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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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这些人不同。耍无赖的反而是人寿保险公司和银行方面。”
他从书桌里取回遗忘之物,便跑下教室楼的阶梯。中途忽觉有异。在鞋箱附近,他看见了以为早已回家的哥哥。
“——噢,你喜欢这种工作?”
“别说了。”
若槻回想起初遇阿惠时的情景。大学时代,阿惠作为新人加入了若槻所在的公益小组活动。她身材小巧苗条,日本人偶般的黑发白肤给人印象深刻。也许因为拘谨,她甚少说话,但某次有人为了搞活场面,开了些无聊玩笑,令她一启丹唇。他被她当时的笑容完全迷住了。
“例如继续研究昆虫。”
轻抚小巧的乳房,解开连衣裙的前胸部。他将阿惠的连衣裙扔到床边,自己也脱下浴衣和短裤。
若槻原想尽量说得缓和,谁知出口的话,却像怒气难抑似的粗暴。
“……对不起。”
伸子对若槻的话充耳不闻。
“噢。没有特效药的时代,对水痘、鼠疫的恐惧,大概比今天对艾滋病或埃博拉出血热更甚吧。整座村庄毁灭的事,似乎并不少见。”
若槻换个姿势,翻到她上面,将脸埋进她柔软的胸沟。阿惠的手指轻轻在他的头发中扒梳,温柔地抚摸。
“不好。”
若槻心想不会有什么大不了的事,一边却拨了电话。
“一起洗呢?”
一拉铁门,响起了令人联想到监狱的悲凉之声。若槻将阿惠请进房间里。
“保险公司的存在意义,在于向顾客支付保险金。一切公司或机构,可以说,都有它的终极目的。从这点来看,我在东京做过的资产运用的工作,反倒是后方。”
若槻不解她为何现在提出这种问题。
他回过神,发现阿惠头枕右手,静静望着他的脸。
公益小组所组织的活动,是慰问京都府的老人之家,到智障者工作场所表演文娱节目,或年底在大阪西成区的爱邻地区为流浪者施粥饭等。
“……你不必道歉。我的确对现在的工作有点烦。让我负责保险公司的窗口业务。天天都得面对那些无赖家伙,你看我压力不小吧?”
“找家小店坐一下?”
“……噢噢。你对人寿保险还是抱有理想的。”
阿惠趴着,探出身子来问。
若槻想了想,说:
可能从若槻的声音中听出了什么,伸子不说话了。
年幼的慎二感到不对头,与他们拉开一段距离跟在后面。
“是吗?”
“你对自己的工作,好像不怎么喜欢呀?”
终于赶上来的阿惠嘟哝道。
“不行。你知道的吧?虽说是公寓,却管得像大户人家的闺房。说好能进那房间的,只能是二等亲以内的家人、女友和猫而已。”
“也不是特别地不爱谈嘛。”
若槻洗罢,轮到阿惠进浴室。她仔细上好门锁。
“对啊,你的肉必是上等肥牛肉,肝脏成了鹅肝馅饼啦。”
若槻正要回答,此时喉咙深处突然有东西顶上来。
若槻突然想起几天前那个打到支社来的电话。当时,他向一个从未谋面的人说了哥哥自杀的事。当然,他只字未提自己也有责任。这岂不是说,自己只是哥哥自杀的受害者吗?
不过,他仍要在阿惠面前装门面,一口气冲上最后几级台阶。
慎二揪心地看着事态的发展。对良一的折磨逐步升级到推倒在地用脚踢。
“你在想什么?”
“真的?”
