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家春抬起头，腰直了直。

龙头村位于大山前面，村里本身没有什么矿产，但是由于就靠着老成沙公路，跑运输的人特别多，有货车的人家不少。修公路是好事，可是设了收费站以后，进出都要交钱，这无形之中就要增加跑运输的费用，村里人反对得很厉害。

沙州在前几年普及九年义务教育，各镇都大规模修了村小，负债不少。经过这次强制普九，村级小学普遍成了沙州农村最好的建筑。多数情况下，村两委会办公室就设在村小里面，占了三四间房子。

侯卫东道：“工作不细，到时就要唉声叹气。我上次布置过这事，沿途二十七个行政村，每个村有什么问题，必须要做到心中有数。给景局长一个星期时间，把这事细细地过滤一遍，发现较为严重的问题要提前向县委、县政府提出来。”

李太忠原是县政府的常务副县长，他是很强势的常务副县长，主管的工作被打理得井井有条。另一方面，凡是他管的部门，没有他点头，就算是章永泰的批示都不会得到极好的贯彻。

省政府文件内容很多，核心有两条：一是关闭耗能大、污染重、产能低的小矿；二是对中大型矿进行技术改造。文件要求得很细，从指导思想、工作原则、方法步骤、职责分工、检察督促等诸多方面作出了细致的规定。

上午10点过，在县委大院门口，又来了一批人。这一次他们未打横幅，每个人都举着一张写了字的纸，上面写了一个字“冤”，几十个“冤”凑在一起，还是颇为壮观。

这事是由缉枪而起，邓家春一直关注着事态的发展，他主动请战，道：“我刚才到医院看了蔡书记，看来他短时期之内不会出院，这事就由我来处理。”邓家春是公安局长，也是政法委员会委员，理论上归蔡正贵领导，但是这个领导纯粹限于理论之上，他向来都是直接听命于侯卫东。邓、蔡两人对此心照不宣。

“蔡叔，怎么就病了？”

在政法委办公室坐了一会儿，他就招呼政法委开会。正开着会，他突然捂着头，对开会的同志道：“身体不对劲儿，快送我到医院。”

段五连忙点头，道：“我是龙头村村支书段五，侯书记请坐，今天妇查，乱糟糟的。”

成津在内陆，山货不少，海鲜罕见。县政府有一次到南方招商，李东方也跟着去了。在那次招商会上，李东方发现蒋湘渝特别喜欢吃海鲜，于是就在成津开了一个海鲜馆子。这个海鲜馆子不大，装修好，价钱贵，但是里面卖的海鲜都是空运而来，货真价实。蒋湘渝在里面吃了不少好东西。

春兰笑得很甜，道：“今天厨房买了些鲫鱼，都只有两指宽，是正宗的农村土鲫鱼，大师傅做的黄焖鲫鱼挺好吃。”

侯卫东反问道：“如果他们都采取比较温和的方式，你怎么下手？”

“章书记以前提出要整顿矿业秩序，当时只是成津一个县在行动，现在借着省政府文件的东风，大势所趋，问题应该要少一些。当然，具体操作上要慎之又慎，要充分酝酿、充分宣传、充分准备，才能具体实施。而且，以前的策略也不用改变，还是以飞石镇为突破口，以铅锌矿为先行整治重点。”

侯卫东和蔼地道：“你是村干部？”

邓家春一张黑脸越发的瘦，或者说是一张瘦脸越发的黑，他道：“这事我觉得有软硬两手，软的一手，方铁毕竟死了，左右得给些钱才能打发掉。”

侯卫东站在窗台上，看了一眼外面的情形，把办公室主任胡海叫了过来，问：“楼下又是什么人？”

邓家春双眼如刀，道：“侯书记放心，几个跳梁小丑，乱不了成津的天。”

段五骂道：“你这个傻婆娘，到一边去。”

他见到路旁有一所小学校，心中一动，又想起周昌全的交代：“成沙公路是成津发展的瓶颈，这是一件好事，也是一件难事。这件事情抓得好，你在成津就有了威信，否则将步步艰难。”他便停了车朝小学校走去。

