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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直在读《爱尔兰时报》,尽管我并不在乎,还是不断怀疑这是不是一种罪过。只要特丽莎·卡莫迪在天堂不再咳嗽了,我也就不再去忏悔了。我读《爱尔兰时报》和伦敦的《时报》,它们可以告诉我国王每天在忙些什么,伊丽莎白和玛格丽特又在干些什么。
她站起来,看着我,你说什么!
星期一早晨,天刚亮,我就来到火车站,报纸和杂志已经沿着站台的墙边成捆地堆放起来了。迈考弗雷先生和另一个叫威利·哈洛德的男孩也在那里,正在割捆报纸的麻绳,然后清点,把数量记在账本上。在早上,英国报纸和《爱尔兰时报》必须早一些送,杂志可以晚一些送。我们清点完报纸,然后贴上标签,指明该送达全城的哪个商店。
酒吧里的人正议论着险恶的世界局势,还议论着纳粹战犯赫尔曼·戈林是怎么在临刑前服毒自尽,免受绞刑之苦的。美国佬在纽伦堡宣称,他们也不知道这个狗杂种把药藏在哪里了,他的耳朵里?鼻孔里?屁眼里?美国佬每抓获一个纳粹,肯定都检查他们的每一个洞眼儿和隐秘的地方,但赫尔曼照样蒙过了美国佬的眼睛。你瞧瞧,他们可以横渡大西洋,登陆诺曼底,把德国鬼子炸个一干二净,但等一切都搞定了,他们却发现不了戈林肥屁股里的那粒小药丸。
噢,太好了,太好了,那你还会有什么麻烦呢?
他们都笑了,笑得直咳嗽,笑得越厉害,咳嗽得也越厉害,只好搂在一起,在对方的肩膀上擦眼泪。狂笑完,我们开始分拣英国和美国的杂志,津津有味地看着上面刊登的女人内衣、胸罩、短裤和尼龙长袜的广告。伊蒙正在翻一本名叫《瞧》的美国杂志,里面有许多日本女郎的照片,是供远离家乡的美国大兵取乐的。伊蒙说他得去趟厕所,他去了,皮特冲我使个眼色:你知道他去那儿干什么吗?不知道吗?每当男孩们在厕所里磨磨蹭蹭地自渎时,迈考弗雷便显得焦躁不安。他们在浪费宝贵的时间——这些时间可是由伊森斯公司付钱的,而且这还让他们不朽的灵魂陷入了危险之中。迈考弗雷先生不会直接站出来说:不要手淫了,因为没有证据。有时一个男孩出来后,他会去厕所窥探,回来时,他带着恶狠狠的目光,对男孩们说:不许恁们看那些从外国来的不干净的杂志,恁们只要清点它们,放进那些盒子里就完事了。
我没听见他说什么。
我认识,斯里尼先生。
我知道他出去啦,他去哪儿啦?
我会的,斯里尼先生。
你肯定吗,神父?
我不能,我做了很可怕的事情。
不,我的孩子她肯定是在天堂。她遭受的痛苦和古时的殉道者一样,上帝知道那足以赎罪了。你可以确信,在她临死时,医院里的姐妹不会不为她请神父的。
她跟我说的。
可我想知道,特丽莎·卡莫迪在地狱里怎么样了,神父。
是吗?是吗?那好吧,我宁愿当个电报童,那也比拉曼·格里芬这号人强,一个鼻涕邋遢、住在小阁楼里的老醉鬼,竟然还有人爬上去找他。
什么自行车?