“哎呀,说来我父亲好像也被人鼓动买了。”
阿惠闭起双眼,像是要唤醒记忆。
“喂喂,是我。”
慎二沉默地摇了摇头。
若槻毕业后到东京的人寿保险公司就职,两人继续远距离恋爱。他们的关系,即使见面机会少了,也没有走向自然消亡,直至今日仍几乎一如既往地持续着。
从楼梯口数起,他的房间是第五间,7。5室。插入钥匙开了锁,沉重的金属声在下午悄无人声的建筑物里回荡。
透过防空洞的缝隙能看见外面的情况。他大吃一惊。他看见了阿惠的身影。
因为父亲在两年前死于交通事故,所以母亲伸子做昭和人寿保险公司的外务员维持一家生计。母亲一般在晚上7点前回家。营业所的电话倒可以回家查,但此时母亲一般正外出工作,很难联系上。
“都已经一年了……”
然而,不能冲出防空洞去帮助她。去了自己也得死。他思绪混乱,死盯着阿惠的身影。
“是‘花儿花儿安息吧’?我在京都住了这么久,竟然不知道有这种节日活动。所以这就叫做‘休息节’吧?要是为了这个,我也要祈求我的花粉症不要发作哩。”
阿惠右手持杯,灵巧地避开若槻的拥抱。
阿惠终于有笑容了。
在若槻说出“晚安”之前,电话已挂断了。
若槻仰躺下来,眼望天花板。
“哎,搂着我好吗?”
“不过,如果你那时在做死亡保险金的核定工作,可不得了哩。突然之间,五百人的文件一齐堆上来,说是昨天水痘毁掉了一座村庄什么的。”
“4点差一点儿。”
泪如泉涌。
“也行。不过我倒想看看你的房间。”
“今天挺闷热的,刚才走路时还出了汗……”
一片漆黑。刚才那么平和、满足的感觉消失了,一种荒凉、凄惨九*九*藏*书*网的感觉笼罩着他。
阿惠小声嘟哝道。
“要外出吗?一一现在还早了点。”
马上就有鱼水之欢时,突然,若槻身上的某个地方不行了。
用沸水往滤纸上放的咖啡粉上一冲,房间里充满馥郁的香气。
“如果你成了杀人犯,警察见了这房间,绝对会将你分类为‘无秩序型’。”
“不……多数和大我两岁的……哥哥一道去。”
若槻两手轻轻搭在阿惠肩头。瘦削的肩骨整个被纳入掌中。阿惠只稍为挣一下,便松开了,闭上双眼。若槻把阿惠拉近来,双手绕到她背部拥吻她。然后两人并肩坐在床上,再次接吻。
“好像是吧。”
“……想来,即便是祗园祭,原本也是为了降伏天花神而开始的吧?所谓祭节,现在是看热闹,很多是源于对疾病或死亡的恐惧哩。”
阿惠。他心中一声绝望的叫喊。阿惠要被杀死了。
那是一种完全体谅的微笑。
“对。我到东京找你的时候,你开口闭口就是欧元如何、LIBOR的日本保险费如何、美国财政部债券如何。我听了完全莫名其妙的,你却不在乎,一个劲猛说。”
“不,不是。正好相反呢。”
不久,若槻谨慎的攻势奏效,两人开始约会了。所幸京都一地除一千六百古寺名刹外,更有众多名胜古迹,稍往远处,还可以置身岚山、大原等美丽的大自然之中。年轻情侣不花钱也不乏好的去处。
终于上到六层与七层间的平台。很显然,若槻平曰运动不足,腰酸腿软。
体育馆后面有一道高墙,外面是一大片梨树林。体育馆与高墙之间不到两米宽,除了能从体育馆的天窗望下之外,几从任何角度都看不见里面的动静。
若槻抗议道。
“大家都像你这么聪明就好了。……唉,在泡沫经济持续时,保险公司也运作顺利,即使付了银行利息仍有赚头,既然保险金也好分红也好,都增加了,顾客也就高兴了。然而,从泡沫经济崩溃的那一刻起,地价股价同时下跌,加上曰元升值,连海外的运作也不行了,运作成效大跌,一下子变成了负数。其中有人因为从银行借大笔钱做巨额投资,而面临倾家荡产。”
阿惠发出凄惨的叫声。
若槻张开握得紧紧的手掌一看,掌心留下了四个深深的指甲痕。生命线、感情线等凹处和小皱纹里,聚成了小水珠的汗在闪烁。
他慌忙辩解。
“在我看来,你是期待早日逃出京都呢。”
慎二因为难于回家向哥哥交代,一直在外闲逛。到他终于下了决心走回家时,已快5点钟了。若槻家住高层住宅区的八楼。正好太阳下山,晚霞将整座建筑物染得通红。
两人的性格,都不是那种轻易可以换情人或脚踩两只船的类型。而难得见上一面,可能反倒可防止流于形式。
“你置身其中,反倒不易发觉嘛。”
“刚才说的那件事……”
若槻将车钥匙插入,按下发动键。发动机启动了,摩托车沿北大路向东驰去。
阿惠一怔。停住不说了。
“那就没办法啦。今天就在寒舍招待稀客吧。”
“对了,刚才说的事。”
阿惠仿佛一下子反应不过来。“噢,你骗人。”
两人出了神社,信步闲逛。暖融融的春光好舒坦。
4月14曰(星期日)
阿惠以大姐姐的口气教训皱起眉头四处嗅着的若槻。
结果,他丢下哥哥在那里,自己逃也似的离开了。
阿惠似乎想了想,又转脸向若槻提问:
“什么事?”
