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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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
她会来吧?在我所剩无几的生命里,我们真的会有相见的时候吧?一想到这里,我的心境很不可思议地有种看破红尘的达观。
“真不可思议。我刚才才梦见小时候耶。和弟弟在一起玩耍的记忆,在院子里来回奔跑的记忆,依着某种节奏逐渐充满整个身体。好像才一不留神就被吸进记忆里去了。”
“餐柜的钥匙?”正在炖东西的艾伦问道。
“——就和我想的一样。”教授低语。
“爱德华,怎么了?院子里有什么新鲜事?”
中国有个寓言叫黄粱一梦,在煮顿饭的短暂时光里,就梦见自己的一生。最近我经常想起这个故事。每当像现在这样,手握着笔,望着窗际的天竺葵时,我就会想到自己的一生短得好像是一杯红茶凉掉的时间。至今为止积累的庞大岁月都到哪里去了?当我这么思索时间的去向时,我的意识又存在于哪里?
牧师好像还没从惊吓中回过神来似的,不停点头。
“您好,教授。蒙您接见是我的荣幸,我是伊丽莎白·鲍恩。”
然而,我的心正因为无比的失落而不停下沉。今晚我体悟到自己注定要失去什么,也体悟到了自己是如何的绝望。
只会做学问的我是个老古板,父亲的朋友不着痕迹地想要撮合我们。
以上就是这本皮革日记的由来。
一八五五年 牛津
“没事吧?”
我在书房一边看书,一边想着和伊丽莎白相会的日子。
他抬起头,望着书房窗边摆的红色天竺葵。
我吓了一跳,心想是住在附近的邻居吧。
我总觉得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这个温室。
“他说,如果有一个名叫鲍恩的女人来找他,就把这条手帕交给她。”
她一定看了那本日记。
我吓傻了,走进庭院,前后巡了一遍。那女孩到哪儿去了?刚刚还站在眼前的女孩呢?
“那么,那个就是艾伦。”
他觉得人类的意识就好像泡沫,它绝对不可能一直延续下去。或许全体人类的意识汇集在一起,如同一股巨流,而个人的意识只不过是水中沉浮的小泡泡而已。无数泡沫浮出波涛汹涌的水流表面,倏地消失了。而现在他所存在的这个世界,或许就是那巨大意识梦见的一个大梦也说不定。
那双眼一瞬间闭合,再张开时,已经变得沉着冷静。
我对她的第一印象不差,觉得她是个严谨、端庄的好女孩。当时她显得有点畏缩,总喜欢躲在别人后面。仔细一看,她还真是个美人胚子,不过,她对自己的美好像一点也没察觉,加上穿着打扮又老土,总是穿着老人才会穿的颜色和样式。不过,我自己也不太注重外表,所以我们正好是半斤八两。
另一方面,我开始对妻子无时不在的窥探视线感到不悦。在同一个屋檐下,自己好像二十四小时都受到监视一样。渐渐地,我闷在心里的怒气愈胀愈大。
两人无视于四周的喧扰,继续谈论着,不过,我听不到他们谈话的内容。我一边做着梦,一边竖起耳朵聆听,可惜只看到他们的嘴巴一张一合,却听不到任何声音。我一边做着梦,一边暗叫可惜。
“你看,是这个吧?”
“对不起,你还一片混乱,我却……”
——是要去和谁相会?
我唤了声艾伦,才想起她外出参加教会的茶会去了。
我能理解,她在遭遇抢劫后是如何的惊恐害怕。曾经遭受强盗袭击的记忆,还残存她的体内。
我想要大叫,却喊不出声。没有半个人理我。
伊丽莎白呆在原地。
环顾平原四周,我了解到她并不在这儿。
没错。她终于要来了。我的伊丽莎白就要穿过那道彩虹。
第一次约会跑到牛津博物馆,现在想起这个,我们两人都还会笑;不过,对当时的我们而言,那是很适当的场所。看着展览的物品,我们有聊不完的话题。只要和她谈过话,就会发现这个女孩非常聪明,年纪轻轻却很用功。很自然地,我们互相吸引,随着交往的时间愈久,她的转变愈大。当我们决定结婚时,她已经出落为一朵盛开的花了。想当初我们刚交往的时候,一些朋友还嘲笑她老土。“真没想到她会是那样的美人!”现在他们全后悔了。
艾伦没有在看我。
在我对面的座位上,坐着一个女人,她让我觉得好熟悉,好怀念。她的年龄应该很大了,我看到她浓密的银发闪着光,不过,因为逆光的关系,我看不见她的脸。
啊,是呀,我们又相见了。在时间的缝隙里,在芸芸众生的意识洪流中。我们被赋予生命,一直活到现在,就是仅仅为了这短暂的瞬间。
在心里,疑问如同漩涡旋绕不已。虽然教授的话着实令她心慌,伊丽莎白却已经无法将自己的视线,从教授的双眼别开了。非听不可。我现在,已经是非听不可了。
人类是一种习惯性的动物。
艾伦眼眶红了,别过脸去。我看到她的太阳穴上因年老而浮现的淡褐斑点。
就在我总算适应新生活的时候,第二个梦出现了。这次是在深夜,我坐在沙发上,正在打盹。
哐一声,什么东西打破的声音。
等候邮差到来是一件乐事。邮政制度的建立真叫人感激,虽然我不想再搬回伦敦,不过,花上一便士就能和伦敦的友人互通书信,感觉踏实多了。如果跟法国联络也能这么方便就好了。自从邮政开创以来,邮差成为令人敬重的职业。每次只要看到蓄着体面胡子的邮递员从山丘那头过来,艾伦就会马上冲出去,看看有没有孩子们寄来的信。
突然间,我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曾经在哪儿有过这样的体验呢?
出现在梦中的美丽女子。一想到她的存在只为了我一人,我的心就欢欣雀跃,虽然都这把年纪了。
我害怕地跃身而起。
庭院里覆盖了一整片白茫茫的雪,在阳光的辉映下闪闪发亮。
我奋力叫喊,可是,根本没人听到我的声音。
我曾经在梦里见过。
管理员听到这样的响应也不以为意,依然取出一大串钥匙。
眼前半个人都没有。
“——我梦见了。这个地方,我一直梦见它。”
我喃喃叨念着:三月十七日。
放眼望去,尽是身着蓝色军服的士兵。
女神般的年轻女孩。满脸笑容的女孩。
伊丽莎白不知所措地站起身来。
伊丽莎白紧紧握住放在外套口袋里的白色手帕,在寒冷的街道上走着。
艾伦不太提起自己小时候的事。
“喔,是护身符呀。”
伊丽莎白好像松了一口气,伸手取出记事本开始进行访谈。
这里的时间过得很慢。只要一远离伦敦的喧嚣,就不会想到如今那污浊的空气和沾满煤灰的街道依然存在着。
那表情下隐含的讯息,是否和她还有她父母都不愿提起的过去有关呢?
