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目录
第二章
上一页下一页
“怎么,想要洋娃娃?”
于是原本安分的雨蛙,也许是被突然出现的光线刺激,朝着小满的肩头,猛然跳起来。
百合子就是我,我是空荡荡的容器,开在身上的管子无法关闭,无法停止东西进去与出来。百合子的恐惧是我的恐惧,我的恐惧是百合子的恐惧。头下脚上的百合子紧闭双眼,从宛如小岛的嘴巴源源不绝溢出的水,浸湿了头发。
我总算有点安心了。因为我觉得这么一来,今天自己应该不会被小洞吞没。
她微微歪头地装可爱问道。对于我无法像普通小孩那样说话,她似乎丝毫不觉得是问题。
当大家喧闹地跨出第一步时,我却在一旁的院子里爬来爬去寻找小生物。

02

不顾母亲的忧心,我被编入小学的普通班。
就算办家家酒也不会派给我任何角色,玩捉迷藏也不会有人来找我:但我倒也没有被欺负,所以我没有任何感觉。
河底长出整片白色宛如细绳的东西,轻抚着朝向空中伸出手,同时又随波漂过的百合子背部。
就是这样,这是我头一次怀着明确的意志主动采取行动。
“什么,青蛙?摸青蛙那种东西,不会恶心吗?好厉害喔。”
那个妹妹无论是年纪或齐肩直发,都与小满惊人地相似,令我不禁小声惊呼。
我连自己正在白昼下的庭院都已忘记,背上起了整片鸡皮疙瘩。