“不过,你要是真喜欢,总会有办法。”
北区紫野的今宫神社里,身穿红衣白裤、扮成赤发鬼和黑发鬼的男人们正敲锣打鼓、上蹿下跳,表演一种勇武的舞蹈。
若槻叹一口气。
“那只是你这么说。”
慎二被迫照这些小霸王们说的那样,保证不向任何人说出这里看见的事情。
为了防止万一,昨晚他已将不宜让阿惠看见的杂志之类收拾好了。但是,房间里仍然凌乱得很,是一个忙碌的单身男人住处常见的情形。换下的牛仔裤、旧报纸、灌了水的尼龙哑铃、空啤酒罐和空酒瓶等到处乱放着。
阿惠并非光是表面的开朗和天真,内心同时也深藏着病态般敏感和易受伤害的因素。在长期交往中,他很清楚她对于自己不被人爱、被冷落有着异常的不安。
“那感觉就像彼此掩盖自己的弱点,虎视眈眈盯着对方似的……”
慎二摇摇头。
“我现在才注意到,咖啡还有取代除臭剂的作用呢。”
阿惠撅起嘴指指若槻的脸,然后,目光停在他手中的啤酒铝罐上。
结果,他未能向母亲及其他人说出哥哥遭受欺凌的事实。因为说了的话,他丢下哥哥的事也非说不可了。
这种现象会一辈子缠着我吗?若槻长叹一声。
“不过,你认为真实情况并非如此?”
“难受,喘不过气了。”
若槻双99lib•net手抱臂,以掩饰拥抱落空的尴尬。
她的性格,是一见社会上的弱者或受苦的人,便打心底里产生同情的那种。
若槻自嘲地撇撇嘴,在她身旁仰躺下来。
若槻对阿惠这个没有恶意的问题,只能苦笑。
“真正可怕的是普通人真正发火的场合。例如泡沫时期卖的那种‘变额保险’,最近几乎没有卖了。就是根据保险公司的运用实绩来决定保险金是多少的那一种。唉,与其说是保险,不如说是一种财务运作。”
“这里也有问题。在推销变额保险时,若认真向顾客说明,存在因利率变化而有风险的因素,这样就好了。但外务员一心要创佳绩,不少单子是在信口胡诌‘绝对赚钱’、‘没有风险’的情况下卖出去的。而且,不单保险业务员,连银行的融资负责人也拍着胸脯说行,顾客就信了,照此办理。对了,这就跟信用金库破产时出问题的抵押证券一样。所以,到赔钱时,顾客觉得跟当初说的不一样,上门强硬交涉。其中当然也有很激动的人。”
“是什么?”