“具体一点。”

坐下以后，道：“景局长，你谈一谈在修建成沙公路中可能出现什么问题。技术上的问题交给专家，暂时不谈，我们只谈实际操作中有可能遇到的问题。”

他指了指老公路方向，道：“我们村里的人主要住在小学校这一带。听说交通局要把收费站设在小学校的前面，以后村里的车进出都要交钱，村里人对此反应很大。上一次交通局来看地形，我就跟他们说了这事。”

９9ｌｉｂ•neｔ虽然心有怀疑，可是蔡正贵毕竟血糖、血压高得吓人，侯卫东亲切地安慰道：“蔡书记，别挂着工作上的事情，安心养病，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

“我是农民，肚子里没有弯子拐子，说话直，侯书记莫见怪。”段五是很聪明的人，说话之前先作了铺垫，然后才道，“这次修路要占我们村里不少田土，这是公益事业，老百姓都支持，可是也得考虑老百姓的利益，修建收费站应该退后几百米。”

进入了成津县境内，公路顿时便多了些起伏，侯卫东在心里给自己加油：“既然下定决心不让易中岭进入成津政府工程，就不必患得患失。以后这种事肯定还会发生，必须得发出自己的声音，否则永远都只能随波逐流。”

景绪涯背上就有了些汗水，挺起胸膛保证：“侯书记放心，我一定把事情办好。”

景绪涯是老交通，修公路容易出现什么问题他是了如指掌，道：“除开技术方面，最大的问题还是征用土地引发的问题。”

聊了几句，李东方步入正题了，道：“蒋叔，听说省政府下了整顿规范矿业开采秩序的文件，开了动员大会？”

侯卫东参加工作就在乡镇，懂得如何与村干部打交道。他端起段五递过来的大搪瓷杯子，狠喝了一口，又从口袋里取了一包烟，团团地散给大家。

“事已至此，人死卵朝天，不死万万年，怕个屌！”爆了这句粗口，侯卫东也就轻松了下来。

副县长朱兵和交通局长景绪涯已经接到了电话，在小会议室等候。

“这事性质早就变了，不是说服教育能解决的问题，不拿出强硬手段，他们以为县委、县政府当真软弱。家春，你有什么想法？”

“你搞的那些事，县里让我来揩屁股，东颠西跑，人老了不中用了，生病了。”

收费站修在学校前面，有利于运菜；修在学校后面，有利于运矿。不管修到前面还是修到后面，总有人不满意。

蒋湘渝在矿产问题上向来是采取缩头乌龟政策，以前如此，现在也如此。他脸上就露出笑容，道：“侯书记挂帅，我相信肯定能办好此事。”他又想送高帽子给侯卫东，将事情推掉，自己躲在一边凉快。

蔡正贵敷衍了几句，道：“既然我们在此事上有瑕疵，建议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给方家人补助两三万元，免得他们四处上告，扰乱我们正常的工作。”

李东方的表态让蒋湘渝很有些意外，这个表态有利于推动此次矿产的整改工作。蒋湘渝郑重地道：“这事涉及到全局工作，我得跟侯书记说一说。”

侯卫东听到景绪涯谈得很空洞，脸上就冷了些，道：“从桔树镇到双河镇，沿途二十七个行政村，具体到每一个村都有什么问题？比如，桔树镇龙头村的社员提了什么要求？”

蒋湘渝斜了李东方一眼，道：“你的三个企业在矿山企业中很有影响，看了省政府文件，有什么打算，你得说真话，否则影响决策，吃亏的是你。”

侯卫东是县委副书记，朱兵是副县长，两人级别其实一样。但是，深知内情的朱兵自然不会将自己放到与侯卫东平起平坐的位置之上。

为了解决此事，蔡正贵提到了要花钱，侯卫东当时没有表态。此时邓家春又提到此事，他就道：“但是这钱得讲究，不能以赔偿的名义，可以用民政救济或者其他的名目。”

