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能追了上去，树后空无一人。
他朝周围看了看，确定没有人跟踪他。经历了这么多事以后，他变得像侦探一样敏感、细心、怀疑一切。
朱能不说话了，竖起耳朵听——他希望老太太的嘴里突然迸出一个他熟悉的字。一个字就行，由一个字就能联想到一个词，由一个词就能联想到一个句子。
沙净说：“我觉得……你应该先把问题搞清楚，再去找她，这样最好。”
朱能长长地叹了口气——有人告诉你谜底，你却听不懂，这的确很让人沮丧。
朱能去找沙净。
那个老太太慢慢地站住了，转过头，愣愣地看朱能。
沙净目光灼灼，瞪了他半晌，突然说：“你真的不知道？”
这一次，老太太没给他鞠躬。
朱能站在不远处看着她，心里乱糟糟的。
朱能在沙发上坐下，点上支烟，闷闷地说：“别提了，她说的话我听不懂。要不你和我一块去吧？给我当个翻译。”
他听得见自己的心跳和呼吸声。他慢慢转过头，看了看门上的锁，他怕锁突然动了一下，接着，门开了，孙空、老袁和白晶晶出现在门口，冲他招手……
一个矮矮的人站在房门前，仿佛要出去。
“不对，不对……”沙净突然说。
他又感到有动静了。好像在卫生间，好像在沙发底下，好像在天花板的后面，好像在门外……
想了一下，朱能说：“能不能帮我个忙？帮我找个能听懂她说话的人。”
停了一下，朱能低声说：“她可能……是我奶奶。”
朱能也着急了，一字一顿地说：“您说什么？我听不懂……您能听懂我说的话吗？”
一个小孩子跑过来，送给她两个矿泉水瓶。
沙净把他送出门。
猛地坐了起来，朱能终于把自己吓醒了。
他站稳了，看清那黑影正是拾破烂的那个老太太。她和朱能愣愣地对视了片刻，终于，她低下头去，闪到树后，不见了。
沙净不说话了，气氛沉闷起来。
朱能面如死灰。
“没关系。”朱能有些心不在焉地说。
沙净的门上贴上了一张画：《钟馗捉鬼图》。穿着红袍的钟馗，龇牙咧嘴，双目怒睁，把一个恶鬼踩在脚下，扭断了恶鬼的脑袋。
一个人独处的时候，总会疑神疑鬼，特别是在深夜——
朱能苦笑，说：“我和他能有什么过节？以前我们都没见过面。可能是我爷爷……和老袁奶奶之间有什么过节。”
沙净看着他，眼神怪怪的。
他穿着一件红色的雨衣！
“你想，如果老太太是你奶奶，她肯定和你爷爷在一起生活过，对不对？她怎么可能不会说汉语呢？就算她不会说，听总能听懂吧？”
四周太静了。
老袁的奶奶是拾破烂的。
“您说什么九*九*藏*书*网？”
在昏暗的楼道里，这张古怪的画令人毛骨悚然。
沙净面露难色，说：“那老太太说的话挺怪的，好像没人能懂……”
朱能把昨天晚上的遭遇说了一遍。
默然半晌，朱能问：“当初让我来帮忙养猴子，是谁的主意？”
老太太仿佛也很着急，她开始说个不停。
朱能出了门，下台阶的时候一脚踩空，差点摔倒。在趔趄的一瞬间，他看见一棵树的后面有个黑影，那黑影明显想躲避，却没有来得及。
他们要来，他想挡也挡不住。他只有把眼睛蒙上，不去看。他蒙住了双眼之后，耳朵更加灵敏了。
“当然是她和你爷爷之间的问题。”
她拖着编织袋，继续朝前走。
一路上，他没说一句话。
朱能呆了。
又过了一阵子，他的神经似乎放松了一些。突然，他听到门锁转动了一下。他慢慢掀起外套看了一眼，脑袋一下就炸了！
老太太像矿泉水瓶一样，硬邦邦的，没有反应。
“什么问题？”朱能一怔。
沙净走过来，拉朱能在沙发上坐下，说：“你再仔细想一下，如果她能听懂你说话，或者她会说汉语，刚才你去找她的时候，她为什么不说？”
朱能苦笑着摇摇头，说：“不知道。”
他们走得快极了，快得令人恐怖，完全不像人类行走的速度。
卖年糕的人把朱能送到度假村门口以后就走了。
“我劝你暂时先别去。”
她很老了，一脸皱纹，身上脏兮兮的，拖着一个很大的编织袋，一步一步地朝前挪。
朱能决定开门见山：“朱一鸣，是我爷爷。”
她看着朱能，又说了几句。
朱能转过身，不解地看着他。