“不是的,爱德华。请听我说完。”
全身微微冒汗。身体沉重,头部发烫,关节疼痛。
只是,偶尔她会出现非常不安的表情。
“呵,就让我们拭目以待吧!”围着披肩的艾伦温柔地笑着。
果然,我们还是不行。和好如初,只不过是我一厢情愿的想法。即使现在,她还是不原谅我。
“我们去教会试试看吧?”
“这是神的指引呀。发生这样的巧合,真令人感到惊异。”
“之前是我忘记了。”
“就在那里,我遇见了你。你是为了要见我一面而来的。为了救我,你奋不顾身地来到那里。”
艾伦苍白着脸一下子全醒了。一发觉出现在眼前的是我,她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我。那眼神完全是一副在看陌生人的感觉,着实令我受伤不已。
“真是太好了,我们在这儿种些花吧!”
我们就好像孩子一样,在屋子里东转西转。这里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光我们老夫妻两个住,并不需要很大的空间。
一回过神,我动手将艾伦摇醒。
从前在伦敦教书时的老同事约好了要带妻子到这边来玩。
伊丽莎白不假思索地凝神细听,但她实在不知道什么东西和他想的一样。
难不成我开始痴呆了?
太阳在高空中闪耀,阳光照着初冬的村庄。
伊丽莎白,是她的名字。
这里是哪里?眼前的女子又是谁?
我看过好几次,只要听到傍晚的钟声,或是大雨倾盆的夜晚,她就会不安地搓着手,站着发呆。每次我都忍不住问她,到底是什么令她如此不安。
突然间他好像全身的力量都泄去了一般。
将庭院淹没的草,已逐渐转为灰色。而灰色的草皮,没多久就变成萎缩的枯草。
“你做了什么?”
在一旁看着他们工作的我们听了这句话,不由得瞪大眼睛。
妻子敏感地察觉,我的心思被什么东西给占满了。
纤细的手不停地反复写着那些数字。
我在梦中问道。
未即听完,我便站起身来。
规律转动的水车,厨房墙角堆着女士们用麦草编织的篮子,参加板球比赛时男士们的吆喝声。
她那不安的表情,大概与童年生活有所关联吧?
虽然玻璃相当脏,但并没有因为藤蔓的攀爬覆盖而产生裂痕。只要好好整理一番,应该就可以立即使用。
我们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等他明白过来我们并不是在开玩笑。
威士忌加水稀释后,我们两人一点一点啜饮。
就在此时,我突然醒了过来。
我像小鸟一样安安分分地过日子。
看不见的裂痕把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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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亲近的两人拉开了。面对这种状况,妻子益发不知所措。我虽然知道,却也无能为力。
“啊?”我愣了一下,打算把手伸出去。
随着维多利亚女王时代的来临,世界的变动也愈来愈快。工业革命开始了,产生雇主和劳工的关系,很难想象劳工的力量会日益高涨。以人权为武器的时代终于来临。不久的将来,他们将会争取到很多东西吧?虽然,这个过程无比艰辛,可是前仆后继的无数劳工是不可能放弃的。只要主张人权,一切都名正言顺。为了增加谈判的筹码,他们绝不可能削减这项战备。日趋狭小的世界,每个人分到的资源会愈来愈少。从工人到首相,大家都争着主张个人的权利,直到把对方的血吸干为止。世界就要陷入混乱了。创新的技术不断被研发出来,每次只要听到这种消息,他就会想,爆发世界大战是迟早的事。
做了如此真实的白日梦,让我觉得有点可怕;可是,也因为梦中的主角过于真实,致使我一点都不怕她,真是不可思议。
我醒过来,心情异常平静。
虽然梦的事让我挂心,时间依然缓慢流逝。
“那是一场残忍的屠杀。受害者的头部遭到棍棒猛烈痛击,马车里到处都是鲜血,行李被抢走之后,连人带车整个被推落山谷。因为那个地方不太有人去,尸体过了半年才被人发现。发现的时候,尸体已经遭到野狗和鸟类的啃食,所以虽然只找到三具尸体,人们还是认定另一具尸体大概是被拖到其他地方去了。”
艾伦哭累了,静静地说着。
战争。这是战争。眼下,战事就要爆发。
他的眼中闪过某种复杂的情绪。
某一个寒冷的早晨,我发作了。
在梦中得到莫大满足的我,体温升得更高,陷入了昏睡的状态。
然而,这断断续续的梦境却在某天傍晚透着不安的色彩。
梦又继续。
艾伦的眼睛发亮。
她瞄了瞄店里堆放的唱片。
我们的身体向前倾。
当管理员如此确认时,伊丽莎白怀疑自己的耳朵。
似乎可以看到等在眼前的孤单岁月。
“你闭嘴!”
已经好一段时间,没有像这样隔着餐桌坐在一起说话了。
真是特别的图案。待会儿回社里查查有没有相关资料好了。
我更用力地握住她的手。
只要他的头一低下来,就飘来威士忌的气味。
我有预感。此后,这种疼痛一定会不断发作。而且最后这个疼痛一定会要了自己的命。于是,某天艾伦醒过来时,她会发现只剩下自己一个。
我微笑点了点头。
我低声说。虽然已经死心绝望了,心中还是隐隐作痛。
教授如此低语,静静地笑了。
“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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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院的石板路渐次往前延伸,我们也开始进到里面,分头整理园里的花木。因为庭院实在太大了,光凭我们两人之力,不可能三两下就把它整理好。夏天过后,植物不再那么茂密,我们终于可以把脚踏到院子里。
我在梦里用力地点头。领悟、了解、确认自己生存的目的后,我感受到真正的幸福。
管理员随意进进出出,一副对这地方很熟的样子,啪嗒啪嗒上了楼梯,从上面的房间拿了一条白色手帕,又走下来。
惊觉艾伦不发一语,我连忙坐正。
树木掉落整身的叶子,为能耐过寒冬做好准备。
艾伦在温室度过晚秋的午后,这成了一个习惯。
天空灰蒙蒙,冷雨哗啦啦地下着。
为什么?为什么要杀人?为什么要被杀?此时此刻丧失性命有何荣耀可言?停止吧!立即停止那场战争。无益的战争。它所索取的代价实在太高了。
不过,我有自信,当那一刻来临时,我一定会知道。
突然间,这个念头在脑海中浮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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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何时开始,我们不再一起散步了。
听到她发出的呼吸声后,我继续回想心中残存的影像。
吓了一跳的我连忙爬起。
独自按着胸口,屏住呼吸,等待时间的到来,那个过程好像一辈子那么久。在接下来的一秒钟,疼痛突然消失了。
再也不曾梦见过她。
香浓的红茶注入杯中。
在晴朗澄澈的天空下,永无止尽的战争正在进行。
转眼间,平原充满血的气味,火药和硝烟的气味在风中飘散。
脚下是一块块铺平的石板,广场的范围很大、很大,一大堆人挤在那里。他们戴着帽子,穿着外套,非常兴奋地骚动着。人群里也有不少女性,是赛马场吧?不过,没看到马战跑道,只有满坑满谷的人。他们等待的目标好像还没到,因此大家正七嘴八舌地议论纷纷。
梦中的女孩该怎么说好呢?现在我和妻子要掌握自己的命运。
那一瞬间,她几乎已经爱上他了。
这句话在脑海响起。
人群聚集,欢声雷动。到处都是人,他们的声音,充满了喜悦之情。
在她的巧手下,温室日渐辉煌耀眼。
那满是皱纹的小脸,正穿过我,看着远远的某个地方。
我们两人踏在覆盖白雪的石板道上,在雪上留下足迹,慢慢走向那间小小的温室。
没什么。
胸口隐隐作痛。我伤她太深了。从今以后,我们还能像以前一样生活吗?
