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用贤之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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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用贤之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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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仁杰觉得自己大去之期不远了,他可以含笑瞑目,因为他已布置妥当,人事已尽,其余将听命于天了。后来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段推翻武后重兴唐室的那些人,如张柬之、姚崇、崔玄暐、桓彦范、袁恕己、敬晖等人,都是狄仁杰荐与武后的。在武后久视元年,狄仁杰与张柬之密谈一番之后,遂与世长辞了。他临终时知道朝政托付得人,毫无挂虑,时年七十一岁。他知时机一到,张柬之就会起事,无须他自己动手。这就好像侦破一个谋杀奇案,狄仁杰就是那个聪明绝顶主持计划安排的大侦探,一代智慧过人的人物。
“臣荐张柬之做宰相,做司马不能尽其材。”
狄仁杰问了一个无法辩解的问题,武后无法回答,因此获胜。正如一切大题目一样,他问的问题也是极其简单的。武后认为身后无人按时祭祀,那如何可以,这种看法也与普通老妪无何不同。狄仁杰确是把她吓着了。一天,又提到这件事,狄仁杰向武后说:
武后也愿意把这件费心的事清理一下。现在狄仁杰已经指出来。她自己也看到了这件事:究竟是做下一个皇帝的母亲呢,还是做下一个皇帝的姑母?哪一个更为牢靠?
狄仁杰如今年老了。他已经尽了人臣的职责。武后待他可谓圣眷优隆。无论在什么地方,对他特别礼遇。武后称他不称名,不称官衔,称为“国老”。狄仁杰已经看透,唐李与武姓的纷争,仍然要继续下去,才能有个水落石出,因为武氏子侄依然大权在握。大局前途如何,他也不十分清楚。但是一件事他看得分明,就是要扭转乾坤,一定需要一个大智大勇干练果断之人。武后近年来对狄仁杰言听计从,他为国荐贤,武后无不重用。在狄仁杰眼里,大局在危急之时,忠正刚直之士并不缺少。贤良之老臣魏元忠还在朝。后一辈的清正忠毅之士不少。姚崇和宋璟便是其中之佼佼者九*九*藏*书*网。主要的是官常振奋,朝中已有一股刚正之气。
武后在朝政上遇见了左右为难的事情,以前从未想到过。一个女人自己要开朝立代,自己却没有子嗣继承皇位,这该如何是好呢?这件事真使她为难,就如同一个男人尽一生之力挣了田产万顷,却举目无亲,不知遗留给何人才好。此种大事,在皇家自然更为严重。武后不幸身为妇人,嫁于李家,儿子却姓李不姓武。虽然可以赐姓武,究属表面形式。王子哲和王子旦因系李氏骨血,总是向李不向武。武后现在不想看一看王子哲,虽然王子哲被幽禁外地,已经十五年没见武后。武后不想召他入京。现在有王子旦系在她的裙带上,更确切点儿说,王子旦是武后留在衣袋里最后的一个赌注。
“要他担当何事?”
还有一件不幸的事,就是武后之父只有两个孙子,即武承嗣和武三思,两人是堂兄弟。武后费尽心血想为武氏子侄开创这个朝代,但是睁眼一看他两个人,心就凉了。武承嗣精力很强,时时不安静,如此而已。没有机智,没有头脑,没有尊严。当初不应该给冯小宝做随从,为冯小宝执鞭随镫。三思和他两个人各处乱钻,对某些人傲慢无礼,对另外一些人又逢迎谄媚——又强梁又势力,极尽欺下媚上之能事。结果,只是招惹人人唾弃。武后另有一个侄子武懿宗,虽然瘦小枯干像个稻草人,却也野心勃勃,不逊于承嗣、三思。三人现在都高官厚禄,身披紫袍。不过身披紫袍现在已不足贵。以前身为囚徒的,卖饼的小贩,目不识丁的御史,像这些无知的小人穿紫袍的太多太多了。不论武懿宗这些武姓子侄穿什么,不论做得多么肥大,穿在身上之后,总没有帝王家的神采仪态。他们身体不够高,没有帝王家的教养,也没有聪明智慧,也没有精神气力。他们之中没有一个正式九-九-藏-书-网受过教育,尤其坏的是,自己聪明才智不够犹不足为大患,竟对尊重儒士,爱好书籍都不知道。武承嗣,这个一度曾假定为皇位继承人的武家子孙,就那么卑鄙龌龊,以前有人提亲,想将太平公主嫁与武承嗣,连太平公主都不肯嫁给他。太平公主的丈夫在唐室王公起兵平乱期间死去。太平公主当然要再嫁,但是她对武后另一侄子武信暨有意。可是武信暨已娶有妻室,其实这也不要紧,她一向武后表明有意嫁信暨,武后略施小计,武信暨的妻子就转眼死去了,真是神不知鬼不觉的。
“陛下必须立亲生之子为太子,这是当然无疑的。如此,则陛下千秋万岁后,得常享宗庙,乃是身为帝王之母。若三思立宗庙,岂有侄祀姑母之理?陛下试想,侄与子孰亲?即使儿叛其父母,母子终是母子。陛下何以能保侄辈不忘其姑母呢?”
