棺材也并不太可怕，可怕的是，这棺材的盖子已慢慢地掀起。
这大头鬼就好像天生是为了要来气她的。
他的手已像蛇一般滑入田思思的衣服里。
田思思撅起了嘴道：“我想不到你的朋友里，居然还有三只手。”
她的背影看来竟是如此孤独，如此疲倦，如此寂寞。
田思思满面泪痕，颤声道：“你……你知道我会来的？”
葛先生大笑，道：“现在你总该已猜出我是什么人了，你还怕什么？”
田思思又板起了脸，道：“你在说醉话。”
杨凡道：“因为我是他的朋友。”
但等你想要去接近她时，她忽然又会变得很遥远，很遥远……
田思思大声道：“你究竟想等到什么时候？”
她本来是想冲出去的，但身子往前一冲，人就已倒下。
她只有想尽法子来安慰自己。
秦歌也不见了。
田思思瞪了他一眼，道：“当然是金大胡子那些人，已经做了和尚的那些人。”
田思思用尽平生力气，想甩脱这只手。
葛先生忽然道：“留着他，这人以后还有用。”
杨凡皱了皱眉，道：“我几时拐走她的？”
秦歌道：“这里岂非已靠近北门？”
田思思道：“那么你为什么还不快杀了我？”
田思思道：“所以我认为这座庙里一定不简单，一定有埋伏。”
葛先生道：“我应该用什么法子？”
灯光凄清。
田思思道：“不等你们说完话？”
杨凡道：“她什么地方都妙到至极了，最妙的是，除了闯祸外，别的事情她连一样都不会做。”
无论谁在这种情况下看到自己亲生的父亲，都会立刻扑过去的。
一个清癯的老人，坐在中间的一张椅子上，手里捧着碧绿的旱烟袋，他正是田二爷。
不看还好些，这一看，田大小姐全身的毛发都竖了起来。
这不要脸的女人好像总喜欢坐在男人的腿上。
杨凡道：“你知道他是哪种人？”
田思思突然手脚冰冷，嘎声道：“难道她……又被那些人绑架走了？”
葛先生道：“我为你花了多少心血，你总该明白的。”
杨凡在前面等着。
她喜欢听人笑，不喜欢听人哭。
杨凡淡淡道：“何止三只手，他有十三只手。”
王三娘眼波流动，飘过他的脸，道：“你听到的话本不假。”
可是田大小姐当然不能做这种一个小姐不该做的事，她宁可死也不能在这猪八戒面前丢人。
田思思叹了口气，苦笑道：“我身上根本已没什么东西可掉的。”
田思思道：“你若真的想要我，就不该用这种法子。”
想到这里，田思思两条腿都软了，好像已连站都站不住。
然后棺材的盖子忽又掀起，一盏暗淡的灯光就随着照进了棺材里。
似乎吓得晕了过去。
难道他们已看到田思思走进来，所以静静地在那里等着？
田思思道：“我爹爹……”
只可惜她偏偏还是很清醒，清醒得可怕。
田思思点点头。
在庙里你绝对听不到欢乐的笑声，只能听到一些单调呆板的梵音木鱼，一些如怨妇低泣般的经文咒语，和一些如咒语经文般的哭泣。
田思思道：“我们现在若还不快点赶去，万一那些和尚又溜了呢？”
杨凡道：“等到人来的时候。”
田思思抬起头，看看天上的星星。
田思思虽然在勉强忍耐着，却还是忍不住道：“谁在吃醋？”
田思思冷笑道：“你难道看不出来？”
田思思也发现他神色不像是在开玩笑了，急着问道：“你难道没有看见她？”
田思思道：“为什么你能看，别人就不能看？”
这猪八戒居然好意思叫女人去闯头阵，叫女人去冒险。
杨凡道：“你要走？”
田思思回过头，就看见了一个女人。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女人，那副样子，难以形容。
她又举起了酒杯。
杨凡微笑道：“现在你总该明白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了吧。”
就在这时，那人影已从她身旁掠过，轻快得就像是一阵风。
张好儿轻轻叹了口气，道：“我早就知道他扮不像的，就算他的脸跟田二爷有几分像，但田二爷那种派头，他怎么装得出来？”
田思思道：“那些人的关系却很大。”
然后棺材的盖子就“砰”地落了下来。
她又在喝第七杯酒。
田思思虽未看清她脸上的皱纹，却已经发现王三娘的确已经显得很憔悴，很疲倦。
