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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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那天正好是星期六,要跟萨克逊.霍尔中学赛橄榄球。跟萨克逊.霍尔的这场比赛被 看作是潘西附近的一件大事。这是年内最后一场球赛,要是潘西输了,看样子大家非自杀不 可。我记得那天下午三点左右,我爬到高高的汤姆孙山顶上看赛球,就站在那尊曾在独立战 争中使用过的混帐大炮旁边。从这里可以望见整个球场,看得见两队人马到处冲杀。看台里 的情况虽然看不很清楚,可你听得见他们的呦喝声,一片震天价喊声为潘西叫好,因为除了 我,差不多全校的人都在球场上,不过给萨克逊.霍尔那边叫好的声音却是稀稀拉拉的,因 为到客地来比赛的球队,带来的人总是不多的。
总算我运气好。刹那间我想起了一件事,让我感觉到自己他妈的就要滚出这个地方了。 我突然记起在十月间,我怎样跟罗伯特.铁奇纳和保尔.凯姆伯尔一起在办公大楼前扔橄榄 球。他们都是挺不错的小伙子,尤其是铁奇纳。那时正是在吃晚饭前,外面天已经很黑了, 可是我们照样扔着球。天越来越黑,黑得几乎连球都看不见了,可我们还是不肯歇手。最后 我们被迫歇手了。那位教生物的老师,柴柏西先生,从教务处的窗口探出头来,叫我们回宿 舍去准备吃晚饭。我要是运气好,能在紧要关头想起这一类事情,我就可以好好作一番告别 了——至少绝大部分时间都可以做到。因此我一有那感触,就立刻转身奔下另一边山坡,向 老斯宾塞的家奔去。他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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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住在校园内。他住在安东尼.魏思路。
其实我在学校附近连一匹马的影儿也没见过。在这幅跑马图底下,总是这样写着:“自 从一八八八年起,我们就把孩子栽培成优秀的、有脑子的年轻人。”完全是骗人的鬼话。在 潘西也象在别的学校一样,根本没栽培什么人材。而且在那里我也没见到任何优秀的、有脑 子的人。也许有那么一两个。可他们很可能在进学校时候就是那样的人。
嘿,我真是三脚两步跨进了屋。“您好,斯宾塞太太?”我说。“斯宾塞先生好?”
我一口气跑到大门边,然后稍停一下,喘一喘气。我的气很短,我老实告诉你说。我抽 烟抽得凶极了,这是一个原因——那是说,我过去抽烟抽得极凶。现在他们让我戒掉了。另 一个原因,我去年一年内竞长了六英寸半。正因为这个缘故,我差点儿得了肺病,现在离家 来这儿作他妈的检查治疗那一套。其实,我身上什么毛病也没有。
我之所以站在汤姆孙山顶,没下去看球,是因为我刚跟击剑队一道从纽约回来。我还是 这个击剑队的倒楣领队。真了不起。我们一早出发到纽约去跟麦克彭尼中学比赛击剑。只是 这次比赛没有比成。
“我挺好,霍尔顿。”她关上了橱门。“你好吗?”从她问话的口气里,我立刻听出老 斯宾塞已经把我被开除的事告诉她了。
这故事动人极了,简直要了我的命。这会儿他进了好莱坞,当了婊子——这个DB。我 最九-九-藏-书-网最讨厌电影。最好你连提也不要向我提起。
在每次橄榄球比赛中总很少见到女孩子。只有高班的学生才可以带女孩子来看球。这确 实是个阴森可怕的学校,不管你从哪个角度看它。我总希望自己所在的地方至少偶尔可以看 见几个姑娘,哪怕只看见她们在搔胳膊、擤鼻子,甚至在吃吃地傻笑。
嗯,那是十二月,天气冷得象巫婆的奶头,尤其是在这混帐的小山顶上。我只穿了件晴 雨两用的风衣,没戴手套什么的。上个星期,有人从我的房间里偷走了我的骆驼毛大衣,大 衣袋里还放着我那副毛皮里子的手套。潘西有的是贼。不少学生都是家里极有钱的,可学校 里照样全是贼。学校越贵族化,里面的贼也越多——我不开玩笑。嗯,我当时一动不动地站 在那尊混帐大炮旁边,看着下面的球赛,冻得我屁股都快掉了。只是我并不在专心看球。我 流连不去的真正目的,是想跟学校悄悄告别。我是说过去我也离开过一些学校,一些地方, 可我在离开的时候自己竞不知道。我痛恨这类事情。
“我来给你脱大衣吧,亲爱的,”她说。她没听见我问候斯宾塞先生的话。她的耳朵有 点聋。