星期六中午,在火车站的伊森斯报亭,杰瑞在送最后一家的报纸,这样方便,因为我可以在那儿接他的自行车,他也可以在那儿接下火车的罗斯。我们站在大门口等着,他告诉我,他已经有一年没见罗斯了,她在英国布里斯托的一家酒吧工作,他不大满意这个,因为英国人爱对爱尔兰姑娘动手动脚,掀她们的裙子,甚至更过分,爱尔兰姑娘也不敢说什么,怕丢掉工作。谁都知道爱尔兰姑娘洁身自好,尤其是利默里克的姑娘,一向以纯洁著称,她们要回来找像杰瑞·哈尔维这样的男人。他说看她走路的样子,就能看出她是不是对他真心。要是一个姑娘一年后回来,走路的样子跟以前不一样了,你就该明白她和英国人没干什么好事,他们可是一帮肮脏淫荡的杂种。
伊蒙这天早早地告诉我,低于五先令,不要卖那该死的一页。我问他是不是在开玩笑。不,他不是在开玩笑。利默里克的每个人都在谈论这一页,他们拼命想把这一页弄到手哩。
他不再帮我了。
他砰砰地敲她家的门:罗斯,罗斯,你在家吗?她走了出来:当然,我在家。我骑着那辆金属筐上写有“伊森斯”字样的自行车走了,路上觉得很奇怪,他在车站上把她骂得狗血喷头,怎么现在又亲吻她。还想着皮特可能又在拿我和我的眼睛当借口,向迈考弗雷先生厚颜无耻地撒谎了,其实他和伊蒙把时间全浪费在看穿内衣的女郎,然后去厕所干自己了。
他的长袍挨在我的脸上,很粗糙,有股肥皂的味道。他看着圣弗兰西斯和神龛,不断点头,我猜他是在和上帝说话。随后他叫我跪下,要赦免我。他叫我说三遍《圣母颂》、三遍《天主经》、三遍《荣光圣灵》。他告诉我上帝原谅我了,我一定要原谅自己,上帝是爱我的,我一定要爱惜自己,唯有先接纳心中的主,才能爱及上帝创造的万物。
啊,我的老天,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啊?就是避孕套,你知道,橡胶的,阴茎套那种东西,防止女孩大肚子的。
你和他在一起工作吗?
不。
我在听,斯里尼先生。
你想去忏悔室吗?
大肚子?
我还读英国女性杂志上各种关于食品的
藏书网
文章和对一些女性问题的答复。皮特和伊蒙夸张地学着英国人的腔调,读着那些女性问题。
别管他,他反正是要拿着杂志去厕所的。
亲爱的阿格尼斯,你应该得到祝贺,你现在已经是个女人了,可以烫发了,因为你有了月经。不要怕你的月经,所有的英国女人都有。它们是上帝的礼物,让我们洗涤罪过,让我们能为帝国生下强壮的孩子,让他们成为士兵,不让爱尔兰人越雷池半步。在这个世界上的一些地方,有月经的女人被认为是不洁的,但我们英国十分珍爱有月经的女人,啊,我们真的珍爱。
最大的客户哈钦森先生叫迈考弗雷先生他妈的滚出商店,要不就把他的脑浆砸出来,叫他动不了那些杂志。迈考弗雷先生继续撕,哈钦森先生把他扔到大街上。迈考弗雷先生叫嚷着,这是一个天主教国家,哈钦森是新教徒,不能让他在爱尔兰这个最神圣的城市贩卖淫秽东西。哈钦森先生说:哈,亲我的屁股去吧。迈考弗雷先生说:瞧见了吗?男孩们,当你不属于真理教堂的一员时,会干出什么事情来?
那就告诉他吧,我们坐在这儿,你告诉他那些让你不安的事情。要是我坐着听,那不过是圣弗兰西斯和我主的一双耳朵在听罢了,这样可以吗?
很久以前,奥康纳太太就说过,她清楚每一个电报童的所作所为。想必她也清楚我在卡瑞戈古诺城堡顶上,当着目瞪口呆的挤奶女工和抬头张望的小男孩,跟自己干的那些事吧。
我是一个孩子,我靠在他的身上。小弗兰基坐在父亲的大腿上,给我讲库胡林所有的故事吧,爸爸,那是我的故事,小马拉奇没有,荡秋千的弗雷迪·莱博威茨也没有。
亲爱的霍普小姐,我十三岁了,长着黑头发。发生了一件可怕的事情,我不能跟任何人讲,甚至也不能跟我的母亲讲。我每隔几个星期都要流血,你应该知道在哪儿,我很害怕被人发现。阿格尼斯·特丽普小姐,丹佛市。
我开始对圣弗兰西斯讲,讲玛格丽特、奥里弗、尤金;讲父亲哼唱着罗迪·迈克考雷回家,薪水、救济金被他喝得精光;讲他去了英国,一分钱也不往家里寄;讲特丽莎、绿沙发和我在卡瑞戈古诺城堡上的罪过;讲他们为什么不绞死赫尔曼·戈林,他害死了那么多小孩子,他们的小鞋子在集中营里扔得到处都是;讲公教学校当着我的面关上门,讲他们不让我当辅祭;讲我的小弟弟迈克尔穿着破烂不堪的鞋子走在巷子里;讲我那双让我感到羞耻的烂眼睛;讲耶稣会的教友也当着我的面关上门;讲妈妈眼中的泪水和我抽她的那一耳光。
他说:再按门铃,我就打烂你的手。
耶稣会教友是不该这样说话的,他们应该和我主一样仁慈,而不该到处威胁要打烂人家的手。
她跟你说的?