只可惜她偏偏清醒得很，不但什么都看得见，而且什么都听得见。
她坐着的凳子竟好像在移动，往上面移动，就好像下面有个人将这凳子往上面抬似的。
田思思道：“什么地方？”
田思思怔住。
田思思道：“但我爹爹却绝不会在那里，无论是死是活，都绝不会在那里。”
田思思简直快要气疯了，狠狠跺了跺脚，道：“好，我去就我去。”
十三只手到了这里，人影一闪，就不见了。
你说她还能有什么法子？
田思思道：“他们既然敢将这些人送到这庙里来，当然就会防备着我们找到这里来。”
秦歌也叹息了一声，道：“因为我知道一个人喝酒的滋味。”
还有谁会经过如此惊悸，如此叮怕的遭遇，这种事为什么偏偏总是让她遇着，难道是命中注定？
王三娘没有回答，却将一张脸迎向灯光，道：“你看见我脸上的皱纹了么？”
她实在想不通他凭什么觉得这件事很容易？凭什么如此把握？
王三娘道：“你以后总有机会谢我的，现在……”她忽又抬起头来向田思思一笑，道：“你们还是快走吧，莫让这位小妹妹等得着急……男人若要女孩子等，就不是好男人。”
他慢慢地走入黑暗里。
田思思咬了咬牙，但却也不能不承认，她的确是个值得等的女人。
田思思道：“想不到醉话也有人听。”
田思思道：“我问我什么？”
她身子刚冲出，已被葛先生拦腰抱起。
王大娘道：“是呀，你这是为什么呢？他年纪不大，既没有老婆，人品也不差，武功更是一等一的身九_九_藏_书_网手，又有哪点配不上你？”
田思思咬着牙，走上最后一级石阶，先将头探进去看了看。
田思思道：“只有那一句？”
但也不知为了什么，田思思一眼看过去，只觉得她身上每一处都好像在动，每一处都好像在说话。
若是能真的晕过去，也许还好些。
难道他们早已料到田大小姐会找到这里来，所以先开溜了？
王三娘幽幽道：“只望这不是最后一杯。”
黑暗中那人影忽然凌空一个翻身，就像幽灵般消失。
杨凡道：“没有了。”
这次杨凡连“嗯”都懒得“嗯”了，慢慢地喝了杯酒，拈起个鸭肫嚼着，那样子，就像其味无穷。
杨凡道：“我还有个更妙的朋友，别人知道了，说不定会笑掉大牙的。”
女人本不该这么样喝酒的。
这里是个四四方方的屋子，没有门，也没有窗户，就像是口特别大的棺材，可是有光亮。
她是怕看见个活人呢？还是怕看见个死人呢？
葛先生不知何时已站到她身旁，用手揽住了她的腰。
田思思也不理他，眼睛还是瞪着田二爷，忽然大声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田思思只能看到她纤秀苗条的背影。她的背似已有些弯曲，就仿佛肩上压着副很沉重的担子。
梵音寺。
这种时候她本来绝对不会坐下来的，就算坐下，也坐不住。
杨凡道：“还有呢？”
田思思沉默了下来。
杨凡道：“在北门外。”
杨凡道：“那我们不如回去吧。”
田思思看了看自己，道：“没有。”
她说出的声音忽然又变得很清楚。
一连串冷冰的泪珠，已顺着她的脸流了下来。
杨凡道：“不是跛子，是吴半城。”
杨凡道：“没有人看见过他的脸。”
尤其是那双眼睛，朦朦胧胧的，半阖半张，难辨黑白，永远都像是没睡醒的样子。
也许无论有多少人在她身边，她都是孤独的。
庙里既然还有香火，就应该有人。
田思思跳了起来，抢着道：“既然如此，我们为什么还不快去？还等什么？”
秦歌和田思思只有立刻赶过去追。
就算真是个死人脸，也不会像他这么难看，这么样可怕。
王三娘举杯饮尽。
可是这死丫头，偏偏又连人影都看不见。
杨凡道：“到哪里？”
王三娘道：“灯下出美人，女人在灯光下看来，总是显得年轻些的。”
忽然间，她就似已变得完全孤独。
杨凡的脸色也很凝重。
田思思忽又想起葛先生。
田思思身子突然软瘫，终于忍不住放声痛哭了起来。
只可惜这大头鬼现在已连鬼影子都看不见了。
她真能确定这只手是活人的手么？
山坡。密林。
王大娘本来是在替“田二爷”捶背的，此刻，忽然一个耳光掴在田二爷脸上，冷冷道：“我已教过你多少遍，你怎么还是被她看出来了？”
杨凡道：“嗯。”
杨凡和秦歌的眼睛，就一直都盯着她。
