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我告诉自己我只是想找个安慰自己的人,一盆受到赞美的蔬菜牛肉浓汤,一个充满生气的人造女性阴部,可瓦莱丽亚身上真正吸引我的,却是她模仿小女孩的那种神态。她那么模仿倒不是因为她猜到我会动心。那只是她的作风——而我却着了迷。实际上,她至少已经二十八九岁了(我始终没有查明她的确切年龄,就连护照上也是假的),而且在那种随着她回忆往事的情怀不住改变的境况下早已失去了童贞。在我这方面呢,我天真得像个性变态的人才会有的那样。她显得轻佻、活泼,穿得à la gamine,露出一大截光滑的腿,晓得怎样用一双黑色丝绒拖鞋来衬托她雪白的光脚背。她橛起嘴,露出酒窝,跳跳蹦蹦,穿着紧身连衣裙,用可以想象得出的最矫揉造作、最陈腐的方式晃动着她的拳曲的淡黄色短发。
嗳,在一个丈夫听来,这可是一句很不入耳的话。我承认,这句话叫我两眼发黑。当时在街上就地狠狠揍她一顿,像一个老实、粗俗的人会做的那样,那是行不通的。多少年暗自忍受的煎熬教给了我超人的自我克制能力。有辆招揽生意的出租汽车已经沿着街边缓缓行驶了好一会儿,于是我领着她坐进那辆汽车。在车上这个不大会受人打搅的环境里,我平静地提议她把自己的胡言乱语解释一下。心头涌起的一阵怒火叫我透不过气来——倒并不是因为我对这个滑稽人物,亨伯特太太,有什么特别的喜爱,而是因为合法不合法的结合问题应当由我一个人来决定。而她,瓦莱丽亚,这个喜剧性的妻子,如今竟厚颜无耻地准备照她的方式来支配我的舒适生活和命运。我要她说出她情人的姓名。我把这个问题重复了一遍,但她老像作滑稽表演似的叽哩咕噜地说着话,讲她跟我生活在一起不幸福,宣布了她想立刻离婚的种种计划。“Mais qui est—ce?”我终于吼起来,用拳头在她的膝盖上打了一下。而她却毫不畏缩,只是目不转睛地望着我,好像答复实在简单得根本不用言辞说出来。接着,她迅速耸了耸肩,指了指那个出租汽车司机的粗脖子。他在一家小餐馆的门口停下车,作了自我介绍。我不记得他的滑稽可笑的名字了,但是经过这么多年以后,他的样子依然清楚地浮现在我眼前——一个身材矮胖的白俄前上校,留着两撇浓密的小胡子和一个平头。在巴黎,有成千上万这样的人从事这种愚蠢的职业。我们在一张桌子旁坐下;那个俄国保皇党人要了酒;瓦莱丽亚把一条潮湿的餐巾搭在膝盖上以后,又接着往下说——是在对我灌输,而不是在对我说话。她滔滔不绝地把话注入这个尊贵的容器,我从来没想到她有这样流利的口才。而且,她还不时对她那个呆头呆脑的情人吐出一大串斯拉夫语。这种局面真是荒谬可笑;等到那个上校司机带着占有瓦莱丽亚的微笑,打断了她的话,开始说出他的看法和计划时,这种局面就变得越发荒谬可笑。他小心翼翼地讲的法语带着一种十分难听的口音。就用这种口音,他描述了他打算跟他的年轻妻子瓦莱丽亚手拉着手共同进入的那个爱情和工作的世界。这当儿,瓦莱丽亚却在他和我之间修饰打扮起来,先在她橛起的嘴唇上涂些口红,接着把下巴额儿叠成三重地去拉扯衬衫的胸部等等。他谈论着她,好像她并不在场,又好像她是一个受监护的小孩,为了她本身的利益,正从一个明智的监护人手里转给另一个更明智的监护人。尽管我抑制不住的愤怒可能夸大并毁坏了某些印象,但我可以发誓他确实向我请教了瓦莱丽亚的一些情况,诸如她的日常饮食、她的经期、她的衣服以及她读过的书或该读的书。“我想,”他说,“她大概会喜欢《约翰·克利斯朵夫》的吧。”哦,他简直是个学者,塔克索维奇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