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寻欢叹了口气，道：“很好，你虽是凶手，却不是小人。”
李寻欢沉吟着，终于忍不住道：“你认为她一定在等你？”
只可惜龙啸云父子都不是这种人，他们正在悄悄往外溜。
饺子铺里的生意并不太好，因为生意大半已被外面的摊子抢走了，所以现在虽然正是吃晚饭的时候，店里也只有四五桌客人。
胡疯子悠然道：“其实那也没什么，李寻欢吃得并不多，每天只要两条鸡腿几个馒头就够了，替你守门的，又是个白痴，我每次点了他的睡穴，他都以为是自己真的睡着了。”
阿飞微笑着，道：“也不知为了什么，只有和你在一起时，我才会想喝酒。”
胡疯子道：“你虽是个混蛋，上官金虹更混蛋，你若真想和他结拜兄弟，还不如自己赶快找根绳子上吊好些。”
龙啸云道：“所以他迟早总要死在我们手上的。”
龙啸云突然笑了，抱拳道：“这些天让你破费来照顾我那兄弟，实在过意不去。”
荆无命又沉默了很久，才缓缓道：“我也要告诉你一件事。”
他突然冲过去，紧紧握住了李寻欢的手臂，嗄声道：“我明白你的意思。”
龙啸云父子溜出门的时候，心里不但很愉快，也很得意。
他是在为林仙儿不平。
阿飞沉默了很久，突然笑了笑，道：“我现在才知道，人生中的确有很多事是完全不公道的。”
李寻欢笑了笑，道：“并不很好，只不过是你先对我有了轻视之心，竟全没有将我放在眼里，否则我未必能伤你！”
他也许还是未经世故的少年，但对人生某些事的看法，他却比大多数人都深刻、尖锐。
“当”，剑也落在地上。
黄昏。
露在外面的刀锋，直没入肉，直至刀柄。
李寻欢和阿飞都没有说话。
荆无命的身子摇了摇，但面上还是冷如岩石，硬如岩石，全没有半分痛苦之色，甚至连一根肌肉都没有颤抖！
这种乐声往往最容易令人忆起往事，也最容易引起相思。
龙啸云忍不住笑道：“你记着，别人的
９9liｂ.ｎｅt弱点，就是我们的机会。能把握住机会的人，就永远不会失败。”
看到自己的朋友还没有失去赤子之心，总是令人愉快的。
李寻欢道：“因为你也没有要杀我的朋友。”
李寻欢道：“他还有右手。”
英雄？……什么叫英雄？难道这就是英雄？
一种无法形容的傲气。
他眼睛盯在鸡腿上，并没有瞧这父子两人一眼，仿佛连这鸡腿都比他们父子好看多了。
荆无命沉默了半晌，一字字道：“是，错的是我，不是你。”
高墙内有人在吹笛，笛声中也带着秋的萧瑟。
“铃铃是不是还在等着？”
“爱”的确是奇妙的，有时很甜蜜，有时很痛苦，有时也很可怕——它不但能令人变成呆子，也能令人变成瞎子。
英雄也许只有一点是相同的——无论要做哪种英雄，都不是件好受的事。
这正是那天在屋檐下，以一小锭银子击断青衣大汉扁担的人，也正是手指宛如利剪，将卖卜瞎子银棍剪断的人。
他一向很了解林仙儿，但这次他却很难猜得到她的用意。
阿飞笑道：“很好，再贵的地方，我就请不起了。”
李寻欢突然觉得很惭愧，他居然已将这件事完全忘记了。
笛声已远了，听来却更凄凉。
龙啸云的脸已有些发青。
阿飞接着道：“但像龙啸云这种人，他一生中也许只做过一件好事——只救过你，所以你就永远不会觉得他是个十分坏的人。”
现在，他叹息的非但是荆无命，也是他自己。
这世上有很多种事很奇妙。
阿飞忽然道：“我得回去了。”
李寻欢道：“我虽伤了七十六个人，其中却有二十八人并没有死，死的都是实在该死的。”
荆无命道：“你这一刀却很轻。”
那正和铃铃第一次到这里来的眼色一样——阿飞也从未到过这种地方。
请客的确也比被请愉快得多，只可惜这种愉快并不是人人都懂得享受。
直到他们父子都已溜出了门，阿飞才叹了口气，道：“我也知道你还是要放他九九藏书们走的。”