田思思道：“既然有埋伏，我们就不能这样子闯进去。”
难道那人刚才从她身旁一掠而过时，就已将她头发上的带子解了下来？动作如此之快？
杨凡道：“这样的小偷你见过几个？”
杨凡微笑道：“我只不过想要你看看，他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杨凡笑了笑，忽然向前面那人影招了招手。
只可惜死有时也不容易。
男人真不是好东西，昨天他们还装作好像不认得的样子，现在居然联合起阵线来对付她了，最恼火的是，他们说的话，偏偏总是叫她驳不倒，叫她答不出，令她无可奈何，气在肚里。
秦歌居然也连一点反应都没有。
难道他根本就没有头，也没有身子，只有这一只冷冰的鬼手？
她的手更冷，手心湿湿的，好像已有了冷汗，似乎已忍不住要叫出声来，然而终于忍住了。
那是人生的担子。
杨凡回头看了看她，等她说下去。
这僵尸的手忽然抱住了她，紧紧地抱住了她，抱得她连气都透不过来，她已想到死神即将降临到她身上。
王三娘忽又一笑，轻轻拍了拍杨凡的肩，嫣然道：“你很好，近来我已很少看见像你这样的男人了，难怪有人要为你吃醋，打翻醋坛子。”
杨凡道：“到哪里去找？”
杨凡道：“一个值得等的人。”
大门是关着的，但却关得不紧。
田思思忽然冲过去，嘶声道：“你究竟是谁？为什么要扮成我爹爹的样子？我爹爹呢？”
这僵尸居然还有热气。
那人影还站在那里，仿佛又落入黑暗中。
杨凡摇摇头。
金大胡子那些人呢？
杨凡道：“当然不是。”
田思思咬咬嘴唇，道：“去找那死丫头。”
田思思突然大叫，道：“放开我……放开我……”
院子里没有死人。
这丫头一向能说会道，有她在旁边帮着说话，也许就不会被人如此欺负，我怎么一直未曾想起。
棺材里并非只有一只手，还有个人，有头，也有身子。
田思思忽然想起了田心。
灯光没有了，烟雾也没有了，剩下的只有一片黑暗，绝望的黑暗。
不幸的是，没有声音，往往就是种最可怕的声音。
田思思道：“我们为什么不能快点赶去，为什么要等那个人？”
田思思突又大叫，道：“不管你死心不死心，反正我死也不会嫁给你，就算我爹爹真的答应，我宁可去死。”
虽然夜已很深，但佛殿上的长明灯总还是亮着的。
她举杯一饮而尽，喝得甚至比秦歌还快。
尤其是杨凡的手。
杨凡道：“嗯。”
杨凡道：“我看过。”
田思思故意不去看她，冷冷道：“你们有什么重要的话，最好快说，而且请两位长话短说，我们也有很重要的事等着做。”
若是能放声痛哭，也许还好些，怎奈现在她竟连哭都哭不出，只能无声地流着泪，饮泣着。
现在无论杨凡说什么，她都一定要反对。
她小时也曾坐在田二爷腿上，为他点过烟。
杨凡没有说话，脸色却好像已变得很难看。
这种话他居然好意思说得出来。
田思思用力咬着牙，一步步走了过去，走得很慢。
杨凡道：“他的手你连一只也看不见。”
田思思咬着牙，恨恨道：“我劝你还是赶快死了这条心。”
这人哭丧着脸，道：“我……我也不知道。”
田思思嘴唇已咬疼了，板着脸道：“她要等到什么时候才喝够？”
追了很远，田思思还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一阵阵热气随着他的笑声，喷在田思思耳朵上。
田思思眼睛发直，脸上忽然变得全无表情，冷冷道：“快把你的臭手拿开。”
黑暗中立刻闪出了一条人影。
就在这时，她忽然觉得棺材在慢慢地往下沉。
杨凡道：“为什么一定要告诉你。”
棺材里不但有只手伸了出来，还有笑声传出来。
秦歌立刻抢着为她倒酒。
幸好佛殿里还隐隐有灯光照出来，灯光虽不亮，至少还有光线。
难道他们都已被人杀了灭口，都已变成死人？
杨凡笑了笑，道：“的确是这样子，但还是一样可以灌得你满地乱爬，胡说八道。甚至醉倒三两天不省人事。”
杨凡忽然笑了笑，道：“王三娘的酒还没有喝够时，一向懒得说话的。”
葛先生格格笑道：“即或就是，那地方又有什么不好？至少总比在天上暖和些，而且吹不到风，也淋不到雨。”