为什么?
今天是你的生日。
皮特怎么办?
我不见她,杰瑞,我也不想见她。
这儿有自行车,你可以把箱子放进筐里,我推着送到你家。
自从那次我同汉农、比尔·盖文和帕·基廷姨父坐在一起后,南方酒吧的伙计就记住我了——黑、白、黑。他还记得我父亲,记得他把薪水和失业救济金喝个精光,还高唱爱国歌曲,在码头上像个该死的叛徒似的演讲。
你听见我说的了吗?我宁愿跟我父亲一个德性,那也比拉曼·格里芬强。
一只胳膊搂住我的肩膀,棕色的长袍,哗哗作响的黑色念珠,是圣芳济会教堂的神父。
你想要什么?酒吧伙计问我。
上帝保佑我们,我的孩子。不过她会原谅你的,还有别的吗?
我头晕眼花,想回家睡觉。我扶着栏杆走过巴灵顿街,再扶着墙走进巷子。妈妈正在炉子边抽“忍冬”,弟弟们在楼上睡下了。她说:这个样子回来,真不错啊。
不要再见她,否则你会没命的。
是吗?
什么也没有说?
当我返回办公室,那里又有两个男孩——伊蒙和皮特,他们正在挑拣杂志,进行清点,然后塞进墙上经销商们的盒子里。量小的由杰瑞·哈尔维骑自行车送,量大的就由货车送。迈考弗雷先生叫我留在办公室,学习清点杂志,登记入账。他一离开办公室,伊蒙和皮特就打开一个藏着烟屁股的抽屉,拿出来点着。他们不相信我不抽烟,问我是不是有什么毛病,眼睛不好?有肺病?你不抽烟,那怎么和姑娘一起出去呢?皮特说,那你不就是个窝囊废吗?要是你和一个姑娘走在街上,她问你要支烟抽,你说你不抽烟,那你不就是个窝囊废吗?你怎么能让她上钩呢?伊蒙说:这是我父亲说的,不喝酒的男人不可靠。皮特说,要是一个男人不喝酒不抽烟,那他对姑娘也不会有兴趣,他只想用手捅自己的屁眼儿,你就想这么干。
他死了,你知道。那可怜的家伙瞎了。我还能看得见,我也有自己的牙齿。要保护好你的牙齿,孩子。
迈考弗雷先生气势汹汹地站在办公室里:你到哪儿去啦?主啊,从火车站骑车回来要一整天?我们这儿有紧急事件,本来哈尔维可以办的,可他休性交假去了,上帝原谅我这么说。好在你送过电报,熟悉利默里克的每一寸土地,你现在以最快的速度去,快到每一家该死的客户那里去,进去只要一看见《约翰·奧伦敦周刊》九*九*藏*书*网,就立即拿起来,把第十六页撕下来。要是有人找你的麻烦,就告诉他这是政府的命令,不许他们干涉。要是他们敢动你一根指头,就等着被捕、坐牢、罚钱吧。看在上帝的分上,这就去吧,把你撕下来的每张第十六页都给我带回来,好让我统统烧毁。
是的,我刚接过他的自行车。
一个犯下如此罪过的人,是不会觉得在邮局干有多委屈,或别的什么的。
皮特说:亲爱的霍普小姐,我要和一个名叫迈考弗雷的爱尔兰小伙子出去,他总是在我身上乱摸,他的那个东西还抵到我的肚脐上。我万分紧张,不知如何是好。你急盼回复的,璐璐·史密斯小姐,约克郡。
我跳上自行车,伊蒙跑下台阶:喂,迈考特,等等,听着,你回来时,别把所有的第十六页都给他。
尽管舌头都大了,我还是告诉她,我跟帕姨父一起喝了人生的第一杯啤酒。父亲没有领我去喝这第一杯啤酒。
一阵沉默,我想我们都记起了那一切不快的导火索——拉曼·格里芬的便盆。但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现在是斯里尼先生的便盆,这没有什么害处,因为这是有报酬的,而且他也不会伤害妈妈。回来后,她告诉我斯里尼先生想见见我,让我趁他醒着的时候进去。
我不能跟你说,神父。
那是关于节育的,这在爱尔兰是被禁止的。
我们把撕下的那些页扔进车厢,迈考弗雷先生在商店里理论时,我们把一些书页塞进自己的衬衣里。货车上有些旧杂志,我们从中撕下一些书页,扔了一地,好让迈考弗雷先生误以为它们都是《约翰·奥伦敦周刊》的第十六页。
哪一家商店,迈考弗雷先生?
