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葫芦案
第七节
目录
第一章 招隐寺
第一章 招隐寺
第一章 招隐寺
第二章 葫芦案
第二章 葫芦案
第七节
第二章 葫芦案
第三章 人的分类
第三章 人的分类
第三章 人的分类
第四章 夜与雾
第四章 夜与雾
第四章 夜与雾
上一页下一页
1989年五六月间,学校突然停了课。秀蓉和父亲赌气,没有回到乡下的老家。父亲和那姓卞的寡妇去了一趟南京,她居然就有了身孕。据说是人工受精。他们补办了手续,已算是合法夫妻。
她问他去没去过苏州河边的华东政法学院。她有一个堂姐在那儿教书,她已经在堂姐的指导下自学法律,准备报考那里的研究生。她说一旦考研成功,他们就在上海结婚。端午对她的计划未置可否,她就不断地去摇他的手,端午最后只得说:
第二天下午,李秀蓉顶着炎炎烈日,依约来到了学校对面的3路公交站。徐吉士和宋蕙莲已经等了她好一会儿了。她看见徐老师胳膊下夹着一瓶白酒,手里拎着一只红色的方便袋。大概是刚刚宰杀的鸡鸭之类,有血水从塑料袋里滴落下来。她还是第一次认真地打量着她所仰慕的徐老师。可惜的是,徐老师的长相经不起阳光的考验,怎么看都有点猥琐。年纪轻轻,已经有点谢顶了。短袖衬衫的领口有一圈黑黑的污垢。另外,被烟熏黄的牙齿,似乎也很不整齐。
高大的树木和毛竹遮住了阳光,端午站在小路边等她,手里拿着一朵刚采的大蘑菇。秀蓉装出很有兴趣的样子,从他手里接过那只棕色的蘑菇,轻轻地转动,用指甲弹去了上面正爬着的一只昆虫。等到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时候,谭老师仍然毫无必要地皱着眉头,弄得秀蓉更加紧张。她听见蕙莲夸张的笑声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树林里岑寂而阴凉。她已经看不到蕙莲和她的花格子西装短裤了。
“你们在开追悼会吗?”秀蓉向吉士问道。
他说:“我爱你”。
难道说,他真的已经离开了吗?
晚上的月亮很好。她能够看到他脸上的疑虑。她又说,好在鹤浦离上海不远,她每个周末都可以“随便跳上一列火车,去上海跟他相会”。当然,如果端午愿意,也可以随时到鹤浦来。她要给他生一堆孩子。除了提醒她计划生育的有关规定之外,端午照例一言不发。他的脸怎么看都有点古里古怪,让她害怕。
迎面开来的一辆黑色桑塔纳,停在了马路对面。
随后,他就在人流中消失了。秀蓉从与会者口中打听出事情的整个原委,不由得吃了一惊。
无论是作为哥哥,还是作为人民警察的身份,他这样说都是极不合适的。秀蓉严肃地提醒他,按照她对于法律的了解,这一类的玩笑话要是在美国,就足以构成性骚扰了。
地下室的水泥楼梯很陡。看到秀蓉面露为难之色,胖子很自然地把手插到她的腋下去扶她。他的动作有些鲁莽,那双大手要完全不碰到秀蓉的乳房是不可能的。她只穿着一件T恤衫。不过,那时的秀蓉,大脑还没有复杂到有能力去怀疑那只手的动机。更何况,这个胖子一看就是个“诚实厚道”的人。尽管她告诫自己要“大方”一些,羞涩中,心脏还是忍不住一阵狂跳——自己的乳房发育得不够饱满,也让她有点自惭形秽。
宝塔的东、西、南、北各有一扇拱门,但都被水泥砖块封死了。四周簇拥着一人多高的茅草和杂树。宋蕙莲和吉士两个人扯着嗓子喊叫了一通。因声音没有阻挡,并未传来他们期待中的回声。太阳像个大火球,在树林间怏怏下山。
凌晨时,她从床上醒过来,端午已经不在了,不过她并不担心。月亮褪去了金黄的光晕,像是在水面上飘着的一块融化的薄冰。她想叫他,可她还不好意思直接叫他的名字呢。如果此刻他正在院子里,或者坐在屋外的池塘边,说不定也在看着同一个月亮。