春兰建议道：“侯书记，您已经接连吃了两次青椒肉丝，今天换个花样？”

“不用了。”侯卫东迈开了大步，朝着小学校走去。

邓家春很快就来到了办公室。

侯卫东听说了这个消息，急急忙忙来到县医院。听医生汇报了病情，见蔡正贵脸色苍白，委靡不振，安慰道：“蔡书记，这一段时间你太辛苦了，安心养病，别担心工作。”

朱兵是分管副县长，见景绪涯尴尬，连忙打圆场，道：“景局这一段时间主要在跑市局和省厅，这两块也烦琐得很，上面的事情基本落实，下一步就要集中力量跑具体线路。”

侯卫东目测了小学校前后的距离，也就是一千米左右，这一千米对村里影响确实很大。他道：“段书记，你的意见我知道了。回去后，我让交通局的同志下来，与村里同志一起商量，应该能拿出一个双方都满意的方案。”

蒋湘渝就明白了李东方的来意，他点了点头，道：“确实有这事，县里还没有具体部署和研究。这事侯书记很重视，成津的具体方案要上常委会。”

“看九九藏书网今天这种情况，妇查效果应该不错，干脆开一瓶益杨大曲。”村里办招待，一般都是喝飞石镇酒厂的老白干。今天计生办来的人多，段五就准备破例喝益杨大曲。益杨大曲虽然也不是什么名酒，好歹是瓶装酒，拿来待客还是强过老白干。

来到了小学校，见到了桔树镇龙头村两委会的牌子。小学校里有许多妇女，都聚在了学校的空坝子里。

“双河镇是城郊镇，社员有种蔬菜的传统，收入可观，截弯取直以后，将占用不少良田熟土，这可能是最大的问题，还有……”

春兰站在大师傅身边，看着大师傅如玩魔术一样，很快就将带着腥味的小鱼变成了一盘色、香、味俱全的黄焖鲫鱼。黄澄澄的小鱼、翠绿的葱花、白色的蒜，有机结合在一起，散发着扑鼻的香味。

侯卫东初到成津时，并不想在第一时间对矿产全面开刀，所以提出了绕开矿产问题解决矿产问题的工作思路。现在省政府将整顿规范矿业开采秩序提了出来，情况又发生了变化。他就要借着这股东风，在社会上营造气氛，达到重点突破，以点带面的效果。

此时，对于侯卫东来说，放弃是一种智慧，更是一种勇气。

当省政府文件出台，李太忠提出了明确意见，要借着此次全省范围内的整治，使李家的三个企业走上正轨，与其他小型的铅锌矿企业划清界限。这是大势所趋，是多赢的结果。只是，要按省政府要求完成技改，三个企业投资在四千万元左右，这让李东方很有些犹豫。但是在李太忠不容让步的坚持下，李东方接受了倔强父亲的意见。

等到杜兵给蔡正贵倒了茶水，侯卫东笑眯眯地道：“蔡书记，你辛苦了，喝茶。”

春兰道：“大师傅，你动作快一点，侯书记中午还得眯一会儿。”

蔡正贵喝了一大口茶，道：“目前，方铁父母的情绪基本稳定。方铁的哥哥方钢回到了厂里，他们答应和公安局商谈此事，暂时不到省、市去上访。”

蒋湘渝第一句话就是：“侯书记，这份文件你看到没有？我昨天到岭西参加了全省有色金属矿整治工作会，省里对此事要求得很严。你看成津应该如何去做？”他手里拿着的文件正是省政府下发的关于整顿规范矿业开采秩序的文件。他是老成津，自然明白矿产对于成津县的意义，更明白整治矿产会遇到什么困难。

蒋湘渝进了办公室，也就将县长的架子放在一边，道：“当县长是个苦差事，每天脚板忙得翻到脚背上，还是你爸好，进了沙州当城管局长，没有县上这么操劳。”