迈考弗雷先生送完货回来,问我们为什么没有把杂志清点完,打成捆准备送走?皮特对他说:我们在忙着教这个新来的孩子,迈考弗雷。老天,他有点慢,他的眼睛不太好,你知道。不过我们们一直在教他,他现在越来越顺手了。
我是来找帕·基廷姨父,来喝我的第一杯啤酒的。
在去为菲奴肯太太写恐吓信前,我还有整个白天的时间。我在亨利街上闲逛,后来,雨把我赶进圣芳济会教堂,圣弗兰西斯在那里跟他的小鸟和羔羊站在一起。我看着他,奇怪我为什么会向他祷告,不,不是祷告,是乞求。
便盆?你得给他倒便盆?
五先令,要不拉倒,弗兰基。要是他们是有钱人,就再多要点。我就卖这个价钱,你可不要骑着自行车到处低价出售,坏我的生意。我们都得给皮特分点,不然他会跑到迈考弗雷那里告密。
啊,天啊,是真的吗?他马上就来,当然,我还有什么理由不给他倒酒呢?或许也该给你倒第一杯酒,这就倒吧?
每天送完货,我就带上《爱尔兰时报》回家看,看看它到底有什么危险。妈妈说爸爸不在家倒是件好事,否则他肯定会说:爱尔兰人出生入死,难道就是为了让我儿子坐在餐桌旁看这种共济会的报纸吗?
帕姨父回去继续喝酒,我走在奥康纳街上,心想何不趁十五岁的最后一夜,去耶稣教堂坦白自己的罪过呢?我按响神父家的门铃,一个大个子男人问我:有事吗?我告诉他,我想忏悔,神父。他说:我不是神父,别叫我神父,我是教友兄弟。
我爱他,我也叫弗兰西斯。
迈考弗雷先生开着大篷车送货,他自己不下车,由我和威利把成捆的报纸送进商店,拿回明天的订单,把增加减少的数量都记在账本上。送完报纸,我们就回办公室,把杂志卸下来,然后有五十分钟的时间回家吃早饭。
他说:走开,你这个醉鬼,你这种醉得一塌糊涂的臭小子,这个时候还来找什么神父。走开,要不我就叫警卫了。
我有,斯里尼先生。
是的。

伊蒙从厕所回来,皮特又拿着一本美国杂志《矿工》进去了,那本杂志上刊有选美女郎的照片。伊蒙说:你知道他在那儿干什么吗?干他自己。他一天进去五回,每次都带一本有女人内衣广告的美国新杂志进去,没完没了地干他自己,还经常背着迈考弗雷先生把杂志拿回家,天晓得他整夜跟那些杂志干些什么。要是他死在那里,地狱的门会立刻打开的。
什么淫秽的内容?
人们纷纷举起各自的酒杯,点头,畅饮,喝得嘴唇和胡须上都是泡沫。我吞下一大口啤酒,帕姨父告诉我,看在耶稣的分上,慢点喝,别一口干,只要吉尼斯家族的人都安在,酒有的是。
小马拉奇去了英国,在一家有钱人创办的天主教男童寄宿学校工作。他总是喜笑颜开地到处走,好像他跟那个学校里的男孩都平起平坐似的。谁都明白,当你在一家英国人的寄宿学校里工作时,你就应该低着脑袋,蹑手蹑脚地走,像个正儿八经的爱尔兰仆人。他们因此解雇了他。小马拉奇对他们说,他们只配亲他那爱尔兰人的高贵屁股。他们说,你的言行举止果然低级。后来他在考文垂的一家煤气厂找到工作,像帕·基廷姨父那样往炉子里铲煤,一边铲煤,一边等着去美国投奔我。
他跟我说他在伊森斯公司工作,是办事员,在室内工作。
我磕磕绊绊地向椅子走去,她说:跟你父亲一个德性。
她一定清楚特丽莎·卡莫迪和绿沙发的事情,清楚我是怎样让她陷入罪恶深九-九-藏-书-网渊、把她送进地狱的。那是最严重的罪过,比卡瑞戈古诺城堡顶上的罪过严重一千倍。她也一定清楚,特丽莎死后,我就再没去忏悔过,我是注定要下地狱的。
我觉得窘极了,我不想让杰瑞·哈尔维变成一个骗子,让他和可爱的罗斯之间产生麻烦。噢,我们都是轮流骑车送报刊的,一小时在办公室,一小时骑车送报刊,经理说出去呼吸呼吸新鲜空气有好处。
她跟我说的,我对上帝发誓。
他哪儿去啦?
