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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子牺牲礼也不差,你东门供养了一百年,也该轮到我们南门了。”那个老头儿还是一脸狰狞。
老谷头儿长叹一声:“我等这一天,等了几十年,总算平安过去了。”
只见他的床上整整齐齐睡了八个奶娃娃,不过一个个脸色铁青,四肢僵硬,有的娃娃屈手屈脚地举在半空,有的娃娃脸上似乎还挂着泪痕,看这情形,似乎刚死没多久。
瘦猴老头儿猛地一颤,抬起头来,满脸的狰狞之色,几乎是从牙齿缝里挤出来一般,咬牙道:“七子牺牲礼齐备,府君缘何不受?”
这泰山府君是上古神仙,汉代的时候泰山主死,泰山府君就是冥神,领群神五千九百人,主治死生,为百鬼之主帅,血祀庙所宗。
“生祭活养的你们有吗?”老谷头儿轻轻问他。
老谷父亲见是一些书卷,以为老头儿可能是个寄居在庙里的教书先生,二话不说就开始帮老先生搬这些卷册。
老谷头儿笑了一会儿,招手让我过来:“你来摸摸,都是假的。”假的?我迟疑了一下。“还记得上次你在我这儿见过的那条活灵活现的狼狗吗?”我点头。“我求那个做狗的巧匠朋友做了这八个真皮小娃娃,就是为了应付今天的事。”
走到老街的十字路口,两条大汉就撂下一对纸扎的童男玉女。火苗迎风一闪,两个纸人就烧成一阵青烟,纸灰飘得满街都是,大汉们烧完纸人,继续往前走。
那老头儿看了看床上的孩子,又看了看老谷头儿,一脸震惊。半晌之后才缓缓长揖到地:“还是你们谷家狠毒,服气了,以后我们家再也不来争府君的供养了。”说完一个转身,扭头就走。
我心里一阵发毛,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等那些人离开了视线,拔腿就跑。
那个瘦猴一般的老头儿穿着一身青袍小马褂,配着嘴上留的八字胡,就像老电影里的猥琐地主,但一双眼睛贼亮。他站定之后先仰头看了看门口的牌匾,嘴角似笑非笑,毫无征兆地放声大哭,声音像铁器划过玻璃的声音,嘶哑刺耳。
半夜的时候有人推他,睁眼一看,只见是一个老头儿,戴着一顶很高的帽子,穿一身古人的衣服。那老头儿见他醒了,对他说:“后生,你且来帮我一个忙,之后定有重谢。”
我一脸茫99lib•net然,老谷头儿恭敬地上了香,之后告诉我,事情要从他父亲那辈说起。
打头的是三个人,一个面貌清瘦活像瘦猴的老头儿,一左一右两条大汉,正是我在路上看见烧纸人的那两位。
原来泰山府君麾下的冥界官吏的出缺,常由阳世亡者或者未亡者来充任,所以才有老谷父亲这番梦遇。《泰山府经》说担任过泰山府君鬼吏的人一生受府君护佑,鬼神不忌,不论正邪财源滚滚而来,且最后还能寿终正寝。同样,只要供奉了泰山府君的真身金像,就受府君麾下的鬼吏庇佑。
文/阴阳眼
老谷头儿见我坐下,从茶洗里拈了一个茶杯给我,洗烫冲之后,慢悠悠地给我斟满了一杯茶。
直到前些天,有人来小城找到了老谷头儿,要履行前人之约,老谷头儿这才想起来父亲告诉过自己的这桩陈年往事。待听说医院里有人偷偷收购死婴,老谷头儿就知道这是对方要以七子牺牲这个祭祀来迎接泰山府君。老谷头儿急忙找了自己的那个朋友,做了八个惟妙惟肖的奶娃,号称是“刚刚牺牲掉的供养,冲解了对方的鬼祭”。对方以为老谷头儿甘冒杀头之罪供养泰山府君,吓得落荒而逃,怕以后是不会再来骚扰了。
老谷头儿似乎有些不在意地说:“最晚的是今天早上才捂死的,你伸手摸摸兴许还有热气。”
七口黑漆泥金小棺材,长三尺许,棺头宽不过五寸,圆天方底,两个大汉肩上抬一口,分别是左上右下。
就听见外面一阵忙乱,那个老头儿大声喊:“把这些东西找个远远的地方给埋了,没给人家钱的赶紧给,咱们走,再也不来了。”
话音刚落,就听见路口处几声鞭炮的巨响,紧接着是炸子雷噼里啪啦,最少一千头的鞭炮,我一惊,闷掉手里的茶之后,枪撵的兔子一般往店后面跑。
他淡定的语气让人心里发毛,我心里惶惶然,他却一副智珠在握的表情,一口一口啜着功夫茶,满不在乎的样子。看老谷头儿如此坦然,我心里也稍微安定下来。
瘦猴老头儿边哭边身体向前倾,先是一个长揖,然后一跪,起身之后又是一个长揖,然后又跪,紧接着一个叩99lib•net头,继续起身一个长揖。
老谷父亲年轻力壮,很快就把这些卷册搬了个七七八八。那老头儿趁他搬书的时候开始伏案执笔勾画个不停。
东家说:“你看的那个卷册里,上面写着我的名字还有死期,那就是生死簿啊。”
只见老谷头儿手一颤,轻轻放下手里的素白瓷瓶,说了一句:“府君不受。”
当年老谷的父亲还不是盗墓贼,也不会什么阴阳术数,只是个生药铺的小伙计。有一年中原大旱,饥馑无食,老谷父亲收了一些怀山药连夜回店铺,走到一个荒岗实在走不动了,就在荒岗的小庙里休息。
外面的老头儿似乎踌躇了一下,还是走了进来,他刚撩开帘子布就站住了,不错眼地盯着床上的这几个奶娃,脸色瞬间青白不定。
他这一揭被子差点没把我吓得背过气去。
老谷头儿笑着说完了这番话,之后说:“这两个故事,你相信哪个呢?”