这声音又低沉，又单调，很少有人听见过如此可怕的声音。
田思思道：“我们先让一个人进去，看看里头的情况，其余两个人，留在外头接应，以防万一。”
葛先生道：“你为什么不睁开眼睛来看看。”
她忍不住低下头看了看。
杨凡道：“他的脸没什么可看的，你应该看看他别的地方。”
在石阶上站了半天，田大小姐总算壮起了胆子，伸手去推门。
阴森森的冷笑，听起来简直好像是鬼哭。
葛先生悠然道：“我这人就是不死心。”
王大娘又是一个耳光掴去，道：“叫你少开口的，你为什么偏偏要多嘴。”
她只觉得庙好像总是和死人，棺材、符咒、鬼魂……这些令人很不愉快的事连在一起的。
田思思全身都软了。
田思思道：“既已到了这里，怎么能回去！”
杨凡道：“就一直等下去。”
杨凡道：“他们若要溜，我也没法子。”
只可惜这样的事并不多。
田思思又急又气，满肚子恼火，忽然一拍桌子，大声道：“你们既然早就认得的，为什么一直不肯告诉我？”
这两个男人实在太没出息，没骨气，简直不是人，田大小姐实在连看都懒得看他们一眼。
王三娘道：“我留在这里，还想喝几杯。”
田思思道：“容易？”
忽然间，她整个人已被这只手拉到棺材里去。
葛先生！
杨凡道：“因为我非等不可。”
王大娘笑道：“我们刚才正在替葛先生向田二爷求亲。”
前面居然还有几张椅子。
他脸上还是那种阴阳怪气，半死不活的样子，连一点表情都没有。
她自己也不清楚。
田思思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句话你总该听说过的。”
身子硬邦邦的，除了僵尸，连吊死鬼的身子也许都没有这么硬。
王三娘道：“那没关系，只不过……”
一看到这张脸，田思思就不由自主闭起眼睛。
田思思瞪着眼睛，看看她的父亲，没有说话，也不动。
可是她的腿实在已发软，软得就像面条似的，想不坐下来都不行。
田思思不是怕。
这人手捂着脸，道：“我刚才只不过说了一句话呀，我……我怎么知道……”
田思思忍不住笑道：“这人又是谁呢？”
田思思拼命挣扎大叫道：“我爹爹究竟在哪里，带我去找他！”
他的手居然放松了。
杨凡悠然道：“你进去后，就算遇着什么三长两短，我们还可以想法子去救你，我们若遇着危险，你就没法子救我们了。”
杨凡道：“等一个人。”
所以大多数女孩子都认为男人才是天生应该受气的。
黯淡的灯光根本照不到高墙外，远远望过去，只见一片昏黄氤氲，也不知道是烟？是云？是雾？
田思思只觉得额角上正一粒粒地往外冒着冷汗。
但这只手却像已黏住了她的手，她无论怎么用力也甩不脱。
佛殿里的塑像却总是那种阴阳怪气，半死不活的样子，尤其在这种凄迷的烟雾里，看起来更令人觉得可怕。
更前面的黑暗中，依稀可以分辨出有条人影，也在那里等着。
王大娘已格格大笑着道：“你来得正好，我们刚才还在说你。”
这就是一个做父亲的人，看到自己亲生女儿时说的话？
葛先生道：“放开你？你想我会放开你？”
她坐的并不是凳子，是口棺材。
葛先生冷冷道：“你还没下去过，怎知道田二爷不在那里？”
田思思道：“为什么不行？”
因为她认得这两个女人。
田思思道：“他……他怎么说？”
秦歌抢着道：“我陪你。”
他的手就像是一条蛇，不停地滑来滑去。
她懒懒散散地坐了下来，拿过杨凡面前的酒杯。
田思思连听都懒得听，扭头就走。
田思思全身冰冷。
王三娘忽也淡淡一笑，道：“醉了时才够。”
田思思道：“当然。”
田思思道：“醉了还能说话？”
那种声音听来也像鬼哭。
她整个人就像是忽然已麻木。
田思思眨了眨眼，忍不住又道：“你能不能叫他再过来一下，我想看看他。”
就在这时，棺材已停下来。
她的感觉已不是“怕”这个字所能形容的。
但和这女人一起，张好儿就变得简直是个土头土脑的乡下小姑娘。
田思思突又跳起来，咬着牙，道：“我爹爹现在究竟在哪里？你们就算不敢带我去见他，至少也该告诉我他此刻在哪里。”
田思思道：“我问你们的话呢？”
她本来想说出这三个字来的，但喉咙里却只能发出一连串“格，格，格”的声音，她想叫，却叫不出声。藏书网