“何等人物?”
这一番话很有效。狄仁杰把朝廷祭祀之礼解释得很明确,武后自己也明白。她不忍想身后落个饥饿之鬼,无人祭祀,无人关怀。这一点武后非常重视。这是非常实际的,不是虚无缥缈的空论。在她去世之后,武氏兄弟未尝不会冷落她,甚至辱骂她,这个她也想象得到。她一向佩服狄仁杰的智慧识断。不过她还不能即刻就依从。
武后问狄仁杰时,自己心目中究竟所想何事也并不清楚。于是即召张柬之为洛州司马。洛州司马职司拱卫京畿,可谓重要,狄仁杰以前也曾居此职位,武后也许是要看一看张柬之的才干。
“此人要有非常之才,有作为,能领导,要见识过人。”
“臣已荐过张柬之。”
若想说服武后不立武姓子侄而立唐宗王子,自然不是易事。这根本违反她的心意,违反她开创这个新朝代的宗旨。不过这位断案如神的狄仁杰也有惊人的口才。
武后一天又向狄仁杰说:“立哲呢?还是立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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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武后问狄仁杰是否可荐一奇士担任要职。
“文要领袖群臣,武要统帅三军。”
武后乃授柬之司刑少卿,后迁秋官侍郎,终为宰相。
武承嗣现在已陷于孤立。狄仁杰的第一步就是把继承大统的问题解决。武承嗣为谋求皇嗣的地位活动了很久。因为这是武后的周朝,是武姓的朝代。因为安金藏剖腹自杀,他企图诬害王子旦已然失败。现在极不得意,希望已极渺茫。武后已经下有旨意赐王子旦姓武。朝廷高级官员对武承嗣无不厌恶。自宰相乐思晦及岑长倩以下,没有一个人肯支持他的要求。她把乐思晦及岑长倩谋害之后,他又想谋害狄仁杰。幸而狄仁杰没遭他的毒手,如今依然健在。狄仁杰并不是把这件事挂在心上的人。他之反对武承嗣另有重要原因在。就因为武承嗣是姓武,不姓李。道理很明显,如果要恢复唐室,第一步就是把子旦或是王子哲立为皇嗣,要立得确定,要立得分明。但是这件事却极难对武后说。曾经有位大臣李照徳试过,不成功,随后由于他与武承嗣互控,在来俊臣伏诛之日,他竟被不清不白地处死了。
“我将太子还你吧!”
“你说怎么办呢?”