伊蒙说:亲爱的璐璐,假如这个迈考弗雷那么高,以至于他的家伙都抵到了你的肚脐上,那我还是建议你找个矮些的吧,让他那个家伙能塞进你的大腿中间。相信你能在约克郡找到一个体面的小个子。
他躺在起居室里的一张床上,窗户用一条黑色的床单遮住了,没有一点光亮。他对母亲说:把我扶起来一点,太太,把窗户上那该死的东西拉开,让我看清楚这个男孩。
他询问那些顾客的姓名和住址,说这些人阅读了节育的文章,可能会丧失不朽的灵魂。他要到他们家里去,撕下那淫秽的一页,可是店主们说:已经到了星期六的晚上了,迈考弗雷,天渐渐黑了,你就不能让自己放松一下吗?
他再次为我祝福,要我为他祈祷,我兴高采烈,一路蹦蹦跳跳地走过雨中利默里克的街道。我知道特丽莎在天堂了,再也没有咳嗽折磨她了。
帕姨父走进来,叫我挨着他坐在靠墙的地方。伙计拿来啤酒,帕姨父付了钱,举起酒杯,对酒吧里的人说:这是我外甥弗兰基·迈考特,我小姨子安琪拉·西恩的儿子,开始喝他人生的第一杯啤酒了,在这儿祝你健康长寿,弗兰基,愿你活到老喝到老,但是不要喝多了。
我累了,孩子,但我还想告诉你一件事。你在听我说吗?
我的孩子,坐在我这儿,把你的麻烦告诉我,只要你愿意。我是格利高里神父。
是的。
我乞求他为特丽莎·卡莫迪说情,他什么也没做。他带着浅浅的微笑,和小鸟、羔羊一起站在基座上,对特丽莎和我,他一个臭屁也不放。
我今天十六岁了,神父。
早上,小弟弟们都上学去了,小马拉奇出去找工作了,妈妈坐在炉边喝茶。我把工资放到她肘边的桌上,扭头便走。她问:你想喝杯茶吗?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哈尔维跟罗斯一起去了英国,整个冬天我只好在外跑腿。这是个寒冷的冬天,到处都结了冰,自行车随时会从屁股下面滑出去,让我飞向街道或人行道,弄得杂志和报纸散落一地。店家向迈考弗雷先生抱怨,说《爱尔兰时报》送来的时候总是粘着点冰碴和狗屎,他则对我们说那种报纸就该那么送,它本身就是新教徒的破烂货。
他在听我说吗,太太?
当然啦。
她走开了,我跟着她来到楼上的小房间。她转过身,说:别烦我,别烦我。我继续朝她吼:拉曼·格里芬、拉曼·格里芬……她开始推我,说:滚出去。我一巴掌打在她脸上,泪水涌出她的双眼。她发出一声微弱的悲咽:你再也不会有机会这样干了。我从她房里退出来,我那长长的罪名上又加了一条,我为自己感到羞耻。
我无所谓。
有些人竟愿意出七先令六便士,两天里我的口袋里就装了十多镑,变成有钱人了。我给了皮特这个阴险的家伙一镑,不然他会向迈考弗雷出卖我们的。我到邮局存了八镑,作为去美国的路费。这天晚上,我们好好吃了一顿,晚饭有火腿、西红柿、面包、黄油和果酱。妈妈想知道我是不是赌马中了大奖,我告诉她是人家给的小费。她本来是不太高兴让我当个跑腿男孩的,因为这在利默里克算是最差的工作了,都没法更差一点。但要是它能带来这样的火腿,我们还是该点上蜡烛感谢上帝。她不知道我在邮局有笔不断增长的路费,要是她知道我还靠写恐吓信赚钱,她会背过气去的。
我不能说,神父,我不能。
圣弗兰西斯不肯帮忙,他毫不理会我夺眶而出的泪水,还有抽泣和哽咽。我哭喊着跪在地上,头俯在长椅背上,但他不理不睬。我哭得又累又饿,一点力气都没有了,倒在地上。请你救救我吧,上帝或圣弗兰西斯,因为我今天就满十六岁了,我打了我的母亲,把特丽莎送进了地狱,在利默里克和郊外到处手淫,我害怕套在脖子上的枷锁呀。
我不知道,他没有说,他只是跑出去啦。
你怎么知道?