葛先生道：“你真的想死？”
揭穿这阴谋的关键，就在那座庙里！
田大小姐简直连肚子都快被气破了。
田思思从未见过这样的女人。
她忍不住又问道：“你想带我到哪里去？十八层地狱？”
杨凡居然连一点反对的意思都没有，只淡淡地道：“你的意思是要谁先进去看看？”
田大小姐本来是一肚子火，现在却连一点火气都没有了，只觉得手脚冰冷，很想拉住一个男人的手。
王大娘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们两人又正是郎才女貌，天生的一对儿，你想他会怎么说呢？”
这里塑像中，会不会有一个就是他装成的？只等着田思思走过的时候，就会突然复活，突然跳起来，扼住她的咽喉，逼着她嫁给他。
她突然停了下来。
这僵尸却又阴森森地笑了。
田二爷点了点头。
田思思又撅起嘴，道：“那么我看看他的脸行不行？”
葛先生道：“为什么呢？”
门是关着的，但却没有锁上。
田思思道：“他们当然不能让我们找到这些人，所以……”
杨凡道：“既不能进去，又不能回去，你说该怎么办呢？”
王三娘道：“为什么要陪我？”
幸好现在什么声音也没有。
王大娘又笑了，道：“我吃的哪门飞醋？难道你现在还敢陪他去睡觉？”
秦歌笑道：“我们认得的人太多了，假如一个一个都告诉你，三天三夜说也说不完，数也数不清。”
杨凡也回来了，正带着笑在看她。
杨凡道：“我们走了，你呢？”
田思思轻轻一推，门就开了。发出了“吱”的一响。
葛先生道：“你的意思是要我向田二爷求亲？”
田思思道：“看来他交游的确很广，居然认得这种人。”
张好儿的风姿也很美。
现在她总算明白了。
无论怎么说，这里绝不是个可以让人安心得下来的地方。
还没有认得杨凡的时候，她从来也不明白，一个人怎么会被别人活活气死。
她全身都已僵硬，甚至比这僵尸更冷、更硬。
葛先生道：“只可惜现在我还不想让你死。”
张好儿回眸一笑，嫣然道：“哪里找这门好亲事，田二爷当然答应了，你们小两口就快过来谢谢我们这两位大媒吧。”
谁知杨凡什么都没有说，就这样光明堂皇地走了过去。
那死大头，居然真的让我一个人进来，他竟然直到现在还人影不见。
灯光照到这里，已清冷如星光。她就这样懒懒散散地站在星光般的灯光下，不言不语。
想到田心可能又已落到这不是人的恶魔手里，她连心都冷透了。
杨凡道：“你。”
就连秦歌也忍不住问道：“这座庙在哪里？”
王三娘却没有回头。
一想起葛先生，她就手脚冰冷。
田思思道：“我……我先找张好儿，再去找王大娘！”
田思思咬着牙，道：“说我什么？”
一个人恐惧到了极点时，全身反而会莫名其妙地放松。
杨凡道：“所以怎么样？”
也值得看。
秦歌忽然笑道：“我看你近来酒量已不行了。”
杨凡道：“你随随便便就让她一个人走了？”
难道我爹爹也落入这恶鬼的手里？所以他才会如此有把握？
这种事简直就像是个噩梦——永远不会醒的噩梦。
王三娘目光又凝注到远方，悠悠道：“只不过你最好记住，男人都没什么耐性，无论你多值得他等，他都不会等太久的。”
他本来是个很在乎面子的人，但跟这大头鬼在一起之后，变了，整个变了，变得不太像人了。
他居然答应得如此干脆，田思思又不禁怔住。
田思思脸色更白，道：“为什么？”
棺材里忽然连笑声都没有了，只有田思思她自己的叫问声还在空荡荡的大殿里激荡着。
大多数男人都常常会被女孩子气得半死。
杨凡又笑了笑，道：“芸芸众生，又有谁说的不是醉话。”
田思思道：“是那跛子要他带我们到那庙里去的？”
葛先生道：“你问什么？”
就仿佛远在天涯。
忽然间，一只手从棺材里伸出来，一把拉住了田思思的手。
田思思喉头僵硬的肌肉忽然放松，立刻用尽全身力气大叫了出来。
王大娘道：“你怎么看出那个人不是田二爷的？”
田思思的神志虽然还清醒着，但整个人却已连动都不能动。
她用力咬着嘴唇，已咬得出血。
佛殿里也没人，无论死或活都没有，只有殿前的古鼎中，正散发着淡黄色的烟雾缈缈上升。
葛先生道：“你猜呢？”
