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五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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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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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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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维德里加依洛夫在索尼雅的屋子前站住了。
“这件事取决于您,取决于您,取决于您一个人……”他双目炯炯放光,几乎嗫嚅地说。他不知所措了,甚至激动得说不出别的话来。
“喊吧!”
“我们已经转过了拐角,”杜尼雅插嘴说,“现在哥哥不会看见我们。我对您说吧,我不再跟您往前走了。您有什么话就在这儿对我说吧;这些话都可以在街上说的。”
“要是您不相信,那您怎么会冒险只身到我这里来呢?您来要干什么?只是由于好奇吗?”
“唉,阿甫陀季雅·罗曼诺夫娜!看来,您忘记了,您在狂热的说教中怎样向我表示了好感,显得很温柔……我从您的眼神里察觉出的;您可记得,晚上,在月光下,夜莺还在唱歌?”
杜尼雅走到桌子跟前拿了钥匙。
杜尼雅举起手枪,脸白得像死人,下唇失了血色,颤抖着,那双乌黑的大眼睛闪射出火一样的光,直盯着他。她下定了决心,估计着距离,等待着对方的第一个动作。他从来还没见过她如此美丽。当她举起手枪的时候,她眼里闪射出来的火仿佛把他燃烧起来,他的心痛苦地揪紧了。他走上一步,枪声砰的一声响了起来,子弹在他的头发上擦过,打穿了后面的墙。他站住了,轻轻地笑起来:
“钥匙我丢了,找不到了。”
斯维德里加依洛夫站了起来,清醒了。侮慢的狞笑在他那还在打颤的嘴角上慢慢地浮现出来。
杜尼雅这样做了,她悄悄地打哥哥身边走过,走到斯维德里加依洛夫跟前去了。
“您怕什么啊!”斯维德里加依洛夫沉着地说,“城市不比乡下。就是在乡下,您对我所做的不利的事,要比我对您做的更多,可是在这里……”
“好吧……只相隔三步路,应当把我打死。您打不死……那就……”他双目炯炯放光,又向前走上两步。
“很有效!”斯维德里加依洛夫皱紧眉头,暗自低声说。“阿甫陀季雅·罗曼诺夫娜,您放心吧!您要知道,他有几个朋友。我们会救他的,会把他救出来的。您希望我把他送往国外吗?钱我有的是;船票我三天内就能弄到。至于他杀了人,他还可以做许多好事来赎罪。您放心好了。他还能成为一个伟大的人物,哦,您怎么啦?您身子觉得怎样?”
杜涅奇卡把话说得又急又快。她的脸刷地红了。
“是的,我偷听过;现在到我的屋子里去吧;这儿没有坐的地方。”
“咱们快走,”斯维德里加依洛夫对她悄声说。“我不愿让罗季昂·罗曼内奇知道我们的会面。我预先告诉您,我曾经跟他一同坐在这儿不远的一家小饭馆里,他在那儿找到了我,我费了好大的劲才摆脱他。不知什么缘故,他知道我写信给您,并且起了疑,当然不是您告诉他的?不过,如果不是您,那么是谁呢?”
