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吉嘟囔着：“这个卓嘎，真耽误事儿。你赶紧去备骡子，我们马上出发。”
“在少奶奶面前，奴才不敢。”
“啊？少奶奶，人走都走了，叫他们回来干什么？”
“前段日子，您去雍丹府串门，扎西逮着您不在家的空当，他也溜了出去。我去接您回府的时候，在路上碰上了。您猜怎么着，他跟一个女人鬼鬼祟祟的，好像在合计什么事儿。”
佛堂的门被咣的一下推开，旺秋气势汹汹地进来。扎西正坐在卡垫上一边喝着酥油茶，一边冥想着，他被吓了一跳。旺秋蹿到他面前，数落道：“哎哟，你也能喝得下去，嗞溜一口，嗞溜一口，不怕这酥油茶呛死你。”
“我让占堆沿官道追你了，你回来了，他怎么没回来？”
旺秋分析说：“少奶奶，您想啊，仁钦父子现在也消停了，不再为难我们，扎西喇嘛心里很清楚，他在德勒府已经没了用处，他的去留不是已经明摆着吗？扎西是农奴出身，一个下等人，摇身一变，成了上等人，在德勒府这段锦衣玉食的日子，他做梦都想不出那么多花样来，可是现在，竟然天天享受着，连少奶奶您都得对他少爷长少爷短地叫着。这种神仙的日子，他能舍得？他能不动动脑筋……想个法子留下？”
“管家入赘在拉萨早有先例。尼夏府的管家就跟夫人好了，还生了一个大胖儿子，很幸福。后藏大贵族赤钦家也是管家入赘……”
德吉愣住了，想了想，疑惑地说：“扎西曾经要走，是我把他留下来的。”
扎西看了看，拉刚珠，制止他。等那两个人走远了，扎西问道：“你确实不认识这两个人？”
德勒府的客厅里，旺秋正一个人撅着屁股，弓着腰练习向德吉表白心迹。旺秋清了清嗓子说道：“少奶奶，不对，德吉，你一个人很孤单，羊单没命，人单落病，现在有我了……这样不好，不好。”他直起腰来，看着其美杰布坐的椅子，他走过去，坐下。接着练习说：“德吉，我会把兰泽当自己的女儿一样对待，和你一辈子厮守……我顶了德勒府的名号，我会让这个家族更加繁旺发达，人丁兴盛……”这时，外面传来脚步声，他赶紧从椅子上跳下来，恢复了管家的奴才样。
兰泽因为惊吓，昏昏沉沉地一连睡了十几个小时都没有醒，德吉又是磕头敬佛，又是念经祈祷，兰泽仍然睡着。她心里没底，气得大骂旺秋：“这个混账，他怎么能对小姐下如此毒手。”
德吉听了有些害怕，责怪地说：“你怎么不早说？”
“那些绑匪都是些亡命徒，天不怕地不怕，就是佛爷的命令，他们也未必听得进去。旺秋管束得了他们？”
“你平时不也捧着佛经，嘟嘟囔囔地念叨几句吗，你都念什么啦？佛说尊奉十善业，戒贪欲，戒杀生，我看你一句也没念到肚子里去。”
“一共有几个？”
扎西和刚珠带着商队一行人走到驿道上，扎西边走边琢磨着。刚珠愤愤不平地说：“这次完全是旺秋使的坏，把你挤对走，你怎么不跟他斗呢？”
“德勒府的少爷突然间消失了，外面的人会起疑的。他就是走，也一定想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让他跟着我们家的商队去印度吧，这样，俨然是少爷去印度办货了。”旺秋又转向扎西，恶狠狠地说：“你到了印度以后，永远别再回拉萨。我们再编个理由，说你死了，这事儿自然而然就过去了。”
“我也不知道他心里怎么想的，让人琢磨不透。”德吉灵机一动，说道：“卓嘎，阿佳啦想求你帮个忙。”
旺秋声嘶力竭地叫道：“少奶奶，少奶奶，我冤枉啊……”
绑匪大骂：“你还敢跑，叫你跑……”他们把强巴一顿暴打，打得他满脸是血，遍体鳞伤，奄奄一息。
“阿佳啦，你再这么唉声叹气下去，兰泽没救回来，你也熬散了架子。今天你可得听我的……”
扎西安慰她说：“别胡思乱想了，孩子这些天也没睡个安稳觉，多睡会儿，正常。……少奶奶，我假借你的命令，饶了旺秋不死。”
“少奶奶让我去街上找你。”
“不就一个奴仆吗，死了喂狼了！”
扎西打量着这个房间，这是一个不大的密室。他说道：“格勒，我躲在你府上，不要让任何人知道。”
“你这么一说，还真有几分道理。”
德吉冲着门外大叫一声：“来人哪，把这个畜生拖出去！”
“那个女人是谁？”
“你什么意思？”
德吉抓起一张藏纸和一缕兰泽的头发，摔在扎西的面前，一脸怒气地说：“你还问我，都是你干的好事儿！”扎西一见头发上有兰泽的头饰，惊讶。他拿起信来读。
扎西不解地问：“慌里慌张的，干什么呢？德吉，这是怎么回事儿？”
“后来，我好奇，也不放心，就悄悄地跟了他一段，发现他和一伙外地人见了面。那些人里没有汪丹和洛丹，是另外一帮子人，我看扎西和那个女的那个亲近劲儿，关系非同一般。”
“这几天，我理不出一点儿头绪来，确实束手无策。旺秋管家和少奶奶对我心怀不满，实在是情有可原。现在离开，德勒府还能给我这个喇嘛留下一丝体面，我还是见好就收，当走则走。”
德吉定了定神，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站起身来。突然，兰泽大叫：“强巴，强巴。”
“我错了，我认罚，你用不着可怜我。”
德吉等人停下脚步，紧张地四下张望，希望能看到绑匪的影子。忽然，一块大石头的后面金光一闪。旺秋警觉地皱了皱眉头，自己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土登格勒和他的警察就在附近。如果土日头人他们被抓住，一切都将真相大白。他迅速地思索着对策，一不做，二不休，不出狠招儿，自己将无法脱身。于是说：“少奶奶，您在这儿等着，不要动，我一个人过去拿钱接小姐。”