田思思瞪着他，恨恨道：“除了小偷和跛子外，你还有没有像样一点的朋友？”
她又不是死人，怎么会连一点感觉都没有。
他做出见不得亲戚朋友的事，居然还能说得振振有词。
好难听的声音，听得人连牙齿都酸了。
田思思道：“哦。”
王三娘轻轻叹息了声，道：“醉话往往是真话，只可惜世上人偏偏不喜欢听真话。”
田二爷看到她，却显得很开心，微笑着道：“很好，你总算来了。”
杨凡道：“嗯。”
王大娘道：“他当然没有田二爷那种神情气派，一举一动也没有法子学得跟田二爷一模一样毫无二致，可是他坐在这里连动都没有动，这里的灯光又这么暗，你怎么一下子就看出来了？”
葛先生微笑道：“现在父母之命已有了，媒妁之言已有了，你还怕什么羞？”
她头也不回地走了过去，穿过密林，走到这座庙的大门口，走上石阶。
田思思反而沉不住气了，忍不住道：“这座庙并不是什么很秘密的地方。”
杨凡也已掠起，两人身形凌空交错，杨凡好像说了句话。
田思思道：“我本来就管不住她。”
杨凡道：“譬如说，他的手。”
王大娘眼波流动，道：“你知道他不是田二爷？你怎么看出来的？”
田思思忍不住道：“我们现在就走？”
系住头发的那根带子，竟已不见了。
田思思终于赶了上来，轻轻喘息着，道：“你拼命追那个人干什么？九_九_藏_书_网”
这座庙就在山坡上的密林里。
杨凡道：“你在说什么？”
杨凡道：“不行。”
这声音嘶哑而低沉，但却带着种说不出的诱惑力。甚至连女人听到她的声音，都会觉得很好听。
也没有活人。
王大娘跟葛先生对望了一眼，两个人同时点了点头。
她脸上并没有带着什么表情，连一点表情都没有，既没有说话，也没有动，连指尖都没有动。
杨凡仿佛在沉思，过了很久，才缓缓道：“有时只要一句话，就已胜过千言万语。”
杨凡回头看着王三娘，道：“我再敬你一杯就走。”
田思思坐下来，撅着嘴生了半天气，又忍不住问道：“他是不是又有什么很重要的消息要告诉你？”
那滋味并不好受。
谁也没有看清他是从哪里来的，他本身就像是黑暗的精灵。
若是换了别的男人，在女人面前当然会自告奋勇抢着要去的。
田思思咬着嘴唇，忍不住道：“这里有个人一直在等你。”
田思思道：“他的手又有什么好看的？难道他手上多长了几根指头？”
田思思道：“看……看什么？”
他的人忽然从椅子上滑了下去，跪倒在地上。
更气人的是，无论她说什么，他却连一点也不生气。
田思思摇摇头，道：“我只知道他轻功真不错。”
他冰冷僵硬的身子，似乎也已活动起来。
她想叫，但喉咙却像是已被塞住。
杨凡道：“话已说完了。”
想到田二爷一生辉煌的事迹，田大小姐才稍微安心了些。
王大娘忽然沉下了脸，沉着道：“告诉你，从今以后，这个人就是田二爷，就是你爹爹，世上已只有这一个田二爷，绝没有第二个。”
一个男人若真能把一个女孩子气得半死，他就算不太聪明，也已经很了不起，“兵不血刃”。
杨凡道：“有埋伏又怎么样？”
她已气得要发疯，恨不得立刻死了算了。
葛先生道：“他若答应了呢，你是不是马上就肯嫁给我？”
一缕缕淡黄色的烟雾，正缥缥缈缈的从门缝里飘出来。
田思思用尽全身力气跳起来，突又怔住，就像是一下子跳入了可以冷得死人的冰里，她一跳起来，就看到了田二爷，若不是自己亲眼看到，她死也不会相信田二爷真的在这里。
她当然认得这个人就是田二爷，也认得这管翡翠烟袋。
杨凡道：“手指头倒并不多，只不过多长了几只手而已。”他看看田思思，忽又笑了笑，道：“你身上掉了什么东西没有？”
可是她这样子喝酒，别人非但不会觉得她粗野，反而会觉得有种说不出的醉人风情，令人不饮自醉。
王三娘手里拿着酒杯，目光凝注着远方，悠悠道：“我说的本就是醉话。”
但田思思却听见过。
说话的声音很低，田思思也听不见他说的是什么。
这下子无论谁都要被吓晕的。
她一看见葛先生，连腿都软了，还能怎么样？
王大娘淡淡道：“我问你的话，你还没有说完，我凭什么要告诉你。”
杨凡道：“很近。”
杨凡也不再说话，只是直着眼睛在发怔，怔了很久，才长长吐出口气，道：“多谢。”