他带着阿甫陀季雅·罗曼诺夫娜回到了他当作客厅的第一间屋子里,请她坐在椅子上。他自己坐在桌子另一边,至少离开她有一俄丈,但是他眼里还闪射出从前使杜涅奇卡感到过害怕的光芒。她不觉一怔,又怀疑地四下望望。她装腔作势;她大概不愿意表露自己的怀疑。但是斯维德里加依洛夫的房间很幽僻,终于使她害怕起来。她想问,他的女房东是否在家,可是由于自尊心,她没有问……此外,她心里还有一种比为自身安全而产生的恐惧严重得多的痛苦。她难受地苦恼着。
“阿甫陀季雅·罗曼诺夫娜,您刚才说‘强奸’,如果是强奸,那您自己可以看出,我就采取手段了。索菲雅·谢苗诺夫娜不在家;离卡彼尔纳乌莫夫家还很远,得穿过五间上了锁的屋子。而且我的力气至少比您大一倍。此外,我也不用害怕。因为往后您也不能控告我:您不是不愿出卖令兄吗?而且谁也不会相信您:一个女子独个儿上一个单身汉的家里去干什么?所以您即使牺牲令兄,这也不能证明什么:阿甫陀季雅·罗曼诺夫娜,要证明我强奸是很困难的。”
“啊,您说这个!”斯维德里加依洛夫笑起来了。“是的,咱们谈了这许多话后,如果您不提那件事,我倒觉得奇怪了。嘿!嘿!虽然我有点儿知道,您那时……在那儿……胡闹并亲自告诉了索菲雅·谢苗诺夫娜的那件事,可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也许我完全落在时代后面了,什么也不能理解。亲爱的朋友,看在上帝的分上,请您告诉我,用最新的理论来启发启发我吧。”
“那么……你不能?……永远不?”他失望地低声说。
“虽然我知道,您不是一个……正直的人,可我一点儿也不怕您。您带路吧,”她说,显然很镇定,可是她脸色煞白。
“你胡说!我向来,向来……恨你。”
“原来是这样!您要我立刻喊警察吗?”
斯维德里加依洛夫在窗前又站了三分钟;末了,他慢慢地转过身来,朝四下看看,并用手掌轻轻地摸了一下前额。一阵怪异的微笑扭歪了他的脸,这是一阵可怜的、伤心的和无力的微笑,绝望的微笑。血沾满了他的手掌,已经干了。他愤怒地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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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接着把一条手巾浸湿,抹去了鬓角上的血迹。被杜尼雅直丢到门跟前的那支手枪突然又投入了他的眼帘。他拾起手枪,察看了一下。这是一支旧式的可以放在口袋里的小型三发手枪,里面还剩有两发弹药和一根底火。还可以发射一次。他沉吟了一下,便把手枪放入了口袋里,拿起帽子就走了。
阿甫陀季雅·罗曼诺夫娜没有能够把话说完:她真的喘不过气来了。
可是那个人似乎神秘而又小心翼翼地走过来了。他没有走上桥来,而在一边,在人行道上站定了,竭力不让拉斯柯尔尼科夫看见他。他早已发觉了杜尼雅,向她做起手势来。她觉得,他做这种手势是叫她不要喊她的哥哥,别惊动他,而叫她走到他跟前去。
“您似乎故意撩我恼火,使我现在就离开您……”
“哦,那么令兄呢?我出于好奇心才问您,”斯维德里加依洛夫问,还是站在原地。
“我明白(不过您不必使自己为难:如果您不愿意,那我不多谈了);我明白,您心里苦恼着的是些什么问题:道德问题,对吗?是做一个国民和人的问题吗?您抛开这些问题吧;现在您何必关心这些问题?嗨,嗨!因为您还是一个国民和人吗?如果是这样,那就不用您管;不必去干跟您不相干的事。您拿支手枪自杀吧;还是您不想自杀?”
“我撒谎?嗯,也许我撒谎。我撒过谎。不该对女人重提这些事情。(他冷笑了一声。)我知道,你会开枪,你这头美丽的小野兽。你开枪吧!”
“我现在到你们的住所去,不是上您那儿去,我去找索菲雅·谢苗诺夫娜,向她道个歉,因为我没有去送殡。”
“即使这是事实,那也是由于你的缘故……祸根归根到底还是你。”
“不,我没有对她说过一句话,我甚至绝对不相信现在她在家里。不过也可能在家里。今天她安葬了继母,她不会在这样的日子里去做客的。我暂时不想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我告诉了您,甚至有点儿懊悔呢。在这种事情上,极微小的疏忽就等于告密。我住在这儿,住在这所房子里,咱们就要到啦。这个就是我们房子里的看门人;看门人跟我很熟;瞧,他在向我点头招呼呢;他看见我跟一位女士一块儿走,当然,他已经注意您的脸了,这对您是有利的,如果您很害怕,怀疑我。对不起,我说得这么粗鲁。我的屋子是向二房东租来的。索菲雅·谢苗诺夫娜就住在我的隔壁,只隔一堵墙,也是向二房东租下的。整层都住着人。您为什么吓得像小孩儿一般?难道我是那么可怕吗?”
