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每年都说同样的话。
“是NHK教育电视台。说了一堆让人听得一头雾水的话。你也真不容易啊。”
宾果。
虽然看不到聪美的脸，但可以想见她那紧绷的脸已稍微放鬆。挂上电话时，我也鬆了一口气。
家里的电话响了。妻子还在洗澡，我拿起话筒。
一男是我哥。他在家乡的镇公所上班，公餘经营一座小果园。婚后育有二子，和我爸妈同住，是个成天劳心伤神、老实正经的典型日本男人。
“好好好，拜拜。”
结婚时，我妈对我说：“今后我就当你已经死了。”
“我帮你问问看。以前的事他好像还记得很清楚。请问，你要来我们这边吗？”
“不，搭电车。”
总编的老花眼镜滑到鼻头，朝我拋来怀疑的视线。
健康长寿的老人，往往说话特别囉唆。荣次郎把到星期六为止都得忙着社区自治会开会和活动，无法和我碰面的事反覆解释了三遍后，约定星期日见面。
好了，接着是TOMONO玩具。
逃离她不得不面对的事实——第二个儿子硬是不顾双亲的强烈反对结了婚，侥倖获得双亲连想都无法想像的奢华生活，在那种环境中尷尬得要死。
“干侦探这一行，没想到还挺容易的。”我说。
“我没注意。”
所以我也无法告诉她，其实我的生活既不像她忧心的那么奢华，也没那么尷尬，因为我早已变成死者。我妈每年一到这个季节，就会寄梨子给死掉的儿子，然后像在生气似地打电话来，说那是生鲜水果怕我没及时收到会坏掉。
“就
九九藏书算查出什么，也绝不会传入梨子耳中，请你放心。倒是你……”
“对。不是制造商，不过是假名拼音的TOMONO玩具。”
创业者在某个时期退出制造业，关闭工厂卖掉土地。但是，又捨不得完全脱离玩具业界，于是在当地开了一家玩具店。这样就说得通了——也许。
“菜穗子和桃子都很喜欢……”
聪美笑了。
喜代子是我姐。在当地的小学（那也是我们兄弟姐妹的母校）当老师。她丈夫在国中（同样也是我们的母校）教书，去年刚升上教务主任。两人没有小孩。
“没关系，只要梨子不知道就好，况且我告诉杉村先生时本就有意让你代为转告。”
“那真是太好了。是令祖父吗？请问他还健在吧？”
“不然还能怎么变？你过得还好吗？”
“哎呀，”那活泼的女子发出响亮的惊呼。“你说的就是我爷爷的工厂。”
一挂上电话，我就和坐在斜对面的园田总编四目相对。
我抢先接话。“对不起。我衡量之后，把你对令尊的心情和疑问全数告诉会长了。如果瞒着他事情会变得很复杂。”
“我很希望能拜访，不知令祖父是否方便？”
我妈沉默了一下，说：“上次，他上电视了耶。”
“您好，这是TOMONO玩具店。”传来轻快的女声。
“那，要回来时先打个电话。我们去新宿车站接你，到时顺便兜个风，一起在外面吃点东西。如果不会耗到半夜，那我们晚点吃饭也没关系，对吧？”
将近三十年前的照片上年纪就已五十出头了，可见现在应该已年过八十。健康长寿的老人，往往重听，这是可以预期的。
“再怎么备受祝福的成功婚姻，也照样带有某种不孝的因素。”
“那个人嗓门好大喔。”我的耳朵震得嗡嗡响。“不过，托他的福，总算可以了却一桩任务了。星期天我要去八王子一趟。”
“大家都还是老样子吗？”
“详情你还是当面听会长说比较好。以前发生的可怕事件不妨也全数告诉他，说不定会有另一番解读。会长把你们姐妹当成女儿看待，所以很担心。”