“就是那些企图从保险公司榨取金钱的家伙。可能是经济不景气的原因吧,估计这种人还会络绎不绝地来呢。”
外面有不明身份的、可怕的敌人在徘徊。被发现的话就难逃一死。只有屏息以待,让危险过去。
阿惠死了。如同世界末日到来,深深的绝望和悲痛一下子朝他涌来。
沸腾的咖啡几乎从小炉子上的曲管煮沸器上溢出。若槻慌忙熄了火,把黑而热的液体注入清水烧制的咖啡杯里。这个杯子也是两人前往别名“茶碗坂”的清水新道时买回来的。
阿惠用手帕捂住鼻子,打了个大喷嚏。
周六的午后,慎二一回到家,便发现有东西忘在学校了,于是返校去取。
“最后唱的是什么?”
若槻将咖啡杯放在桌上,来到阿惠身边。从背后轻轻拥着她。她没有动,身子僵直,仿佛没有呼吸。
严密封存着的罪恶感没有消解,永远像炭火般在他的心底里灼烧。
晚上,若槻回到房里,发现电话有一个留言。
若槻将阿惠搂在胸前。
若槻拥抱阿惠。
“是吗?”
她趴在窄窄的床上,头部至腿脚的轮廓,形成了优美的曲线。若槻见一向整洁的她这副随意的样子,甚觉新鲜。
这种吓唬人的话,以及当时的气氛,令年幼的慎二信以为真。
若槻进了浴室,一边淋浴一边吹着变调的口哨。原想吹巴卡拉克的《你和另一个姑娘在那儿吗?》的,但自己听来也就像个自暴自弃、学鸟叫的人而已。外面的阿惠似乎在认真听,并禁不住笑起来。
“你其实是想做别的工作吧?”
“真的嘛。如果你不介意味道,把一种叫‘豆斑猫’(土斑猫科甲虫,分布于日本本州、四国、九州一带。)的昆虫捣烂了放在里面,听说效果更好。”
阿惠。他的心灵在呼唤。她的意识已经消失,什么也感受不到了。
那是十九年前,即卫977年秋天的事。若槻慎二九岁,读小学四年级。
奇怪的是,之后的事在记忆中很淡薄。
“那是你理想中的生活吗?换了我,就觉得太闷。”
阿惠摸摸他的脸。
“你不能看!”
“我不喜欢搞这种事。”
阿惠做个要打人的动作。
电话铃响六次之后,伸子拿起了话筒。
两人走到若槻停放爱车的大德寺内。那是一辆雅马哈SR125,平平常常的普通摩托车。一位学弟曾在京都支社做营业员,调离时很便宜地转让给若槻。若槻为了解决运动不足的问题,每天上班用山地自行车,休息日则用SR125代步,两车各司其职。
哥哥良一比慎二大两岁,读六年级。良一原先和好几个朋友在一起,后来有两个人挟持着哥哥走了。一副押送囚犯的样子。
“好看。若槻只有煮咖啡是一流的。”
慎二走近人群,想看看出了什么事。这时,他被人拉着胳膊扯了出来。一看,是住对门的、面熟的阿姨。
“别说了,真是虫迷,倒胃口。”
“刚才一副很伤感的样子。”
“数学用得上?”
“那不足以谋生吧?”
有人大声喊住慎二,其余的也都一齐恶狠狠地望着他。
“当时,你曾经一边说着,突然就神色黯然。对了,就是在店里喝波旁威士忌的时候。不知为何那次印象这么深。”
平时可通过自制力抑制住。然而,一旦他去掉了压抑,想要表露真我时,漆黑一团的感情沉渣便如幽灵般泛起。
阿惠“嘻嘻”地笑了。若槻望着她的笑脸,发现自己不知不觉中也咧开了嘴。
其间,阿惠从餐具柜里取出杯子和杯垫摆好。
阿姨只说了一句,就闭口不谈了。
“总觉得有阿尔卡托拉兹监狱的味道。”
若槻眼前随即浮现出杂乱的房间。
“父亲因交通事故亡故时,加害者溜掉了,一元钱赔偿金也没有。所以,如果没有随大流加人人寿保险,简直就走投无路了。还有,因为老妈做了保险的外务员,才勉强供我读大学。没有特别技能的中年妇女,能够凭努力得到相应收入的工作,也不多见呀。”
若槻不http://www.99lib•net停地按着小照相机的快门,嘴里答道。
“普通人都会这样。尤其是你。心中没有虫子,所以会觉得无趣。大概自古以来,所谓‘虫鱼之学’,就是无聊学问的代名词吧。因为进入社会后,这些学问都无用武之地。”
“像法布尔那样,带上饭盒,一早就到野外,整整一天在观察虫子中度过,我认为那是最大的奢侈了。可今天的日本,经济上还不是那么宽裕啊。”
当他答是四年级时,被警告若说出去的话可不轻饶,还有把你杀了埋在山里之类的话。
“噢。现在几点了?”