“没事儿，睡了。”
“那我倒要问问你，背着我，你干了多少丧尽天良的坏事？让人杀了那些商队的伙计，是你吧？背着我变卖家产，把印度的账户转到了你的名下，也是你吧？念你为德勒府费心卖力几十年，我没较真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容了你。可你竟然买通绑匪，绑架小姐，她可是我的命根子啊，你的良心叫狗吃啦？”
“德吉，我没走远，惊了一身冷汗，又回来了。”扎西说。
“这种时候……小姐还在绑匪的手里，你就忍心撒手不管？”
德吉倒吸了口冷气，想了想说：“旺秋，你去把扎西叫来。”
“你已经想好了……要离开德勒府？”
“我要不走，小姐就回不来。”
旺秋冲土日头人使了个眼色，说道：“你们太不仗义了。”他伸手给了绑匪一个大嘴巴。
刚珠急了，上前说道：“少奶奶，您不能让扎西走啊，这事儿怪不得他，他走了，谁帮我们？”
“也不能全怪他，那也是土登格勒的主意。你派人去吧，叫他们回来……怎么还不动啊？”
“小声点儿。”
“少奶奶，您可别往绝路上想，那可真遂了那伙贼人的心愿，他们天天念经拜佛就求着这一天哪。”
强巴被扔到了远处的草地上，他躺在那儿，闭着眼睛，奄奄一息。一个放羊娃赶着羊群走在山坡上，他突然发现有个人躺在地上，便离开羊群跑了过去。他见强巴还有气息，便拼命地摇他，叫着：“你醒醒，醒醒……”
德吉定了定神，说道：“扎西，我想好了，小姐的事儿，不需要你再插手。”
“有这事儿？”
“一看就知道你是外地人，你就不能换套衣服！”旺秋看着他，不满地说。
“睡了。”德吉刚走了两步，突然感觉不对，她回头望去。只见扎西身穿警察制服站在那里。德吉愣住了，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强巴吃力地睁开眼睛，笑着说：“小姐，我哪能死啊，我做了个梦。”
“好，好好。事成之后，我给你加这个数。”旺秋冲他做了一个手势。
“旺秋，有话你就说吧，别东绕西绕的。”
“请寺里的喇嘛给她起的名字，叫仁青。她已经一岁多了，应该能走会跳了，可以陪小姐玩了。”
www.99lib.net扎西说：“我早就察觉到他和仁钦暗地里勾结，这是他铤而走险的主要原因。他知道我早早晚晚会惩罚他，所以，他抢先劫了小姐，以此来要挟我。”扎西说道。
“给我闭嘴！再说下去，没边了！”德吉吼道。
回到德勒府，德吉噙着泪，寸步不离地守着女儿。兰泽已经梳洗干净，躺在床上睡着。卓嘎看着憔悴的德吉轻声地说：“阿佳啦，兰泽睡了，你也去休息一会儿吧。”
格勒过去察看，他骂道：“这下好了，死无对证。”
大家散了，扎西也进了自己的帐篷。帐篷外有两个人倚在货包边上，盯着这边，目光里透着邪恶。
“和她阿妈一起被带到山南去了。”
“我说旺秋，你到底想干什么？明说吧，何必阴阳怪气的。”
土日头人和一个绑匪用羊毛袋子罩在旺秋的头上，用刀子逼着他朝山洞跑去。他们突然听见背后的哨声，停住脚步，探听。土日头人骂道：“警察，肯定是警察，你怎么把他们带来啦？”
刚珠从水桶里拎出湿漉漉的鞭子，开始痛打旺秋。旺秋被打得满地乱窜，最后爬到德吉的面前，痛哭流涕地说：“少奶奶，确实不是我干的，要不信，您把我宰了，看看我的心是黑的还是红的，我今生是德勒家的奴才，来世也托生到德勒家当牛做马。”
“这也是我担心的。我们要盯紧旺秋，不能再给他机会了。”
德吉听明白了，说道：“你的心思终于吐出来了。说吧，说清楚点儿。”她哭了起来。
德吉脸色涨红，埋怨道：“就怕你们来，他们会发现的。快走，格勒，你快离开这儿。”
扎西和刚珠回到德勒府的时候，德吉正把一托盘银圆端到桌子上，冲着旺秋嚷嚷：“你跟着我转悠什么？快去拿钱，去！他们要多少，我给，我都给他们！”
旺秋来劲儿，骂道：“嘿，你个吃里扒外的畜生，我他妈一脚踢你出去！你从外面领回来一个祖宗，烧香磕头你还没供够啊。你愿意跟着他，你也走！”说着，旺秋上前要打刚珠。
“我恨不得咬你一口。你要不带小姐去学校，哪有这事儿了，我们全府上下被你一个人害死了。少奶奶心都碎了，你还在这儿喝茶，好意思！”
奴仆吓了一跳，定睛一看，才说：“你是……德勒少爷？”
“你没看走眼？”
德吉愁眉不展，卓嘎正在劝她：“……我在家都跟格勒急了，他手下那群警察，吃饭领赏个顶个的不含糊，怎么办起差来，笨得不如一头牦牛。都这么多天了，他们怎么一点儿办法都没有，急死我了。”
半炷香的工夫过去了，德吉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她见旺秋还不回来，急得团团转。这时，土登格勒和帕甲穿着便装，悄悄摸过来。德吉听到身后有动静，回头张望，一见格勒，她吃惊地问：“格勒，你怎么来啦？”
“你在我们家装大爷的日子也快到头了。那么大个人，连个小孩子都护不住。怎么收拾你，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家贼难防啊。”
扎西龇牙笑着说：“不止你一个，还有卓嘎和占堆。”
德吉一摆手，刚珠停了下来，她气愤地说：“今天让你死个明白！”
“你说什么？”
旺秋不认账，耍赖：“这是谁啊，我不认识。”
“绝对没有，我不知道他跟小姐的事儿有没有联系。”
“少奶奶，我说不好，乱说。要是说错了，您就掌我的嘴。”