景绪涯为了修成沙公路，从市交通局到各镇，着实做了不少工作。他只是到了镇这一个层级，对于村这一级，按惯例都是交由各镇去做。侯卫东所提出的具体问题，他确实答不上来。

两派村民激烈地争论起来。

在村里坐了约摸四十来分钟，侯卫东告辞。

“有什么不行，有话直说。”

听见侯卫东反对，蔡正贵为难地道：“如果不花钱，此事会越闹越大，到时还得出钱。”

方杰在初出道时，是成津街上有名的打架王。当时蔡正贵还是县公安局长，若不是蔡正贵手下留情，好几次都够刑了。方杰到如今都很卖蔡正贵的面子。他塞了一个信封在床头，道：“蔡叔，你好好养病，什么事都别管。”

“我刚打电话问了门岗，还是方铁家人在闹事。我已经通知维稳办副主任还有信访办的同志去接待。”

“不用了，大师傅这几样菜弄得挺对我胃口。”

蔡正贵深知此事之棘手，他更倾向于用钱来解决问题，道：“方铁虽然非法持有枪支，毕竟还没有造成严重后果，其行为更不至死，方家人死抓着这一点不放。另外，也不知谁将文书遗失的消息传了出去，方家人现在强烈要求查看搜查手续，以及暂扣物品的手续。”

侯卫东痛心疾首地道：“这件事情是沉痛的教训。政法队伍是保障社会公平的主力军，如果政法队伍都出了问题，何谈保一方平安？蔡书记，这方面的工作你要多开动脑筋，抓实抓细。”

蒋湘渝与李太忠在乡镇搭过班子，又一起当过副县长，两人互相都了解，互相顾忌着，倒也相安无事。

李东方在走道上，用企业家对待县长的语调和语气，一本正经又恭恭敬敬地道：“蒋县长，占用你宝贵的时间，我来汇报工作。”进了门，他态度又是一变，用小辈在长辈面前熟悉的语气道：“蒋叔，什么时藏书网候有空？我请你吃海鲜，你有两个月没有到我的小地方了。”

“谈一谈具体措施。”

黄子堤是沙州市委副书记，分量十足，又对侯卫东有举荐之恩，原本是其在市里的重要助力，如今眼看着就要失去了这个强援，侯卫东感到深深的沮丧。

蔡正贵出门之际，暗道：“侯卫东一毛不拔，得罪方家的事情却让我来顶，我又不是傻瓜。”他慢慢走回了办公室，心里已经有了对策。

方杰前天被蔡正贵骂了一顿，就让方铁家的人从沙州回来了。一大早就听说蔡正贵住院，来到医院时，正好与侯卫东擦肩而过。侯卫东是县委副书记，长期出现在成津报纸和电视上，在成津属于一线明星，方杰早就将其看得脸熟。

第二天一大早，蔡正贵将降血糖的药停了下来，早上又痛痛快快地吃了三两面条，外加一个大馒头。他素来爱吃面食，自从前年检查出来血糖高、血压高，他就减少面食的量。早餐就牛奶、鸡蛋和一小碗稀饭，这种饮食虽然控制了血糖，却让他对大碗吃面、大口吃馒头的生活很是向往。

又一人道：“不把收费站修到学校前面去，我的田土不会拿出来。”镇计生办干部一边观察着侯卫东的脸色，一边招呼起随便发言的村民。

邓家春继续道：“硬的一手，他们如果有扰乱社会公共秩序的行为，固定证据，拘留。”

李东方带了几分玩世不恭的语气，道：“老头子为共产党辛苦了一辈子，现在也应该享享清福了。他这次总算听了我一回，开始当起了甩手掌柜。”

邓家春道：“这事若真要认真追查，会弄得刑警队人人自危，所以我不准备明查此事。成津公安局问题多，特别是中层干部普遍士气不振，疑虑重重。我要重新洗牌，在全局中层干部中搞竞争上岗，动一动人，增加些新气象。”

蔡正贵吃力地睁开眼睛，道：“我这也是老毛病了，没有想到这个时间发作。”