家里面已经有些霉味。没有主人在的屋子,不一会儿就成了失去人味的空屋。
怎么会有如此优秀的男性?虽然他的年岁已大,但怎么还是这么俊美,深具魅力?
“一定还有人记得你父母才对。”
“那一天,是我第一次遇见你的日子。在那个挤满了兴奋群众的汉瓦斯机场。”
“你看,就是那里,那个就是牧师先生说的凉亭。”
她好像被什么吓到,一脸深受打击的样子。
随着藤蔓被一一清除,小巧整洁的玻璃屋呈现在眼前。
好像完全是另一个世界的感觉。
我以为她身体不舒服,想上前关心,可是她却突然别过头,“不,没什么。我只是忽然想起一件事,我忘了准备牧师馆茶会要用的茶点。”
那瞳孔里,浮现非比寻常的决心。
屋里黑得不太寻常,随着夜晚的寂静渗进体内,我总算了解刚刚看见的是梦。
“爱德华。”
我的胸口痛得好像快爆开,不断涌上的后悔和绝望让我不住颤抖。
“他家里有个美丽的妻子,还有两个年幼的小孩,是一对姐弟。我还没听说他们叫什么名字呢!才刚说了下个礼拜终于可以拜访村里每户人家,结果就在回伦敦的途中遭到强盗打劫。”
艾伦好像比较担心嫁到法国的小女儿。女婿是个家境富裕的毛织品商人,又很有责任感,所以到最后我们只能答应这门婚事。不过,艾伦自始至终都是反对的。远渡多佛海峡,人生地不熟的,身为英国人的女儿会不会受到欺负?她大概是担心这个吧?我们晚年才生了这个女儿,因此特别疼爱。记得她出嫁的时候,我俩还抱在一起痛哭呢!不过,我们的担心是多余的。读着女儿不时捎来的书信,我们知道坚强的她在鲁昂过得很好。孙儿陆续出生,她早已是孩子的母亲了。
爱蜜莉亚·埃尔哈特。那是著名的女飞行家。到底是几年前的事呢?
“你看,是间小小的温室耶。不过里面的花全部都死掉了。”
伊丽莎白感觉对方的语气怪怪的,她回望教授。
伊丽莎白加快脚步。
“我们总是在超越时间、空间的情况下邂逅彼此。我们之所以活着,是不是就为了这短暂的一瞥?”
当时太阳正要下山,爬满长春藤的石造房舍,以及把屋子围在中间的杂乱庭院,全都镀上一层柔和的橘光。
我已经不像一开始会做白日梦了,不过,每到夜晚她就会出现。
他穿越了时间、空间,寻找朝思暮想的那个人。所以,教授的肉体已经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了。
我在梦中哀号。脚似乎受了重伤。
每当我有些担心地叫她,她就会回以灿烂无邪的笑容。
“只要等草再枯一点,我们就可以过去了吧?”
“这间屋子?难道?所以你是在伦敦出生的啰?”
我轻轻伸出手,包住她那十指交握的嶙峋双手。
橘色的彩光衬着绿色的山毛榉树林,宛若透纳笔下的风景。
灿烂的灯光从上面打下来;整面的玻璃墙,就好像万国博览会的水晶宫一样。
我梦到自己坐在灯火通明的地方。
温室中有如天堂般温暖。
难道她只是把尺寸改了?有可能在还没见过这扇窗之前,就缝了这么刚好的窗帘吗?很明显地,这扇窗是设计突出的边窗。
因为教授还是目不转睛盯着她瞧,伊丽莎白有些心慌。
经过唱片行门前时99lib.net,里面传来了华丽的女声吟唱,她停下脚步。
“把这条手帕,交给我?”
“第一次看到这间房子的时候,我已经开始有些回想起来。那个时候也是日落时分,整个屋子沉浸在夕阳余晖下——我当时不是一个人没来由地感到心神不宁吗?其实我自己也不是很清楚原因。为什么会有这种奇怪的情绪呢?窗帘那件事也是,在你告诉我之前,我自己也没有注意到。恐怕是在听你说要找房子,提到这个村子的时候,我就开始动手缝制窗帘了。听到村子的名字,我已经回想起自己的家。我在不自觉的情况下想着,一定要为那扇向外凸出的窗户装窗帘。还有——还有那个餐柜的钥匙也是。我脑海浮现弟弟伸手将钥匙放进盆里的影像——约翰。没错,我有一个弟弟叫作约翰。”
“啊,这个呀。很特别吧?这是纳森教授亲手做的哦。听说这是护身符,他亲口告诉我的。”
然而,尽管相处的时间这么多,她还是无法查知谁从她那里夺走了我的心。因为她不可能看见我的梦。
终于我的烧退了。我勉强坐起身体,振笔疾书。
话说回来,后面的庭院几乎都还没整理呢!他不想像法国人一样,把院子弄得太过工整,不过,稍微整理一下,至少午后可以在院子里喝上一杯茶。
将包装好的唱片挟在腋下,她迈向冬天的街道。
“好像很可怕喔,你还喊救命呢!”艾伦露出放心的表情。
三月十七日。
我立刻转头看向妻子。
艾伦抬起脸盯着我瞧。虽然她的面容憔悴,但的确恢复平静。那种恐惧的表情已经不在。她正逐渐找回失去的自我。
我们趋前探看。
我来到某个很宽阔的地方。
艾伦沉着镇静,但语气坚定果断。
连花也梦到了?
不知是谁写了一个数字。一而再、再而三,一直在纸上重复写着相同的数字。
刚刚梦到的那个女子,跟之前白日梦时出现的那个女人是同一个人。
是因为傍晚的风太舒服了,还是花期将尽的蔷薇开得太香?