他们各说各的。
朱能有些窘，停了一下，讪讪地说：“老太太还有别的亲人吗？”
“这么说来……她还真有可能是你奶奶。”沙净皱着眉头说。接着他又小心翼翼地说：“老袁，是你兄弟？”
沙净问：“怎么回事儿？”
朱能明白了，他们也害怕，害怕孙空、老袁和白晶晶回来找他们。这些画工粗糙的钟馗像，暴露了他们内心的恐惧。
可是他失败了，她说的每个字他都听不懂。
“没有了。”
沙净递给他一支烟，犹犹豫豫地问：“问句不该问的话……你和老袁以前是不是有什么过节？”
她抖了一下，然后说了一句话。她的语速很慢，朱能却没听懂。他判断：那应该不是外国话，可也不像是中国话——那是什么话？
还有一户人家的房门上贴着《钟馗执剑斩妖图》。画上的钟馗手舞足蹈，举着一把宝剑，不知道要砍什么……
起床后，他给沙净打电话，打听到了老袁奶奶的一些情况。很快，在一排垃圾桶旁边，朱能看到了她。
一见面，沙净就笑着问：“找藏书网到了？”
朱能追了上去：“请等一下！”
朱能没回头，甩出一句：“去找她。”
门锁太高了，他够不着，只能一跳一跳地去碰，动作像极了僵尸……
“很有可能。”朱能的表情看不出是高兴还是沮丧。
朱能的鼻子一酸，眼泪差一点掉下来——眼前这个为了两个矿泉水瓶就给一个小孩子鞠躬的老太太，很可能就是他奶奶。
朱能指着门上的《钟馗捉鬼图》，问：“在哪儿买的？”
回到旅馆空落落的房子，朱能心里更加恐惧，他打开了房子里所有的灯，坐在沙发上，不敢睡。
朱能快崩溃了。
一高一矮两个穿红色雨衣的人，一个长发遮住脸的女子，他们冒着漫天细雨，轻飘飘地走在山路上。
隔壁的房间门上贴着一张《钟馗醉卧图》。画上的钟馗双眼半睁，冷冷地看着前方。
朱能愣了一下：“没有了？”
中午休息的时候，他去了古玩店。
“老板，有钟馗像吗？”
朱能站了起来，说：“行，我去问问她。”
“这个我不太清楚。哦，对了，你去问问袁慧吧，她和老太太是一个村的，应该知道些什么。”
朱能很沮丧，他拿出一些钱，塞到她手里，然后走开了。
不等他说完，朱能就站了起来，急匆匆地往外走。
朱能发现，不管是长相，还是神态，这个老太太和老袁有点相似。当然了，和朱能也有点相似
九_九_藏_书_网。
“等一下，你干吗去？”沙净喊了一句。
“哦，很有可能。”沙净点点头。
还是听不懂，老太太古怪的声音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她一直在慢声慢语地说，有时候好像还动了感情，深深叹口气……
她的语速很慢，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吐，可朱能就是听不懂。他仔细回想，希望能找到哪怕一个他懂的字。
沙净的表情有些不自然，支吾着说：“古玩店。”
“不知道为什么，这两天钟馗像卖得特别快，店里的存货都卖完了。”
朱能拿过外套，把脸盖住，不敢想了。
他们并不是一直沿着山路走，他们走的是直线，山路拐弯时，他们就直接飘过来。很快，他们来到了朱能房间的门口。矮个子的人抬起手，准备敲门……
她接过来，然后给小孩子鞠了一躬。
“什么不对？”
朱能还是听不懂。
“……老袁，他对领导提出来的。”
沙净给他倒了杯水，说：“我也听不懂那老太太的话。对了，你找她有什么事？”
沙净一口茶差一点喷出来：“你说什么？她是你奶奶？这怎么可能呢，她一个拾破烂的……”说到这儿，他停了下来，尴尬地笑了笑，“对不起，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是老袁的同事……”
朱能点点头，闷闷地说：“你说我爷爷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要不然老袁也不会这么处心积虑地算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