“妈……”
阿惠见寝室一角堆着有搬家公司标识的行李小山,吃惊地说。算一算,她半年前来过。
“……”
“一个人去?”
“噢,一般地说,‘昆虫’是什么?”
踢良一最狠的那个头儿模样的六年级生说,咱们朋友间谈事而已。你是几年级的?
“我要挂了,明天要早起。而且,想一想吧,还得付电话费呢。”
若槻住的公寓位于御池道稍往北。不巧此时公寓电梯口正挂着“定期检修中”的牌子。两人无奈,只好从楼梯上去。途中,阿惠开口说道:
说是从楼顶跳下来的。还是个小学生?六年级?他为什么要自杀?
“怎么还穿着衣服?”
阿惠双手托腮望着若槻。
若槻用话来填补这段空白。虽然只看见她的侧面,但他觉得阿惠的表情开始缓和了。
阿姨说道,那可怖的模样仿佛她看到了前所未见的可怕的事情。
感觉好像过了很长时间,但睡着的时间和醒着想事情的时间加起来,还不到一个小时。
“要问为什么,噢,有我老妈的期待吧。另外,我们家是特别受过人寿保险的益处的。”
“我一直在想,这是什么原因……”
“没事,我并没有发火。”
阿惠带来的平和氛围消失无踪。有的只是深深的失落感,仿佛正被黑不见底的泥沼吞下。
“不为什么,喜欢虫子而已。”
“你说‘那些无赖家伙’?”
在性方面没有获得充实感,倒被孩子哭闹着入睡般怡人的自我怜悯所笼罩。若槻任自己置身于阿惠安慰的举动中,让睡意渐渐将自己吞没。
“对呀。有种职位叫保险统计师,是成为保险数理专家的途径。是运用统计学来计算保险费率或年金等。咳,只要拥有保险统计师的资格,既不必担心被差去做最差地段的营业所长,董事会又须依靠保险统计师,所以成为董事的机会很大。”
正因为如此,良一在学校便成了被欺凌的目标。和现在不同,当时校园暴力的问题还几乎未被媒体报道过。尽管那时没有勒索钱财的事发生,但把欺负弱小同学当成乐趣的学生,几乎所有学校都有。
其次记得的。是丧礼上和尚以奇特的抑扬节奏念经,声音绵延不绝,令盘腿正坐的他双腿麻木,好生难受。然后,是从火葬场升起的一缕烟。他心想,人死了就是那么轻啊。
“‘花儿花儿安息’吧。”
“你也没个人照看着。对方如何,听听也不要?”
良一在后面坐在地上,低着头不做声。好像在哭泣。慎二未能和良一的视线相遇。因为慎二心想若被人知道是兄弟俩,自己也可能受欺凌。良一不知是否为着这一点,没有显出他知道慎二也在这里。
“还能光着身子跑出来?!”
“你留言说给你打电话,我就打了嘛。”
若槻掩饰着,他感到被触动了内心的痛处。
“原是工作狂的若槻慎二,怎么一下子变得不爱谈公司的事了呢?”
“为什么?”
“这倒也行……不如……这么难得,就去一下你的住处?”
慎二从建筑物的隐蔽处悄悄窥探。
房间里的空气突然紧张起来。若槻心想:“糟糕!”
“别的工作?例如呢?”
“怎么了?”