“但我跟你说清楚，不能伤着我们小姐一根汗毛。”
旺秋和刚珠一起出了德勒府，旺秋吩咐他：“你去八廓街转一转，我去外廓那边，我们分头去找。”
扎西回到佛堂收拾行李，他拿起德吉送给他的绿松石佩玉，万分留恋。旺秋不请自来，吆喝着：“还磨蹭什么呢，赶紧收拾你的破烂，滚蛋！”
刺客急了，磕着头说：“你怎么能说不认识我们呢？是你把我们找来的，你是德勒府的大管家，你让土日头人去绑的小姐，让我们俩去杀少爷，这全是你吩咐的啊。各位奶奶、爷爷、祖宗，我们也是混口饭吃，不得已才应了这伤天害理的事儿。”
“少奶奶，我敬畏您，连您的影子都不敢踩一脚。我爱戴您，恨不能变成一坨牛粪，烧成灰，为您熬茶，给您取暖。您要是一顶漂亮的帐篷，我就是那根撑起帐篷的结实木杆子……”
这时，那匹骡子从林子里跑了回来，它背上驮的银圆不见了，也没有旺秋的踪影。德吉大惊，说道：“这是怎么回事儿？旺秋呢？”
“你这是什么意思？想抬价钱？”
“我们娘俩就全指望你了。”
“旺秋，你现在就去，叫上刚珠，分头去街上找他，看他到底在外面干什么。”
“仁青在哪儿？”
“兰泽被劫，少爷这个时候去印度经商，说出去，反而让人起疑，唬不了人的。”
格勒警觉，大叫：“不好，要出事儿。”他一挥手，帕甲一声哨子，警察们冲进了林子里。
“少奶奶，这是卡在我嗓子眼多少年的心里话，今天我终于敢跟您说了。”
“什么意思？”德吉问。
旺秋狡辩说：“绑架小姐，确实……不是我啊，我冤枉啊。”
“他一大早就出去了，连个招呼都没打，还是院子里的下人告诉我的。他已经不像刚来的时候了，根本没把我这个管家放在眼里。……少奶奶，有件事儿，我一直不敢跟您说。”
“我不知道，当时我想，他能跟汪丹和洛丹背地里有勾结，这女的肯定也是他们一伙的，革命党吧。”
“行，我这就去撞死。”扎西起身，出了佛堂。
“少奶奶，留着扎西在府上，也只是我们自己唬自己。您忘了，马匪的信上怎么写的，要不是扎西乱出馊主意，我们至于这么被动吗？”
德吉把手铃扔在卡垫上，问道：“到这个时候，他们走多远啦？”
“走，去哪儿？”
汽油灯吱吱地响着，照亮了德吉的卧室。她烦躁不安地走来走去，突然伸手拿起桌子上的手铃，狂摇不止。旺秋小跑着进来，嘴里答应着：“少奶奶，来了，来了。”
“是啊，这事儿，不敢让雍丹少奶奶知道，她要知道了，雍丹二少爷就知道了，警察又去了，那可就麻烦了。”
旺秋听明白了，进言：“雍丹少奶奶的主意不错，我也赞同去山上献供，我这就打发人去八廓街请风马旗，等备好了东西，我们和雍丹少奶奶下午在渡口见。”
“你觉得是谁？”
夜深了。营地里的篝火已经快灭了，那两个人悄悄地靠近了扎西的帐篷。他们趴在帐篷边听了听，里面传来扎西的打鼾声。两个人对视一下，掏出尖刀冲了进去，他们朝扎西睡的铺上一顿乱捅。突然，他们感觉不对，于是停下手来，揭开羊毛被一看，里面不是扎西，竟是几捆羊毛。两个人知道中计了，刚准备往帐篷外面跑，帐篷突然倒了下去，把两个人罩在了里面。
旺秋一脸无辜地说：“少奶奶，这些赎金够了……真的够了。”
刚珠带着几名家奴把旺秋拖到院子中央，扔在大家的面前。旺秋滚倒在一个人的脚下，他顺着衣袍往上看，吓傻了，此人竟然是扎西。他惊异地叫道：“你是人是鬼？怎么在这儿啊？”
几天来的提心吊胆和高度紧张，使德吉憔悴了许多，她颓废地倚在卡垫上思摸着。正在收拾屋子的仆人，不小心弄出点儿声音，旺秋忙说：“毛毛糙糙的，走，走，都走！”
强巴吓了一跳，赶紧说：“小姐，那可使不得，你是小姐，我是奴才，可不敢乱叫。”
“少奶奶您放心，只要我活着，一定把小姐接回来。”
“这回来拉萨我才知道，警察总办雍丹少爷是那孩子的姨夫，这不是在老虎嘴巴子上拔须子吗。”
“走了？去哪儿啦？”
兰泽破涕为笑，问道：“你梦见什么啦？”
“阿佳啦，你别着急。”
“他也算不上家里人……会不会是扎西喇嘛。”
格勒上前一步，喝斥：“你这个狗奴才，说吧，到底怎么回事儿？”
“我留下来，毫无用途，何必等到少奶奶对我彻底厌烦了，再赶我出门呢。”
“我糊涂啊九-九-藏-书-网，我中了邪了，你打我吧，打我这不要脸的。”旺秋抓起扎西的手，打自己的脸。
德吉忍无可忍，一个大嘴巴扇过去，怒斥道：“我早就看出你一肚子坏下水！”
扎西不温不火地回敬了一句：“街上的野狗怎么窜到我屋里来了，咬人呢？”
“阿佳啦，什么求不求的，我就犯愁什么忙都帮不上呢，你快说，快说。”
土日头人嬉皮笑脸地应承着：“那是，那是。”
旺秋接着说道：“我知道我得下地狱，你别拦着，就让我去，我知道下地狱的道儿……”
“兰泽在他手里，总是让人揪心。”
扎西见状，一个箭步冲上去，把他撞倒在地，刀飞到了一旁。旺秋趴在地上，哭喊着：“让我死，你让我死啊……”
“对您太明目张胆了，闹不好，他自身难保。扎西那么诡计多端，他不会冒这个风险。所以，绑小姐是假，打击少奶奶您才是他真正的用意。您要是扛不住，像现在这样，不吃不喝，再一病不起……到时候，德勒府上下拿他可真是没辙了！这个臭喇嘛，真的也是真的，假的也是真的了。我一个管家的话，又有谁能信呢。”
“行了吧你，我早就看出你不是个正经玩意儿，藏獒那事儿，是你给仁钦透的风吧？”
“你别吞吞吐吐的，说，你到底怀疑谁？”
旺秋赶紧扶着德吉坐到卡垫上，然后站在边上侍候着。
“你还要去和他们争个高低？那只会把事情再次搞砸！”
“什么人？”
土日头人拿着钱刚准备跑，就听身后的旺秋大叫：“我们家仆人呢？”