这是他留给自己的六句诗。
秀蓉的脸更红了。她的心里的确就是这么想九*九*藏*书*网的。这个人莫非有“读心术”?他依据一句简单的客套,就准确地看出了自己的小心思,秀蓉不禁暗暗有点心悸。好在诗人还算宽宏大量,他从宋蕙莲的记事本上撕下一页纸,给她留了通讯地址。秀蓉很不自在地僵在那里,捏着那页纸,在手里左叠右叠,最后折成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方块,趁人不备,悄悄地塞入了牛仔裤的裤兜。
广场的飓风,刮向青萍之末的祭台
当浮云织出肮脏的亵衣
她没再见到她所仰慕的徐吉士老师,但她还是有一种新生的喜悦。甚至,当她从地下室爬上来,发现自己的自行车因忘了上锁而被人偷走之后,一点也不感到难过。她回到寝室,在野猫有气无力的叫唤声中,写了一篇很长的日记。直到天亮,一分钟也没睡着过。她感到自己的体内有一头蛰伏很久的怪兽,正在复活。
重要的是,他还吃着橘子。
在他们原路返回的途中,徐吉士和宋蕙莲再次不见了踪影。
可哥哥是随便叫的吗?唐燕升很快就像模像样地承担起了兄长的职责,理所当然地把她纳入自己的保护范围。
诗人占据了这排平房靠东边的一间。屋内堆满了灌园的工具。只是在北窗下搁着一张行军床。床边有一张小方凳,上边摆着几个青皮的橘子。又是橘子!旁边还有一本书,一盘已燃成灰烬的蚊香。由于找不到可以坐一坐的地方,诗人就让她们俩坐床上。她们刚一落座,钢丝床就吱吱地叫了起来。
端午说了句流氓话,站了起来,把她手里紧紧攥着的一双筷子抽掉,迅速而鲁莽地把她拉入怀中,开始吻她的眼睛,咬她的耳垂。
徐吉士把她们俩介绍给诗人的时候,很不恰当地使用了“都是你的崇拜者”这样不负责任的说法。虽说带着玩笑的性质,可给人的感觉有点信口开河。
端午转过身来,第一次仔细地正眼打量她。随后,他怪怪地笑了一下,“你心里其实并不想要,对不对?”
在这段不太长的间隙中,徐吉士已经麻利地从院中打来了一桶井水,将那只活杀芦花鸡泡在了脸盆里。
果然是个流氓。
“你看见别人问我要地址,觉得自己如果不也要一个,有点不太礼貌,是不是?”
紫色的睡莲一朵挨着一朵。池塘上的轻雾还没有完全散去。她甚至还发着高烧。手上的伤口还没有来得及结痂。
她马上就回答道:“我也是”。
一天傍晚,她从图书馆返回宿舍的途中,遇见了一个胖乎乎,身背黄书包的年轻人。这人问她大学生俱乐部怎么走。秀蓉就从自行车上下来,胡乱比划着,给他指路。她一连说了好几遍,可那人的脸上仍然是一副茫然不解的神情。秀蓉看他有点着急的样子,就说:“不如,我带你去?”
“把鸡头按下去,鸡腿就顶了出来,怎么办?”
十月中旬,在鹤浦
大学生俱乐部,位于团委学生会所在的那幢小楼的地下室里,原本属于七十年代开挖的地下防空工事的一部分。好像是出了什么非比寻常的大事。他们赶到那里的时候,那幢桔黄色的小楼门口,已经聚集了一大堆人。学校排球队的两名主攻手客串起了临时纠察。他们把守在地下室的入口处,被一拨一拨的人浪挤得东倒西歪。
秀蓉心里一紧,知道是遇上了坏人。她本能地开始了发疯的奔跑。二三十米远的距离,就足以耗尽她的全部体力。那辆黑色轿车还在身后跟着,仿佛对自己的猎物很有耐心。它不着急。她不时回过头去,雨刷器“嘎嘎”地一开一合,刮去挡九九藏书网风玻璃上的雨水,也刮出了一张面目模糊的脸来。
秀蓉当然不再指望。她觉得这两个人还是不要出现的好。端午蹲在她脚边,递给她一只橘子。她剥去橘皮,分了一半给他。秀蓉不敢看他的脸。端午吃着橘子,忽然问她:“你的例假是什么时候来的?”
