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貮章 理想主义者赵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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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貮章 理想主义者赵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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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葛瞻自成了我的军师后,就无时无刻不在想着“三把火”。这日他陪我习字,见我在白纸上尽写着“赵”字,已察知我心意,问道:“世子,你心里是在想着那个他吗?”
宅男的优点,是单纯执着、心无旁骛,能专心致志地去做好一件事情。赵统又是完美至上者,所以他的武艺练得既精且纯。不恭维地说,老关张赵的武功是不相上下,小关张赵则以赵统的武功列第一。
诸葛瞻含笑望了张苞一会儿,道:“全真,你看,张苞活得多开心,因为他淳朴。而你想得太多,所以整天愁眉苦脸。其实,你可以试着把理想藏在心里,将欲望写在脸上,那样你的人生就不会只有黑白两色。”
最初,上古之世,民风淳朴,孕育了一种美好的精神,叫作“理想主义”。
诸葛瞻羽扇轻摇,道:“全真,志存高远固然可贵,然则在一个崇高被消解、理想被蔑视、正义被淡忘的时代,一个物欲横流、弱肉强食的乱世,理想主义到底有什么用处呢?”
黯淡无光。
赵统瞪了诸葛瞻一眼,道:“思远(诸葛瞻字思远),你和你的父亲真是大不相同啊。你是一个现实主义者,而孔明军师和我是同一类人。”
他是一个异类。
在赵统身上,我看到了所有人们所向往的优秀品质:正直、善良、聪明、周到、谦逊而有条理,但当这些优秀品质的集合体,在苦苦秉持高贵的坚守时,却遭到了世人的嘲笑与愚弄。当荒谬成为大师,荒诞成为主流,当贪婪、卑鄙、自私、无耻、残忍成为人们洋洋自得的标榜时,这样的世道人心,真的是“傻瓜”和“疯子”所难以理解的!
张苞闻言大笑,道:“荒唐,瀑布飞注之力,何止千钧,凭人力怎能令瀑布逆流?”
在骗子与煽动家遍地的时代,毁掉这个美丽的词语比做任何事都容易得多。
诸葛瞻轻声叹息,道:“世子,再劝也是无用,九*九*藏*书*网咱们走吧。所有企图葆有完美的理想主义者,都是不可救药的。如果他们被扔出了理想的天堂,他们一定会想方设法再制造一个理想的地狱。”
我回道:“月朦胧,鸟朦胧,点点萤火照夜空。瞻瞻,你也看琼瑶阿姨的书吗?落地为兄弟,何必骨肉亲。你帮我牵牵线搭搭桥,若能说服他为国家出力,我给你记一大功。”
诸葛瞻顺势道:“这正说明一个道理:一个人的价值不在于他想到什么说到什么,而在于他事实上做到了什么!”
诸葛瞻长吟道:“山朦胧,树朦胧,唧唧秋虫正呢哝。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世子,此人脾性怪异,遗世独立,成日里闭门谢客,要约到他,难!”
疯子?他真的是疯子吗?就好像我一直在自问:“我真的是傻瓜吗?”在今天整个“说服与被说服”的过程中,始终都是诸葛瞻、张苞他们在滔滔不绝,我未发一言。因为在面对赵统的窘境时,我心中不期然生出了一股同道同悲之感,禁不住想要放声高唱:“你是疯儿我是傻,缠缠绵绵绕天涯……”
因为他害怕看到事情的真相,
赵统神情茫然,困惑道:“难道我错了吗?”
我犹豫道:“不然请军师替我走一遭如何?我怕他见了我面,心生嫌弃,那倒不如不见。”
赵统如此人才,又是四叔的嫡子,根正苗红,我自然要招揽到麾下。然而,完美的理想对应着无情的现实,一个精神上有洁癖的人,既是自我嫌弃的高手,也是挑剔别人的专家。他能否接受我这样一个“傻儿”做BOSS,我心里实在没底。
诸葛瞻笑道:“全真,你错了。家严的志向虽然也带着理想主义色彩,但他更是一个现实主义者。审慎务实、脚踏实地去实现理想,是他的一贯作风。须知梦想太高,实际太低,两者间的距离急不可越。唯有孜孜以求,九*九*藏*书*网循序渐进,才有梦想成真的那一天。家严的理想主义你是仰慕到了,可他的现实主义苦干精神,你却还没入门呢。”
这是理想主义与现实人生的第一次碰撞,我们谁也没有说服谁。归途中,诸葛瞻和关兴沉默不语,张苞则大摇其头,喃喃道:“竟然想让瀑布倒流!疯子,赵统真是个疯子。”
隔了良久,赵统才开口道:“世子,你相信我能够让瀑布倒流吗?”