旺秋郑重地点了点头，把枪揣在怀里，牵着骡子走进了林子。他再次回头看石头后面，脸上露出狡诈的神情。
扎西嘲讽地说：“当然是鬼，我来拖你下地狱。”
扎西、刚珠和一名武夫冲上去，拿着棍棒一顿乱打。两个刺客在帐篷下面被打得鬼哭狼嚎。伙计们也醒了，围了过来，他们把两个刺客从帐篷下面拎出来，两个刺客吓得瘫在地上。刚珠冲上去，要棒打他们。扎西制止他说：“刚珠，把他们俩弄那边去。”
强巴没理他，奔前方不远的一簇野花而去。两个绑匪追了上去，把他打倒在地，强巴忍着毒打，伸手摘到了野花。兰泽晃晃悠悠地走了出来，强巴一边承受着绑匪们的毒打，一边顽强地把花递到了兰泽的手上。兰泽刚接过野花，就被一名绑匪抱走了。
旺秋质问土日头人：“你怎么才来？”
德吉还是蒙着，追问：“这是怎么回事儿？”
旺秋又把信放进了袖子里，然后偷偷地指了指卓嘎，又指了指自己的袖子。
旺秋放下兰泽，扑过去，大骂：“你们太不讲规矩了。”
山洞口，四个绑匪的尸体躺在那里，旺秋抱着兰泽从里面走了出来。德吉、格勒等人也赶到了。德吉一见兰泽扑了过去，她抱过孩子，哭了起来：“兰泽，我的女儿，你受苦了。”
卓嘎也认出了扎西，不解地问：“姐夫，你怎么穿成这样？唱戏啊？”
“其实，我也时常恍惚，谁让那臭喇嘛和少爷长得那么像。可不管怎么着，他毕竟不是德勒少爷，那是我用骡子从外面驮回来的摆设，有其名无其实啊。”
旺秋凑到扎西身边，小声地说：“走吧，甭瞎惦记啦，惦记也是白惦记。”
“你还敢糟践我，这些天，我死的心都有了。你什么都瞒着我，什么都不告诉我。你比旺秋那混账也差不到哪儿去，是大混账！”德吉边说打扎西。
格勒听完扎西的叙述，气愤地骂道：“真是旺秋，这个胆大包天的狗奴才！脚下的石头越上了额头！”
“你冲我吆喝什么！我有话还没说完呢！”旺秋把目光又转向了扎西，他说道：“德勒少爷，死在你手里，我不觉得丢人。念在我们主仆一场，也是缘分，等我一腔子血喷出来，你也帮我念念经，超度超度，省得我在中阴的路上走岔了道儿。”他又转向众人，悲壮地说：“奴才的命，这一辈子都握在别人的手掌心里，先是老爷，后是少爷，现在是少奶奶，今个儿，我也给自己做回主啦。”说完，他用力抹脖子。
在旺秋的安排下，德勒府的商队很快就要出发了。刚珠和伙计们把骡马往院子外面赶，扎西站在门口，环视院子，心情有些悲凉。奴仆们知道少爷要去印度，过来送行，没有言语，只有默默的注视。德吉站在二楼的窗前，面无表情地望着院子里的一切。
土日头人过来踢了强巴一脚，见他不动，翻过来看了看，说道：“死了，把他扔到山坡下喂狼。”
“我们还应该去各山顶烧香祈祷，插上风马旗，让运气上升，兰泽可能也就回来了。阿佳啦，你别嫌我多嘴，到如今，我们除了求佛还能求谁呢。”
此时，占堆和刚珠等人骑着马带着商队直奔德勒府的院子而来。那两名刺客也在其中，被捆着，用绳子牵着。
卓嘎又劝道：“别眼巴巴地望着了，有的是时间让你疼让你爱。”
“我要去找他。”
兰泽惊恐地睁开眼睛，她看到了德吉，放松了许多，问道：“阿妈啦，强巴回来了吗？”
“你有多少冤枉去跟鞭子说吧！你们把他给我拖出去，照死里打！不许手软！”
扎西过去用脚踢了踢他，说：“行了，行了，闭嘴吧你。人哪，聪明不是坏事儿，可自作聪明肯定不是好事儿。”
“少爷和少奶奶吵了架，他一赌气就带着商队去印度了，昨天就走了。”旺秋说。
放羊娃扔下强巴就跑。一会儿，他牵着一头母羊过来，冲着强巴的嘴边挤羊奶。羊奶滋到强巴的脸上，他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你绑架小姐，也是忠心？”
仆人们出去了。德吉的眼泪涌了出来，她哭着说：“老爷不在了，少爷也不在了，我只有兰泽这一个骨肉，如果她也出了事儿，我还活着有什么意思。”
德吉被他说中了要害，一时无语。
“你还真以为自己是活菩萨。我问你，你早知道是旺秋干的，为什么不跟我说？”
“啊？眼睛里全是钱了，孩子都不要啦，他发什么疯？”卓嘎惊讶地说。
“没错，德勒家虽然上下两千多口，我不全认识，可商队的人我都熟，这两个人绝对眼生，还有那边那个人，我也不认识。”
“不认账？仁钦爷俩又不是神仙，他们怎么知道我们家的藏獒藏在哪儿。这还用问吗？德勒府一定是出了内鬼。还有，我那三个喇嘛师兄，谁把他们从热振寺叫来的，也是你吧！因为知道我底细的只有你和刚珠，你这不是不打自招吗？还以为自己聪明！”
“你们怎么能撕票呢？我把钱送来了，你怎么把人给我弄死了，还劫了我？”
“你放心吧，一切都按你的计划来。”格勒对扎西由衷地钦佩。
“他在哪儿？”
“还敢嘴硬，刚才你就被那小子盯上了。”
扎西笑了，说道：“管家老爷，我本天地一喇嘛，来无缘由，去无牵挂，这回你满意了吧。”说完，扎西跟在商队后面，渐渐地走远了。
“这么贵重的东西，少奶奶送你？做梦吧，你。扎西，在拉萨当贼是要剁手的。这回你恐怕躲不过去了。走！院子里去！”旺秋说着，就拖着扎西往外走。
德吉眼圈红了，说道：“我都麻木了，这半年是怎么了，我们家一股脑儿遭受这么多灾祸，都不让人缓口气儿……不是今世的孽报，就是前世的业障，只可怜我的宝贝女儿沾了家里的晦气。”
德吉赶紧坐下，拉着兰泽的手，轻声地唤着：“兰泽，兰泽。”
“我土日头人怕过谁，但这单活儿，确实太冒险。”
“旺秋，你这话什么意思？”
德吉看了看他说：“旺秋，你也坐吧。”