诗人刚刚睡完中觉,脸颊上还残留着竹席的篾痕。他睡眼惺忪地站在廊柱之下,似乎对他们的到来并不感到高兴,甚至为来人惊扰了他的午后高卧而略感不快。宋蕙莲一见面就甜甜地称呼他为“谭老师”,那人颇为矜持地皱了皱眉头,哑哑地道:
地下室里同样挤满了人。所有的人眼圈都是红红的。有一种神秘的庄严和肃穆。这种静谧和庄重之感很快就感染了秀蓉。在微弱的烛光里,她可以看见墙上那张被照亮的黑白照片。照片上是一个忧郁而瘦弱的青年,长得有点像自己在农村的表弟。
难道他已经离开了吗?
可奇怪的是,随着那胖子的到来,喧闹的人群陡然安静下来,并自动地让开了一条道。可见此人身份特殊。胖子向秀蓉道了谢,并问她要不要一同进去看看。第一次看到那么多人的目光聚焦在自己身上,秀蓉的好奇心和虚荣心一起发酵。
他已经离开了吗?
她翻了一个身,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直到初升的朝阳和林间的啼鸟将她再次唤醒。她的烧还没有退,甚至都没法承受早晨清凉的微风。她扶着墙,一步步地走到了院子里,坐在门边的路槛上。
诗人们纷纷登台,朗诵死者或他们自己的诗作。秀蓉的心中竟然也朦朦胧胧地有了写诗的愿望。当然,更多的是惭愧和自责。正在这个世界上发生的事,如此重大,自己竟然充耳不闻,一无所知,却对于一个寡妇的怀孕耿耿于怀!她觉得自己太狭隘了,太冷漠了。晚会结束后,她主动留下来,帮助学生会的干部们收拾桌椅,打扫会场。
那位女生警惕地打量着自己,面露不豫之色。后来她才知道,那个女生名叫宋蕙莲,是学校诗社的社长。
徐老师领着她们穿过一个采石场,招隐寺那破败的山门就近在眼前了。
在赶往俱乐部的路上,秀蓉已经知道了他的名字。徐吉士。在鹤浦文联上班。是一个“享誉全国的青年诗人”。据吉士自己介绍,他与别人合写的诗集《改革者之歌》刚刚出版,鹤浦师范学院的一位副教授在书评中给予了极高的评价,并毫不吝啬地使用了“伟大”这样的字眼。当然,秀蓉也知道,在《诗经》中,“吉士”并不是一个好名字。
司机摇下车窗,朝她大声地喊了一句什么,她没有听清,也不想搭理他。她的头实在是太晕了。走不了几步,就得停下来倒气,抱着路边的一棵树。那辆桑塔纳轿车并未走开,而是掉了一个头,不紧不慢地跟在她身后,保持着十多米远的距离。
当然,她只能提到海子。她只能这么说。端午奇怪地瞥了她一眼,一路上不再跟她说话。当他们在宝塔下与宋蕙莲他们会合的时候,秀蓉终于鼓起勇气,询问谭老师对海子的看法。端午想了想,冷冷道:“也就那么回事吧。”
原来,这个面容抑郁的年轻人,不知何故,在今年的3月26日,在山海关附近卧轨自杀了。她再次看了一眼墙上的照片,觉得这个人无论是从气质还是从眼神来看,都非同一般,绝不是自己那乡下表弟能够比拟的,的确配得上在演讲者口中不断滚动的“圣徒”二字。尽管她对这个其貌不扬的诗人完全没有了解,尽管他写的诗自己一首也没读过,但当她
藏书网
联想到只有在历史教科书中才会出现的“山海关”这个地名,联想到他被火车压成几段的遗体,特别是他的胃部残留的那几瓣尚未来得及消化的橘子,秀蓉与所有在场的人一样,立刻留下了伤痛的泪水,进而泣不成声。
