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边那座可以看见的大山，翻过去的另一面悬崖上，便是大金雕的家，也是希林发现很多不明文字的地方。

这个老人？

楚风就是看见了这样一个悲伤而孤独的小姑娘，远远地坐在自家羊圈旁边，低着头，抱着膝，不知道在想着什么心事。

尽管时间又近黄昏，楚风和希林都再没有心情去欣赏美景，一味埋头赶路。

楚风想起那家人说，去世的老人其实在今天早晨还笑眯眯地接受了儿女敬献的哈达，并给了自己子女以美好的祝福，没想到傍晚就……这，就是佛家讲的无常么？

楚风到了嘴边的话又咽回去，这个问题，他真的不知道该怎样回答。

希林得到了他的安慰，心中好过了一点儿，但还是提不起精神来，连带着天空中的大金雕也有些无精打采，飞得低低的不说，那伸着双翅不知收拢懒洋洋滑翔的样子，怎么看都像在打瞌睡！

楚风无法忍受那种死亡即将降临的味道，他避出毡房外，看到了那个小姑娘。

“唉——”那人的叹息声里透露着浓浓的失望和焦虑！

“请留步！”稚嫩的声音里却有着一丝莫名的威严。

你父亲？

是当时年轻的脑海里还没有对于死亡的深刻认知？还是多年的积怨蒙蔽了自己的心？

老人躺在自己毡房的炕上，除了胸膛些微的起伏证明他还活着以外，再没有任何可以表明生命的迹象。楚风以前曾经在战斗中见过很多突如其来的死亡，后来在父亲的病床前见过那种如钝刀子割肉一般疼痛而漫长的死亡来临过程，但都因为那时自己年轻，并没有对他造成太大的冲击。

那人匆匆双手合十给寺里的人行了礼，就快步退出来，飞身跃上马背，扬长而去。

按了按自己的胸口，楚风有些不能理解自己这种莫名的酸涩之感到底从何而来，他想起了自己的父亲——那个在他面前一直坚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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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像块石头，而后来却被死亡的痛苦过程折磨得像个孩子一样的人。与刚才的那位老人比起来，父亲的死亡过程是那么的痛苦而漫长，可当年的自己却为什么没有今天这么哀伤？

说到那些鸟蛋，楚风也是分赃者之一，他有些无语：“这不关你的事，就算没有你算计，那匹小马驹也已经走丢了，老人要出的事也出了。其实，只有你上他们家偷了这匹小马驹，你心里想的那个因果关系才能成立。你偷了吗？你没偷！所以，不要再想了！”他说着，还拍了拍少年的肩膀。

百公里外，巴音布鲁克大草原深处，一座很小但形制齐备的喇嘛庙门口，一匹骏马驮着一位骑士飞快地来到跟前，他甚至连正常踩马镫下马的工夫都没有，直接从马背上跃起，就这么跳下来，手中缰绳随意一扔，便往庙里闯。

乔普林老人开始变得很痛苦，楚风甚至觉得自己隔着老远都能听到他挣扎着呼吸的声音。老人虽还没清醒，但人们能感受到他的情绪——焦躁、不安！他的表情也越来越痛苦。看见他被死亡折磨，楚风似乎能够看见他的肉体正在腐坏。

你到底是为了什么而悲伤？

“快、快！我要请小活佛！”

