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穷众人见多识广，虽感新奇，也不骇异。
阿芝警戒地看了看身边那几个陌生人，犹豫着不说话。
江离却有些忧色，道：“但我却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十六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水后不肯动用大水咒，仅仅是因为软弱吗？”
看着采采急得快要哭的样子，阿芝一阵不忍：“别太担心，水后她，她只是让那个河伯给困住了。”
有莘不破无奈，摊手道：“算我怕了你啦。你不睡，我睡！”他闭上眼睛，突然想起芈压的话：“刚才我确实想去看看采采的。这样的夜，我会胡闹么……嗯，不行！对她还是没感觉啊。再说，她好像有心上人的样子，要不为什么有时候话说着说着会走神？嗯……会是谁呢？会不会是桑谷隽，或者羿令符？总不会是江离吧……”
“那你们就告诉我啊！到底为什么！”
“准确一点说，是在湖底。”看着有莘不破吃惊的样子，采采笑道，“那是我们族人用碧水石开拓出来的水下空间，你到时就明白了，反正收复小相柳湖以后，我一定要在那里好好招待你们。”
江离点了点头。
“根据采采的描述推断，那东郭冯夷多半是冲着你们族中之宝‘水之鉴’来的。水后既然预知东郭冯夷来犯，想必这件宝物一定被妥善安排了吧。”
“我去引他出来！”阿芝说，“这是我们的家。我虽然能力卑微，但无论如何希望能出一点力气。”
桑谷隽道：“此一时，彼一时！我就不信经历雀池一战后，你一点进步都没有。”
看着眼前越来越清晰的采采，阿芝蓦地想起晕厥前的种种，失声叫道：“采采，采采！小相柳湖出事了！”
她有十六年没听见这样阳刚气十足的话了。阿芝悄悄把头前倾，闻了闻桑谷隽后颈的汗味，心里突然一阵小鹿乱撞。
有穷商队客车，白露。
“根本没有战斗。”阿芝垂下了头，说，“水后到最后也不肯使用大水咒。”
有莘不破道：“说得不错，这场仗就算有些凶险，那大敌也绝不可能强大到我们不可能战胜的地步！羿兄，你怎么说？”
“采采……”阿芝呆呆地看着她，“你变了……”
“行了！”桑谷隽有些兴奋地对阿芝说，“我们有六成胜算了！”
采采道：“不是，我们住在湖里。”
“你先睡吧。”
“水之鉴……”
江离沉吟道：“只怕世上再厉害的人，跟他们也就在伯仲之间。”
桑谷隽道：“不管怎么样，这个忙我们是帮定了！再说，那个河伯又不是什么顶天的角色！我一个人就可以搞定他！”
阿芝从七香车往下望，只见自己生活了十六九*九*藏*书*网年的小相柳湖无论岸边水里都充斥着各种各样古怪丑陋的鱼虫，既感恶心，又觉痛心。
“‘无论敌人有多强大，我宁可战死！’……采采啊！那不是战死不战死的问题啊！我们面对的不是强大的外敌，而是男性的族人啊！”
江离却道：“或许是个好办法。让阿芝姐姐坐我的七香车去。就算阿芝姐姐失手，我料定东郭冯夷也只会生擒，不会残害。”
“什么？”
江离叹了口气，目视雒灵，雒灵微微一笑，江离会意，道：“也就这样吧。最多我们惹出乱子来，自己收拾摊子。”
“为什么？”
“采采，我们先出去一下。”那个清隽绝俗的年轻人说。
“那个河伯，他……”阿芝突然顿住了，因为她发现采采身边围着好几个人：四个青年，或矫健，或威武，或清秀，或隽挺；一个温婉的女孩子；一个嘴上留着胡须的大男孩。一转头，看见萝莎姨姆躺在自己身边的毛毡上，犹未醒转。