过了一会儿,阿惠出来了,一头黑亮头发洗后用毛巾束着,照样穿着原先的连衣裙。
若槻长吁一口气。
额上渗出了汗珠。今天也不行吗?失望像冰冷的泥浆爬上身体。过了一会儿,若槻突然垂头丧气。阿惠握着他的手。
“虽然不至于有臭味,但我进来时,还是觉得有一股男人房间的味道。”
“噢。”
阿惠在那可怕的大颚中慢慢死去。断气前的一瞬间,阿惠向这边回过头来。从一开始她就察觉到他的藏身之所。然而,她没有打算向他求助。看来她即使牺牲自己,也要使他得救。
“真是那样?我记不清了。”
“太忙没有时间收拾嘛。反正用不上的东西居多。在人家结婚仪式上得的餐具呀、交友后才用了三次的网球拍呀、高尔夫球具什么的。其余就是书了。”
良一他们换穿运动鞋后,向体育馆后面走。
“谈到你的工作,好像不大爱开口嘛。以前不是这样的呀。”
六年级生们围着良一,似乎在追问什么事。不久就开始对良一揪衣领、推搡起来。良一性格温和,几乎从不与人争斗。即使对小两岁的慎二,照理应是个争吵的对手了,可几乎没有吵闹过。
或许,这应当解释为对哥哥的感情换了一种形式发泄出来吗?受阿惠的影响,若槻有一段九九藏书时间对心理学产生兴趣,涉猎多种书籍。但因为不是系统地学习的,所以对自己的分析还不够自信。刚才阿惠似乎就想谈这件事,不打断她的话就好了。
慎二决心去叫老师。但他运气太坏了,此时一个六年级生一抬头,与从体育馆角落处探头察看的慎二的视线相遇。
若槻想把手搭在阿惠肩头。
“唔,像令尊这样的有钱人,只是用了兜里的钱而已。不妙的是,连手头没有余钱的人也卷进去了。它和银行融资捆在一起,简单说,是劝人从银行借钱买变额保险。按当初的设想,分红加满期保险金,除了可返还融资的本息之外,还会为顾客留下相当不错的收益。”
“不到两点哩,不早不晚的。离晚饭还有很长时间……往下怎么安排?”
“有催情作用。”
阿惠没有再纠缠在这个问题上。
“你不喜欢现在的工作的事。”
伸子自然是悲叹命苦,因为自丈夫亡故后,可以说,只有两个孩子才是她生活的全部意义。
“哎呀,行李捆还没解开呀?”
“那么‘昆’这个字,是什么意思?”
“你要永远在我身边。”
“不要。”
阿惠突然发问。
阿惠坐上后座,搂紧若槻的腰。
“啊啊,慎二。有什么事?”若槻生气了。
后来,阿惠留在母校的研究生院。到去年,完全出于偶然,若槻调到京都支社。当初估计这样每周周末就可以约会的,但若槻的工作比预想的忙碌,所以近来是每月见一两次面。
“啊啊,不错。给你介绍对象,怎么样?”
心底里有一种莫名的罪恶感。当要奔向快乐之时,必然出来阻碍。
那天傍晚,出事了。
然而,这个问题在若槻舌尖上没有变成声音,就消失无踪了。
阿惠一脸诧异地问道。
撒腿就跑的话,也许逃得掉,但他没有这样做的勇气。都让人家看得一清二楚了,他今后还得在这所学校上学呢。
“等一下,别逃嘛。”
校园内的白杨树的落叶,被风刮到水泥路面上,几乎遮没鞋面。慎二并没有特别躲着走,只是尾随而行,但六年级生们一次也没有回头,所以慎二没有被发现。
他家所在的楼前围了一堆人。停着急救车和开了警灯的警车。
“你为什么会选中保险公司?”
“咖啡还有另一个优点,知道吗?”
若槻原先并非对公益小组特别感兴趣。和多数组员一样,开学仪式一完,便被强拉硬劝,稀里糊涂人了小组。不过,阿惠却是从一开始就自愿参加的少数人之一。
“噢……不。当然正是如此腑。”
“这些人是明知有风险,还搞投资的吧?”