“你别着急，再等两天。上师走的时候说过，他们过两天就回来了！”那声音很和缓，有着某种镇定人心的效果。

是啊，这世上的事真是奇妙，一个看似不起眼甚至毫无关联的疏忽，就可能导致一个无法承受的惨痛后果。

“你爱你的爷爷吗？”楚风觉得自己有义务跟小姑娘说点儿什么。

为什么会掉眼泪？

随后老人亲属的哭泣声，楚风知道，老人就在那一刻走了……他走得很安详，很平静，脸上还有一丝微笑。

“没关系的，这一片山林我都很熟！我真的有急事要找小活佛，请大师行九_九_藏_书_网个方便！”对方很坚持，寺里那个声音也只得给出了他所知道的最准确的方位。

这死去的老人你根本不认识，更谈不上感情，而且他的离去远比当年父亲安详，为什么心中却如此悲伤？

还是你自己？

“可老乔普林家远得很呐！你就是打快马过去，今天也赶不到了！”那声音似乎要劝阻这人的某个不太靠谱的主意。

……

两人有些狼狈地离开了这座充满哀伤的毡房，就那匆忙的脚步而言，似乎有着逃离的意味。

楚风从来不信这些怪力乱神的东西，可看见小喇嘛那张认真板着的脸，不知道为什么，拒绝的话竟然说不出口。

“小活佛，我的上师，是你吗？”老人的声音充满着某种诡异的喜悦。

楚风没有回答他，只是低着头皱着眉想了一阵，然后便招呼希林，迈步离开。

“不行的，再过两天，再过两天就来不及了！”那人急得直跺脚。

两位喇嘛见此情景，年纪大点的那个，身子向后退了半步，将位置留给年纪小的那位。

“请等一等！”小喇嘛再一次喊住他，摘下自己手中一直修持的一串菩提子佛珠，很认真地递给楚风，“这是我的上师从佛祖诞生的圣地请回来的，经过上师和我多年的修持，具备无上法力，希望能对你起到一点作用！”

希林并没和他在一起，这孩子自从知道老人上山是为寻找小马驹后，心情就有些烦躁，他请楚风留下来等他，带着大金雕就上了山。也许，他想帮老人做点什么。

接下来的事情，似乎就不是楚风这个外人能够参与的了。他被请出毡房外，刚走出毡房门，楚风似乎听到老乔普林跟着那位小喇嘛念了几句什么，然后一切归于寂静。

楚风心中似乎有个声音在不停地质问自己，而自己则试图回答，可惜，回答的速度远远跟不上质问的频率——

楚风手中九九藏书网摸着那位小喇嘛递给自己的菩提子佛珠，一时也没有心情再说什么，两人便在一种沉闷的气氛中，一路向东行去。

少年虽然从小就学会了射箭打猎，心肠比一般同龄人要硬些，可作为孩子，对于一个老人因自己的某个失误而逝去这样的事，有些承受不起。

萨日娜刚刚去过爷爷那间毡房，她甚至在他旁边坐了一会儿。他不能说话了。想着昨晚对自己说了那么多的那张脸，如今变得这么憔悴和干瘪，萨日娜就觉得大为吃惊，她弄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只是从额吉的话里听懂了一句：爷爷即将要离我们而去，我们将再也看不见他了。

“不行，等在这儿，我非急死不可！那乔普林家的位置在哪儿，您能告诉我么？”那人的脾气显然很是急躁。

楚风停下脚步，扭过头看着那位小喇嘛：“是叫我吗？”

面对这样一个看上去只有十三四岁的面容，却有着一个老人才能胜任的智慧的少年，楚风觉得有点怪异。他还不至于没有勇气在一个少年面前说出真话：“是的，我想你的鼻子没有出问题。”

“那匹马驹儿是怎么回事？”楚风早就看出少年的神色不对，可是他自己也心情复杂，因而没有去管他，既然少年已经把马驹儿找着并送回给了那家人，他觉得自己有必要开导开导这个忽然变得愁眉苦脸的小家伙。毕竟，他还是个孩子。

不知道！

“昨天早上我去偷蛋的时候见过那匹小马驹。”希林的语气里有深深的懊恼。他为了引开成年鸟儿们的注意，有意把那匹小马驹当作挡箭牌，将其诱入了鸟儿们的领地。可他当时并没有太强烈的恶意，只不过是想借小马驹掩盖自己偷蛋的行为，但没想到小马驹会陷进泥沼里，更没想到的是，这家的老人会因为出门寻找丢失的小马驹而送掉一条命……

听到他的话，老乔普林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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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全放松了，他咧开嘴角，充满自信，看着小喇嘛，那意思似乎是说：来吧，我准备好了！