据说,那个从上海来的诗人,此刻就在山门边那片幽寂的竹林中参禅悟道。
她甚至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当她将那只芦花鸡收拾干净,塞进钢精锅,放在电炉上炖的时候,端午仍然在向她保证,等鸡炖熟了,那两个家伙就会突然出现的。
夜晚过去了一半
刚才,她挣扎着从床上起来,已经留意到床头的小木凳上残留着的几片橘皮、一根吃净的鸡腿骨、一本宋蕙莲请他指教的《船院文艺》。她还注意到,原先搁在床下的灰色旅行包不见了。枕边的书籍不见了。
他问她有没有发表过诗。秀蓉就赶紧说,她写过一首《菩萨蛮》,发表在学校的校报上。端午呵呵地干笑了两声。声音中不无讥讽。他又问她如何评价里尔克,秀蓉怕对方再次看轻了自己,就壮起胆子道:
他不由分说地从秀蓉手里抓过自行车的车把,跨了上去。秀蓉很自然地坐在了后架上。接下去是一段很陡的下坡路,那人就让秀蓉搂着他的腰。秀蓉马上照办。他腹部挤满了赘肉,而且让汗浸得湿乎乎的,给人以某种不洁之感。
宋蕙莲和端午一见面,就缠着对方给自己留地址。诗人再次皱起了眉头。他很不情愿地从蕙莲手中接过记事本和圆珠笔,垫在白墙上,正要写,秀蓉迟疑了一下,赶紧也道:“那就给我也留一个吧。”
一辆空荡荡的大挂车,在3路公交车站牌底下停了下来。她还没有拿定主意要不要上车,车门沉重地喘息了一下,重又关上,“咣咣当当”地开走了。直到这时,秀蓉的心里仍然抱有一丝侥幸。仿佛她只要一回头,就能看见他。雨开始下大了。因为没有钱,她决定沿着环城马路,朝学校的方向走。如果实在走不动,就随便往路边的草丛里一躺,死掉好了。她觉得像自己这么一个人,不如早点死掉干净。
几个小时之后,秀蓉和端午来到院外的池塘散步。走不了几步,他们就停下来接吻。她能听见荷叶在月光下舒卷的声音,能听见小鱼儿在戏水时的唼喋之声。她的幸福,神秘而深邃,她担心幸福来得太快,太过强烈,上帝看了都要嫉妒。她那只受了伤的手插在他的口袋里。
“我好看吗?”她骄傲地问他。
“不敢当。”
“嗳,也不算太熟。去年他到上海来,找不到地方住,就在我的床上对付了一夜。他很瘦,可还是打了一夜的呼噜。”
端午不得不把这个问题用她可以理解的方式又问了一遍,并解释说,他之所以问她的例假,是因为他不喜欢用避孕套。
“你不会这么快就变心吧?”她把头靠在他身上,立刻哭了起来,直到端午一个劲儿地向她发誓赌咒,她才破涕为笑。
这人名叫唐燕升,是南市区派出所的一名警察,刚刚从警校毕业不久。为了报答他的好意相助,秀蓉很快就同意了他的胡搅蛮缠:与这个见习警察以兄妹相称。她觉得自己在派出所多了个哥哥,也不是什么坏事。
“嗯?什么?”秀蓉红着脸,看着这个从上海来的诗人。
大学毕业那一年,因为不能原谅父亲再婚生子那件事,秀蓉终于当着父亲的面,宣布与他断绝一切来往。唐燕升就以她家长的身份,参加了秀蓉的毕业典礼。她向燕升说起自己原先还有一个名字,那是母亲给她取的。为了与父亲彻底决裂,当然也为了与记忆中的招隐寺彻底诀别,九*九*藏*书*网她问燕升,能不能把名字改回去?