诸葛瞻道:“咱们这是在招揽将才,世子不亲自前往,怎能显出诚意?俗话说,烈女怕缠郎。世子只要坦诚相见,持之以恒,定能金石为开,说服赵统。在日后与曹家、孙家可以预见的残酷生存竞争中,他必能发挥巨大的作用。”
张苞忽然叫道:“鱼,鱼,好多鱼哦。大哥,俺去抓鱼,中午咱们吃烤鱼串。”说着“扑通”一声跳入瀑溪中,两手在水里抓摸起活蹦乱跳的鱼儿,激起阵阵水花。
因为现实,
当他向往的美好临近时,
后来,人们被假道学所桎梏、欺骗,以为那些固执、偏激和僵化就是理想主义。
四叔“完美男人”的桂冠,以及完美主义的行事风格,自然而然地遗传给了他的儿子赵统。每一个孩子,在懵懂之时最易形成信仰,儿时对父亲的信赖崇拜,凝聚为精神上的雏鸟情结。这最初的信赖与信仰,往往紧密关乎了人一生的梦想和未来。
他就是四叔的儿子赵统。
数日后,诸葛瞻兴冲冲地跑来,兴奋道:“世子,我掐鸟一算,不对不对,是掐指一算,算得赵统今日要到野外的瀑布中习练枪法,择日不如撞日,这是个好机会,咱们一起去堵他。”
此语如天外惊雷,我们听了,心灵都为之深深一震,一时静思不语。五人默对无声,浮云如絮,心事悠悠。
我,不敢面对现实。
关兴蹙眉道:“赵统,当年我们的父辈联袂携手,建功立业,打下三万里大九-九-藏-书-网好河山,那是何等的英雄气概啊,光是想想就足以令人热血沸腾。你父亲子龙叔叔,更是上将无双,一杆银枪扫尽尘埃。如果他们也像你这样修心不修业,这一生岂不白活?又有谁来拯救世间苍生?”
赵统长眉一挑,郑重道:“世子,从今日起,我每日都到这道瀑布前练习枪法,何日令瀑布倒流,我赵统何日出山。因为我相信,每一种信念,都需要有人去坚守。即使它看上去绝无可能实现。”说完,手中银枪如骄龙出海,倏地挥出,点刺撩拨,一枪枪击向瀑流怒涛,再也不回顾我们一眼。
赵统默然,陷入了沉思中,任凭四散的水雾拍打在自己肩膀上、头发上、衣裳上。
当理想主义成为了一种轻柔的笑料时,有一个理想主义者坚定地固守着谦卑、荣誉、英勇、诚实、公正,他拒绝下沉、拒绝解构,拒绝崇高的精神被稀释、被弃若敝屣。
因为真相永远不完美。
赵统与生俱来地拥有了一个理想主义者必备的一切:极度的固执、坚毅构成了他迥异常人的性格;认真严谨、锲而不舍是他的人生态度;追求完美、奋斗不息,是他心中不灭的目标。他是诸葛孔明的忠实信徒和拥趸,他们的理想,都是要建立一个纯洁无污、不沾微尘的美丽新世界。这个世界里没有欺诈、没有纷争、也没有贪腐与不公,人人都幸福地生活着。可惜,在这个礼崩乐坏、大道难行的时代,他并不被“争名于朝、争利于市”的世俗所了解。所以他只有躲起来、躲起来,躲进自己的小小天地里,关闭心扉,陶醉在自己的梦想中,当一个宅男。
是谁说“金无足赤、人无完人”?我的四叔赵子龙,就是个“完人”。论相貌,英伟俊朗、一表人才;论武艺,超群绝伦、勇冠三军;论智慧,多谋善断、谨慎明敏;论人品,有情有义、谦恭内敛。其形象完美无瑕,无可挑剔,乃是个不折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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扣的“高大全”人物。
诸葛瞻朗声喊道:“全真,世子刘禅特来拜会,望能与君一晤。”“全真”是赵统的字,很符合他的性格。
赵统容色凝肃,傲然道:“理想主义,可以避免人们像蛆虫般在粪坑里恶心地蠕动!”