扎西拿出那块绿松石佩玉，很惆怅。他悄悄挑开帐篷帘，朝外面看了看。外面，骡马拴在树上，伙计们已经安静了，有的进了帐篷，有的在火堆旁睡着了。扎西放下帘子，躺了下来。
“那是他在探您的口风，您还真信？扎西是我从江孜弄来的，可是我们对他的底细确实是一无所知。他这些年四处游荡，在印度参加过雪山什么来着……反正是革命党，这www.99lib.net您知道。什么叫革命党，革谁的命，那些穷骨头贱命的东西，就是要革我们大贵族的命。您想想，是不是这个理儿？”
“我也才发现，他们一定是盯上我了。”旺秋说。
旺秋以为感动了德吉，又往前凑了一步说：“少奶奶，您同意啦？我入赘以后，在您面前，我也永远是个奴才，您永远是我的主子。我们俩就像酥油和茶汁融在一起，浓香扑鼻。”
“当心那孩子听见。……我刚跟他见了面，他又给我们加了银子。这下好了，除了买羊、买牛，还能给兄弟几个每人添一个娘们儿。这儿的娘们儿骨头比肉还软，我们乡下的女娃子可比不了……”
扎西琢磨着，警觉起来，他对刚珠说：“这件事儿，你不要再跟任何人讲了，包括少奶奶。”
旺秋抵赖地说：“怎么是我啊？强巴，你血口喷人。”
“那群马匪在山洞里亲口说的，你还不认账！”
“抓紧时间，把这出戏唱完，你们就远走高飞。”
卓嘎不明白，问道：“阿佳啦，你怎么啦？”
“还没呢。”
“仁钦的事情已经解决了，我留下来没有任何意义，我还是走吧。”
“啦嗦。”刚珠答应着，走了。
两个家奴把强巴扶了过来。强巴一见旺秋，拖着病体扑了上去，大骂：“你这个吃糌粑、拉狗屎的畜生，你把小姐害惨了。”
旺秋脸色难看，酸溜溜地说：“少奶奶，您不是真把扎西当成少爷了吧？”
“少奶奶，您别担心。奴才就是临了，也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这嘴上长着把门的呢。我是干了很多坏事儿，可我为了谁？他们不知道，您心里可明镜似的。”
德吉推门走了进来。旺秋上前几步，关心地问：“少奶奶，小姐那边没事儿吧？”
“少奶奶，扎西就这么走了，那可不成。”旺秋说。
扎西甩开他，说：“我嫌你龌龊，脏了我的手！我早就看出你想当这个家的主子，我也觉得你最合适，我还跟少奶奶提起过，说了你不少好话。你急什么啊？你在这个家，一人之下，千人之上，荣华富贵，呼风唤雨，跟土皇上似的，你怎么还不知足啊？旺秋，你知道什么害了你吗？贪心！欲念！非分之想！其实你憋着心思想轰我走，我走就是了，不妨碍你啊。你何必做这么大一个套，兴师动众的，我都替你累得慌。”
兰泽紧紧地拉着德吉的手，目光迷离。“乖女儿，回家了，不怕了，好好睡一觉吧。”德吉安慰她。
“这些天，我每天提心吊胆，不敢离开您半步，就是怕您有什么不测……扎西喇嘛就真成了德勒少爷了！仁钦噶伦厉不厉害，才智过人，他都斗不过扎西，我们哪是他的对手？少奶奶，我都不敢往下想啊，多想一点，我这后脖颈子都冒凉风。”
德吉指着自己边上的卡垫说：“你坐吧，坐这儿。”
刚珠突然看到两个陌生人在商队伙计中间，他犯嘀咕：“这两个人，哪来的？”
德吉醒了过来，看见旺秋抱着自己，百感交集，趴在他的肩膀上哭了起来。旺秋安慰她说：“少奶奶，您看小姐好好的，就是小脸脏了点儿，您别担心。有我在，您和兰泽再不会担惊受怕了。”
“旺秋今天当着大伙的面没揭我的底，说明他良心尚存，也说明他还护着德勒家。就算他是一条狼，你杀了他简单，可要把他训成一条看家护院的好狗，那你才是积了功德。我是个喇嘛，修行人，你听我的话，没错。”
“大哥还在路上，一会儿你就见到他了。”
“这次我去，不用你。”德吉坚定地说。
德吉担心地说：“你一个人去，太危险了。”
德吉把手中的托盘和银圆摔在地上，歇斯底里地叫着：“这是赎我女儿命的钱，我说不够，就不够！你去库房取钱，马上就去！”
武夫和刚珠把两个人推到了不远处的树桩旁，把他们绑在了树上。扎西走过去，对刚珠耳语了几句。刚珠点头说道：“少爷，你放心，我记住了。”扎西蹲下来问了几句，刺客全都招了。不出扎西预料，这两名刺客是旺秋派来的。扎西已经感觉到自己识破他叛变了德吉，所以，必须要除掉自己。但这两个刺客对兰泽小姐的下落却一无所知，这让扎西感到困惑。他换上伙计的衣服，和武夫悄悄地离开了驮队的营地。
“你是说……”
“兰泽，你放心吧，姨父派人去找了，一定会把他找回来。”
土日头人回头看着追来的警察，他们中有穿警服的，有穿便衣的，人影绰绰。他和绑匪架着旺秋跑得更快了。他们一路跑到山洞里，土日头人将旺秋推倒在兰泽边上。兰泽惊恐地望着他。旺秋把脑袋上的羊毛袋子拽了下来，他看到了兰泽，假惺惺地问：“小姐，你没事儿吧？”
扎西心中有数，于是说：“我知道了，你不要声张。”
旺秋看着他们的背影窃喜。他没有想到，这么容易就把扎西喇嘛轰走了，他的第一个目的轻而易举地实现了，只要德吉看不出破绽，他的第二个目的也指日可待。所以，他强忍着自己的得意，让笑容绽放在脸皮的下面。
瘦小贩点了点头，转身跑了。他一溜烟地跑到了警察兵营，径直冲进了格勒的办公室。
“阿佳啦，是不是犯了什么忌讳，您没找大师问问？”
“什么都不要说，以后你就知道了。”
“怎么那么啰唆，我又不在城里，谁也看不到我。旺秋管家，你能不能快着点儿，我那几个兄弟都是粗人，急脾气，等了这两天，有点儿烦了。”头人烦躁地说。
“什么土日头人啊？刚珠，我对你不薄，你不能落井下石啊。”
旺秋递上手帕，德吉擦了擦眼泪。旺秋又递上茶，说道：“少奶奶，您多少喝上一口，润一润。”