他回答不出来！

这一切，在第二天傍晚巴特尔请回两个人以后得到迅速改观。这两个人都穿着猩红色的僧衣，一个大约四十多岁，一个只有十三四岁。他俩进了老人的毡房就开始用蒙古语念经。楚风站在旁边清楚地看到，老人的脸色渐渐平静下来，皮肤表面开始发出一种光泽，而后，他的双眼睁开了。

楚风不想在这种情况下继续打扰这一家人，他与希林商量，将那马驹儿就这么拴在毡房门口的拴马桩上，然后在马鬃里绑了一卷钱，两人就要离去。

“是一种恶臭！”小喇嘛也不怕刺激到他，马上补充，“一种能令我终身难忘的死亡的恶臭。在我的记忆里，没有任何人身上死亡的味道能有您身上的这么浓烈！”小喇嘛抬着睿智的双眼，目光直射楚风的眼底。

老人的儿子巴特尔去了数十公里外的巴音布鲁克草原。楚风曾建议他把老人送去山外的医院抢救，可蒙古人有自己的方式，阿爸说让去找小活佛，那就得去找小活佛。巴特尔在执行阿爸的话时从来不打折扣。

“昨天傍晚放羊回来他还大骂了我一顿！可他今天就要死了！”萨日娜答非所问，“额吉说，爷爷死了，我们就再也看不到他了。我不要他死，我再也不贪玩儿了，我再也不会丢掉羊，这样，他是不是就不会死？”小姑娘抬起头，泪汪汪地看着楚风。

可如今这回不一样，虽然即将面临死亡的这位老人跟他完全没有关系，可是，在自己也面临着死亡阴影的情况下，亲眼目睹一个鲜活的生命走向末路，这种感觉真是糟糕透了！

楚风真是诧异了，这位喇嘛还真有些神异之处。他说从自己身上闻到了某种味道，又暗示地回看了一眼毡房，那就很明白是在说，自己身上有９９lｉｂ.nｅt死亡的味道。

乔普林老人已经被抬回家中，由于这个过程楚风和希林两人帮了不小的忙，因此，他们俩被毡房里的主人们当作贵宾留了下来。

这让她感到非常悲伤，小姑娘甚至第一次知道了孤独的滋味。

原来，还可以平静而安详地死亡！楚风仰头看天，眼中的热泪顺着脸颊滴到了草地上。

“走吧！”

“是的，老乔普林，是我！流浪的旅者啊，别害怕，你要回家了！来，让我引导你！”小喇嘛长着一张方正的圆脸，宽宽的额头和厚实但不太高挺的鼻子显示，他应该是一个蒙古人。念经的时候，他的脸上浮现着一种庄严的光彩，肤色如同阳光底下的小麦，晶莹剔透、闪闪发光。他的声音里有着与年龄大不相符的成熟与智慧。

“唉——你不要去啊，老乔普林的家很难找的，不知道路的人走那一段山路很危险。你还是在这里等吧！”寺里的那个声音很无奈。

“是的！远方的客人啊，我在你身上闻到了一种味道！”小喇嘛说着回头看了一眼毡房。

死亡的阴影开始笼罩起这间白色的毡房。巴特尔的姐夫早已经回来，他并没有走远，当然，他是空手而归的。

“上师不在，被乔普林家的巴特尔请去了，说是老乔普林不行了！”庙里的一个声音回答他。

好容易阻止住剩下的眼泪，楚风将仰着的脸平复过来，正好跟牵着一匹浑身是伤的马驹儿的希林撞个正着。

巴特尔去了半天还没回来，乔普林老人刚刚被抬回来时，家里人还试图给他灌点草药下去，可是哪怕撬开了他的牙，将药灌了下去，一会儿还是流了出来。这个时候，大家都知道，他不行了。

小喇嘛等楚风接了他递过来的东西，也不说话，施了一礼，转身又进毡房去了。倒是楚风，怔怔的，直到希林揪扯他的衣服，他才回过神来。

少年看见他眼中的哀伤，步子一顿，眼中有些怔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