我的人生已经所剩无几了。但,很快地,伊丽莎白就要在我眼前出现。那个美丽的女子,我超越时空的恋人。
是她。这是群众对她的欢呼声。
我不知道会是何时,但那一天肯定在不远的将来。只要一想到那一瞬间,我就坐立难安。我该作出怎样的表情呢?我该对她说些什么呢?我的思绪纷乱,脸颊发烫。
歌颂着我的伊丽莎白。
群众歌颂着她。
“这不是凉亭嘛——是间温室吧。”
当时我心里想,自己是不是会一口气喘不过来,就这样倒下去。
那一瞬间,我突然领悟到她在我的书房做什么。
后来小孩出生,我也忙着工作,每天被杂事追着跑的艾伦似乎就没再发生过那样的情形。不过,搬来这里后,我发现她又和刚结婚时一样,脸上经常挂着不安的表情。
教授的视线落在远方,断断续续说着,“那是历史性的一天,大家都十分狂热。爱蜜莉亚·埃尔哈特就要从黑潭飞来,每个人都引颈期盼着。”
“但是,我却孤零零一个人。为什么会走向那种地方我也不知道。我失去了亲人,被心爱的人背叛,漫无目的游走,一个人在人群里徘徊。”
我伸手搂住不停啜泣的她。那瘦弱的肩膀令人心痛。
为什么会有一股想哭的冲动?
厨房的地板上,白色器皿的碎片散落一地。
返回投宿的旅馆后,我还是在想自己看见的东西,不过,脑袋一团混乱,始终想不出答案。我实在无法相信自己是在做白日梦,可偏偏门外只有我的脚印。那种时候,踩在那样的泥巴里,就算是个体重很轻的小孩也肯定会留下脚印。或许,我该承认那个女孩真的不存在。
我试着用舌尖复诵这个名字,我梦中的女子,只为我一个人而来的女子。
“有时候我好像就要想起来了。我想你也有注意到,每当看到夕阳西照的天空,我就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要从记忆深处浮现。”
管理员察觉她的目光,了解似的点了点头。
艾伦还记得那本日记的事吧?她还在介意我的梦吧?
是的,我见过。
艾伦低语。我怀疑自己的耳朵。
看到那种表情,我也发现事有蹊跷。
啊?伊丽莎白含糊地应了一声。
Memories/Du lawn tennis
一看到她那笼罩在死亡下的脸,我心中涌现无比的孤独。也许先我而去的人是她。也许天明时醒来,发觉只剩下自己孤单一人的是我。
每天都过得平静安稳。
“嗯,布莱德雷先生十分喜爱园艺,兴致勃勃地在这个村子里买了自己的房子,还盖了间温室。他的买卖事业在伦敦,但园艺工作却在这里,所以必须来回奔走于两地。他好像收集了很多珍奇的植物。”
终于来了。她很快就要来了。
窗外的天空明朗辽阔,小鸟的鸣叫声传来。
我在焦急、期盼中,度过了每一天。
我们两人又再次结为一体。即使在她内心深处的某个地方还挂记着那本日记,但我相信已大致恢复原来的样子。
“是啊,我也有同感。”好像在叹气般,教授低语着。
她会以怎样的形式在我面前出现呢?是有一天她突然来家里找我吗?
看到她一脸错愕的表情,这次换管理员觉得讶异。
她也许会出现在我的面前吧?会有那么一天吗?活到这把岁数,既然之前什么也没发生,也许那始终不过是一场梦而已。我只是梦见了在另一世和我相遇的她,也许这一世她没有必要出现。
“我,曾经住在这间屋子里。”
“我对八岁之前的事一点记忆也没有——好像是遭遇到什么变故。在伦敦郊外,我满头是血,走在路旁,被经过的马车救起。我连自己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被人送进了医院。虽然后来伤是治好了,但我对以前的一切却想不起来。我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是好。救我的商人是个好人,他在报纸上刊登寻人的广告,却还是找不到我的家人。于是,他将我介绍给客户中的一对夫妇,那对夫妇无法生育,却很想有个孩子,他们就是我现在的父母。我父母对我疼爱有加、呵护备至。我也觉得他们是我真正的亲人。但,我总觉得不安。我到底是谁?我的家人到底在哪里?我为什么会受伤、失去记忆呢?”
红茶已经冷了,手也完全停止了动作。
顺便把它买下来吧!
她正陷入深深的梦魇中。
“看来整理这个院子还要花上很多时间。”
我拼命地搜寻记忆。
她的目光被那个徽章吸引住了。好像是独角兽和身披长袍的人。
“啊?”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该回答什么好呢?我该以什么样的表情面对呢?
Bruxelles-Koninklijke Musea voor Schone
教授真的不在了。
心爱的妻子,如画的黄昏,以及那小巧的温室,都让人提不起劲儿了。
伊丽莎白歪着脑袋。
我记得看过那块窗帘。
艾伦静静将杯子向我递过来。
那个梦真是太悲伤了。虽然知道它是梦,我却无法控制地痛哭失声。
艾伦的身体瞬间颤抖了起来,塌陷的眼窝不断涌出泪水。
听着她如此回答,我觉得她好像有些离我远去,这让我感到不安。
“今天早上我们在温室喝茶吧!外面很暖和呢!”
白色的鸟群飞过,好像从彩虹底下穿过似的。这一幕似乎正在祝福着什么。
艾伦神色紧张,略略点了点头。
艾伦在身边静静睡着。
“好呀!”
夜里我被一阵呻吟声吵醒,本以为是自己发出的,但我感觉不出身体有任何异状。
谁都会有这样的时候吧?不知自己是从哪里来的,又该往哪里去。大家不是都会有觉得寂寞的时候吗?
“是梦。”
伊丽莎白看着教授的脸,催促他往下说。
伊丽莎白小心翼翼地问道。
我不知道自己为何这么有把握,然而,我可以百分之百地确定。第一次出现的女子是年轻的,这次是年老的,不过,她俩是同一人。
那一瞬间,我在梦中领悟到了。我领悟到了我的命运,我自己和伊丽莎白的命运。
天空阴暗。阴晴不定的天气,云层迅速移动。
“好,那么,我就从教授成长的过程开始问起了。”
我还记得第一次被介绍给艾伦时的事。
出现也好,不出现也罢。因为这一切在我命中早已注定。
我虽然也怀着不亚于她的好奇心,却又没来由地心烦。
或许是大病初愈的关系吧?我觉得有些虚脱。
我陡然抬头看着她的脸。
倒卧在雨中的伊丽莎白。我直觉地感受到她是为了救我,是代我承受了这起意外。
虽然尚未和好如初,但已经恢复之前的和谐气氛了。
“老公!老公!”黑夜中,我被妻子摇醒。
从那之后,日记的篇幅页数缓慢却也踏实地往前推进。
“对呀。现在我想起来了。我终于想起来了!”