书生意气，指点江山，这是容易做到的事情，也是很爽快的事情。可是要将涉及千家万户的具体政策落实下去，就需要有百折不挠的勇气，甚至还会背上骂名。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书生意气这个原来的褒义词渐渐就变了味道，带着些贬义的成分，至少在沙州就是如此。

两人之间的上下级关系已经自然而然地进行了转换。

“这事真他妈不是人干的。”蔡正贵在进门之前，在心里发了一句牢骚。

一个素菜、一个汤、一个青椒肉丝、一碗白饭，这都是侯卫东喜欢的食物。白如玉的米饭，青色的蔬菜，略带酱红色的细嫩肉丝，实在是人生享受。

章永泰推动开展的整顿规范矿业开采秩序工作，在全省都算比较早。当时县政府先后发了三份文件，这三份文件针对性强，比省政府现在出台的文件还要激进一些，因而引起了成津不少矿产企业的反对。侯卫东从章永泰的日记中记录的点点滴滴，能够感受到当时章永泰面临的压力。绕开矿产问题解决矿产问题，就是侯卫东在这种背景下提出来的处置措施。

侯卫东道：“如今信访案件越来越多，此例一开，恐怕会带来连锁效应，我们得慎重。后天开常委会，你将此事提到常委会上去。”

村委会支部书记段五坐在学校大门前，抽着烟。他是一个办事踏实认真的人，每一次妇查都要亲自来到现场。今天情况还不错，10点30分不到，村里大部分适龄妇女都来到了现场。

与侯卫东商量了一会儿，蒋湘渝回到了办公室。上楼看见了李东方，心里一下就警惕起来。

杜兵跟在侯卫东身后，他握着手机，道：“侯书记，我马上通知桔树镇领导。”

他婉拒了段五的邀请，回到了县里。

副县长朱兵和交通局长景绪涯刚刚离开了办公室，政法委书记蔡正贵又出现在门口。他是维稳办主任，为处理方铁家人的事情，整整周旋了两天，弄得他满脸晦气。若不是他把方杰臭骂了一顿，还不能脱身。

侯卫东从来没有想当包青天，今天到龙头村来看看是随意之举，主要目的是了解交通局和镇里对修路的动员情况。

不一会儿，参加妇查的桔树镇计生办主任以及龙头村的驻村干部都围了过来，脸上带着兴奋的微笑。他们大多数看了《康熙微服私访记》，县委副书记侯卫东绕开乡镇干部出现在村里，就和康熙微服私访的行为差不多，只不过并没有除暴安良或者扮猪吃老虎的情节。

侯卫东轻描淡写地道：“既然省政府有文件，我们只能严格按照文件执行。”

侯卫东将文件放在饭桌上，一边吃饭，一边看文件。

这是一个极为现实的问题，收费站自然是想把所有的车都堵在站内，而村里人当然不想被收费站堵住，这是利益使然。

“门口的公路，县里准备重新修过，大家有没有意见？”侯卫东在上青林有过修路的经历，很重视基层第一线群众的意见。

当侯卫东听到此事以后，也觉得有些意外，问道：“蒋县长，既然李东方愿意按照省政府的要求进行技改，我们就得鼓励，但是也得慎重。只有看到技改的自有资金以后，才能进行相应的扶持和配套。”

省政府出台整治矿产的文件，应该是看到了全省矿产开采中出现的问题，这才推出了一份整治方案。

“得到省政府文件，我就请省矿业研究设计院的专家对三个铅锌矿进行了测算，要四千六百万才能完成技改。我在这里表态，砸锅卖铁也要按省政府的要求办，只是这技改的钱也太多了，虽然多方借债，也只筹集了二千多万，缺口还很大。”李东方又道，“省政府文件要求各地政府通过各种渠道积极为技改筹措资金。我在想，这个各种渠道应该包括银行贷款。现在银行对私营企业很歧视，我们根本贷不了这么多钱，这还要请县政府出面。”