“您真是个勇敢的女子,没话说。说实话,我以为您会请拉祖米兴先生陪您同来的。可是他没有和您一同来,也不在您的周围,我到底注意着:这是很勇敢的。看来,您想饶恕罗季昂·罗曼诺维奇。可是您的一切行动都是神圣的……至于令兄,我对您怎么说呢?现在您亲眼见到他了。他怎么样?”
“不能大声叫嚷,让所有房间里的人都听见我们在这儿的谈话。我根本没有讥笑;这种话我简直不愿说。您这副模样上哪儿去?还是您要出卖他?您会使他发疯的,他会去自首。您要知道,已经有人监视他,盯他的梢。您只是把他出卖罢了。等一等:我见到过他,刚才跟他谈过话;还可以救他。您稍待一会儿,请坐吧,咱们一块儿想个办法。我是为这件事才叫您来的。我要跟您单独地谈一谈,好好儿想个办法。请坐吧!”
杜尼雅拒绝地摇摇头。
“这不是你的手枪,是玛尔法·彼得罗夫娜的。她是你杀死的,凶手!在她家里可没有你的东西。我疑心你会用手枪打死她,所以我把它拿走了。只要你敢走近一步,我起誓,我就打死你!”
“你不爱我吗?”他温和地问。
“您偷听过?”
她突然从口袋里掏出一支手枪,扳着扳机,把拿着手枪的手放在小桌上。斯维德里加依洛夫直跳起来。
斯维德里加依洛夫租了两间带家具的、相当宽敞的屋子。杜涅奇卡怀疑地扫了一眼,但没有发觉房间里的摆设和布置有什么特别的地方,虽然也可以发现什么。比方,斯维德里加依洛夫的房间是介于两间差不多空着的屋子之间的。他的房间不是直接打走廊走,而是穿过房东的两间几乎是空荡荡的屋子进去的。斯维德里加依洛夫打开了卧室里的一扇锁着的门,又让杜涅奇卡看一间将要出租的空屋。杜涅奇卡在门口站住了,不明白,为什么请她看这间房子,可是斯维德里加依洛夫赶忙解释说:
又过了片刻。
“不,我不是以这点为根据,而是以他自己的话为根据的。他接连两个晚上到这儿来找索菲雅·谢苗诺夫娜。我已经让您看过了他们坐过的地方。他完全向她坦白了。他是凶手。他杀死了一个年老的官太太,放高利贷的,他向她抵押过东西;他还杀死了她的妹妹,一个掮客,名叫丽扎韦塔,她在姐姐被杀害的时候,无意中闯了进去。他用随身带去的斧头杀死了这两个女人。他是为了谋财而杀死http://www.99lib.net她们的,他抢了一票;他拿了钱和一些东西……他把经过情况都详详细细地告诉了索菲雅·谢苗诺夫娜,这个秘密只有她一个人知道,但是她不仅在口头上而且在行动上都不是这件谋杀案的同谋者,相反,她吓得和您现在一样。放心好了,她不会把他出卖的。”
“好家伙!我故意不跟您谈起您的事,虽然,不用说,好奇心使我很痛苦。一件咄咄怪事。我下次告诉您,的确,您也能惹死人恼火……好,咱们走吧,不过我得预先向您说明:现在我只回家片刻,去拿些钱;然后把屋子锁上,雇一辆马车,往岛上去消磨整个晚上。您跟我一同上那儿去吗?”