“你这么说,就好像这房间有臭味似的。”
若槻叹一口气。在梦中亲眼目睹阿惠遇难而不救的罪过意识,怎么也想不出其根源何在。对他而言,即便只是在内心里,也从未有过舍她而去的念头。
“从前每年到现在这个季节,也就正好是花粉纷飞之时,总有瘟疫流行。于是,为了驱赶疫神,各地就搞起了镇花祭。这是导游书上说的。”
“只要这样就行。我很幸福。”
自杀?慎二抬头仰望高层公寓。从楼下望去,仿佛不同于往日,有种大山压顶的感觉。跳下来?
若槻摇摇头。
若槻浴衣下穿一条短球裤,从冰箱取出罐装啤酒喝起来。
“你醒了?”
“我虽然不大明白保险的事……不过,原本所谓保险,人寿保险也好,损害保险也好,都是为了分散风险吧?这样的保险,却为了挣钱而冒险,好像不对劲呀。”
“吹——晴?……”
哥哥为何自杀的,你知道吗?
“为什么?”
他想说出梦中的情景,听听她的意见。但尽管那是个梦,坐视她被杀,到底难说出口。
若槻臂弯中的阿惠的身躯,柔若无骨,仿佛用力搂紧会挤坏了。他把她抱坐在膝上,自己马上有了反应。
“那么,你是怎么喜欢上昆虫的呢?”
阿惠的食指戳戳若槻的腹部。
“嘿,支社的保全工作,说起来也没有什么有趣的东西嘛。”
阿惠一脸陷于沉思的神色。
“对对,我知道了。好吧,晚安。”
某年除夕,她救助一名因躺在寒风凛冽的路边而患上肺病的老人,将他送往病院急救。老人因故离乡背井,但即使无家可归也丝毫不显得卑微、颓丧,衣服干净利落,齐胸的银须整齐清洁。但是,他因为年迈没有工作,已整整一周没有吃东西。阿惠热泪盈眶地听老人叙述。见此情景,若槻越发被她吸引。
“也没有那么严重。只不过,既然是在保险公司工作,当初在理学系不选生物课,选数学课就好了。”
“因为是后方的工作?”
“哎……若槻,我问过你为何在大学里专攻昆虫学吗?”
“像单人牢房似的房间,不大妙吧。”
然而,伸子那边没有把他的话当回事,径自说起人秋以来,为销售人身伤害保险而在支社进修的事情。
各种人在他眼前来来去去。小叔叔、学校的老师……其他不知是谁的人。似乎他们都对慎二说了各种各样的话。想来不外是安慰他,事后再想,一句也记不住。
“你哥哥出大事啦。”
“对了,你知九九藏书网道怎么联络你妈妈吗?”
内心存有罪恶感的真正原因是非常清楚的。因为自己是眼看着惟一血肉相连的哥哥怎么死的。这件事必定是心中永久的伤痛。
若槻默然起身,向杯里注入第二杯咖啡。
“这样抱一会儿行吗?”
对自己置身何处没有产生疑问。似乎是躲在防空洞之类的地方。说是防空洞,也仅能容身而已。简直就像乌龟的甲壳。
慎二见阿姨咬紧牙关,一脸苦相,不禁呆住了。这时,周围人们的窃窃私语传到他耳朵里。
若槻爬起来。
“为什么这样想?”
“可能是上小学时,读了法布尔的《昆虫记》吧。后来还反复读过数十次呢。那时候附近还有许多杂木林。我经常拿着捕虫网和标本采集箱出去采集昆,虫。”
阿惠为寻找避难所而在荒野上拼命奔逃。她明白敌人马上就要从后面追上。而且她也明白绝对逃不掉了……
房内是约六席大的厨房兼餐室和同为六席大的起居室兼寝室,其余就是洗手间。即一个单室套。虽然狭窄,但既然是靠近京都市中心的便利地点,又是公司付全额房租的社宅,所以他也不能再抱怨了。
“说的是为了核定保险金,必须检查死亡诊断书的事。你当时好像是这么说的……”
“没事……是什么意思呢?我忘了。”
“喂!你,到这边来!”