田思思道：“你……你也不知道她在那里？”
活人的手怎会这么冷？
“原来杨凡等的就是她。”
田思思撇着嘴唇，回头看了看秦歌。
田思思道：“不错。”
但田思思却只是站在棺材旁发抖。
杨凡道：“哪些人？”
“我爹爹可不是这么容易对付的人，绝不是。”
在这种时候，这两人居然聊起天来了。
连笑容都是懒懒散散的，只有久已对人生厌倦的人，才会笑得如此懒散，又如此冷艳。
田思思咬紧牙，道：“只要我死了，就随你怎么样对付我都没关系。”
葛先生正是这种阴阳怪气，半死不活的样子。
田思思道：“等谁？”
王大娘冷笑着从椅子后面走出来，目中已露出杀气。
无论你是什么样的人，都没法子不同情她。
这并不是僵尸，是个人。
田思思忍住笑道：“龙交龙，风交风，老鼠交的朋友会打洞，这句话我们也听说过的，但你居然连一个像样的朋友都没有，我真没想到。”
最气人的是，除了对她之外，对别的人他全都很友善，很客气。
王三娘淡淡地笑道：“像我这种年纪的女人，有时还真难免会忍不住要吃醋的，何况你这样的小姑娘呢？”
她的回答又是那懒懒散散的一笑。
王大娘轻轻叹了口气，道：“我倒是真有点不敢带你去见他。”
站在背后为田二爷捶背的，竟是王大娘，坐在腿上的，竟是张好儿。
看到旁边好像有个大大的凳子，她就坐了下去。
他向杨凡弯腰一礼后，就等在那里。
这只手究竟是谁的手？
杨凡道：“因为他是带路的。”
她呼吸立刻停顿。
田思思正想再试一试，能不能把这只手从棺材里拉出来。
葛先生忽然道：“我想怎么样？我只想跟你睡在一起，活着的时候既然不能睡在一张床上，只好等死了睡在一个棺材里。”
田心若在那里，葛先生也可能在那里。
王大娘冷笑着，突然一脚将这人踢得在地上直打滚，厉声道：“不成材的东西，还不快给我滚到后面去……快……”
田思思道：“那么你就该叫他站到我面前来，让我看得清楚些，现在我连他的脸是黑是白都没有胥清楚。”
葛先生笑道：“当然容易，我现在马上就去求亲。”
过了很久，她才挣扎着站起来。
秦歌大笑，道：“少吹牛，几时找个机会，我非跟你拼一下不可。”
绝不会的。
田思思道：“他就有这么重要？”
田思思皱了皱眉，忍不住问道：“你们究竟在搞什么名堂？”
张好儿也正在似笑非笑地瞪着她，道：“你是不是在吃醋？”
杨凡脸色仿佛变了变，道：“你已知道不假？”
她一连喝了五六杯，才抬起头，向田思思嫣然一笑。
她当然一定会反对。
这主意本是她决心要反对的，现在www.99lib.net她自己反而说了出来。
田思思道：“你拐跑了我的丫头，还敢在我面前装傻？”
王大娘娇笑道：“你看你，怎么连自己亲生的爹爹都不认得了？”
田思思恨恨道：“你说呢？你的意思是谁应该先进去看看？”
田思思回过头，看了半天，也看不到他们。
王三娘却笑了笑，淡淡道：“无论是什么样的滋味，只要习惯了，也就无所谓了，你不必陪我，你走吧。”
痛苦使得她更清醒，她忽然长长叹了口气，道：“你真的想要我？”
田思思忽然用尽全身力气，大声道：“什么人躲在棺材里，我知道你是个人，扮鬼也没有用的。”
那人影又在前面等着他们了，还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就好像从来也没有移动过，若无其事一般。
她似已咀嚼出她话里一种说不出的辛酸滋味。
既然还有人，为什么连一点声音都没有。
那人影立刻就轻烟般向他们掠了过来。
杨凡道：“头上呢？”
灯光也不知是从哪里照出来的，惨碧色的灯光，也正如地狱中的鬼火，令人不寒而栗。
田思思冷笑道：“就算有十三只手，也只不过是个小偷。”
他既已伸出了手，为什么还不肯露面？
手冷得像冰。
田思思暗中叹了口气，每次到了这种地方，不知为了什么，她心里就会觉得很不舒服。
田思思恨恨叫道：“那人难道是你老子，你对他就这么服贴？”
他背后站着个女人，正在为他轻轻地捶着。
田思思道：“还有什么？没有了。”
王大娘用眼角瞟着她，似笑非笑，悠然道：“他当然瞒不过你，但别人又不像你，都跟田二爷有一腿。”