杜尼雅犹豫不决地站住了,目光锐利地望着斯维德里加依洛夫。
两个人都站住了,彼此对看了一会儿,仿佛在估量对方似的。
他站在她面前,离她两步远等待着,抱着非凡的决心直瞅着她,眼睛发红,眼神充满了情欲和痛苦。杜尼雅明白了,他宁死也不放她走。“那……那当然,相隔两步路,现在她会把他打死的……”
杜尼雅发狂了。她准备开枪。
“屋子里一个人也没有,”他不慌不忙地悄声说,“女房东出去了,您这样大喊大叫白费力气:只不过徒然使自己激动。”
“阿甫陀季雅·罗曼诺夫娜,您怎么啦,醒醒吧!水端来了。您喝一口吧……”
“请您看看这里,看看这个第二个大房间。您看看这扇门,门锁着。门旁放着一把椅子,在两间屋子里只有一把椅子。这是我从自己的屋子里搬来的。让我窃听起来舒服些。索菲雅·谢苗诺夫娜的桌子正好摆在门后;她坐在那儿跟罗季昂·罗曼内奇谈话。可我就坐在这把椅子上偷听,接连听了两个晚上,每次听了两小时——我当然多少能够知道一些,您觉得怎样?”
“我知道他的这个理论。我读过他在杂志上发表的一篇论述有权为所欲为的人物的文章……是拉祖米兴带给我看的……”
“索菲雅·谢苗诺夫娜要到夜里才回家。我认为是这样。她应该很快回来,如果不回来,那么一定要很晚才……”
“您什么也听不到的,您胡说!”
“啊,那么你在撒谎!我知道……你撒过谎……你老是撒谎!……我不相信你的话!不相信!不相信!”杜涅奇卡当真发狂地叫喊起来,完全惊慌失措了。
“那么是些什么……原因呢!”
“我要去看看索菲雅·谢苗诺夫娜,”杜涅奇卡用有气无力的声音说。“上她那儿去怎样走?她也许回来了;我一定要立刻见到她。让她……”
拉斯柯尔尼科夫跟随着他。
斯维德里加依洛夫已经坐上了马车。拉斯柯尔尼科夫认为,至少此刻他猜疑是不对的。他一句话也不回答,转身就折回到干草市场去了。如果他在路上回头看一眼,那就会看到,马车还没有行驶一百步路,斯维德里加依洛夫就下车了,付了车资,在人行道上走。可是拉斯柯尔尼科夫已经什么也看不见了,他已经拐过街角了。厌恶的心情使他不能再跟斯维德里加依洛夫待在一起。“对这个粗俗的恶棍,对这个淫棍和下流东西,我能抱什么希望呢,哪怕是片刻的希望!”他不由地叫道。的确,拉斯柯尔尼科夫过于匆忙而轻率地作出了自己的判断。斯维德里加依洛夫这个人有个特点,如果不算神秘,那么至少有点儿不同寻常。至于妹妹,拉斯柯尔尼科夫仍然坚信,斯维德里加依洛夫不会让她安宁的。可是这一切事情他反复地思忖着,想得太苦恼,以致不能忍受了。
他走到了杜尼雅跟前,一只手轻轻地搂住了她的腰。她没有反抗,但身子像一片树叶般地索索发抖,用恳求的目光瞅着他。他本想说什么,但只歪撇着嘴,一句话也说不出。
“这是您的信,”她把信放在桌上,开始说。“您在信上所说的真有其事吗?您暗示,好像我哥哥犯了罪。您的暗示太明显了,您现在不敢否认吧。您要知道,我比您更早就听说过这个愚蠢的谣言,我可一句也不相信。这是可恶而又可笑的猜疑。我知道这件事,也知道这是怎样捏造的,为什么捏造。您不可能有任何的证据。您答应给我看,您说吧!可我预先向您声明:我可不相信您的话!我不相信!……”
杜涅奇卡打了个寒颤,赶快扳住扳机,又举起了手枪。
“这我根本没有想到,”拉斯柯尔尼科夫很有反感地打断了他的话。
“啊,您没有打中!再开一枪,我等着,”斯维德里加依洛夫悄声说,还在冷笑,但脸色显得有点儿忧郁。“大概在您扳动扳机以前,我来得及把您抓住!”