隔间里面除了几个大柜子就是一张小床,老谷头儿也没有叠被子的习惯,一床大被子盖在床上,被子下面似乎盖着一些衣物,鼓鼓囊囊一大片。
老谷头儿也不接我的话,满满地又给我倒了一杯茶:“快来了,喝完了这杯,你去后面避一避吧。”
自打看到街上有人抬着七口小棺材同时出殡,我就觉得要出事了。
“我说老爷子您这是弄的什么玄虚,差点没把我尿给吓出来。”我有点埋怨。
老谷一听也傻了,就想把那个神像给砸掉,谁知道东家赶紧护住,说泰山府君最通人情,你给他帮过忙,我们想办法给他求求情,看能不能放过我。那东家也是个读过奇书的,就密谋了一场鬼祭,找人买了七个孩子,准备血祭给泰山府君,求府君放了自己。
老谷头儿点点头起身站起来朝后面走,一撩帘布进来了,示意我站到一边去,然后刷地一下揭开被子。
我摇头。
最后就听见瘦猴老头儿突然一声尖啸,犀利的嗓音大声喊:“谨请泰山府君移府,定生死之期,兼注贵贱之分,长短之事。”
“他就是泰山府君。我们谷家供奉的神仙。刚刚那个人就是要把他给接走。”
忐忑不安地坐在床上,就听见前面的鞭炮声越来越大,似乎有一群人前呼后拥地来到店门口。等了半天却也九九藏书网不说话,只听见桌椅碰撞的声音。
“早些年有一群盗墓贼,挖到了一件绝世古董,为这件古玩争得头破血流。头领和军师骗一众伙计,说这是泰山府君,不能卖不能亵渎,只能供奉,每次供奉都得用七条人命鬼祭才能平安无事。众人于是不再争执,由头领供养。其后风云流散,头领把这个古董传给后人,说将来军师会使人用鬼祭这个办法来讨要这件古董,你如此如此这般,便可应付。”
“你要报什么警?”老头儿一愣,随后放声大笑,“你说这些小孩啊?”
“谷大爷,到底是什么事,弄这么大的动静?”我好奇道。
这副诡异的情形任什么人看了都会起鸡皮疙瘩。除了远远看热闹的人,平时喧闹的老街静得如同被雨水刷过一般。
老谷头儿淡淡一笑:“我知道,不就是有人鬼祭嘛。”
回去之后也没当个事,照常做事,只是日子越来越不好过,身边饿死的人越来越多。渐渐地生药铺也经营不下去了,每天只能混个半饱,就连东家都生了怪病,眼见得沉疴不起。东家有天说,看来自己挨不过今年的腊八了。一句话让老谷父亲上了心,他一想,自己在梦里看到的那个卷册,上面写的某月某日不就是腊八前一天吗?
结果老谷父亲连夜出逃,又惊又怕,过了黄河就病饿交加。正当他在荒草间奄奄一息等死的时候,一群盗墓贼把他给救了。这群盗墓贼刚好缺人手下盗洞,就逼他入伙,老谷父亲就无奈地入了伙。
老谷头儿淡然一笑:“八番供养犹在。”
他把那句话说了出来,问东家是什么意思,东家没好气地说:“你是要咒我早死啊,这是要于某月某日病死的意思啊。”
老谷父亲一听这话,赶紧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讲了一遍,最后说出在那个卷册后面看到了他的名字,后面是这句话,而且还把那个神像给拿了出来。
这间古玩店被老谷头儿隔成前后两间,前面是柜台博古架,后面是库房兼卧室。柜子当了隔墙,里间门口一道布帘拉成两个隔间。
一路狂奔到古雅轩,上气不接下气地对老谷头儿说:“你知道吗?我看见路上有七口小棺材,还有白纸人……”
老谷头儿看也没看我,直接冲外面招呼:“你可以进来看看。”
九*九*藏*书*网当老谷父亲搬到最后一堆的时候,一卷书册掉落在地上,老谷父亲就去捡,一看卷册封面上写着应天府字样,仔细一看正是自己所在的府州村镇,随手翻开一看,就见自己东家的名字写在第二页,名字后面用黑笔写着“某月某日已病卒”。
我的那个心脏啊,几乎都不能跳了。这老狗太他妈不是东西了吧,怎么在这里弄了这么多死小孩。
东家大吃一惊,看着那个神像说:“这是泰山府君啊,是掌管阴司收人命的神仙,他每出现一次都要收走人命。”
老头儿想想说:“今天反正无事,就都给你说了吧。”说完就直接关了店门,径直领我到后屋,挪开一个箱子之后,我发现墙里有一个神龛,神龛里端坐着一个神像,是一个高冠老者。“你知道这是谁吗?”