我梦见白鸽在空中飞翔。
艾伦双眼通红。她单薄干枯的嘴唇颤抖着。
1889
“大小刚好呢!你真厉害,连这种形状的窗子,都能做出合适的窗帘。”我敬佩地出声赞美,艾伦不解地望向这边。
教授露出阳光般和蔼的笑脸,请伊丽莎白在一张椅子上坐下来。然后,他自99lib.net己也在椅子上坐正,双手交叉放在腹部上方。
“——我也是。”
我知道为什么艾伦听到强盗这个名词会惊恐万分了。
“哎呀,警察那边的人已经来好几次了呢。不过,大致上似乎告一段落,已经没事了。”
然而,即使烟雾弥漫,天空还是一样的蓝。
那是我们决定搬家后,妻子在伦敦缝的。
这是什么?这个数字是?
这个日期到底意味着什么?
一直以来我都没有好好想过这件事。但来到这儿之后,看到艾伦那种不安表情的机会增多了,我也因此再度想到她的童年生活。
堆积如山的尸体。鲜血和哀号,咒骂和咆哮。
搬家的杂事一堆,我很快就把那个白日梦忘得一干二净。出席亲友举办的欢送会,处理乱七八糟的杂物,一一向新邻居打招呼,就这样,时间嗖地过去了。
伊丽莎白一个人窃窃地笑着,一面走在拥挤的街道上。
同时,脑海中也浮现纳森教授那和蔼可亲的模样。
总觉得他好像从白天就一直在喝酒的样子。
艾伦脸色苍白地看着我。
时候终于到了。接着艾伦一定是要跟我告别了。我就要孤零零地悄然返回伦敦吗?而她,一个人在从小生长的这个家生活。
所以,她开始缝的时候,应该还没看过这间房子才对。
“我是怎样的喜悦呀!我是如何的感激呀!谢谢你。因为你,才有今天的我。谢谢你,伊丽莎白。”
好痛。脚好痛。不知该怎么形容的痛。
一名单身年轻女子,轻快地往约会的咖啡馆走去,消失在人群中。
仔细一看,天边出现了彩虹,而且是两道彩虹。
“艾伦,你刚刚说什么?”
艾伦紧抓着我不放,开始抽抽噎噎,激动地哭了起来。
附近的农家都会在家里栽种天竺葵。最初我们找上这个村子的时候,就被那可爱的风景给迷住了。后来我们决定买下牧师馆隔壁的石造小屋,当时我和艾伦就商量着,将来也要在自己的窗边种这种红色的花。
我高昂的情绪再也掩饰不住,这让我和妻子之间发生意想不到的微妙变化。
“伊丽莎白是谁?”艾伦生硬地低问。
工作日志也好,备忘录也罢,我用日记记事的习惯已经持续几十年。身为一位历史学家,我希望能留下纪录对后人有所帮助,所以才会一直写到现在。不过,说老实话,那些都是经过修饰的东西。当我开始写这本新日记时,我是为了自己,为了平复心中莫名的骚动,因此,我早知道会记得支离破碎。因为,连我自己都无法解释里面的内容。
我不经意打开通往后院的门,突然——
管理员一脸困惑地看着她。又传来一阵威士忌的气味,伊丽莎白不自觉地憋住呼
我想也不想地闭上眼睛,举起手来制止她的谈话。
“啊,请问,纳森教授对这手帕有提过什么吗?”
不,不要,谁来救她?求求你,救救她,别让她死,别让伊丽莎白死!谁来救救这个快要死掉的女孩!
我害怕了。害怕她来找我,害怕和她邂逅。我无法相信那个曾经沉迷在幻想里、致使妻子受到伤害的自己。
教授轻轻与她握手,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的双眼。
当时,我压根儿就没有想到要像现在这样把事情写成日记。
艾伦用庄严的声音开口说。
艾伦僵立原地,盯着我的脸瞧。
我们的邻居都是这一带的农场主人,喜欢住在气派的大房子里。只要从窗外传来“咚、咚”的木槌声,我们就知道小伙子们正在敲打松脱的马车车轮。他们总是神采奕奕地工作着。傍晚时分,他们开心地享用主人宴请的烈啤酒,发出爽朗的笑声。
几分钟后,她已经将纳森教授的事忘得一干二净了。
这到底是哪里呢?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群众拥护她呢?虽然怀着疑问,自己的内心还是充满欢喜。
早晨一觉醒来要爬起身子的那一瞬间,我突然感到胸口像被利刃刺入般的痛楚。
Musees royaux des Beaux-Arts de Belgique,
艾伦的脸上再也看不见那恐惧的神情。大概是因为她对自己的存在,不再感到不安了吧。
“灾难?”
“喂,这样满意了吧?好了,出去了,出去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等候那一刻的到来。我的心像少年扑通直跳。然而,在镜中看见自己的时候,我又想到以如此年迈的躯体和她重逢,会是怎样的情景。
管理员匆匆忙忙消失了踪影,伊丽莎白就这样孤零零一个人被留在屋外。
听到艾伦沉着平静的声音,我知道那一刻到了。
即使和艾伦的关系已经变成这样,我整个脑袋还是只想着她。
那张脸满是喜悦,因为要与恋人相会而兴奋地散发光芒。
这是我想到的第一个可能性。一个人能否判断自己是不是痴呆,我是不晓得啦,不过,我很难接受这种说法。更何况我的记忆并没有出现中断或丧失的情形。相反地,我甚至有种奇妙的感觉,觉得新的记忆正在不为人知的地方酝酿着。当然,我从未体验过这种事。于是,我决定不再分析,就用处理一般工作的方法,让自己看到的东西重新呈现吧!
from E. to E. with love
看了看身边,艾伦已经起床。
那名女子到底是谁?为何她会出现在我的梦中?
周遭的景物看起来都不一样了。
一直在病榻旁照顾我的艾伦,过来收走盛粥的盘子。确认过我真的没事之后,她说想睡一下就走了。那瘦弱的肩膀看起来有说不出的疲倦。
妻子忧心忡忡地看着我的脸。也许她是想从我的表情看出我的心情,但她永远无法理解我心境的变化。不久,她变得提心吊胆、惶惶不安,总是用年轻时经常露出的畏缩表情窥探着我。那表情让我更加心烦,更想疏远她。我对妻子的爱是毋庸置疑的,但这种疏离感是为什么呢?对她感到疏离让我开始讨厌起自己,而这种自我厌恶感又让我更想逃离她。
平缓的山丘上长着翠绿的青草。正前方是苹果树。青草的气息扑鼻而来。
当我开始这么想后,写日记就成了我的秘密乐趣。
有天晚上,我外出到好久没去的小酒馆坐坐,一回到家中,正好撞见艾伦从我的书房出来。
蔚蓝的天空。晴朗无云的美丽蓝天。
自从了解那个梦,还有人生的意义后,我感觉自己的内在有了某种转变。
在空旷的庭院里,砌起一条通往温室的石板路。
艾伦的声音颤抖着。
飘来一阵阵红茶的香味。
我没办法说清楚自己当时的心情。我确实感到惊讶,不过,怀念的情绪却占了大半。我感觉自己好像认识对方似的。
“啊?”