只有真正爱过的人，才能了解爱情的力量是多么可怕。
每一串糖葫芦中，仿佛都映着一张脸。
说到这里，他突然在肩上那柄刀的刀柄上用力一拍。
小李飞刀！
龙啸云目送着他，嘴角渐渐露出一丝得意的微笑，悠然道：“想不到我和上官金虹结拜的事，江湖中已有这么多人知道。”
但胡疯子也是不能得罪的。
李寻欢说不出话来了。
李寻欢瞧着他痛苦的眼色，心里更是说不出的怜悯悲伤。
龙啸云父子的脸色苍白，手在发抖，一步步向后退，退到墙角。他父子心里都很奇怪，李寻欢是哪里来的力量发刀的。
李寻欢已站起！
他们都知道沉默通常都比言语更真挚，更可贵。
李寻欢道：“不公道？”
阿飞终于开了口，道：“我……我只希望你莫要伤害她。”
阿飞道：“但他习惯的是左手，用右手，就会慢得多。”
阿飞的神情也很萧索，长长叹了口气，道：“他这一生，只怕永远也不能使剑了。”
也有人曾经替英雄下过定义，那就是：
这句话说完，两人都已热泪盈眶。若有第三人在旁边瞧见，一定也会被感动得热泪盈眶。
英雄所代表的意思，往往就是冷酷！残忍！寂寞！无情！
李寻欢笑了笑道：“若是不方便，你替我去谢谢她也一样。”
荆无命厉声道：“你为何不杀我？”
龙啸云只有赔着笑，听着。
李寻欢笑得有些凄凉，道：“有些事很难忆起，有些事却终生难以忘记。”
阿飞的脸色又苍白了些，沉默了很久，才缓缓道：“这次是她要我来救你的。”
胡疯子道：“但有句话我却非说不可，最后一句话。”
阿飞的剑，距离荆无命咽喉还有四寸。
李寻欢道：“人予我一分，我报他三分。”
这条街晚上比白天更热闹，各式各样的摊子前，都悬着很亮的灯笼，每个人都在大声吆喝着，吹嘘着自己的货物。
当然，这都不是绝对的，英雄也有另一种。
荆无命的肩胛处，斜插着一柄刀九九藏书！
李寻欢缓缓道：“我还要告诉你两件事。”
譬如说：
他很了解“一失足成千古恨”这句话的意义。
李寻欢笑了笑，淡淡道：“也许并不是忘了，而是从未记恨，因为他也有他的苦恼。”
他又叹了口气，道：“对使剑的人说来，‘慢’的意思，就是‘死’！”
荆无命垂下头，望着自己肩上的刀，缓缓道：“但我这一剑，本想废去他这条手臂的。”
阿飞道：“他只救过你一次，却害过你很多次。”
越丑的女人越喜欢作怪，越穷的人越喜欢请客。
不知不觉间，他们又走回了那条长街。
他已明白李寻欢的力量是从哪里来的了。
鲜血涌出！
荆无命眼角瞟过龙啸云父子，冷冷道：“小人还不配做凶手。”
李寻欢笑道：“你想喝？”
他肩上的血已开始渗出，渗入衣服，染红了衣服。
李寻欢脚步突然停下。
李寻欢忽然道：“我也想见见她。”
李寻欢淡淡道：“我并没有骗你，也没有说我不能发刀，只不过是你自己这么想而已，是你自己的眼睛骗了自己。”
然后，他就看到了那卖包子和水饺的小铺。
李寻欢是背对着他们的，仿佛根本没有觉察。
李寻欢默然。
一个人正箕踞在屋檐上，啃着条鸡腿，却赫然正是胡疯子。
荆无命缓缓转过头，凝注着李寻欢，死灰色的眼睛中还是全无表情，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道：“好刀！”
他忽然听到有人在笑。
沿着墙脚，慢慢地走着。
他冷笑着道：“你们用不着溜得这么快，李寻欢绝对不会追出来的，否则他就根本不会让你们走出这道门。”
阿飞的嘴闭得很紧。
猛抬头，眼前一片灯火辉煌。
荆无命道：“你说。”
角落里的桌子上，坐着个白衣人。
他对面还坐着个人，是个身穿红衣裳的小姑娘，辫子很长。
李寻欢道：“好，你走吧。”
李寻欢凝注着他，眼睛里闪着光，缓缓道：“一个人只要有决心，就算两只手一齐断了，用嘴咬着剑，也会同样快的，他的九_九_藏_书_网 气若已馁，就算双手俱全，也没有什么用。”