在斯维德里加依洛夫心里发生了片刻无声的剧烈的斗争。他用难以形容的目光打量着她。他忽然放开了手,掉转身子,快步向窗口走去,在窗前站住了。
他向她身上洒些水。杜涅奇卡哆嗦了一下,便醒来了。
“您把子弹装得不对头。不要紧!您的手枪里还有底火。摆摆准,我等着。”
“如果你要告密,那就去告吧!不许动!别走过来!我要开枪啦!你九*九*藏*书*网毒死了妻子。我知道,你就是凶手!……”
“首先,这些话无论如何不能在街上说;其次,您也应当听听索菲雅·谢苗诺夫娜是怎样说的;第三,我要让您看些物证……嗯,最后,如果您拒绝上我家去,那我什么也不对您说,并且立刻就走。同时我请您别忘记,您那亲爱的哥哥有一个不寻常的秘密完全落入了我的手中。”
拉斯柯尔尼科夫本人未必能够说得清楚,他现在要干什么,他要亲自弄个水落石出的是什么。
“随您的便,不过索菲雅·谢苗诺夫娜不在家。她带着孩子们到一位太太那儿去了。那是一个显贵的老太太,我很久以前的一个熟人,几个孤儿院的管理人。我给她送去了卡杰琳娜·伊凡诺夫娜三个孩子的存款,此外,我还捐了些钱给孤儿院,我因此把这位太太迷惑了。我也把索菲雅·谢苗诺夫娜的情况告诉了她,什么都告诉了她,丝毫也没有隐瞒。这就使她产生了一个难以形容的好印象。所以,索菲雅·谢苗诺夫娜今天被直接邀请到X旅馆里去了,我的这位太太从别墅回来就暂住在那里。”
“被黄蜂咬了一口!对准着我的脑袋……这是什么?血!”他掏出手帕去擦掉血,一条细细的血从右边太阳穴上直淌下来;子弹大概稍微擦伤了头皮。杜尼雅放下了手枪,直瞅着斯维德里加依洛夫,不是恐惧,而是一种大惑不解的心情。她仿佛自己也弄不懂,她干了什么,发生了什么事!
“您在门后窃听!”
“好毒辣的人!他还在讥笑。让我走吧……”
“随您的便,不过我不同您一块儿走;跟我可不相干!我们现在到家啦。我相信,您用怀疑的目光看我,是因为我这么有礼貌,直到现在没有向您打听过什么。告诉我,是不是这样……您明白我的意思吗?您觉得这是一件怪事吧;我敢打赌,一定是这样!所以您也得对我有礼貌。”
“阿甫陀季雅·罗曼诺夫娜,这要进行几千几百万次综合和分类。一个强盗抢劫,可是他心里明白,他是个坏蛋;然而我也听说过有一个高尚的人抢劫邮车;谁知道他,或许他也真的认为,他干了一件正当的事!当然,我自己也像您一样不相信,假如这是旁人告诉我的。可我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也向索菲雅·谢苗诺夫娜说明了一切原因;但是她开头也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终于相信了眼睛,相信了自己的眼睛,要知道,是他本人告诉她的。”
她忽然扔掉了手枪。
“这是怎么啦!”斯维德里加依洛夫掉转头来叫道。“我好像说过……”
“快走,快走!”斯维德里加依洛夫重复地说,还是一步不动,也没有掉转头去。但是“快走”这个词儿听起来像是一个可怕的音调。
“钥匙在哪儿?立刻开门,立刻开门,下流东西!”