这时张苞双手抓着数条大鱼,从溪中跳上岸,正好听到赵统的诗朗诵,气不打一处来,大声说道:“赵统,你讲了那么多天高海阔的大道理,其实真的没有任何实际作用。俺捉鱼摸虾,虽然看起来平凡得很,却能让兄弟们实实在在地吃顿美餐呢!”
纵观整个风起云涌的三国大时代,仅有四叔一人如此完美。完美,是一个只属于他的神话般的词汇。英杰的天空群星闪耀,他不是最显赫的,却是最神奇的,没有人可以与他媲美。这种完美,给他带来了名动山河的荣耀,也给他带来了极其巨大的心理压力。他因此而不能失败、不能气馁、不能“扑街”,哪怕只是擦破一点皮、流一滴血,都将使白璧染瑕,美中不足。
赵统摇摇头,道:“在佛法观来,出世即入世,入世亦出世;不取于相,如如不动,无住则出世,生心则入世,不离入世,不废出世,故出世入世体用不二,并无区别。统自幼先习儒家之修齐治平,后研佛法精义,最重道德修心。不知不觉间法法圆融,弥漫胸臆,遂化为‘理想主义’四字。因此深知与俗世格格不入,与其欲救人心而难得,欲挽世道而不能,倒不如‘躲进小楼成一统,管他冬夏与春秋。’”
我泪流满面……不为赵统,也不为我自己。
再后来,圣人哀叹江河日下,人们怀揣黄金、脚踏道义,群起嘲弄理想主义。
事不宜迟,我和关张诸葛四人即时起身,来到野外那道天然造化的大瀑布前。只见水石相激、堆雪碎冰,瀑布飞泻直下,水大势猛,勾连迥环,犹如千军万马擂鼓摇旌,轰声如雷。一位少年身长八尺、阔面重颐,九*九*藏*书*网手握长枪,威风凛凛站立于瀑布之下,正是赵统。他任凭瀑布泼云泻雪似地冲刷着身体,舞动长枪,振出点点寒芒,化作长虹疾向瀑布中刺去。
我点点头,道:“嗯,你知道如何才能约到他吗?”
又是谁说“胜败乃兵家之常事”?对不起,我的四叔就硬是没打过一场败仗。“一马能将万骑冲,西征东讨剿群雄。鏖兵恶战全终者,唯有常山赵子龙。”传说赵子龙是天虎星下凡,身上绝不能有一道疤痕。冲锋陷阵数百战,他已经成为了不败战神的代名词。只要他一出场,无论单挑还是群殴,必定是战无不胜、攻无不取,天下无人能撄其锋。
完美主义者,
赵统长叹一声,道:“世子,我内心的苦闷挣扎,实不知该如何言说。请允许我以一首散文诗来倾述我的情感:
诸葛瞻轻拍他的肩膀,道:“你的想法是对的,但做法我不赞同。理想主义就像绝世的美酒,尝过一口便会上瘾,终生难忘。一旦成为理想主义的瘾君子,必然越陷越深,再难回头。全真,你空怀世事完美的迷梦,却沉浸在自我幻想的巨大快感中不能自拔,痴心追逐海市蜃楼,最终必是雾里看花、水中望月一场空。而今是乱世,现实主义才是王道!今日世子折节来访,你何不面对现实,凭一身好武艺,与我们同进共退,在这大地上燃烧我们的青春!”
赵统长枪一收,纵身跃下,身手矫捷,宛若新燕飞翔。诸葛瞻替我们互相引见完毕,赵统知我来意后,一言不发,轻抚枪缨,半晌才淡淡道:“世子,天下沉浊,扰攘纷争,统爱惜羽毛,只想效商山四皓故事,埋名潜姓,实不欲入世逐欲,惹动一片红尘。”
他反而要:逃离。
总是近乡情怯。
世界在变轻中飞上了天空,而理想主义变成了沉重的过期石头,沉入地底。
我们静静地等待着他的答复。此刻,全部全部的矛盾挣扎彷徨,都已汇聚在他的心里,慢慢积聚、沉淀、发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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