他们要去的地方是一座废庙。招隐寺。公共汽车沿着鹤浦外围的环城公路绕了一大圈之后,他们来到了荒僻的南郊,在一个名叫沈家桥的地方下了车。
唯有月光在场
“他们几乎写得一样好。”
对于即将到来的这个夜晚,秀蓉已经有了一些预感。山风微微有些凉意,让她觉察到自己的脸颊有点发烧。天一点点地黑下去,她的心也一点点地浮起来。他们来到池塘边的院门外,那两个写生的女孩早已离开了。徐吉士和宋蕙莲并没有像谭老师保证的那样,坐在院子的门槛上等他们。
她又继续往前走了一段,最后实在走不动了,就在路边站住。她把“最坏的后果”飞快地想了一遍之后,就向那辆桑塔纳无力地招了招手。隐隐地,她还有些激动。桑塔纳终于在她身边停下。右侧的车门打开了。她直接坐进了汽车的前排。
“怎么样,你眼馋了吧?”
秀蓉不明白,他所说的“例假”指的是什么,就随口答道:“你说的阿是暑假?早结束了啊。学校已经上课了。”
徐吉士正忙着与一个又一个的陌生人握手寒暄,但他也没忘了回过头来朝她微微一笑,“你也可以这么理解。”
难道说,他已经离开了吗?
刚开始的时候,秀蓉很不喜欢这个人,尤其不喜欢他满嘴的胡言乱语。比如,当他们一次次地回忆起他们在环城公路上相遇的那个夜晚,他竟然用十分轻薄的口气问她:“你是不是把我当成了坏人?嗯?是不是担心我把你弄到山上的小树林里,先奸后杀?”
“好看。”他的声音仍然有点发虚。
这是一座早已废弃的园林。除了寺庙的宝塔大致完好之外,到处都是断墙残壁,瓦砾遍地。附近村庄里的农民甚至在这里开出了一片一片的菜地。整整一个下午,宋蕙莲都显得格外兴奋,一刻不停地追着“端午老师”问这问那。她甚至问他要烟抽。徐吉士一听她要抽烟,就将自己刚抽了没几口的烟递给她,蕙莲也不嫌脏。徐吉士不怀好意地夸她的腿白,蕙莲竟然笑着趴在了他的肩膀上,很不得体地说:
难道说,端午已经离开了吗?
她一个人渐渐地落了单,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端午有意无意地与蕙莲保持着距离,让秀蓉心怀感激。当蕙莲要跨过一个独木桥,把手伸给她的端午老师时,他也装作没看见。他们沿着一条湍急的河流往前走了很久,折入一条林中小径。
“我觉得他写得很一般啦。”
三个月后,当秀蓉在女生宿舍门前再次“巧遇”徐吉士时,她已经读完了海子几乎所有的诗作。她疯狂地喜欢上了海子的诗,尤其是那首《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她已经能够倒背如流。她时常梦见山海关外的那段铁路,梦见诗人在荒凉的轨道上踽踽独行。在梦中,她看见山海关城楼上空,白云叆叇。白云下是诗人那孤单、渺小的身影。
“噢……你……老天爷……你是说……时候不早了,我得走了……”
于是,徐吉士就建议说,不妨到外面去逛逛。
那人趴在方向盘上,侧着脸,似笑非笑地对她说:“怎么,不跑啦?想通了?你跑啊!继续跑……”
唐燕升就通过他在公安系统的关系,把她身份证上的名字改成了“庞家玉”,当作她二十岁的生日礼物。
等到秀蓉弄清楚他真正的意图,差一点要昏厥过去。的确如此,她的大脑已经完全失去了思考能力。
从池塘边的小屋到沈家桥公共汽车站,这段路程,似乎比她一生的记忆还要漫长。她翻遍了全身所有的口袋,竟然没找到一分钱。这让她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九-九-藏-书-网仍在梦中。仍在想着那可疑而确凿的三个字:不会吧?