他甚至说起糊涂话来了。他突然不知怎么了,仿佛他的脑袋被猛击了一下。杜尼雅霍地站了起来,向门口奔去。
“让我去问一下,她是不是在家里……不在家里。很不凑巧呀!可是我知道,她很快就会回来的。如果她出去了,一定是为那几个孤儿的事去找一位太太。他们的妈妈死了。我也帮着料理过丧事,并且把他们都安顿好了。如果索菲雅·谢苗诺夫娜十分钟后不回来,今天我就叫她来见您,要是您同意的话;这就是我的房间。我住了两间屋子。隔壁是我的房东列斯丽赫太太住的。现在请您往这边看,我让您看看几件重要的物证:我的卧室的这扇门通向将要出租的两间空屋。就是这两间屋子……您可要稍微看得仔细些……”
斯维德里加依洛夫宽恕地微笑着,笑得脸也扭歪了;可是他哪里有心情笑啊。他的心怦怦地直跳,胸里郁闷。他故意把话说得响些,想掩饰他那越来越激动的心情;但是杜尼雅没有能够发觉这种特殊的激动;什么她像小孩儿一般怕他,什么她觉得他很可怕——这些话已经惹得她怒火直冒了。
杜尼雅明白这个调子的意义,她拿了钥匙,就急忙向门口走去,倏然打开门,便夺门而出。一会儿后,她发狂似的跑到了河岸上,向X桥飞奔而去。
“啊?你要强奸!”杜尼雅大声叫道,脸色煞白像死人,慌忙向屋角奔去,赶紧把身边的一张小桌拖过去作掩护。她没有喊叫,但目光盯住折磨她的人,警惕地注视着他的每个动作。斯维德里加依洛夫也没有走动过一步,在屋子那一头面对她站着。他甚至保持着镇静,至少外表上是这样。可是他的脸还是煞白的。侮慢的微笑没有从他的脸上消失。
“开门!开门!”她隔着门叫道,喊着什么人,一边用两手摇着门。“开门!难道没有人?”
“他抢了一票,这就是原因。他拿了钱和东西。确实,据他自己供认,他没有用过钱,也没有用过那些东西,而把它们埋在什么地方的一块石头底下,现在还放在那儿。但这是因为他不敢使用。”
“索菲雅·谢苗诺夫娜知道了吗?”
他在桥头就遇见她了,但是打她身边走过了,看也没看她一眼。杜涅奇卡从来没有在街上这样碰见过他,不www•99lib.net觉吃了一惊。她停下来,不知道要不要叫他?她忽然发觉从干草市场方面急匆匆走近来的斯维德里加依洛夫。
他们又面对面站了一会儿。斯维德里加依洛夫终于变了脸。他这才相信了,拉斯柯尔尼科夫是不怕恫吓的,忽然装出一副最愉快和友好的样子。
“不用你管!”她绝望地说,“我起誓,我又要开枪……我要……打死!……”
他固执地望着窗外。
“别让我痛苦啦,您说吧,说吧!”
“真是个怪人,我们已经到了,请上楼吧。喏,这就是索菲雅·谢苗诺夫娜家的门。您瞧,一个人也没有呢!您不相信吗?您去问卡彼尔纳乌莫夫吧;她常常把钥匙放在他们那儿。这就是她本人,madame de卡彼尔纳乌莫夫,啊?什么?(她有点耳聋)她出去了吗?上哪儿去啦?现在您听见了吧?她不在家,也许要到晚上很迟才回家。嗯,现在到我家里去吧。您不是也要到我家里去吗?嗯,我的家到了。Madame列斯丽赫不在家。这个女人老是忙得不可开交。请您相信,她是个好人……要是您稍微聪明点儿,她也许会帮您的忙。现在,您瞧,我从写字台里拿了这张五厘债券(我还有好多张哩!),今天我要拿到钱庄里去兑现。嗯,您明白了吧?我再也没有时间可浪费了。把写字台锁上,把屋子也锁上;咱们再下楼去。咱们要不要雇一辆马车?我要往岛上去。您要坐马车不?我要雇这辆马车上叶拉金去,怎么样?您不去吗?您吃不消吗?咱们坐车走,没关系。大概要下雨,不要紧,咱们可以把车篷放下……”
“什么——么?”
斯维德里加依洛夫不觉一愣:你这句话说得和刚才不一样。
“拉祖米兴先生?您读过令兄的文章?在杂志上发表的?有这样一篇文章吗?我倒不知道。这一定很有趣!阿甫陀季雅·罗曼诺夫娜,您上哪儿去?”