侯卫东住进成津县招待所以后，一直由服务员春兰照顾生活，包括打扫房间、洗衣服等等，最近一段时间春兰还开始帮侯卫东安排伙食。

侯卫东想了想，道：“思路是对的，工作还要更细一点，想得更周全一些，务必让方铁家人不能抓到任何把柄。”他又问，“那一天，到底是谁拿走了搜查令、暂扣证等法律文书，查实没有？”

“真是侯书记，我还以为看花了眼。”段五热情中还带着些紧张，连忙让座，道，“侯书记，农村条件差，你莫见怪。”

侯卫东进了会议室，先客气地道歉：“让两位久等了。”

邓家春是周昌全亲自点的将，侯卫东与其工作了一段时间，越发佩服周昌全的眼光。他推心置腹地道：“家春局长，你有什么想法就大胆实施，我支持你，不过，我要提一个要求。”

下午刚上班，县长蒋湘渝到了侯卫东办公室。

大家就兴高采烈地抽着侯书记递来的好烟。

侯卫东在等吃饭的时候，又将手包里的文件拿了出来。在办公室他要处理的事情太多，根本没有时间静下心来读文件。他总要将不涉密的重要文件带回住处，抓紧时间看一看。

大师傅精神十足地道：“要得，十分钟就行了。”

蒋湘渝从章永泰时代就一直在回避着矿产问题。这次看到省政府的文件，他担心侯卫东顺势把这个任务推到自己身上，这是他最不愿意接受的事情。他毫不掩饰对此事的犹豫：“要在成津整治矿产，用一个字概括，难，搞不好就要大乱。”

段五道：“修路是好事，有啥子意见。镇里开会讲了这事，村里都欢迎，这些烂凼凼确实害人不浅。”他用手在裤腿上抹了抹，又道，“还有一件事情，我要向侯书记反映，不知行不行？”

杜兵上前就道：“你是龙头村的干部吗？这是县委侯书记。”

侯卫东加重了语气，道：“公安队伍是保护一方平安的重要力量，绝对不能让其被矿老板的糖衣炮弹腐蚀。你近期要整肃纪律，重树形象，必须将公安队伍牢牢掌握在手中，做不到这一点，下一步工作将困难重重。”

春兰喜滋滋地来到了厨房。她是高中毕业生，在县委招待所里学历算最高的。她最大的愿望就是成为国家干部，因此，照顾起侯卫东来就尽心尽力。进了小厨房，大师傅正抄着手站在灶前，不时指点两句。见到春兰进来，大师傅笑道：“小春兰，今天侯书记吃什么？”

中午侯卫东回到了县招待所。公安局长邓家春在公安局餐厅吃饭，没有回县招待所。副县长朱兵到了双河镇，与桔树镇、河西镇、双河镇的党政领导召开成沙公路建设工作分析会，也没有回招待所。

“省政府英明，我们矿产企业早就盼着这一天。现在这样一哄而上，无序开采，迟早要出大问题。”

方杰压低了声音道：“蔡叔，你说铁哥死得冤不冤？你们把人弄死了，还不能让小老百姓去上访。刚才我看到侯卫东下楼，搞死铁哥的罪魁祸首就是他。强龙还不压地头蛇，一个外地人跑到成津来横行霸道，没有什么好下场。”九九藏书

侯卫东摆了摆手，道：“通知邓家春到我办公室来。”

政法委的同志们手忙脚乱地将蔡正贵送到了县医院，一测量，血糖达到了二十三，高压一百七十，医院马上就下了住院通知。

蔡正贵斥道：“满口胡言乱语。”

一位围观的妇女大声道：“收费站修到小学校后面，我没有意见，我就不相信哪个龟儿子能在小学校前面修得起收费站。”

侯卫东被她说动了，道：“那就来一份黄焖鲫鱼。”

段五正在盘算着，就看见了一个熟悉的面孔走了过来，这是一张在县电视台里经常出现的面孔。当来人走到面前时，他终于确认此人就是县委书记侯卫东。不过他还是稍稍有些怀疑：“县委书记到村里来，怎么没有提前通知？怎么没有镇里干部陪同？”