他始终认为林仙儿这一生中只做错过一件，而李寻欢却始终不能原谅她。
阿飞道：“我这一生，只有两个最亲近的人，我希望……你们也能做朋友。”
他眼角虽已有了皱纹，但谁也不能说他已老了。
李寻欢笑了。
李寻欢道：“我知道你一定会明白的。”
他本来正在举杯，李寻欢一走进来，他的动作也立刻停止，目光也立刻眨也不眨地盯在李寻欢脸上。
李寻欢笑了笑，道：“他救过我。”
阿飞道：“你呢？你真的只记得他救过你，真的已将别的事全都忘了？”
一串串亮晶晶的糖葫芦，在灯光下看来更亮得如同宝石。
但像李寻欢这样的英雄世上又有几人？
他为什么还留在这里？难道也在等人？
李寻欢的心情更开朗，笑道：“饺子下酒，越喝越有……我们就到那边的饺子铺去如何？”
李寻欢道：“她在等你？”
阿飞仿佛瞧了一眼，却并没有说什么。
他没有再说一个字，也没有再瞧任何人一眼，大步走了出去！
他一向很少叹息。
虽然坐在这种肮脏油腻的小店里，但这人全身上下仍是一尘不染，那件雪白的衣服就像是刚从熨斗下拿出来的。
他面上居然也露出了笑容。
这几句话他分了很多次才说完，说得很艰涩，显见他心里很痛苦。
荆无命的剑，已刺入了阿飞的肩胛，但只刺入了两分。
荆无命道：“我从不愿受人恩情，更不愿听人教训！”
笑声是从对面的屋檐上传下来的。
阿飞忽然道：“我们已有很久没有在一起喝两杯了。”
龙小云道：“李寻欢的弱点，孩儿现在已全都知道了。”
龙啸云暗中咬着牙，只恨不得立刻让那人长睡不醒。
李寻欢道：“我也在听。”
荆无命冷笑：“你能骗过我，就是你的本事，你就比我强。”
荆无命的剑为何没有刺下去？
他语声中显然有很多感慨。
李寻欢也不禁叹息了一声，缓缓道：“但还有些事你纵然拒绝去想，却偏偏
九-九-藏-书-网还是时时刻刻都要想起，人，永远都无法控制自己的思想，这也是人生的许多种痛苦之一。”
他笑了笑，接着道：“世上双手俱全的人很多，但出手快的又有几人？”
是什么奇异的魔力使李寻欢能发出这柄刀来的？
李寻欢低低咳嗽了几声，接着又道：“我这一生，从未杀错过一个人！所以……我只望你以后在杀人之前，多想想，多考虑考虑。”
阿飞叹了口气，道：“那只不过因为是有些事，你根本拒绝去想而已。”
李寻欢道：“我知道。”
李寻欢第一眼就瞧见了他。
胡疯子接着道：“你对我有过好处，我也帮过你的忙，我们已互无赊欠，对你这种人，我本来连话都懒得说了。”
荆无命霍然抬头，凝视着他，虽然没有说一个字，但目中竟又有了种奇特的变化，就好像他在瞧着上官金虹时一样。
阿飞道：“嗯。”
阿飞本不会说这种话的，因为他知道李寻欢从未伤害任何人——李寻欢伤害的只是他自己。
阿飞道：“不公道，譬如说，有些人一生都很善良，只不幸做错了一件事，这件事往往就会令他抱恨终生，非但别人不能原谅他，他自己也无法原谅自己。”
阿飞静静地听着，黯淡的眼睛中，终于又露出了逼人的神情。
一张穿红衣服的小姑娘的脸，大大的眼睛，笑起来一边一个酒涡。
但这些都不是他吸引人的地方——吸引人的，是他的气质。
他穿得虽简单，却很华贵。
只有为了林仙儿阿飞才会说这种话。
李寻欢忽然明白他的意思了。
无论任何人走进来，目光首先就会被他所吸引。
他旁边的几张桌子都是空着的，因为无论谁和他坐在一起，都会觉得自惭形秽，有他在这里，别人的声音都小了些。
杀人如草，好赌如狂，好酒如渴，好色如命！
龙啸云道：“在下正洗耳恭听。”
这果然是他最后一句话，说完了这句话，他就一个字都不再说了，凌空一个翻身，已落在屋背后，眨眼就瞧不见了。
阿飞第一眼瞧见的也是他。
荆无命默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