送报刊用的。
老天啊。
上帝原谅所有悔过的人,他让他唯一的爱子为我们死了。
她递给我一块夹着多汁的西红柿片的火腿三明治,还倒了杯茶给我,茶杯上,飞翔的粉红色小天使在向蓝色小天使射箭。我想,他们干吗不生产一些不印天使和嬉戏的少女的茶杯和便盆呢?妈妈说有钱人就是这样,他们喜爱有点装饰的东西,要是我们有钱,也会这样的吧。要是给她一幢这样的房子,瞎了眼她都愿意。外面的花园里鸟语花香,收音机里播放着动听的《华沙协奏曲》和《欧文之梦》,还有数不清的画着射箭天使的茶杯和托盘。
啊,他在听,斯里尼先生。
星期一的早晨,我骑车穿过街道送杂志,人们看见自行车上的伊森斯标志,都拦住我,想看看能不能弄到一本《约翰·奥伦敦周刊》。他们www.99lib.net看上去都是有钱人,有些还坐在车里,男人戴着礼帽、衬领和领带,衣袋里插着两支自来水笔,女人也戴着帽子,肩膀上耷拉着毛皮饰物。这些人常在萨瓦饭店和斯特拉饭店喝茶,还伸着小拇指显示教养,现在他们也想看这篇节育的文章。
好吧,兄弟,我明天就满十六岁了,想在今晚忏悔一次,好在我生日的这一天得到神恩的宽恕。
别,先生。
你喝醉了,这种状态不适合忏悔。
我打了我母亲。
我要和你绝交,圣弗兰西斯,一边去吧,弗兰西斯。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给我取你的名字。要是他们叫我马拉奇多好,那是个国王,还是个大圣人呢。你为什么不治好特丽莎?你为什么让她进地狱?你还让我母亲爬到小阁楼上去,让我自己厄运缠身,让小孩的鞋子在集中营里扔得到处都是。我又长出了脓疮,长在我的胸口上,我感到饥饿。
你现在一副电报童的嘴脸。
你他妈的又说什么!
我说想用我在邮局的最后一次工资请他喝一杯,但他说:别啦,把钱带回家给你妈妈吧,等你胳膊上挎着个金发碧眼的女人,春风得意地从美国回来时,再请我也不晚。
她说她得去看看斯里尼先生,他太老了,没有一点力气,经常忘了要便盆。
小马拉奇在一家汽车修理厂的仓库找到了一份新工作,负责给修理技工发放配件。妈妈在照看一个叫斯里尼的老人,他住在远处的南环路,两个女儿每天要出去上班。她说要是我送报纸路过那儿的话,可以进去喝杯茶,吃个三明治。他的女儿们绝不会知道的,而且老人自己也不会在乎,因为他大多数时间都处在半昏迷的状态,这是在多年驻印的英国军队里累出来的病。
好的,那我说了,靠过来,好让我对着你的耳朵说。我想告诉你的就是,永远不要抽别人的烟斗。
报上有些爱尔兰全国各地读者的来信,声称他们都听到了今年的第一声布谷鸟叫,从字里行间,你可以看出这些人在互相指责对方撒谎。也有些有关新教徒婚礼的报道和照片,那些新教徒女人们看上去总比巷子里的女人漂亮一些。新教徒女人的牙齿都完美无缺,当然罗斯的牙齿也很漂亮。

但你爱他,不是吗?
什么是节育?
啊,不要,啊,不要,我只是想忏悔。我厄运临头了。
他是骑车送报刊的?
噢,是真的吗?她长得丑还是怎么啦?
春季,新来了个跑腿男孩,我便回到办公室。皮特和伊蒙都打算要漂洋过海去英国。皮特厌倦了利默里克,没有姑娘,你只能跟自己干,手淫,这就是我们在利默里克干过的一切。又新来了一些男孩。因为手脚麻利,我得到了提升,工作也轻便了。迈考弗雷先生开车在外面送货的时候,我的工作就干完了。工作之余,我便读英国的、爱尔兰的和美国的杂志、报纸。我日日夜夜魂牵梦萦着美国。
格利高里神父问:你想坐着静一会儿吗?也许祷告几分钟?