我忘了告诉你这件事。他们把我踢出了学校,过了圣诞假后不再要我回来,原因是我有 四门功课不及格,又不肯好好用功。他们常常警告我,要我好好用功——特别是学期过了一 半,我父母来校跟老绥摩谈过话以后——可我总是当耳边风。于是我就给开九_九_藏_书_网除了。他们在潘 西常常开除学生。潘西在教育界声誉挺高。这倒是事实。
我不在乎是悲伤的离别还是不痛快的离别,只要是离开一个地方,我总希望离开的时候 自己心中有数。
嗯,等我喘过气来以后,我就奔过了第二0四街。天冷得象在地狱里一样,我差点儿摔 了一交。我甚至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奔跑——我揣摩大概是一时高兴。我穿过马路以后, 觉得自己好象失踪了似的。那是个混帐的下午,天气冷得可怕,没太阳什么的,在每次穿越 马路之后,你总会有一种象是失踪了的感觉。
“好了没有!霍尔顿,他完全跟好人一样了——我不知道怎么说合适……他就在他自己 的房里,亲爱的。进去吧。”
我打算从我离开潘西中学那天讲起。潘西这学校在宾夕法尼亚州埃杰斯镇。你也许听说 过。也许你至少看见过广告。他们差不多在一千份杂志上登了广告,总是一个了不起的小伙 子骑着马在跳篱笆。好象在潘西除了比赛马球就没有事可做似的。
你要是真想听我讲,你想要知道的第一件事可能是我在什么地方出生,我倒楣的童年是 怎样度过,我父母在生我之前干些什么,以及诸如此类的大卫科波菲尔式废话,可我老实告 诉你,我无意告诉你这一切。首先,这类事情叫我腻烦;其次,我要是细谈我父母的个人私 事,他们俩淮会大发脾气。对于这类事情,他们最容易生气,特别是我父亲。他们为人倒是 挺不错——我并不想说他们的坏话—99lib•net—可他们的确很容易生气。再说,我也不是要告诉你他 妈的我整个自传。我想告诉你的只是我在去年圣诞节前所过的那段荒唐生活,后来我的身体 整个儿垮了,不得不离家到这儿来休养一阵。我是说这些事情都是我告诉DB的,他是我哥 哥,在好莱坞。那地方离我目前可怜的住处不远,所以他常常来看我,几乎每个周末都来, 我打算在下个月回家,他还要亲自开车送我回去。他刚买了辆“美洲豹”,那是种英国小轿 车,一个小时可以驶两百英里左右,买这辆车花了他将近四千块钱。最近他十分有钱。过去 他并不有钱。过去他在家里的时候,只是个普通作家,写过一本了不起的短篇小说集《秘密 金鱼》,不知你听说过没有。这本书里最好的一篇就是《秘密金鱼》,讲的是一个小孩怎样 不肯让人看他的金鱼,因为那鱼是他自己花钱买的。
我们把比赛用的剑、装备和一些别的东西一古脑儿落在他妈的地铁上了。这事也不能完 全怪我。我得不住地站起来看地图,好知道在哪儿下车。结果,我们没到吃晚饭时间,在下 午两点三十分就已回到了潘西。乘火车回来的时候全队的人一路上谁也不理我。说起来,倒 也挺好玩哩。
她把我的大衣接在门厅的壁橱里,我随使用手把头发往后一掠。我经常把头发理得很 短,所以用不着用梳子梳。“您好吗,斯宾塞太太?”我又说了一遍,只是说得更响一些, 好让她听见。
嘿,我一到老斯宾塞家门口,就拼命按起铃来九-九-藏-书-网。我真的冻坏了。我的耳朵疼得厉害,手 上的指头连动都动不了。“喂,喂,”我几乎大声喊了起来,“快来人开门哪。”最后老斯 宾塞太太来开门了。他们家里没有佣人,每次总是他们自己出来开门。他们并不有钱。“霍 尔顿!”斯宾塞太太说。“见到你真高兴!进来吧,亲爱的!你都冻坏了吧?”我觉得她的 确乐于见我。她喜欢我。至少我是这样觉得。
“挺好,”我说。“斯宾塞先生好吗?他的感冒好了没有?”
赛尔玛.绥摩——她是校长的女儿——倒是常常出来看球,可象她这样的女人,实在引 不起你多大兴趣。其实她为人倒挺不错。有一次我跟她一起从埃杰斯镇坐公共汽车出去,她 就坐在我旁边,我们俩随便聊起天来。我挺喜欢她。她的鼻子很大,指甲都已剥落,象在流 血似的,胸前还装着两只假奶,往四面八方直挺,可你见了,只觉得她可怜。我喜欢她的地 方,是她从来不瞎吹她父亲有多伟大。也许她知他是个假模假式的饭桶。
要不然,我心里就会更加难受。
我没下去看球的另一原因,是我要去向我的历史老师老斯宾塞告别。他患着流行性感 冒,我揣摩在圣诞假期开始之前再也见不到他了。他写了张条子给我,说是希望在我回家之 前见我一次。他知道我这次离开潘西后再也不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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