阿芝失眠了，却假装睡着了，躺在土炕上偷偷看着忙碌的桑谷隽。这个温柔的男人忙碌起来的样子多帅啊。她的记忆回到了十六年前，那时候采采还是个不懂事的小孩子，那时候水族还是一个完整的部落，那时候他们住的地方，不是精致小巧的小相柳湖，而是华丽大气的大相柳湖——那个时候，水族不但有美丽的女子，更有强壮的男人。可是从自己懂事开始，族里就开始发生冲突，终于在那天，水族分裂了。从此她们离开了大相柳湖，离开了她们的另一半，悄悄躲进小相柳湖，一躲就是十六年。
“萝莎姨姆，”采采跪了下来，脸上的神色异常坚定，“到底为什么，为什么我们长久以来要这么躲躲闪闪？请你告诉我。”
“放心吧，我的小公主。水后投身于白水晶之中，除非有精金之芒劈开，或者重黎之火烧融，否则谁也伤不了她。只是，你那些朋友真的可靠么？”
有莘不破又问芈压，芈压拍案叫道：“那还用说！这一次，我要做前锋！”
采采柔声道：“芈压，你不喜欢和我待在一起么？”
“那小相柳湖呢？”
“采采，现在最要紧的是救出你妈妈。到时候，你亲自问她。”
江离道：“你别乱夸海口。在蜀北界，我们和镇都四门的小一辈交过手，确实有过人之处，他们的师长想来还比不上季丹大侠、巴国国主，但多半在我们之上。”
“十六年前到底发生什么事情，等救回水后，你亲自问她。”萝莎布满皱纹的脸上突然绽出一丝复杂的笑容，“只是采采，别忘了你今天说过的话。”
江离99lib•net道：“你有几分把握？”
“不行！”芈压说，“今晚雒灵姐姐不在，我得替她盯着你点。”
胯下的独凶猛狰狞，奔跑如飞，阿芝有些害怕，不由把桑谷隽抱得更紧一些。
采采道：“对！出来以后，看见这么广大的天地，看见这么雄伟的山河，我就知道自己再也不可能回到那个阴湿的地方躲一辈子！他们……”采采指着身后的人：“我新结交的朋友，更教会了我什么叫做勇气！萝莎姨姆，阿芝姐姐！无论敌人有多么强大，我宁可战死，也不愿这么窝囊地憋下去。”
“什么？”采采满是泪水的脸突然愤怒起来，“为什么？我们连家园也被夺走了，为什么还要执著那不知所谓的教条？我们明明有力量，为什么要禁止自己使用？”
七香车赶到小相柳湖上空时，天色已黑。天上月如水镜，地上湖如明月。
桑谷隽道：“虽然谁也不知道那是个什么样的人物，但你估摸着，这个人会比有莘伯伯、季丹大侠更厉害么？”
采采喜道：“姨姆！你……”
“不！你们别走。”采采又对阿芝说，“芝姐姐，这些都是我的好朋友，我信任他们。”
阿芝抽泣着，萝莎闭上了眼睛，都不说话。
“芈压，你这样盯着我干什么？还不快去睡觉！”
芈压冷笑道：“我不上你的当。上次在蜀北界有莘哥哥也是这样骗我！结果……哼！”
萝莎疲倦地摇了摇头，阿芝说：“水后有旨意，没有她的允许，这件事情知情的人谁也不能对你提起。”
羿令符淡淡道：“见义不为非勇也！”
他话才说完，芈压登时鼓噪起来，有莘不破满面不快，采采也道：“收复家园的大事，我怎能不尽力？请让我代替阿芝姐姐一起去小相柳湖吧。”
“盯着你，不要让你往白露那里钻。”
江离道：“我担心的不是河伯。”
芈压白了桑谷隽一眼。
“不是把握的问题。”桑谷隽道，“夏都的那群浑蛋，我迟早要面对的。我想试试自己的实力和镇都四门相比到底如何。你我联手自然胜算大增，但却试不出我的真功夫。再说，今天连一个东郭冯夷都打不过，明天怎么去面对血祖无瓠子？过不了血祖那一关，我哪里还有希望向那个暴君报仇？”
“我愿意负责！”采采说，“无论未来将面临什么样的命运，我都不会后悔。”
桑谷隽指着注入小相柳湖的一弯小河说：“依这地形看，逆流而上，必然是一片土木潮湿之地，如果是一片沼泽那就更妙了。我先过去看看，如果所料不错就在那里布个阵势，把东郭冯夷引到那里灭了。”
羿令符九_九_藏_书_网道：“现在铜车在舟筏之上，无论攻防都不适宜。我们若驱舟筏沿河而上，若遇大战，水涌舟翻，只怕又要重蹈前几天的覆辙。”