“嘿!原来是这样!”他惊讶地叫道,可是脸上露出了狞笑,“啊,这会使情况整个儿改变的!阿甫陀季雅·罗曼诺夫娜,您会使事情十分有利于我!这支手枪您从哪儿来的?是不是拉祖米兴先生的?咦!这是我的手枪!好熟悉!那时我把它找得好苦呢!……我很荣幸在乡下教过您射击,不是白教的了。”
“卑鄙的东西,”杜尼雅怒冲冲地低声说。
“您能用什么办法救他?难道能救他吗?”
斯维德里加依洛夫坐到沙发上,跟杜尼雅相隔八步。杜尼雅觉得他那不可动摇的决心已经没有丝毫可怀疑的了。何况她知道他……
走了大约二十来步路,只剩下他一个人的时候,照常又陷入了沉思之中。他走上桥,在栏杆旁站定眺望起河来。可是这当儿阿甫陀季雅·罗曼诺夫娜在他旁边站住了。
“扔掉啦!”斯维德里加依洛夫惊讶地说,深长地舒了口气。仿佛有个什么东西一下子从他心上掉落了,也许,这不仅仅是死亡的恐惧。这当儿,他未必会有这种感觉。他自己也不能完全确定这是一种什么感觉,这是摆脱了另一种更悲哀和更忧郁的感觉的心情。
“这也不可能!”杜涅奇卡嘟哝说,嘴唇发白,毫无血色;她喘不过气来了。“这不可能,没有任何原因,没有丝毫原因,没有任何理由……这是谎言!谎言!”
她几乎不省人事地倒在斯维德里加依洛夫赶忙给她挪到跟前的一把椅子上。
“我不是说那个,不是说那个(虽然我也听到了一些),不,我说的是,您总是唉声叹气!您心里的一个席勒时刻在骚动。可是现在又不许人家在门后窃听。既然如此,那您去报告警察吧,说如此这般,我发生了一件意外的事:理论上出了一个小差错。如果您一定认为在门后不能偷听,而可以用随手抓起的东西任意杀死一个老太婆,那么您赶快逃到美国去吧!年轻人,逃走吧!也许还来得及。我说的是真心话。没有钱吗?我来供给您盘费。”
“唉呀,阿甫陀季雅·罗曼诺夫娜,现在一切都是乱糟糟的,也就是说,从来不是有条有理的。阿甫陀季雅·罗曼诺夫娜,一般地说俄罗斯人都是胸襟宽广的人,像他们的国土一样广阔,异常爱好幻想,爱好杂乱无章;然而胸襟宽广而无特殊的才能是一种不幸。您可记得,我同您每天晚上吃罢晚饭坐在花园里露台上好多次交谈过这一类问题和这个题目。您还责备过我的这种宽宏大量。谁知道呢,或许我们正在谈论的时候,他正好躺在这儿考虑着自己的计划。阿甫陀季雅·罗曼诺夫娜,在我们知识界里尤其缺乏那些神圣的传统:难道有什么人将会想方设法根据书本编出……或者从编年史上推论出什么。但这多半是有学问的人干的事,您要知道,从某一点来看,他们也是头脑简单的人,所以上流社会人士甚至都不屑为之。其实,您大体上知道我的意见;我决不指责任何人。我是个不爱劳动的人,我决不改变这个宗旨。关于这点,我们已经谈藏书网过不止一次了。您对我的意见很感兴趣,我甚至感到荣幸……阿甫陀季雅·罗曼诺夫娜,您的脸色很苍白!”
“那么您肯定,玛尔法·彼得罗夫娜是我毒死的?”
“听了您那些似醉非醉的话后,”拉斯柯尔尼科夫毫无顾忌地厉声说,“我可以肯定地说,您不但没有放弃对我妹妹的各种最卑鄙的意图,而且甚至比以前进行得更积极了。我知道,今天早晨我妹妹接到了一封信。您总是坐立不安……或许您会在路上找到一个妻子;可是这也不会使您改变主意。我要亲自弄个水落石出……”
“这是钥匙!(他从外衣左边口袋里掏出一把钥匙,放在身后的桌子上,没有回过头来看杜尼雅。)拿去吧;快走!……”
“这就是说,我现在不会离开您。”
“你撒谎!(杜尼雅眼睛里闪烁着怒火。)你撒谎,你造谣中伤!”