省政府下发的关于整顿矿业秩序的文件，足足有二十来页。侯卫东在前几天拿到了这份文件，只是粗粗地浏览了一遍，并没有精读。刚看了三分之一，春兰就用托盘将午餐拿了进来。进门以后，她将饭桌收拾好，将饭菜摆好，这才道：“侯书记，吃午饭了。”在侯卫东吃午饭的时候，春兰削了一个苹果，切成四块，放在盘子里，这才离开了侯卫东的房间。

“这个补助有没有依据？因公殉职的两位民警，也不过只有三万多一点的抚恤金和补助。方铁毕竟是违法人员，怎么能和殉职的民警一个标准？”侯卫东顿了顿，道，“而且，方家人提出的标准是二十万，给个两三万元，不一定能满足方家人的要求，还要落人口实。”

段五道：“侯书记，你是村里的贵客，一起吃顿午饭。”为了能让侯卫东留下来，他又道，“今天妇查，我们安排了伙食。”

从今天掌握的情况来看，交通局和镇里的宣传工作还不错，至少村里的同志都知道了此事。另一方面，重修成沙路也存在着各式各样复杂的问题。沿途数十个村，龙头村的问题是个案，但是侯卫东相信，其他各个村应该都有不同的难题。

话音未落，另一个妇女道：“我觉得收费站要修到前面，我们村里运菜到沙州的车多，修到后面，运菜车就要收费。”

李东方接下来的话却让蒋湘渝吃了一惊，也很出乎他的意料。

侯卫东当过乡镇干部，见到这架势，就明白这是妇查。所谓妇查就是计划生育手段的一种，是从源头上控制住怀孕的有效手段。可是在岭西广阔的农村，要想搞好计划生育工作，不用上这些手段很难有效果。

听说侯卫东想要吃黄焖鲫鱼，大师傅来了精神，吩咐自己的徒弟：“你去剖鱼。弄六条就行了，个头要均匀。”

等到侯卫东离开，蔡正贵暗自得意，心道：“侯卫东还嫩了些，要想让我钻风箱，没有那么容易。”

官场，众人拾柴才能火焰高，关系是向上爬升的重要动力，而且，官场就如女人的心情，总是在不断的变化之中。多一个朋友总要多一条路，少得罪人就是官场的生存法则之一。

这几年，上访问题成了各地政府头痛的大问题。省委、省政府将上访人数作为一个考核指标，给各地政府施加了很大的压力。社会舆论多把上访原因归结于基层干部工作水平或工作能力，众多压力之下，基层政府倾向于花钱买平安。在这种思路的影响之下，会哭的孩子就有了奶吃，这从客观上刺激了信访行业的发展。

人群中又有一名妇女的声音：“侯书记是大官，你说了就算数，让收费站修到小学校后面去，我们全村人都支持。要不然，这个收费站就别想修好。”

“我让人仔细查了方铁的底细，他的直系亲属有七家人在永发铅锌矿上做事，这七家人是闹事的主力军。从这个角度来说，永发铅锌矿关系着方铁家直系亲属的生计。我会派人检查永发铅锌矿，找个理由将铅锌矿停产，看他们吃什么，还有什么劲头来闹，这是釜底抽薪之计。”

服务员春兰原本以为中午没有什么事，搬张凳子坐在门口发呆。此时见到侯卫东的小车进了后院，连忙跟着进了后院，追到侯卫东身后。她如餐厅的服务员一般拿着笔和小本本：“侯书记，今天中午吃什么？”

早上一顿猛吃，让他格外酣畅淋漓。

黄子堤似乎将昨夜的谈话忘记了，在走道上与侯卫东谈了两句，握了握手，进了周昌全的办公室。尽管一切都挺正常，侯卫东还是感觉出黄子堤表情中的一丝冷淡。冷淡是一种感觉，而这感觉就如磁场，无影无踪，而又真实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