知道鬼祭血饲了泰山府君,就能移府供养,东家就起了坏心思。半夜的时候老谷父亲起夜,听见东家和掌柜密谋,说等鬼祭之后,就偷偷把老谷父亲给埋了,对外就说饿死了,就此夺了泰山府君的供养。老谷父亲一听吓得魂飞魄散,连夜揣着泰山府君的神像就逃了。
一阵喧嚣之后,外面似乎清静了。我还处于巨大的惊恐中,两眼一眨不眨地盯着老谷头儿,心想知道了他这么大的秘密,不知道他接下来怎么处理我。“您放心,谷大爷,我一定不会报警的,这事儿就当我没看见过。”我话说得语无伦次。
我都快哭了:“谷大爷,看在我对您还算恭敬的分儿上,您就放了我吧,我保证不乱说。”
前面跪着的老头儿听到这句话似乎一惊,眼珠几乎要瞪出来,但还是跪在那里,胸口明显地起伏不定,似乎在调节气息。
老谷父亲听说有重谢就赶紧起身,那人领着他来到庙后面,只见一大堆书卷册牍。老头儿说:“漏夜突然下雨,房子失修,只能将这些书卷换个地方,烦劳后生给我帮个忙。我这儿还有些卷册急着要改,天亮有人来接我,否则就来不及了。”
后来盗墓贼发现了他带着的泰山府君像,老谷父亲就添油加醋,把自己遇见的事情说了一遍,说自己有泰山府君护佑。这群人的首领精通阴阳术数,对此深信不疑,偷偷跟老谷父亲约定,跟着他可保富贵,但是两家人要一轮一甲子来供九九藏书网奉泰山府君。
我偷偷从布帘缝隙里向外偷看,只见老谷头儿大马金刀坐在店门口正中间,门口外面黑压压地站了十几个人,人后面摆着一排小棺材。
地上跪的老头儿似乎被什么击中了一般,半天说不出来话。过了好大一会儿才艰难地说:“如今这世道,你哪来的生祭活养,我不信。”
老谷父亲只得老实说那晚小庙外面饿死了七个人,东家连放哀声,说:“怪不得你能请动泰山府君,他老人家须得收了七条人命才能跟你走啊。”
老谷父亲为了保命就答应了。后来历经战乱,这些人风云流散,老谷的父亲由盗墓入阴阳,逐渐也成了这一行的翘楚,这个约定也就忘了。
出门一看,是饥民在门外吵闹,原来昨晚又饿死了七个人,老谷父亲为了避免露财招祸,赶紧悄悄溜了。
听完这一切,我心神恍惚,感觉跟做了一场弥天大梦似的。默默地喝完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得准备告辞。谁知道这时老谷头儿又说了一番话:
见我还是一脸戒备,老谷头儿只得抓起来一个小娃娃,两手一扯。我上前一看,还真他妈是假的,竟然是用橡胶和橡皮泥做出来的堪比真人的小娃娃,我这一颗心才落进了肚子里。
老谷头儿这个时候已经侧身坐在了旁边,用手里的一根筷子比画着,随着那人的长揖叩首,手里的筷子时而伏下时而起立,然后还把手边素白瓷瓶里的酒倒进三个小杯子,随着他的叩首给洒在地上。
我喝干茶水,忐忑地问:“老爷子,您上次说过这路头鬼祭得用七小孩子,最后一次见也是民国时候了吧?”
老谷父亲仅粗通文墨,哪知道卒是什么意思,正待开口去问,突然听见门外有人打闹的声音。老谷父亲一睁眼,才知道自己做了一场梦,赶紧检点了一下身边的东西,钱粮货物都在。回想昨晚的老者和事情,心道可能只是南柯一梦。可是他走了两步,发现庙后的小供桌上竟然供奉了一座小神像,酷肖昨晚梦里的那个老者。老谷父亲心里一动,恭敬地拜了两下,就把这神像裹进了包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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