旺秋不言语了。
强巴吃力地睁了睁眼睛，哼哼了两声：“水，水……”又闭上了眼睛。
卓嘎看着旺秋如此无耻，她忍无可忍地说：“放屁！有你这么照看的吗？阿佳啦，别听他满嘴喷粪……你要抹脖子，痛快点儿！”
德吉一惊，问道：“你怎么会想到是他呢？”
“中午？这不眼瞅着就中午了吗？”
旺秋故作惊讶地说：“噢，我忘了告诉您，他不在。”
“旺秋，你派人骑快马去追他们，叫扎西和刚珠都回来。”
德吉抚摸着兰泽的身体，问道：“兰泽，他们没打你吧？让阿妈啦看看……”由于紧张、激动，德吉站立不稳，差点儿晕倒在地。
德吉明白了，于是说：“卓嘎，我有点儿不舒服，你回去吧，有事儿，我打发人去叫你。”
“你还想赖在我们家一辈子。你也不想想，德勒府就缺你这块料？我要是你啊，给少奶奶惹了这么大的祸，我就冲着大昭寺门口那块碑，一头撞死算了。”
“绑匪又来信啦？”
“哟，还理直气壮的。你在我们府上，现在除了添灾祸，什么正经忙也帮不上。我给你指条明路，你呀，赶紧回庙里念经去吧。”
“你算什么东西，跟我称兄道弟，找打吧你。……唉，你来的时候，只有一个破口袋，现在怎么提这么大个包，打开！我看看你偷没偷我们家的东西，我要检查一遍！”
“这个我明白。德吉，他们已经开出了价码，马上就会通知我们送赎金的地点和时间，到时候，我见机行事……”
“人多了，怕把他们给惊了。”
“我没想瞒你啊，你跟旺秋眉来眼去的，我也闹不清是真是假，我横在当间，多碍事儿啊。再说了，是你让我滚的，没给我机会啊。”
“梦见我女儿了，她要在这儿就好了，她会陪你玩。”
扎西看完了信，却说：“少奶奶，这信上把赎金涨到了两千，不是坏事儿。”
“阿佳啦，我和姐夫没别的意思，怕你沉不住气，没敢告诉你。如果走漏一点儿风声，兰泽就危险了。”格勒说。
“少奶奶，谁摊上这事儿，也不会理智，我能理解。”
旺秋坚定地说：“不会，他们要的是钱，大老远就闻到银子的味道，他们肯定等得不耐烦了。”
德吉怒不可遏地说：“烂了心肝的东西，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我去大昭寺、小昭寺拜
九*九*藏*书*网也拜过了，问也问过了，可是佛爷也拿绑匪没办法。”
“姐夫，你先在这里委屈一下，我马上去安排。”
“管家老爷，几天没见，忙够呛啊，两只手不够使，你四个爪子在地上忙乎？放着好好的人不当，怎么学畜生爬啊？”
“不是。好像是旺秋……不知道他在少奶奶那儿嘀咕了什么，你要多加小心。少爷，我刚才遇到了一个人。”
“你拐弯抹角，又是木杆子，又是帐篷的，到底想说什么？”
“大概有三个，不知道从哪儿来的。”
“我已经做了周密布置，防止绑匪耍花招，这次只要他们一露面，一定把兰泽救回来……”
格勒、帕甲带着警察四处寻找，不见旺秋和绑匪的影子。正在着急的时候，突然听到了枪声，警察们循声而去。
“他们管家什么时候给钱啊？”
“仆人死了。”
扎西看着她，想了想说：“既然少奶奶已经决定了，我还是走吧。”
“你别急……从信上的口气看，小姐应该安然无恙。”
旺秋一边揉着胳膊，一边不怀好意地说：“你上次带着警察去赎人，马匪全看见了。把他们给惹急了，说我们坏了规矩，这回送来的是小姐的头发，你看少奶奶都急成什么样儿了。”
“他们是把小姐藏起来几天，可我打心眼里没想伤害过小姐一根汗毛，我让他们把强巴一块带走，就是为了照看小姐。”
“你怕啦？”
扎西挺在那里，任德吉捶打。德吉打了一会儿，感觉自己失态，停下手。她抬头看着扎西，两个人四目相望，有些暧昧，又感到别扭。
“我才不罚你呢，恶有恶报，今世不报，来世你肯定变成畜生！叫人天天骑在胯下，抽你，骂你，你等着吧。”
德吉和旺秋带着五名家丁，牵着骡子，慌慌张张地出了德勒府。在德勒府院门不远处，有两个摆地摊的小贩，他们一边做着买卖，一边回头朝这边张望。两个小贩见德吉他们走远了，收了地摊，跟了上去。胖小贩对瘦小贩说：“你赶紧去报信，我盯着他们。”
兰泽依然摇头。
“旺秋，你把这个带上。”德吉从怀里掏出手枪递给旺秋说。
兰泽想哄强巴开心，于是说：“以后我叫你阿爸。”
兰泽摇了摇头。
“我过去老是马马虎虎的，人不遇事，总是长不大。这回我替阿佳啦全想周全了。唉，姐夫呢？插风马旗要你和姐夫都在才灵验。”
“阿妈啦不走，阿妈啦陪着你。”德吉说完，轻轻地拍着兰泽，兰泽渐渐地睡去了。她见兰泽睡沉了，轻轻起身，把床上的幔帘放下来，走出了兰泽的房间。土登格勒等人站在门外，格勒见德吉和卓嘎从里面出来，上前问道：“兰泽睡啦？”
卓嘎却笑着说：“我都准备好了，仆人都带来了。”
“少奶奶，我一直在琢磨，是什么人给我们德勒府使绊子？拉萨有钱的人家多了，他们为什么偏瞄上我们小姐？”
“少爷，你开玩笑，你逗我呢。”
扎西无奈，把包打开。旺秋一边在包里翻来翻去，一边说：“当少爷的感觉不错吧，作威作福，吆五喝六的。可惜，你命里没那造化，没了。”突然，他看到扎西手里的那块绿松石佩玉，拿起来大骂：“果然偷了少奶奶的东西，这下，你恐怕走不成了……”他夺过绿松石，掂量着。
旺秋装糊涂，故意说：“谁走多远啦？”
“后来呢？”
“你怎么不早说呢，我这就回家去叫占堆。阿佳啦，你别着急，占堆去追，姐夫肯定回来，我走了。”说着，卓嘎急急忙忙地离开客厅。
兰泽吓得不敢吱声，缩回了山洞。
“我没告诉她。以免惊动了旺秋，那样，兰泽就危险了。”
土日头人回答说：“我在这儿转悠半天了，拉萨我又不熟，你说这个地方，我哪儿找得着啊。”