跑腿的杰瑞·哈尔维要离开一个星期,他获准休假了,想陪从英国回来的女友罗斯。我是新来的,只能由我替他骑着那辆前面带金属筐的自行车,在利默里克到处跑。他教我载报纸和杂志时如何保持平衡,以免车子翻倒,让过路的卡车把我压成一条鲑鱼。他曾见过一个被军用卡车压死的士兵,那样子就像一条鲑鱼。
她扭过脸,盯着灶台里的灰烬,可我不想放过她,因为我已经正式喝过人生的第一杯啤酒了,喝了两杯,而且我明天就满十六岁,是个大老爷们了。
在这家的厨房里,妈妈系着一尘不染的围裙,看上去很安详。周围的东西洁净发亮,外面的花园里,鲜花在风中摇曳,鸟儿唧喳个不停,收音机里播放着爱尔兰电台的音乐。她坐在餐桌旁,上面放着一壶茶,有茶杯和托盘,还有好多面包、黄油和各种冷肉。这里可以吃到各种各样的三明治,但我只想吃火腿和猪肉冻。她没有猪肉冻,住在巷子里的人才吃这种东西,住在南环路上的人家是不会吃的。她说有钱人不吃猪肉冻,因为那是用肉厂地板上和柜台上的剩肉做的,你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吃了什么。有钱人对夹在面包片里的东西可挑剔啦。美国那边管猪肉冻叫头肉冻,她也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在返回办公室的路上,伊蒙在车厢里小声对我说:我留了二十一张,你留了多少张?我说十四张,其实我有四十多张,我不想告诉他实话,因为这家伙拿我的坏眼睛撒谎。迈考弗雷先生叫我们把撕下来的页从车厢里拿出来。我们把所有散落的页码抱了出来,迈考弗雷先生高兴地坐在办公室另一头的桌子旁,给都柏林打电话,告诉他们他是如何像上帝的复仇者那样雄赳赳地闯进商店,将利默里克人从节育的恐怖中拯救出来的,此时,他望着书页在火中起舞,但它们大都和《约翰·奥伦敦周刊》没有关系。
我们走向她位于凯瑞路的家,她告诉我每当想起杰瑞,她有多么激动。她在英国攒了些钱,现在回来是想和他结婚,尽管他只有十九岁,她只有十七岁。当你爱上一个人,还在乎什么呢?我像一个修女似的生活在英国,每个夜晚都梦见他,非常感谢你为我送箱子。
他有一头长长的、披到肩上的白发。妈妈小声问他是不是要找人理理发,他说九_九_藏_书_网:我有自己的真牙,孩子,你相信吗?你也有自己的真牙吗,孩子?
什么淫秽的内容?什么淫秽的内容?在恁们撕毁杂志前,先给我看看淫秽的内容。这些杂志我不付伊森斯的钱,我不会付的。
有些店家说他们的《约翰·奥伦敦周刊》都已经卖光了,迈考弗雷先生便说:啊,圣母啊,我们可该怎么办呀?恁都卖给谁了?
我肯定,我的孩子。
我不明白奥康纳太太为什么要公开羞辱我,我并不认为自己在邮局干有多委屈或是别的什么。像我这样的人,头发支棱,脓包满脸,红眼睛直冒黄水,烂牙东倒西歪,没有肩膀,骑了一万三千英里,在利默里克内外送了两万封电报,累得屁股上都不长肉,又会有什么能耐呢?
但你可以告诉圣弗兰西斯,不行吗?
我什么也没干,就是帮她拿了一下箱子,它太重了。
不,不是的,杰瑞,她是你的,她爱你。
不能告诉你,动手吧,男孩们。
不要这样跟我讲话,我是你母亲。
啊,你知道,我在印度待过,和住在这条路上的蒂莫尼一起。印度有一帮子利默里克人呢,你认识蒂莫尼先生吗,孩子?