“不能说！”一个有些嘶哑的声音在旁边响起。阿芝一转头，发现萝莎姨姆已经醒转，她的脸色依然那么苍白，但语音却说不出的冷酷：“不能说！我们水族的事情，不能对外人说！”
江离道：“我敢打赌！东郭冯夷的目的还未得逞，因此才霸占着小相柳湖不走。所以阿芝姐姐若以此为诱饵，顺利则东郭冯夷闻声出巢，就算失手，他也不会轻易加害。”
“我决定了！”采采说，“我们不要再躲躲闪闪了！无论妈妈是出于什么理由，我再不能容忍我们族人继续这种窝囊的生活！敌人再强大也好！我们至少要有挺身一战的勇气。”
桑谷隽拍手道：“这就得了！这里五……六人联手，就是季丹大侠这样的人物，我们也能斗他一斗！”
芈压满怀警戒地说：“如果你心里没鬼，干吗这么着急要赶我走？不行！我今晚一定盯死你！”
桑谷隽道：“不行！我说什么也不能让女孩子去冒这不必要的险。我另外想办法引他出来。”
“我信任他们！”采采重复道。阿芝突然有些迷茫，在这个看起来娇弱如芙蕖的小公主脸上，她从来没有看见过这样坚毅的神情。“嗯，我们……”
“芝姐姐，芝姐姐，你醒醒！”
萝莎心细如发，惊道：“你是说有人要不利于我们采采？”
采采抬起了头，道：“姨姆！我相信他们，请你和阿芝姐姐也相信他们！”
有莘不破问道：“你们住在湖边么？”
桑谷隽突然说：“江离，我想独自斗一斗那个河伯。”
江离道：“那我做什么？”
“好吧，其实，我也看得出来他们都是大有来头的人物。希望我们能够顺利地夺回小相柳湖，救回水后。”
桑谷隽不知道从哪里召唤来一堆松软干燥的黄土，给阿芝做了个炕。然后他自己又在月色下忙碌起来了。
一直闭着眼睛的萝莎却突然开口打断阿芝，道：“你说再也不愿意躲闪下去，这句话，是随口说说，还是愿意以水族公主的骄傲，对这句话负责！”
江离道：“不错！而且水族失散在外的人也得赶快召集汇合。我们兵分三路：萝莎前辈与羿兄、雒灵作为一路，搜寻水族人等；阿芝姐姐引桑兄与我为先锋，前往收复小相柳湖；有莘不破、芈压和采采坐镇商队，且把舟筏在岸边停一停，看到我们前方传来大捷的信号，再沿河而行吧。”
芈压一呆，忙道：“没有的事！采采姐姐你不知道啦！他们老把我当九九藏书网小孩子，总是护着我！我今年十六了，用不着别人来保护！唉，好啦，看采采姐姐的面子，我再信你们这些家伙一次。”
“小相柳湖也给霸占了，”阿芝看了看萝莎姨姆，垂泪说，“一条鰰鰰鱼误闯小相柳湖，暴露了我们的住处，水后知道那个河伯马上会到，便让我们和几个长老率领族人撤走，她自己断后，结果她来不及退走，被那个河伯困住了。我和萝莎姨姆混乱中和族人失散了，途中又受到鰰鰰鱼的攻击，虽然最后用小水咒摆脱了，但姨姆和我都受了伤，这才用‘水之眠’之法藏在水里疗伤。”
见采采不再说话，江离又对有莘不破道：“我们这次是要去帮采采夺回家园，小相柳湖虽然没去过，但光听名字便知道是个十分秀美的地方。你和芈压两人出手不知轻重，打起架来山倒浪翻，只怕河伯还没死，小相柳湖倒先毁掉了。”见有莘不破没话说，江离又道：“其实我们最大的敌人还不是河伯东郭冯夷！而是那个还不知藏在哪里的敌人。这几天我总觉得有点不对劲，倒像被人盯上了。”说着看了采采一眼。
“他们都是我的好朋友。芝姐姐，小相柳湖到底怎么了？妈妈她没事吧？姨姆们、姐妹们没事吧？”
采采道：“难道集合我们全族的力量，还斗不过那个河伯吗？我不信！我不信！”
“不行！我说什么也不能让女孩子去冒这不必要的险……”
阿芝哭道：“采采！你不知道的！你不知道的！”
“湖里？船上？”
“芝姐姐！到底，到底出什么事了？”
江离道：“引他出来后呢？”
小河的尽头，独脚下所踏，果然是一块理想的沼泽地。
这个晚上，采采没有下江沐浴，只是打开窗口，怔怔地望了望天上水底两轮明月。
桑谷隽摆手道：“不行！我不能让女孩子去冒险！”