旺秋无奈，扭头朝外面跑去，与走到门口的扎西撞了个满怀。旺秋被撞了一个趔趄，他骂道：“哪个该死的，不长眼！”
“你看看那是谁？”
“照你的说法，他把我除掉不就完了吗，绑了小姐又能诈去多少钱财？”
德吉、旺秋等人进了东山后的一片林子，德吉警觉地左右环顾，问道：“他们不会不来吧？”
“阿佳啦，你不能总在家里窝着，好人也锈了。还是听我的，咱们去祭山，你也透透气。”
“管家老爷就是大方。”土日头人笑说道。
刚珠气不过，上前踹他，说道：“那四个死倒里就有土日头人，杀我和脚户的也是他，都是你指使他们干的。我不抽烂你的嘴，你不会说真话。”
兰泽笑了。强巴趁绑匪不注意，悄悄溜出洞口，到草坡上去摘野花。绑匪发现了强巴，以为他要逃跑，大叫：“站住！站住！”
“他不在府上？去哪儿啦？”
“扎西……商队。”
旺秋拿捏好了时间，他估计扎西已经被除掉了。现在，应该是让兰泽回家的时候了。于是，他跟土日头人勾兑好后，又用藏纸写了一封信，就急匆匆地赶回了德勒府。他一进客厅却发现卓嘎来了，心中连连叫苦，这个少奶奶怎么赶这个时候来，添乱，真是添乱。
旺秋借机数落扎西，他挖苦地说：“别逞英雄了，我看你就免了吧，这世上的绑匪都是不要命的货色，这回，哪怕出一丁点儿的差错，我怕他们恼羞成怒，你害的可就是小姐的性命。”
刚珠在街上转悠了一炷香的工夫也没有看到扎西，却撞到了土日头人，刚珠吓了一跳，本能地躲到了一边。土日头人沿街走去，刚珠悄悄地跟上了他。土日头人到了一个街口停住了脚步，东张西望，好像在等人。刚珠躲在不远处，一直盯着他。最后，土日头人进了一条胡同，被旺秋一把拽进一个小院里。
“可能马虎了，马虎了。”
旺秋恶狠狠地说：“早该滚了，你个不知趣的东西！”
“这事儿是怪我，我认罪，你说吧，管家老爷，怎么惩治我？”
“就算他想留下，跟小姐有什么关系？”
德吉出现在门口，她理智了许多，问道：“旺秋，你这是干什么？”
“饶了。旺秋经管庄园还是一把好手，别瞎了材料。我让他去门隅的德勒庄园，那儿天高地远，算是流放，也是人尽其用。”
“你赶紧叫占堆沿着官道去追你姐夫，他们才走了一天多，应该没走多远。你让占堆去劝劝他，死活把他拖回来。”
“你姐夫……他走了。”
旺秋一愣。
旺秋趁德吉去大昭寺上香的空当钻进了她的卧室，他直起腰，环视女主人的房间，踌躇满志。他走到衣柜前，打开衣柜，把德吉曾披过的那件其美杰布的衣服拿出来，披在自己的身上。他对着镜子照了照，有些得意忘形。于是来到床边，一屁股坐了上去，拉过德吉的睡衣，摸了又摸，放在鼻子下面闻了闻，衣服上满是德吉的体香，陶醉地闭目遐想。
刚珠跟丢了土日头人，他又来到街上四下张望，忽见扎西一个人在前面走着，刚珠追上来。扎西停下脚步，扭头看着他，问道：“你干什么去啦，跑得气喘吁吁的？”
“应该过了堆龙德庆。”
“我们家里人？”
“你女儿叫什么？”
“阿佳啦知道这些吗？”
“他在城北的外廓路上，我当时看到他，开始还挺害怕，后来我想看看他到底要干什么。结果，他钻进了一个胡同，不见了。”
旺秋把袖子里的信拿出来，回话：“他们说今天中午放人。”
“你是逼我下嫁给你？”
突然，强巴听到山洞外的绑匪们说着什么，他冲兰泽做了一个不要出声的动作，然后侧耳倾听。
“我知道，小崽子整天又哭又闹，烦死了！”
德吉不走，依然坐在那儿，望着女儿。
扎西穿过喧闹的八廓街，拐进一个宽敞的胡同，来到雍丹府。他向土登格勒要了三个人，他要提前做好准备，等待时机，准备行动。
“您还记得上次，我死里逃生的事儿吗？”刚珠痛苦又恐惧地说，“杀我们伙计的土日头人来拉萨了，我刚才在街上碰到他了。”
“少奶奶，您想啊，我们德勒府里里外外都认为扎西就是其美杰布少爷，雍丹府的少奶奶、少爷，还有噶厦政府也99ｌib•ｎet都信以为真，全拉萨还有谁会怀疑他呢？这家里，只有您、我、刚珠，知道他是假的。他留得下留不下，那还不是您说了算。扎西要想霸了咱德勒府，少奶奶您……可是他最大的障碍。”
“烦什么烦？好吃好喝给我侍候着，听明白了吗？上次你可是骗了我，明明跑了一个，你竟然跟我说全解决了。”
兰泽一见旺秋，哭了起来：“管家……”
“那怎么办？”
德吉还是愤恨不已，疑惑地说：“就这么饶了那个混账？”
两名绑匪把强巴拖走了。兰泽站在洞口看着，吓傻了。土日头人冲着兰泽吼道：“赶紧给我回洞里去，要不然，连你一起喂狼。”
旺秋受宠若惊，有些感动，坐到了德吉的身边。他觉得机会来了，马上起身，扑通跪在德吉的面前，发自肺腑地说：“这段日子，少奶奶一个人支撑家业，身心疲惫，奴才看在眼里，疼在心上。”
“饶了他，绝对不行！”
旺秋解释说：“我当时想，可能是革命党的事儿，跟我们家也没多大利害关系，一忙乎就给忘了。”
旺秋被这突然的一幕惊呆了，发誓说：“少奶奶，我是真心对您，要有半句假话，天打雷劈，我绝无怨言！”
“这张破纸能说明什么？它什么也说明不了！我再和你说一遍，我不在乎钱，他要多少，我给他，只要他别伤害我女儿，把我女儿放回来！”
德吉有些恼火，吼道：“走，走走。快滚吧！”
卓嘎的出现，打乱了他的计划，如果卓嘎知道德吉去接小姐，肯定要求一同前往，那样的话，土登格勒的警察也一定尾随而来，那将是一个
大麻烦。不行，一定要把卓嘎轰走！旺秋故意把那封信从袖子里抽出来。德吉一眼看到他手里的藏纸，心里一激灵，腾地站起来。
扎西一把拦住他，难过地说：“旺秋管家，我走就是了，你何必牵怒刚珠呢。”