“哎呀,不知不觉就怀念起从前了。那,我们开始工作吧!”
我沙哑着声音说道,若无其事地别过脸去,钻进被窝里。
这个没有她的梦,到底意味着什么?
教授的健谈,让伊丽莎白渐渐放松下来。她也慢慢进入状况,当察觉到时,整个访谈已经进行了将近两个小时。
那种焦急等待的日子,对现在的我而言,甚至是一种沉重的负荷。我对此时此刻的生活感到满足,和妻子在一起的每一天才是最重要的。如果这种生活被破坏了,以后该怎么生活下去?即使和命中注定的她见了面,整颗心被她吸引,但之后还是要面对痛苦的离别。受过这种打击之后,艾伦还会再次接纳我吗?我还能够和她一起过日子吗?
望着窗外枯寂的庭院,我开始思索,也许这是对我的一种惩罚。
“怎么会有这种事?你怎么可能会是那位布莱德雷先生的女儿?”
我的狮子心。
世上最美的女孩,穿着白裙跑过来。
两个人一起生活了那么久时间,却做梦也没想过会听到这样一番话。长久以来她一直独自承受着痛苦。如果她说出这样的经历,也许连婚也结不成吧?她一直为那段没有记忆的过去担心受怕。
“啊,等你很久了。是鲍恩小姐吧!”
《咆哮山庄》的热卖让人记忆犹新,但她还是比较喜欢第二张《狮子心》。比较合她的口味,充满英式摇滚的调调。店里的扩音器传来《狮子心》的歌曲,她低声哼唱着。
突然眼皮一阵刺痛,我赶紧抬手遮住自己的脸,就在这时我醒了。
还是规规矩矩地躺着吧。
我的命运。艾伦的命运。两个人被某种不可思议的东西牵引着,最后来到了这里。
而我就一个人一边漫步在无趣的街道上,一边梦想着与伊丽莎白相会的日子。
顺着妻子九-九-藏-书-网指去的方向,我看见树林深处有一栋长方体建筑,上面爬满了长春藤。
这一次的声音可以听得很清楚。每个人嘴里都在喊着万岁、万岁。
伊丽莎白轻轻接过手帕,看着缝在手帕一角的刺绣。
伊丽莎白觉得一头雾水。
我看着走在身旁的艾伦。
我也很少再去打开那本皮革日记了。
宽阔平坦的草原,无尽往前延伸。
“噢,是了,今天是我俩的初次相逢。”
我的伊丽莎白。
蔚蓝的天空里,一大群鸽子飞舞着。
可是,她觉得还可以再见面。她相信,在某天的某个地方,自己会再和那个俊美并充满魅力的男性不期而遇。
“我真正的名字是——”
我们已经将命运掌握在手中,再也不会放手了,这是我们的命运,不属于其他任何人。像今天这样,它确实就在彼此的手中。
也因为喝了酒的关系,我不自觉地放大声量。
艾伦用手捂住自己的嘴,睁大双眼。
他慢慢从椅子上站起来。
不知什么时候,梦中那个女孩已经离我远去。
“艾伦,你?”
“不,我终于有种心安的感觉了。但是,也仅只如此而已。我只记得有个名叫约翰的弟弟,只记得我住过这间屋子,还有餐柜钥匙放在花盆里的事。虽然我依稀记得有父亲和母亲,但失去记忆时的种种还没完全想起来。”
我既孤独又凄惨,感觉这个世界只剩下自己一个人。
我觉得情绪激昂。心脏剧烈地跳动,有股想要放声大哭的冲动。
听说以前的屋主是伦敦一个肥皂商人,好像特别喜欢附庸风雅,所以院子里做了一大堆造景。虽然现在这些全被夏日的野草覆盖,不过,根据牧师的说法,里面有个小池塘,还有石造的凉亭。艾伦也说看到一个爬满长春藤的小屋子。
我不由得兴奋起来,一个劲儿发问。
“啊?”
为了取出成套的餐具,我伸手要将厨房的壁橱打开。但试了之后才发现壁橱的门是锁着的。我轻轻啐了一口。
那似曾相识的表情。仿佛时间暂时停住了的脸。
“可能是途中被扔下车的吧?忙着赶路的强盗大概没发觉小孩还有呼吸。他们是晚上遇袭的。”
艾伦的视线落在遥远的某处,开始说道,“在梦里面,有一个总是会遇见的人。一头黑发,身材高挑的男子。是个十分优秀的人。他总是一直救我,总是在我的梦中哭泣着。”
惊恐之中,我徒劳地四处张望。
三月。三月十七日。
她到底有何不安?当她看着如此静谧的黄昏景致时,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呢?
不仅如此。我伤了独自承受痛苦的妻子,亲手放弃安稳的日子,竟然还厚着脸皮想要靠近妻子,真是可耻。
因为碰巧来到附近,所以想顺便造访一下纳森教授家,怎么这个管理员会知道我的事呢?
待在这英国一角的宁静院落里,会让人觉得世间的纷扰好像都是假的。
“艾伦?”
利用早上散步的时候,我们顺便把新的石板埋进土里。
朝着她的岁月、她的未来前进。
女孩这么说着,向我伸出了右手。至今我没收过女学生,该不会是哪个徒弟的妻子吧?
突然,眼前雷声大作。我不由得全身紧绷。
爱德华给伊丽莎白。
“啊,是真的耶。这么小的温室,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呢!”
我当场傻了眼,一个人愣在客厅。
“咦?”
在某个初秋的晴朗日子,附近几个年轻人来帮忙,将爬满凉亭的长春藤清除掉。这些年轻人平日锻炼出来的劳动力可真不容小觑。不一会儿工夫,他们就将阻碍道路的茂密枝叶劈开了。
艾伦轻轻叹了口气。
我还搞不清状况,战争就开始了。如怒涛般向前推进的士兵。脸部扭曲,因恐惧而眼睛充血的突击军队。痛苦哀号、枪剑交锋、鲜血四溅,陆续倒下的青年们。
“那个女的到底是谁?你的心到底是被谁给夺走了?我们两个一直相依为命,那女的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艾伦,餐柜的钥匙借我。”
我提高声量:“哎,就是厨房角落那个嘛!”
“话虽如此,我对布莱德雷先生也不是很清楚呢!总而言之,那个人一搬来这儿就碰上了那场灾难。”
只要我一求她说,她就用小时候一直生病、记不太起来的理由避开话题。
“我们也很讶异呀,无论如何,请你暂时替我们保密,不要告诉村里的人。我们想视情况,等时机恰当时亲口说明这件事。”
我端详着举起细瘦手臂、悬挂窗帘的妻子。
教授无力地瘫软在椅子上。
每日晨昏我们一起在庭院散步,一起整理温室。
艾伦忙着掩饰自己的慌张,随即钻进厨房去了。
或是因为什么意外将两人牵在一起呢?