田思思道：“昨天，你从那赌场出去的时候，她岂非也跟着你走了，我亲眼看见的，你赖不掉。”
他的手，好像永远都很温暖，很稳定，也很干净，正是女孩子最喜欢去拉的那种手。
田思思道：“我……我想看看他究竟有几只手？”
她喘息着，全身的衣服都已被冷汗湿透。
看样子他们很了解她。
田思思道：“女人若要男人等呢？”
她什么也看不见。
杨凡道：“我看你最好还是先坐下来等着……”
田思思道：“你……你要等到什么时候？”
田思思不但全身发抖，连眼泪都已被气得流了满脸。
田思思道：“头上更没……”
杨凡道：“真没有？”
一阵风从外面吹进来，吹得佛殿里的烟雾茫茫四散，那些阴阳怪气，半死不活的泥像，在飘散的烟雾中看来，就像是忽然全都变成了活的，正在那里张牙舞爪，择人而噬。
葛先生忽又笑了，道：“这就容易了。”
这是为了什么呢？谁也不懂，因为这种遭遇本就很少有人经历过。
田思思长长吸进了一口气，一步步慢慢地走了进去。
只听身后一人淡淡道：“我不是他老子，最多也只不过能做他老娘而已。”
田思思忽又一拍桌子，大声道：“我的人呢？快还给我。”
两个人掉在一口棺材里，田思思就算还有挣扎躲避的力气，也根本就没有地方可让她躲，英雄无用武之地。
她只希望莫要一脚踩在个死人身上。
还有个女人居然就坐在他的大腿上，正在吹着纸媒子，为他点烟，一点也不觉难为情。
院子里浮着一片淡黄色的烟雾，却也不知是烟，还是雾。
田思思道：“只不过怎么？”
田思思又看到葛先生的脸。
田思思大叫道：“他凭哪点配得上我，他根本就不是人。”
田思思一进了棺材，整个人就扑在这硬邦邦的身子上。
但她却知道，像这样的女人，正是男人们梦寐以求，求之不得的。
杨凡悠然道：“既然只不过是个小偷，又有什么好看的。”
葛先生道：“看看田二爷是不是在这里？”
一股可怕的力量将她的人一拉，她简直一点挣扎的法子都没有。
杨凡也没有再说话，慢慢地站起来，向前面的黑暗挥了挥手。
杨凡已跟了过去。
田思思道：“你呢？”
看过她的眼睛再看星星，星光已失色。
杨凡道：“就算她真在那里，你又能怎么样？”
杨凡又摇摇头。
她这句话没说完，就已怔住，因为她忽然发现，本来束起的头发，现在已披散了下来。
田思思越想越气，越想越恨，就在这时，她忽又发现了一件可怕的事。
谁知她力气还没有使出来，这只手已使出了力气。
夜色凄迷，但依稀还是可以分辨出这三个金漆已剥落的大字。
杨凡点点头。
葛先生忽然打断了她的话，道：“你若想看到你爹爹，也容易得很，只要你嫁给我，我当然会带你回门去拜老丈人的。”
杨凡淡淡道：“这主意是你提出来的，当然是应该你去。”
杨凡道：“你记不记得上次我们在香涛馆，约好一人一坛竹叶青……”
直等她叫得声嘶力竭时，这僵尸才阴恻恻笑道：“你再叫也没有用的，这里绝没有人听见，连鬼都听不见。”
葛先生的手在她身上滑动，慢慢地接着道：“莫忘了你答应嫁给我的，我就是你的老公，你跟你的老公睡在一起，还有什么好怕的？”
田思思道：“你想怎么样？”
田思思本来以为他一定会要她和秦歌在外面等一等，让他先进去看看。
田思思道：“人若不来呢？”
杨凡道：“我喜欢听。”
田思思道：“一个也没见过……幸好没见过。”
田思思道：“究竟是什么消息？”
田思思迟疑着，终于大声道：“告诉你，我爹爹已经有好几个月没抽过烟了，他近来身子不好，根本就不能抽烟。”
杨凡道：“哦。”
但世上所有的僵尸加起来，也没有这个人可怕。
王三娘慢慢地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棺材还在往下沉，田思思的心也跟着沉了下去。
田思思道：“这人妙在哪里？”
但这双眼睛看着你的时候，你立刻会觉得她仿佛正在向你低诉着人生的寂寞和愁苦，低诉着一种缠绵入骨的情意。
穿过院子，佛殿里的灯光就显得亮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