她的声音有点儿紧张,好像害怕又破坏了若槻的兴致。他内心里害怕她再三问及哥哥的事,听她这样问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我已经累了。”
黑泽惠打听那些吹捧者像念咒似的话是什么意思。
“洗个淋浴?”
“蜘蛛和蜈蚣不同吗?”
阿惠按住他。
“如果连受益人也死了,就没有申领的啦。”
和若槻一起喝酒时,时常令人感到她与父母的关系有问题。她原是横滨一家著名的机械零件厂的厂长千金,她之所以离开父母来京都的大学专攻心理学,并留在研究生院的理由,似乎也在于此。
此时,追赶而来之物现身了。它的形象模模糊糊,看不真切,但一种不祥之感令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若槻淡然答道。
“不必硬爬起来嘛。你不是累了吗?”
“妈,我是若槻。”
“什么?”
阿惠一副被教训的小孩子的神情。她觉得非得说句话才行,但怎么也找不到该说的话。
羞愧之心在无意识之中显露出来了。今天来讨这笔欠账了。
“这种事事前也得问问我吧?!”
“好,你先洗。”
“记得吗?去年春天,刚调职那阵子,你什么都跟我说。”
谈话中断了一下。两人转入通过大德寺墓地侧面的小路。阿惠“噢”了一声,颇含意味地看着他的脸。
“不要紧嘛。”
梦虽醒了,余悲仍在。他轻轻擦一下含着泪水的眼眶,看看身旁。阿惠正安详地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又来了!”若槻烦了。伸子的话总是很长,而且说得很快,让人插不上话。
“就是身体分为三段、六条腿、四片翼翅的节足动物呀。唔,翅膀退化了的也很多。”
若槻边混合咖啡豆,边往电动咖啡磨里放,然后启动。阿惠的口味偏酸,所以用来做底料的莫加或乞力马扎罗的分量,要比平常多放,曼迪琳或巴西产咖啡要减量。
“不同。蜘蛛属蛛形纲,蜈蚣属多足纲。”
为何会做那种梦?
慎二胆战心惊地走过去。那些几乎高过他一个脑袋的高年级生问他看见什么了。
“讨厌,又在白天喝啤酒!”
若槻详细说了日前有人到支社来,以签约人贷款为借口勒索的事。
“各种各样的事。”
“有什么事吗?”
“这算什么呀,这年头,连牛也在白天喝啤酒啦。”
“有点心理学家的潜质。你能不能再学深一点吗?”
若槻一边戴头盔,一边长叹一声,其实他心里很高兴。他将为阿惠买的粉红色头盔递给她,跨上摩车。
“……这样的也算‘无赖家伙’吗?”
有所期待的今天,结局却很悲惨。少量的酒精最终也没有起到任何作用。非但如此,他甚至感到症状较以前恶化了。
阿惠深吸一口气,感叹道。
若槻原以为她在千叶独自生活太寂寞,总是多听听她的诉说,可她今天的话比平时还要长得多。
不知何故,他屏着气缩成一团。绝对不可发出声音。如果响声泄漏出去,会被逮住的。
“我已经寄了照片和相亲函(相亲时互相交换的身份说明。)啦。不管你满不满意,也还得看人家呢。看完马上寄回来。用挂号速递。”
“哦。什么事?”
“没有别人嘛。”
若槻产生了强烈的冲动,想问母亲一件事情。
一按键,传出了母亲的声音。留言可以说上一分钟,但母亲却在十五秒内匆忙地说了句“打电话给我”,就挂断了。
“不,一点也不。”
“你说,一大早就在想‘今天也得努力干’,这种工作叫人心情不太好。而且,遇着寿终正寝的老人还好,真不想看小孩的死亡诊断书。看到父母偶一疏忽,让幼儿被车撞死之类的案子,就不由得联想到做父母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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