她在巷子里冲我喊:你应该吃些东西。可我头也没回,一声不吭地转过墙角,走了。我还是想对她说对不起,但要是这样做的话,我就得告诉她,这一切都是她造成的,那天夜里,她真不该爬到小阁楼上去。我压根不在乎,我还在为菲奴肯太太写恐吓信,攒钱准备去美国呢。
我去大商店,你去巴里纳库拉沿路的小商店,再去恩尼斯路和前面的商店。上帝保佑我们,走吧,快。
他当着我的面关上门,又一次被当面摔上门!可我明天就满十六岁了,我又按响门铃。那位兄弟开门,一巴掌打得我转了个圈儿,又在我的屁股上踹了一脚,把我踹倒在台阶上。
为什么?
好吧,我这就回家,把手提箱放回去,再去找他。我本以为他会帮我拎这个的。
皮特出来的时候,我也想进厕所,但我不想让他们在背后说:他也去了,新来的小子,刚上班第一天,就开始干他自己了。也不点支烟,啊,还像只老公山羊那样按捺不住。
我昨天晚上喝了人生的第一杯啤酒。
我们可以卖掉它们,我和皮特。
就是怀孕,你都十六岁了,怎么还这么无知。快去吧,把那些页都撕回来,不然人们就开始抢购《约翰·奥伦敦周刊》啦。
你帕姨父应该更在行。
我努力控制着舌头,说:我宁愿、我宁愿……我宁愿……宁愿跟我父亲一个德性,那也比拉曼·格里芬强。
我倒在床上,衣服也没脱,半夜醒来吐了一枕头。弟弟们埋怨味道难闻,叫我去洗干净。我觉得真丢人。我听见妈妈在哭泣,我真想对她说对不起,可是她跟拉曼·格里芬做了那样的事,我又凭什么对她道歉呢?
我他妈的想怎么跟你讲话,就怎么跟你讲话。
迈考弗雷先生在车里自言自语:这么好的一个星期六,我本该在家里跷着二郎腿喝茶吃面包的,却接到都柏林打来的电话,一声他妈的“你好”,接着就是指派我们跑遍利默里克,去撕一本英国杂志的页码。真是他妈的“你好”。
噢,他出去啦。
我掉头跳上自行车,准备骑回伊森斯。这时,杰瑞从后面走过来。他满脸通红,像头公牛似的喘着粗气。你和我的姑娘在干什么?你这个小浑蛋,嗯?在干什么?要是我发现你在打我女朋友的主意,我就杀了你。
火车呼哧呼哧地进站,杰瑞挥着手,示意火车尽头的罗斯朝我们这儿走。罗斯穿着一身动人的绿色长裙,笑容可掬,牙齿洁白。杰瑞停下手,压低声音咕哝道:瞧瞧她走路的样子,母狗、婊子、妓女、荡妇、贱货!说完扬长而去。罗斯走到我跟前,问:刚才和你站在一起的是杰瑞·哈尔维吗?
迈考弗雷先生跑进商店,我们在后面跟着。他抓起杂志,撂给我们每人一堆,叫我们开始撕。店主们朝他尖叫:恁这是在干什么?耶稣、马利亚和圣约瑟啊,恁这是疯了吧?把杂志放下,要不我就喊警卫了。迈考弗雷先生对她们说:这是政府的命令,女士,这一期《约翰·奥伦敦周刊》里有淫秽的内容,不适合爱尔兰人看,我们是来干神圣的工作的。
帕姨父又给我买了一杯啤酒,但喝下去有些困难了,肚子已经胀满,鼓得老大。人们又在谈论着集中营和可怜的犹太人,他们从未伤害过无辜,却男女老少一齐被塞进炉子。孩子啊,你想想,他们能干什么坏事?小孩也被塞了进去,小鞋子扔得到处都是。酒吧里烟雾缭绕,声音此起彼伏。帕姨父说:你没事吧?你的脸跟纸一样白。他领我上厕所,我们两个冲着墙痛痛快快地尿了很长时间。我不能再回酒吧了,那烟雾、变味的吉尼斯啤酒、戈林的肥屁股、乱扔的小鞋子,让我不想再进去了。晚安,帕姨父,谢谢。他让我直接回家,回到妈妈身边。直接回家,哈,他还不知道阁楼顶上兴奋的事呢,也不知道绿沙发上兴奋的事,我如此罪恶滔天,要是现在死了,立刻就会下地狱的。
女士,我们不担心伊森斯,我们情愿失去大量的钱,也不愿让利默里克和爱尔兰的人被这淫秽内容腐蚀。
我正要骑上自行车,迈考弗雷先生又跑下台阶:慢,迈考特,我们开车去。伊蒙,你跟我们一块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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