她总是这么回答,露出笑脸。
“你做噩梦了。”
我们中间隔着小折叠桌,面对面坐着。
艾伦似乎想进院子,却犹豫地看着自己的鞋子,我也跟着看向自己的脚。靴子踩在泥巴里,附近地面上只有我自己的脚印,刚刚见到的女孩并没有留下任何足迹。
少女拼着最后一口气,把白手帕递给了我。
伊丽莎白双颊酡红,眼睛发亮,将手伸向教授。
第一个梦是我初次见到这栋房子时做的。
我连忙要跑上前去,但妻子的表情让我停下脚步。
“听了您这番话,真令我受益良多,谢谢您。今天这一切,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今天自己到底是怎么了,似乎浪漫过了头。
好像是某个很遥远的地方。总觉得那个地方不是英国。
“应该说这话的人是我才对。保重。我们下次再见面吧——我的狮子心。”
场面陡然生变,我感觉到一股很强的冲击力。
我发觉不对劲是在梦到少女死去的数日之后。
最近,只要一回过神,他就会发现自己一直在想这些事。
“啪!”突然出现了一道光。
“那一天,我打算寻死。就这样,为了寻找葬身之所,孤单徘徊着。没有梦想,没有希望,求学的道路已然中断,我绝望无比。然而,我连想在某处静静死去的心愿也无法实现,不知不觉中,我被卷入那样拥挤的人群里。”
“之前的事你回想起来了吗?你的亲生父母?还有你遭遇了什么意外?”
眼前站着一位年轻女子。
只要看过那间温室及宽广的庭院,就会认同牧师说的话。
降下了这个冬天的第一场瑞雪。
刚刚妻子的表情是怎么一回事?
我全身瘫软无力,背心冷汗直冒。
此时此刻,胸口溢满了就要炸开的喜悦。好想大叫,好想大声哭出来。
一看到她那副表情,他好像发觉什么似的笑了。
那是种绝望的恐惧。好像全身力量都泄尽的恐惧。令人想要逃避的恐惧。
我突然感到背脊发凉。
忍住关节的不适,我到厨房喝了杯水,换上睡衣之后,笨拙地躺回床上。
我偷偷爬下床,坐在书桌前将最后梦见的那个梦写下来,然后静静将日记本合上。
“能见到你,我真的很高兴。”
都几岁了还在想这种事!
鲜血从少女的嘴角流出,她躺在我的怀里。
阳光射入屋内,好心的牧师难掩一脸讶异的神情。他忙碌的手指交叠,有点拘谨地看着艾伦。
讲完后,我正打算起身到书房,这时妻子的表情让我吃了一惊。
研究历史的我就像个大钟摆。原本应该背对现实,挖掘陈腐的过去,却在摆动之间,发现自己又荡回现代。
于是,在我的眼中,就连这么美丽的田园生活,也显得逊色。
不过,这个女孩未免也太新潮了。就连在伦敦,也没看过哪个女孩这样打扮。那身打扮实在怪异,颜色朴素却很大胆,她穿着膝盖以下全部裸露的茶色短裙。
“唔。”
梦中少女的死带来的冲击,让我不知该如何应对才好。
伊丽莎白好像被某个庞然大物撞到,发生意外了?
“你做了什么?”
啊,是凯特·布什的第二张专辑。
“啊!钥匙放在那扇边窗的天竺葵花盆里。从我小时候就一直搁在那儿的。啊,是因为约翰曾经打破过一次!”
难怪。所以她父母和她才会不提童年的往事。所以她有时才会流露不安的神色。
我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开始颤抖了起来。
艾伦的脸整个僵掉了。
在感觉疼痛的同时,有东西浮现眼前。
她就在那里。
艾伦低声唤我,目不转睛盯着我瞧。那目光炯炯的眼神,那略带责备的眼神。
幻想着与梦中的女子相会,一个人欣喜雀跃的自己,真是愚蠢至极。
我偷偷别过视线。心中充满苦涩。
啊,这是好久不曾梦到的,关于她的梦。
这一幕。
泪水从她的眼眶滴落。我想我自己大概也是如此。我的心不由自主地跳动,身体颤抖着,怎么也停不下来。溢满胸口的热血,从身体某处静静流泻出来。
为了想知道那是什么,她开始偷偷观察我。
半夜开始降下冷冽的寒雨,不久就没了声响,雨变成了雪。
老旧的蕾丝手帕,质地很好。
发现自己在想这些略嫌傻气的事,伊丽莎白一个人伸了伸舌头,脸颊泛
九九藏书网
红。
“哇,这里真是泥泞不堪。是因为早上下了雨吧?”
看不见她的身影。但,总觉得,她就在某个地方。
我用自己都认不出的声音咆哮着。艾伦一言不发,跌跌撞撞地跑回卧室。
艾伦走近我的背后,我猛然回过神来。
我开始焦急地等待梦中女子的到来。年轻时,根本没空睡觉的我,现在却一进书房就很自然地打起瞌睡。
我孤独地走着,穿过这片混乱。
突然,一个少女穿过人群,向我跑来。年龄约十二三岁的美丽少女。
艾伦已经不会再出现不安的表情了,或倒不如说她变得愈来愈心不在焉。每次唤她,她都要过一会儿才会发觉,这样的情形一直持续。
自从梦到少女死去之后,我有好一阵子没再梦见她。
翌晨雪停了,是个晴朗的好天气。
艾伦的身体轻震了一下。
女子的美丽和聪慧写在脸上。
真希望那天能够早日到来。之后会怎样都没有关系,在相见的那一瞬间失去生命也无所谓。如今你到底在哪里呢?怎么还不出现在我面前?
随着那直爽坦率的说话方式,沉稳睿智的表情,还有听教授这大半辈子对学问的专注与执着,伊丽莎自觉得自己被他深深吸引。
虽然我知道周围很热闹,却半点声音也听不到,只有景物不断流过眼前。雨的冰冷、孤独的痛苦慢慢侵蚀我的心。
“哦?”手抓长春藤的红脸青年低声叫嚷。
“啊。”我轻轻叹了口气,深沉的哀伤依然驻留心头。我一方面安心于噩梦终被打断,一方面却又希望能继续把少女搂在怀里,情绪很乱。
我们两人曾经有好几次在纷乱的地方相遇,而这次又是短暂的重逢。
那几乎是无限感慨的表情。
“这样也好,这样也好!”
“忘记了?”
不自觉中,我的声音充满质问的口气。
教授脸上泛起了浅浅的笑。
紧紧盯着伊丽莎白瞧的那双眼睛,散发着温暖。
这大概是对我的惩罚之一吧。
虽然脑中一片紊乱,但我还是不停思索着各种可能性。于是,我心中尚存的一丝理性告诉我一个事实。
这阵子太忙,把要买唱片的事全忘了。
伊丽莎白呆然若失地看着他的脸。因为她不知道为什么他会用这样的表情看着自己。
大概过不了多久,雪就会覆盖这个庭院,变成白茫茫的一片?