03

小满在池边扁平的石头上蹦蹦跳,一边高兴地说。

01

百合心——像我这种坦然杀人的人,大脑构造或许与普通人有点不同。
在小满住的豪宅大院,连蜗牛都诡异地巨大,足足有枇杷那样的个头。
在充斥有如玻璃碎片的敌意的世界中,我渐渐认为自己是为了保守特别秘密而被选中的特别人物。
但愿我能妥善说明我变成这种人的前兆,或者起囚。
如果真有那种药问世,我想我还是会服用吧。
可是我却只是一径望着小满挣扎。也许是因为这一幕实在太古怪,把我吓傻了,我并没有所谓的恶意。
像我这样的人当然只是站在最远的地方默默旁观,但即使我这种人跟大家一起赖在她家,她也不当回事,小满就是有那种傲气。不仅如此,偶尔,当我们目光对上时她甚至还会咧嘴一笑或对我点点头。
唇上的红漆剥落,金发处处脱落,露出头皮的肤色,上面开着一个个种头发的小孔。
而大人尤其充满着压倒性的力量。他们的身体大小、气味、遣词用字及表情乃至笑法,都带有特别的威力,足以压垮我。因此能够与如此九九藏书可怕的大人坦然对话的同学也令我深感费解又遥远。
池塘并不深。但小满一只脚的袜子,不知为什么勾到了种在水边的灌木枝桓,因此她怎样也无法从头下脚上的仰面姿势翻身爬起来。她只能把一只脚伸出水面,拼命挣扎。
明知昆虫掉进洞里会没命,却涌现一种将蜗牛与蚯蚓送回原居地的温柔心境。因为小洞彼端的无垠黑暗世界里,没有任何又痒又痛又刺眼的东西,只是一片静谧。
当我终于抓到死命弹跳的雨蛙时,屋旁矮墙出现一顶红色团点的雨伞。
我发现,就算开口说话,自己大概也不会坏掉。
当时我忽然想到,如果那方面的医学研究今后继续发展,说不定也能发明治疗杀人凶手的药物。
“青……蛙……青蛙。”我保持上下排牙齿,合在一起的状态回答她。只要闭紧牙齿,就没问题。
我知道她正在水中叫喊。虽然完全听不见声音,但有好多泡泡。池水激烈晃荡之际,我站在原地,什么也不想,只是张大双眼。
小满断气前的短暂时间,那种总是缠绕着我的厌恶感忽然平息,院子里的树与石头、天空、彼端一望无垠的世界,都带着清洁感,而且闪闪发亮。我有种不可思议的直觉,这才是世界真正的面貌。自己居然能够安然站立在真正的世界中央,宛如奇迹。
百合子保持小女生的姿态变成老太婆。
水中的那张脸的双眼与嘴巴都张着。
蜗牛比较好抓,但其实什么都行,地蜈蚣、蚯蚓、已经虚弱得无法动弹的蝉都行。
四日相对的瞬间,周遭泛滥的色彩、攻击性的喧嚣,顿时陷入梦幻般的安静。我立刻恍然大悟,那个女孩就是百合心,她竟然在这种地方,我本来根本不可能发现的,但是已经不要紧了。
我已经可以以几乎不张嘴的方式进行简短的单字应答,位于后脑颈部一带的肉瘤,从外表也看不出来了。
他经常以辩解的语气说,这孩子欠缺……的百合心所以无可奈何,诸如此类。
从医院离开后,被母亲带着四处办事,也令我痛苦难当。
我把脸贴到洞口,黑暗立刻被吸入眼中,我已分不清哪儿是自己的眼睛?哪儿是黑暗?只是无边无际,一片漆黑。
再不想想办法,说不定随时会被从头吞进去。到时候,一定不会有任何人发现我的消失。
如今回顾才知道,打从我懂事起就一直浸淫在独特的厌恶感中。我无法贴切说明,就像舔着砂纸,就像裸身穿着痒得要命的毛衣……总之,周遭一切都有种带着不明敌意,又痒又痛又刺眼的感觉。
当时,我在车站附近的公园长椅看书。
医生总是揉着我后脑杓的小肉瘤做触诊,然后取出画有图案的卡片,慢吞吞地不断重复苹果、苹果、苹果,
http://www.99lib.net
同时目不转睛地看着我。
任由母亲牵着手默默走路的我,其实吓得都快尿裤子了(实际上也的确发生过好几次),想必母亲和任何人都不知道吧。如果这时医生触摸我的后脑杓,应该会发现,向来柔软的肉瘤已膨胀成硬鼓鼓的疙瘩。
那些细节,像是病态梦境地在我脑海中鲜明重现。我让百合子裸体站立,把奶瓶的水从嘴巴的管子倒进去,水立刻从下腹部的管子滴滴答答地滴落。而这时候的百合子则一直面带惊吓地张着双眼。
也许是因为每次去医院,医生总是交代她,无论如何,最好让我爱怎么做就怎么故。
我把蜗牛丢进洞里。无声无息地,一圈一圈的蜗牛壳和蜗牛肉都被黑暗吞食,瞬间消失,仿佛化为黑暗的一部分。
我不停地想起那时的事。
那是个就夏天而言,清风凉爽的日子,公园很热闹。
但我不知厌倦,娃娃的金发永远湿淋淋。
是小满,她笔直朝我走来,我慌忙站起。
开始下雨时,我总算发现一只小雨蛙,正在拼命想办法追捕它。
小满似乎打从心底吃惊。