江离道：“我虽然不知道你们十六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但你母亲既然总是谆谆叮嘱，必有道理，如果没有必要，你还是暂时不要再使用水族异能的好。”
桑谷隽道：“你担心水族的那个大敌？”
江离沉吟半晌，道：“好吧。但你得把东郭冯夷引出来，在小相柳湖之外打。”
江离道：“很有可能。芈压，你不能老看见哪里有架打就往哪里冲啊，保护人比打仗难啊。”
“哈哈，成了！”桑谷隽的一句话把阿芝拉了回来。她赶紧闭上了自己的眼睛，因为他正向她走过来。
水族的分裂，听说就是为了它。但那到底是什么东西，阿芝也不清楚。萝莎姨姆肯定知道，但她却不肯说。萝莎姨姆答应让外人介入水族的事务，却不肯ｗww.9９ｌｉｂ.nｅｔ告诉采采，十六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她为什么这么做？
有莘不破道：“那好！就这么定了！”
阿芝还想说什么，萝莎却突然挣扎着坐了起来：“好！好！我也早受不了了！十六年了！为什么我们要为了和我们全无关系的人这么隐忍！十六年了……”她摸了摸阿芝惊呆了的脸：“可怜的孩子，十六年前，你才十四五岁啊……若再忍下去，难道要你也要像我这样，在那阴冷潮湿的地方数着自己越来越多的白发么？”
“好，那么远的事我不问了，我只问一句：我妈妈现在在哪里？”
“芝姐姐，芝姐姐……”
“可是，族里的事情……水后不准我们……”
“嗯，睡得挺沉嘛。我也睡一会，天亮了再想想怎么把那该死的河伯引出来。”
“就是这里了。”阿芝指着那条汇入大江的支流，“沿着这河流而上两百五十里，就是小相柳湖的所在。”
“可是，采采！”阿芝踌躇着道，“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的……”
“真不知道你这句话是夸我，还是损我。”
“姨姆。”采采靠在萝莎的肩头上，说，“十六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阿芝一声抽搐，眼泪流了下来。
“盯什么？”
“你就等着接手小相柳湖吧。”桑谷隽道，“这么漂亮的一个地方被搞得乌烟瘴气，连我也觉得可惜。这清洁的事，没人比你在行了！”
有莘不破失笑道：“胡说什么啊你！人小鬼大！快回去睡觉吧！”
江离道：“既然如此，我们便出发吧。苍长老，靠岸抛锚。”
阿芝道：“‘水之鉴’？我也只是听说，却从来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宝物。我们和水后临别时她也未提起。如果真有这件宝物，那么现在多半在长老们手中。”
“妈妈不会有事吧？”
芈压盯着有莘不破，没多久便听见他微微的呼噜声，自己也打起了哈欠。
“了不起！了不起！”有莘不破叫道，“好样的，我们的采采公主真是好样的！”
“小相柳湖……这名字起得多好啊。”江离道，“可惜多了这么多蛇虫鱼蠡。”
由于江离不反对由阿芝去引诱河伯，所以桑谷隽把她带在身边，为的是怕江离被阿芝说动，此外桑谷隽并没有其他的心思。
是采采的声音么？阿芝醒了过来，眼前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影：真是采采。突然胸口一痛，又昏了过去。过了一会儿，一股清凉顺着咽喉滑下，阿芝又恢复了知觉。
有穷商队主车，鹰眼。
她失眠了。
“采采，他们，他们是谁？”
阿芝闻到了一股汗臭，知道桑谷隽到了自己的身边，她把呼吸声控制得很平缓，但却控制不了自己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