“这么说,你认识他喽?”就像过电似的,秀蓉不经意间又抖了一下,觉得自己的声音也带着电流。
坐在门槛上往东看,是他们昨天抵达这里的杂草丛生的道路——它还晾在采石场附近的山坡上;往西,则是通往招隐寺宝塔的林间小道。她甚至还能听见宋蕙莲的笑声。
在花萼闭合的最深处
随后又赶紧补了一句:“不过,他人很好。”
听到这么大胆的对白,秀蓉的心猛地抖了两抖,开始悲哀地意识到,她在图书馆楼前碰到的这个胖子,似乎有点配不上自己的膜拜。另外,她也有点后悔自己没穿短裤。她的腿,其实也很白。
秀蓉既担心,又有一丝庆幸。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她有点想不明白。
秀蓉重新回到了小屋里躺下,并在那儿一直呆到傍晚。窗外明朗的天空渐渐转阴,最后,小雨落下来。雨丝随着南风飘落到她的脸上。她就那样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在药力的作用下,秀蓉很快进入了梦乡。在黑暗中,她不时地感到一只凉凉的手在试着她额头的温度。每一次,她都会向他绽放笑容。可惜,他看不见。她看着端午的烟头一闪一闪,在持续的高烧中,她仍然感到自己很幸福。她相信,端午此刻的感觉,应该和她一模一样。
可连她自己的内心也十分清楚,现在提出来要走,未免有点晚了。她眼巴巴地看着这个与海子同过床的诗人,对他说:
他嬉皮笑脸地问她要去哪儿。秀蓉也不吭气。那人伸过手来摸了摸她的头,她也不躲避,只是浑身发抖。差不多十五分钟之后,她被送到了鹤浦发电厂的职工医院。那人给她挂了号,将她扶到观察室的长椅上坐下。等到大夫给她输完液,那人又问她怎么通知她的家人。随后,他蹲在她跟前,笑嘻嘻地望着她。
池塘的对面,一个驼背的老头戴着一顶新草帽,赶着一大群鸭子,正沿着平缓的山坡朝这边过来。他的身后,是一大片正在抽穗的晚稻田。火车的汽笛声给了她一个不好的提醒:
就算是最坏的后果,那又如何?
回到屋里不久,秀蓉就发起了高烧。端午从旅行包里翻了半天,终于找出了一个小药瓶,给她吃了两片扑尔敏,并替她裹上毛毯。可秀蓉还是觉得浑身发冷。端午坐在钢丝床边的小木凳上,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胖子犹豫了一下,便说道:“我这么胖,你大概驮不动我。还是我来带你吧。”
那天中午,徐吉士正在宿舍楼前梧桐树的浓荫下,与一个着装时髦的漂亮女生说话。有几个男生在酷烈的阳光下打篮球。徐老师一眼就认出了她,并问她有没有兴趣去招隐寺,见见从上海来的一位“绝对重量级”的诗人。秀蓉问他,这位诗人与海子相比怎么样?徐吉士略微思索了片刻,就认真地回答道:
那是一个僻静的小院。地上的碎砖是新铺的,两棵罗汉松一左一右。有一口水井。墙边高大的竹子探入院中,投下一大片浓荫。院外是一处宽阔的荷塘,睡莲是紫颜色的。有两个戴着太阳帽的女孩子正坐在树下写生。
辅导员见秀蓉成天在校园里东游西荡,就介绍她到图书馆勤工俭学。帮着做一点分类、编目或上架的琐事,也可以挣一点生活费。寝室里就她一个人。与她做伴的,除了窗外草丛中的一只白猫,就是在帐外来回扑腾的灰蛾子。
“别瞎说!读研究生期间,学校是不许结婚的。”
没想到端午吃惊地瞪着她,眉毛拧成了一个结,并立即反问道:“那你都喜欢一些什么样的东西?”
不知为什么,秀蓉的眼泪止不住哗哗地流了出来。
更多内容...
上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