我不经意抬起头,只见看似兄妹的两个小孩,正手牵手沿着园内小径朝我这边跑来。
不知何故,这天我一只猎物也没抓到,还没有送东西给小洞。这种情形是头一次发生,我总觉得如果不赶紧设法抓到些什么,一定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
我想母亲很惊讶。因为这是我第一次不听话,还向她要东西。
然而到了中学三年级,暑假前夕的某个周日,巧合的齿轮宛如在某人蓄意的精心安排下,喀答一声互相咬合了。
医生是个戴着眼镜每次都低声说话的人。当母亲时而含泪叙述我的情况时,他会很有耐性地一边点头一边倾听,必要时也会低声插嘴说明。
即使如此,若非一些细微的巧合撞在一起,说不定我会在不断的郁闷与煎熬中过完一生。至今我仍认为的确有过那种可能。
小满毫不惊讶,朝我说道:“喂,我不晓得把帽子忘在哪里了。淋湿就讨厌了,有没有在这附近?”
虽说如此,我的内心仍有大半处在失魂落魄的状态,只是睁着眼睛茫然眺望自己周遭的事物。我依然和百合子一样。
如今回想起来可能是在办古董展,沿着电扶梯对面的墙壁,陈列着座钟、花瓶及用途不明的金属用具,那里只有小猫两三只。
直到很久之后我才明白,医生是想让我也说苹果。
“自己抓到的?什么样的青蛙?给我看,欸,给我看嘛。对了,让青蛙在这个池子游游看。”
然后,我就和往常一样从后门离开,回家去了。
我早已习惯医院,但若是去陌生场所,那个场所的陌生事物仿佛会以肉眼看不见的许多棘刺戳向九九藏书我。
再也没有人给百合子灌水。百合子在水中漂流,水在她的体内漂流,就这样流入大海,流入海底黑暗深邃的洞穴。
她的身边永远跟着三个女生扮演所谓的小跟班,在她们之外,还有十名男孩和女孩像是小跟班的跟班。
我明明觉得那里好像会有蛇钻出来很可怕,却又觉得非凑近探头一窥究竟不可、非这么做不可,无法抗拒。
小满家院子里的那口井,不知不觉在我的心里张开了又深又暗的大嘴,它正迫不及待地等着献祭的猎物。
起初,母亲会牢牢抓着我的一只手,但她为了将她从成堆特卖品抽出的衣服摊开检视,便会在一瞬间松开那只手,然后就这么一再重复抓紧、松开的过程。
我曾在书上看到,近年来即便是精神分裂病也可用药物大幅控制了。脑中有各种荷尔蒙复杂地相互作用,只要彼此之间的平衡稍有变化,心情或个性便会明显改变。
该说我已上瘾吗?越是将找到的生物丢进洞中,我越是迷恋上这种行为带来的奇妙欢愉。
我每天都与百合子玩。
虽然我只是因为想杀人便杀人,丝毫没有罪恶感,但若能停止杀人,我还是想服用。到底是为什么呢?连我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他们与她们的身体散发出鱼腥味,我知道自己也散发同样的气味。
不知与头部的瘤是否有关,当时的我即使可以勉强理解别人对我说的话,却完全不肯自己开口说话。
我面红耳,只能拼命摇头。我过去从未与小满单独相处过。
我满脑子只想再次重现那件事。唯有一池绿水荡漾的时间里,能够碰触的奇迹光辉,不断煎熬着我。
我在跨越家旁那条肮脏河流的石桥上,把百合子丢下去。
大家好像都有的东西,为何只有我没有?小小年纪的我深感不公平。我总是懵懂地想,那我也要想办法得到百合心。
我之所以丢掉洋娃娃,是因为如今小满死时的触感已成为我的百合心。
班上同学经常去小满家玩。
四、五岁时,母亲定期带我去医院。
最让我安心的,还是回到我自己房间,钻进床铺与墙壁之间的缝隙时。当我痉挛发作后,必然会在那里陷入昏睡,母亲还替我把吃的端到那里。
因为让雨蛙逃了,所以小满代替它进入洞内,把身体留在这里,只有灵魂脱离,溶入彼端的黑暗,我这么想着。
还有一次,医生也曾用“没有百合心是很严重的问题。”,或者“只要能让这孩子找到某种百合心就好了。”之类的说法。
我凑近管子,试着窥看百合子的内部,但从狭小九-九-藏-书-网的洞口只能看见一片昏黑。
在池水晃荡的那段时间,我一直有那种感觉。
过了一段日子的某天,我抱起久违的百合子。
对了,母亲曾在怀孕时想搭公车却一脚踩空,腹部狠狠撞到台阶边缘,所以她认定我不说话都是她的错。
“死”这个字眼,此时是否浮现脑海,我已不复记忆;但我明确感到,洞底无垠的黑暗,远比洞外明亮的世界更无边无际。
母亲毛骨悚然地旁观我成天与洋娃娃玩耍。
不知何故,我感到如释重负地朝小满笑了,因为她看起来也如释重负。