“他会偷盗,这怎么可能呢?他会动这样的脑筋?”杜尼雅惊叫道,从椅子上霍地站了起来。“您不是认识他,见过他?难道他会做强盗?”
“说来话长,阿甫陀季雅·罗曼诺夫娜。这对您怎么说呢。是一种理论嘛,我的结论就是根据这种理论得出的,比方说,若是主要的目的对头,那么干坏事也是可以允许的。干一桩坏事,完成百件好事!对一个有自尊心和太自负的青年来说,例如,知道只要有三千卢布,那么在他生活的目标中,整个事业和前途就会迥然不同,但是他却没有这三千卢布,这当然也是使人感到委屈的。何况又因为挨饿,屋子窄小,衬衫破烂,明确地意识到自己的社会地位以及妹妹和母亲的处境太好而愤然不平。特别是虚荣心、自尊心和虚荣心,然而谁知道他,也许还有高尚的志向呢……我不责备他,请您别那么想;而且也不关我的事。这也是他自己的理论——一种平凡的理论——按照这种理论,您要知道,人被分为普通材料和特殊人物两类,也就是说,有这样一些人,对于他们,由于他们地位高,可以不受法律约束,相反,他们自己却为其余的人们,为普通的材料和废料制定法律。算不了什么,一种平凡的理论;une théorie comme une autre.拿破仑使他钦佩得五体投地,也就是说,使他最心驰神往的是,有许多天才干一桩坏事满不在乎,而且毫不踌躇地破坏法律。他大概也自以为是天才——也就是说,在某一时期里,他有过这样的自信。由于想到自己能够创造理论,但却不能毫无顾虑地破坏法律——这样看来,他不是一个天才,他曾经感到很痛苦,而现在还感到痛苦。对一个自负的青年来说,这是有损尊严的,特别是在我们的时代……”
她仿佛恳求着斯维德里加依洛夫;她完全忘记了自己的恐惧。
“您上哪儿去?您要上哪儿去?”
“永远不!”杜尼雅喃喃地说。
“可是良心的谴责呢?那么您不承认他有任何的道德观念吗?难道他是这样的人吗?”
“随您的便,可是您要注意,我的话还不过是作为一个建议。按照我个人的看法,您是完全对的:强奸是卑鄙行为。我只是向您指出,您的良心不会受谴责的。即使……即使您照我向您所作的建议自愿地去搭救令兄。就是说,您也不过是为环境所迫,或者屈服于暴力,如果不能不使用这个词儿的话。这点要请您考虑一下:令兄和令堂的命运都操在您的手里。我一辈子……愿做您的奴仆……我会在这里等待着……”
杜尼雅坐下了。斯维德里加依洛夫也在她旁边坐下来。
“我去找他。他在哪儿?您知道吗?这扇门为什么锁上了?我们是从这扇门里进来的,可是现在锁上了。您什么时候把它锁上的?”
“您不是以这点为根据吧?”
“您……只要您说一句,他就得救了!我……我会救他。我有钱,又有朋友。我马上送他走,我去弄护照,去弄两张。他一张,我自己一张。我有朋友;我也有会办事的人……您愿意吗?我还要给您弄护照……也给令堂弄一张……您要拉祖米兴干什么?我也爱您……我无限地爱您!让我吻一下您的衣服的边吧,让我吻一下吧!让我吻一下吧!我不能听见您的衣服的窸嘿声。只要对我说:去做那件事,我就会去做!我什么都会去干的。不能做到的事我也会去做。您信仰什么,我也会信仰什么。我什么,什么都会干!您别看,别这样看我!要知道,您这是杀死我……”
“是你!你自己向我暗示过;你对我谈起过毒药……我知道,你坐车去买的……你早有准备……这一定是你干的……坏蛋!”
杜尼雅害怕起来,赶忙躲开他一点。他也浑身哆嗦起来。
“那没有关系。我还是要去。”
杜涅奇卡开了一枪,枪没有响!
“让我走!”杜尼雅恳求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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