狄仁杰说:“当然立王子哲,哲为长子。”狄仁杰的话总是明快果断。
她回答说:“这是我的家事,想想再说吧。”
又一天,武后又要狄仁杰荐贤。
狄仁杰又进朝去,催促武后决定大计。武后还没拿定主意吗?为什么秘而不宣呢?这次迎庐陵王回朝,意思就是决定继承大统,以安民心。狄仁杰一向能说得人言听计从的。对武后则总是说母子关系非常可比。
武后听从了狄仁杰的意见,亲自去迎接庐陵王回朝。这是在武后圣历元年三月。
“庐陵王之还朝,国人并没有看见。臣以为殿下夫妇可以出城去,陛下可到龙门驿正式欢迎殿下回朝。这样,全国臣民都知道陛下之子99lib•net回来了。”
狄仁杰与庐陵王立即跪下谢恩。狄仁杰对武后的睿智决定备致颂扬之后,又向武后说:
现在武后觉得武三思比武承嗣更中意,于是征询大臣可否立他当皇嗣。狄仁杰与另一个大臣坚决反对。武后心里很忧虑,一时也拿不定主意。有一次,她问狄杰,她说做梦时常常输棋,不知何故。狄仁杰说其中颇有深意。因为棋子即“其子”之意。
狄仁杰说:“陛下输棋是因为陛下没有棋子。没有棋子,焉能不输?”
不过,狄仁杰的心目中尚有更为远大的打算,那就是推翻武后的周朝,要重兴李唐。他的朋友当中有些毕生的好友,遇有缓急,信实可靠。论到这样朋友,他第一先想到了张柬之。柬之当时官居荆州长史。他知道柬之沉默寡言,老成深算,又精明干练。他与柬之志同道合,以推翻武后新周重兴唐室为志。狄仁杰深知此种非常之计须要事先妥为筹划,而雄才大略之人必须身居要津,必须要深沉坚忍才成。
“这件事不可秘不告人。”
狄仁杰进逼一步,他说:“全国之大尽属皇室,朝廷上事无巨细,皆系皇家之事。继承大统一事虽为皇家所当虑,亦为全国人民所关心,就以臣下而论,也同样关怀。因为此事为国家之根本,必须分明决定。”至此,狄仁杰情不可抑,越发雄辩滔滔。他接下去说:“太宗皇帝亲冒烟尘,东征西战,南伐北讨,始获有天下,冒险犯难,勤劳而创立唐宗基业,传之子孙,传之先帝。先帝寝疾,诏陛下监国,陛下掩神器而取之十有余年矣。王子哲与王子旦为先帝之子,亦即陛下之子。依理当立王子哲或王子旦为太子才是。”
豫王旦的太子地位让与兄长庐陵王哲,改为相藏书网王,他并不生气。在次年,我和豫王旦的孩子们,其中有现今在位的皇帝明皇,奉准圣旨离开东宫,重新获得自由生活。那时我是二十七岁,当今的明皇才十四岁。我觉得像从黄金笼子中放出来的小鸟一样。我重获自由,重新看见街道,看见商店,看见街上熙来攘往的民众,应当非常兴奋非常快乐才是。可是我记得当时并不如此。好像我心里缺了点什么东西似的。过了好几年,我往日的担心害怕以及默默无言的态度才慢慢消失,才重新能过平常自然的日子。
“我已任用了。”
王子哲自从被废改封为庐陵王之后,已经十四年没有见武后,现在武后召他夫妇入朝。这次回来,仍保持秘密,并不公开。王子哲已然四十几岁,此次回来,也不许与大臣相见。一般人认为王子哲系因病回京就医。王子哲如今已然变成一个胆小如鼠唯唯诺诺的人。他还记得童年身为皇帝之时,曾被从宝座上来下来,随即被废。现在也不知道为何被召还朝廷,也不知道将有何事发生。
最后,武后起了爱子之心,或者说,深信身后之祭祀之重要。于是把庐陵王从后幕唤出,向狄仁杰很亲切地说:
庐陵王现在被立为太子。武承嗣的梦想已经破灭。再没有一个人肯去支持他。亲姑母都弃却了他。就在当年九月,武承嗣病倒,抑郁而终。
狄仁杰回奏道:“若陛下求文章资历,今宰相苏味道李峤足矣。陛下如求有才干、有作为、真能领袖群伦的,张柬之堪当此任。”
来俊臣伏诛后,朝廷平静无事。武后觉得情形异于往日,颇为纳闷。一天,她问宋璟为何近来不闻有谋反的阴谋。武承嗣暂时消停下来,朝中的官员才得松一口气。以前来俊臣当权期间,官员早晨上朝去时,总要向妻子说:“今晨一别,不知还能否再见。”那时,高级官员在大街上都会被捕去,闭置在监狱里,被控以叛国之最,随后就永远消息杳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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