扎西不恼不怒，笑呵呵地说：“我滚，我滚就是了。管家老爷，我们兄弟一场，你也不给贫僧办个送行酒什么的，太不够意思了。”
商队走了一天，到了天黑
的时候，找了一个避风的山脚停了下来，伙计们搭起简易的灶，烧着火，熬着茶，搭帐篷，准备宿营。刚珠张罗着：“大伙都歇着吧，今天当值的把马喂好，明天天麻麻亮，我们就出发。睡觉的时候，都醒着只耳朵，听着点儿动静。”
格勒一见赶紧接住了兰泽。旺秋冲上去，抱住了她，叫着：“少奶奶，少奶奶……”
“少奶奶，您看，他偷了府上的东西。”
土日头人火了，质问：“管家，你怎么回事儿？”
德吉抹了一把眼泪，盯着他说：“你再加点儿盐巴，把我喝了算了。”
扎西站在边上，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德吉见卓嘎走了，忙问旺秋：“有信啦？”
德吉只好转移话题，说：“我倒不是指望扎西，毕竟他有功于我们家。过河拆桥，我心里过意不去。”
兰泽一见妈妈，也哭了起来。
旺秋见机，又说：“少奶奶，现在当务之急是救小姐。这要命的时候，您是主子，心可不能乱啊。”
“过去的事儿就不说了。下面的事情，一定照我说的去办，不能再出一点纰漏。”
由于连日的惊吓，兰泽病了，她发着高烧，满脸通红，迷迷糊糊地睡着。强巴抱着她，焦急地叫着：“小姐，小姐，你醒醒。”兰泽在强巴的呼唤和晃动下，终于微微地睁开了眼睛。强巴见她醒了，问道：“小姐，你饿了吧，我给你要点儿吃的。”
“你还敢嘴硬。刚珠，鞭子侍候。”
扎西穿着警察制服，混在警察中间，他观察着旺秋的反应。帕甲跑到格勒面前，大声地说：“代本大人，四个绑匪都死了。”
兰泽抓着德吉的手不放，可怜巴巴地说：“阿妈啦，您别走。”
“我给你讲故事，格萨尔大王的故事。”
“我本来就是一个云游的喇嘛，当然四海为家，继续去游荡了。”
绑匪们急了，推搡他，土日头人带着三个绑匪朝山洞外跑去。旺秋掏出手枪，指着他们说：“你们走不了了。”他挡住兰泽的眼睛，冲着绑匪开了枪。
“这是少奶奶送我的。”扎西解释说。
德吉盯着扎西，又看了看格勒，生气地说：“敢情，你们合起伙来了，就多我一个？”
“我陪少奶奶去，你就留在府上当你的少爷吧。我和少奶奶倒让你看看，拉萨真正的贵族是什么做派，没你瞎掺和，我们一定顺顺溜溜地把小姐接回来。”
“扎西，你真打算走？”
旺秋沉默了片刻，突然从地上蹿了起来，直奔身边的帕甲，抽出了他的佩刀。众人一惊，占堆刚要冲上去，只见旺秋把刀横在自己的脖子上，厉声地喊道：“都别过来！”他逼视众人，最后把目光落在德吉身上，他声泪俱下地说：“少奶奶，事情到了这个份儿上，我承认！小姐是我打发人藏起来的，我造的孽，我担着。不用您动手，我自个把自个废了！……自从我阿爸把我领进德勒府，那年我才六岁，跟小姐一样大。小姐的命金贵，饭来张口，衣来伸手；奴才的命低贱，我从小到大，整天没白日没黑天地干活儿，比打鸣的公鸡起得早，比看门的母狗睡得晚，我指望什么呀？您给我个好脸，我美得哈喇子都流出来了，半夜都能笑醒喽。我们德勒家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两千多口子，论对少奶奶忠心，能有一个人比得上我旺秋吗？我怎么就不能有点儿想法，这过分吗？”
“少奶奶不嫌弃，奴才我愿意一辈子服侍在您身边，把您侍候得舒舒坦坦的。让天下所有的女人，老的，少的，都羡慕您，都嫉妒您。”
扎西笑呵呵地说：“没错，好戏在后头呢。”
“这是我送扎西喇嘛的。……扎西，把它收好吧。我刚才一时气恼，你多体谅。”
帕甲把两个刺客拉到旺秋面前，问道：“这两个人，你认识吗？”
扎西带人把旺秋扔进了德勒府的土牢里，他坐在地上后悔不已，扇自己的嘴巴，痛哭流涕地说：“你不让我死，你就把我的手剁了吧，把我的舌头割了吧，让我生不如死，成吗？”
旺秋见他走远，又朝四下打量了一番，也快步地走了。
德吉火了：“哪来的这种浑话？”
“少爷，我真是一时糊涂，是我自己把自己糟蹋了，我谁都不怪。”
旺秋把兰泽抱在怀里，说道：“小姐，我的心肝宝贝，你没事儿吧？”
“冤枉啊，少奶奶，我冤枉……”
奴仆答应着，跑了。武夫见院外没有任何动静，把大门锁上了。格勒匆匆赶来，他见了扎西便说：“姐夫，院子里人多眼杂，进里面说。”两个人进了旁边的屋子。
“你说。”
“想啊，能不想吗？她走的时候，刚学话，会叫阿爸。”
“你要轰我走？”
刚珠寻寻觅觅地过来，他四下张望，没看到土日头人，走了过去。
为了安全起见，土日头人趁着天黑，把强巴和兰泽转移到了离拉萨稍远的山洞里。强巴在山洞的角落里蜷着，闭着眼睛。兰泽眼泪汪汪地叫他：“强巴，你不能死啊，强巴……”她用力推强巴。
“你想她吗？”
“卓嘎，你怎么那么啰唆。”
强巴有些着急，但又想不出新辙，突然他看见洞口外面长着一些野花，于是哄兰泽说：“我去给你采花，你不是喜欢花吗？你看，洞口那儿就有。”
德吉意外，见支不走卓嘎，便着急地说：“卓嘎，这次……亏得你想得周全。”
“现在，旺秋以为我死了，对他的威胁也就解除了，兰泽应该安全了。”
他们到了雍丹府的后院，见大门紧锁，武夫伸手敲门。一个奴仆跑出来开门，扎西一把将他拽到一边，小声地说：“你赶紧进去叫格勒少爷，不要惊动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