而我梦到的梦又属于它们之中哪一个?
经过朋友的辗转介绍,我决定搬到这个村子。我们前前后后跑来好几次,寻找合适的房子,最后终于遇见现在的家。
很自然地,我们融入了这个村子。我们会亲切地与村民互打招呼,到村里的小酒馆坐坐,礼拜天时参加教会的祷告,甚至有时还会讲历史故事给小朋友听。
停止吧!为何要白白牺牲年轻的生命?为什么要让这么年幼的孩子死去?你看!他们都还只是未经世事的纯真孩子呀!
难道!难道?怎么会这样?
伊丽莎白呢?
“我爱那个人。从很久以前就一直如此。虽然我只见过他几次。虽然等在我们前方的永远是痛苦的离别。但我爱他。”
散步在夕阳西照的庭院里,我心里正踌躇着该怎么开口。
我读书,撰写关于历史的文章,艾伦泡茶、种花。我们早晚会到村里散步,一点一点地整理庭院。我们打算在通往庭院的那扇门外铺一条石板路,因此只要天气好的时候,我们就会把石板一块块埋进土里。
我把头靠回枕头上,艾伦好像又睡着了。
我不是不能理解她讲的话,不过,光那样就会令人如此不安吗?我实在感到不解。
像这样一面担心一面等待伊丽莎白出现的处境,是对伤害妻子的我所作的惩罚。也许,这也是命中早就注定好的一部分。
“笨蛋。我真是个大笨蛋。我一直记不起自己。原本的自己。我失去了自己原本该有的记忆。我梦见过的。和弟弟在一起游玩的梦境。弟弟好几次呼唤着我真正的名字,为什么我一直没有察觉呢?我们两人一起生活了这么长的岁月,我们这样相依为命了这么久,这样彼此关爱着对方,两个人就这样近在咫尺,我却……”
用草绿色棉布缝制的美丽窗帘,正好适合这种早晚转凉的季节,暖色调的色彩看上去也很舒服。或许它也能防止风从缝隙吹进来吧?窗帘的长度正好合那扇边窗,就像量身订做的一样。我暗中惊叹妻子的缜密周到,另一方面又觉得纳闷。
我和艾伦走在回家的路上,精神有些恍惚。
如果现在伊丽莎白出现的话。如果她用那灿烂的笑容在我眼前出现的话。
“对呀。我的任务就到这儿为止了。就这样,我告辞了。”
艾伦在温室里将盆栽排列整齐。她一个劲儿拼命地播种,好像在种植从别处分来的球根。
我战战兢兢地看着她的眼睛。
“我知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是我不好,全都是我的错。”
我的爱人。我的命运。像这样在温室里面对面,背着光线,阳光下她那闪亮的银发。
我觉得有点害怕。
那是从艾伦口中发出来的。
噢~英格兰。
好想见她。即使一眼也好,好想见见她。好想看看她那女神般威风凛然、庄严的身影。
接下来的话已经没有听的必要了。
那么,为什么?这跟那个梦没有关联吧?
教授的眼里泄露一股阴郁。
受制于她的气势,我不再出声。
我偷偷看着她熟睡的脸庞。
伊丽莎白走进店里。
“没想到,经过了这么长的时间,我们——”我不禁发出感叹万千的呼声。
梦?梦。刚刚那真的是梦吗?
我再也受不了那个眼神了。
“你看了我的日记?”
“我住过这里。”
“你不是在伦敦就开始缝了吗?我是说你能算得那么准真不简单。”
命运。
我们之所以决定告别伦敦的生活,是因为妻子艾伦在街上遭抢,被人打伤所致。虽然她没丢掉什么重要的东西,却有好一阵子不敢出门,就连有人来按门铃,都会一脸惊恐。当时我已从学校退休,孩子们也都独立了,所以觉得没必要再住在治安这么坏的地方。
我终于了解那代表日期的月、日。
“之前的主人真有心!”
看来是写不下去了。我轻轻叹口气,抚着光滑的皮革封面。
看到这个景色的瞬间,我知道它就是我们在找的房子。妻子艾伦好像也有这样的感觉,因为连我都感受到她的心慌意乱。
梦中的我很年轻,对世界感到悲观、绝望,我这么感觉。
下过一阵雨后,秋天来了,草木也开始换上新装。
纳森教授会到哪儿去了呢?的确,现在回想起来,当时他确实好像有所觉悟。他是觉悟到了什么?他是自动消失的吧?又为了什么?
管理员找出钥匙。老旧的钥匙环上刻着奇怪的徽章。
我的狮子心。
白衣的女子,已经打动不了我的心。
为了帮单调的生活添点色彩,我开始期盼那个梦的到来。
“您好,教授。蒙您接见是我的荣幸,我是伊丽莎白·鲍恩。”
喝完早餐的红茶,我正在看伦敦送来的报纸,不经意地注意到妻子正在替向外推出的小窗挂上窗帘。
不知不觉中,我已经站在一片宽阔的农场里。那是个照顾妥当、收成丰硕的农场。
管理员事情一办完就催着伊丽莎白离开。
她的双亲是非常正直的老实人,但他们也不太提起艾伦小时候的事。他们只说那时候她总是一直发烧,两老担心得不得了,成天烦恼这孩子是否可以养得大。因为一直活在可能失去这个孩子的恐惧中,所以当时的事也记不太清楚了。
“——爱德华?”
然而,在世界的某个角落,仍然有人像他们一样过着不变的生活。
“因此,那个家之后一直没有人住。那个庭院就这样荒芜了。”
我的伊丽莎白还是没有出现。命运的女神。命中注定的相会。
那种体验真是太恐怖了。我意识到少女的生命就要从我的手中消失。
牧师若有所感地不住点头。
我坐回沙发上,试着分析这项事实。
或许她根本是我自己创造的?身为历史记录者、思考者的我,长年在自己的心中架构了这么个虚幻人物,也许这个女孩就是我被压抑的梦想也说不定。
我感觉到横在心里的芥蒂正慢慢消失。
艾伦的身体开始颤抖了起来。
伊丽莎白开始对这个事实有了真实感。
因为要招待他们晚餐,我和许久不曾交谈的艾伦说话,商量一些准备工作。然而,我们的对话空洞,总觉得彼此好像很见外。
“详细情形我是不清楚啦,只是依照教授的吩咐办事而已。”
那个梦是在我有点发烧时梦到的。
Fernand Khnopff(1858-1921)
她会在哪里呢?这种战争的场合,她在这里做什么?
是伊丽莎白!正在做梦的我觉得胸口一阵小鹿乱撞。不过,梦中正在独行的我却还不知道这名少女的存在。梦里的我觉得莫名其妙,因为少女好像拼命想对我解释什么。然而,我只是惊慌失措地用冷淡的态度面对她。我们开始边走边谈。周围的群众依然在等待着,情绪愈来愈兴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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