……的部分会视情况更换,所以我不太记得。总之,有各式各样的百合心,而我好像每一种都欠缺。
为了不幸意外丧命的小满,大人与小孩都哭了。
包装好的盒子里,也一同放入一些替换衣物和迷你奶瓶。百合子是树脂做的古老喝奶娃娃。蓝眼睛的周围种了像小刷子一样的长睫毛,把她放倒就会喀答一声闭上眼。涂着红色亮光漆的嘴唇非常小,其中塞着喝奶用的圆形短管。由于有那根管子,看起来也有点像她正要尖叫的惊吓表情。
我也不明白为何如此,却无力阻止,只能说我就是这样的人。
晃得那么剧烈的水面彻底恢复平静,也不再冒泡泡后,只见小满在绿色的水中任由发丝摇曳。
“啊,还有人在这种地方啊?”
某日诊疗后,母亲去了百货公司的特卖会场。
对于一无所知,只顾着玩幼稚游戏的同学,我也有强烈的优越感。
我在她的催促下不自在地走到旁边,稍微打开上面的手心。
仿佛不是我发现小洞,而是小洞找到我。
即便如此,百合子的心还是百合心,所以我已经不要紧了。
唯有这个女生,不知何故在我心里的地位很特别。
一再重复这样的游戏之后,我的内心似乎终于开始出现小小的变化。对于自己和世界,好像一点一滴地产生了免疫力。
短促的叫声与水声同时响起,小满向后一仰跌落池中。小红伞飞到池塘中央,倒过来浮在水面上。
回到家,我便钻进床铺与墙壁的缝隙里。只剩我与百合子后,我立刻剥下缀有红色蕾丝的深红色天鹅绒衣服,甚至连小小的棉质内裤,也忍不住扯下来看个究竟。
百合子的下腹部微微隆起,中央埋着与嘴巴一样的小管子,看起来格外淫靡。当时我当然还不知道淫靡这种字眼。
某日,大家正在传阅漫画时,我蹲在远处,观察着杜鹃花叶片上的蜗牛。
我的诊疗很快就结束了,之后母亲总是会就我在家的情况和医生谈论很久。
过了一会母亲来找我,发现我坐在玻璃展示柜前的地板上,即使她拽我的手我也不肯动。
趁着不知第几次松手时,我离开母亲身边,走出人潮拥挤的区域。
小满纤细的脚近在眼前99lib•net,尖锐的枝桠从白袜的布料戳出。只要把她脚上的运动鞋和袜子一起脱掉,小满便可立刻离开池塘。我脑中遥远的某处,很清楚这一点。
“那是什么?”小满进一步靠过来。我阖起的掌心之间,关着雨蛙。
丧礼之后,再也没人去小满家玩。
母亲看看价钱,对店员说,这个很老旧了呢,一边面带不解地沉思。不过最后,她还是把百合子(我在心里很自然地这么称呼她)买给我了。
该从何写起才好呢。
我有种正在做该做之事的安心感,葬送越多生命,越能保持安全的均衡。
中学时代的我虽然寡言,但已可与同学正常对话,正是因为我有那种扭曲的自信。
但我的渴望不像同学是因为甜美的恋爱,而是只被百合心吸引。
好不容易才把脸从洞口拉开的我,急忙回到刚才看蜗牛的地方。忍住嗯心捏起蜗牛壳,从叶子上扯下来,放在手心。
接着我把她那圆滚滚的玫瑰色身体倒过来。腿根转了一圈的双脚以匪夷所思的角度张开,其中的小小秘密花园便完全曝光,埋在里面的管子切口有点突出。我把奶瓶也轻轻插进那根管子,汨汩倒水进去。
一旁,有个当时已不使用的老井,上面盖着木制圆盖。我发现那个盖子边缘有一处已经腐蚀,兀自开了一个握紧拳头也塞不进去的小洞。
小学二年级的班上有一个功课很好的女生,叫做小满。长得也很可爱,家境富裕,简而言之,就是任何班级都会有一人存在的女王。
小满提议曰屋里吃点心,于是大家喳喳呼呼地往屋里跑,但我却没有离开院子。
在岩石环绕的池畔藤架下,放着陶制桌子及几张圆凳,无论办家家酒或捉迷藏,那里都被当作中心基地。小满与三个小跟班坐下后,剩余的椅子该由谁坐,向来总会引发小小的争执。
一走到井旁,潮湿的气味、黑暗的气味便迎面扑来,连同呼吸一起被我吸入。
某日,藤架的紫藤花已凋零殆尽,所以大概是夏初吧。我们像往常一样待在院子里,四下忽然变暗,开始滴滴答答下起雨。

04

从那天起,每次再去小满家时,把小虫子丢进洞里就成了我的秘密任务。我有种非如此不可的义务感,仿佛是受到神明的命令(小孩子是一种几乎是生理反应似地信仰神明的生物)。
虽然不到百合子那种程度,但小满也有很长的睫毛。
我从朱没有想坐在那里的念头。
我走了过去,立刻发现在玻璃柜里有个小女孩。她有一头金发,用看似惊讶又似绝望的眼神看着我。
小满家据说本来是当地的大地主,在古意盎然的木造平房周围,是一大片种了许多树的院子。
贾场的喧嚣、色彩、气味,当下扑天盖地将我压垮。
更多内容...
上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