我告诉她：会长想跟她见面，而婚事最好尽量照原订计画进行。
“不好意思，请问你们那边是玩具店吗？”
“说不定得耗上不少工夫。”
玩味着其中的讽刺意味，再对照自己的现况，我便能稍微释怀了。
我客气地道谢，把集团广报室的电话号码和我的手机号码告诉她。“那就麻烦你了。”
“突然打电话来不好意思。我正在找大约三十年前位于八王子市内的玩具制造商TOMONO玩具的相关人士。因为贵店名称相似，我猜或许和该公司有什么关系，就冒昧打来了。”
虽然她没有恶意，但嘴巴有毒，毒如腹蛇。
今晚，连胡椒罐婆婆的冒险奇谈都不用翻开。“绝不让小孩太晚睡”的教育方针在我们家可是牢不可破的铁律。
“妈，”我说。“今天我正好想起你呢。”
“找不到这家公司行号。不过有一家玩具零售店，登记的是TOMONO玩具的名字。”
“９９liｂ.ｎet谢谢你寄东西来。”
一回到办公桌，我就拨电话到梶田家。聪美在家，她接起电话客气地打招呼，为前天的事致歉。声音低沉。
就照片所见，TOMONO玩具公司虽然建筑物本身像工寮一样简朴，但还是有一定的规模，佔地似乎也很广。
“呃……”聪美欲言又止。
“我不知道耶。他现在正巧出去了，晚一点我再让他和你联络好吗？”
“为了写一篇报导追悼他，我正四处打听他的往事，他叫梶田信夫。”
“以前在那里任职的人，后来凑巧在我们公司上班，不过前阵子过世了。”
“健在？噢，还活蹦乱跳好得很呢，就住在这里。”
“该去哪里好呢？冈崎餐厅怎么样？那里有桃子爱吃的樱桃塔。”
“我寄了梨子给你。我想应该先通知你一声。虽然一男说你们那边有什么管理员又有佣人的，不愁没人收包裹，随时寄生鲜物品去也没关系。不过我想还是说一声比较好。”
我含糊地嗯了一声。妈再次尖酸地说了一声“那就这样”，就挂了电话，像在逃命似地。大概真的在逃吧，逃离她必须和“菜穗子大小姐”说话的场面。
“那也行，麻烦告诉我。”
语音答覆声响起。我把那零四二六开头的号码抄下。
“我就说嘛。难怪今天我好端端地犯头疼。我还以为是中风的前兆，原来是你害的。”
“用不着叫她们听电话了。”妈以迅如箭矢的速度打断我，继续说道：“喜代子要我替她向你问好。”
每当沮丧时，我总会想起某句格言。是谁说的９９ｌiｂ.nｅt呢？正是今多嘉亲。
传来一阵喀达喀达的打字声。
我把他的名字是哪几个汉字说明后，对方再次复诵并抄写。
岳父是否也向梶田说过这句格言呢？梶田是否曾向谁吐露他的婚姻生活，以及和妻子的相识过程？梨子也许能打听出什么。
电话才响了一声，立刻有人应答。
聪美说这家公司位于八王子，三十二年前她在员工宿舍出生。两岁或三岁正月新年，她在公司门前穿着正式和服拍过照。这三十年来日本经济剧烈起伏，TOMONO玩具至今是否仍在同样地点呢？我拿起话筒拨通查号台。
“据说梶田带着妻子住过员工宿舍，如果令祖父还记得他那就太好了。”
“那就这样。”
“我们这边也都很好。”
爸从不接电话，我已经好几年没和他说上话了。虽然我和兄姐之间的电话往来比较频繁，但他们向来是打到公司，绝不会打来我家。再不然就是趁我在公司的时候打我的手机。
她指的是我岳父。
“你要开车去？”
“八王子市内的……TOMONO玩具股份公司是吗？”查号台的小姐以清亮悦耳的声音反问。
“是杉村家吗？”毫不客气的问话，是我妈的声音。
“你那里比几颗破梨子更好的东西虽然多得是，不过我们家也只有梨子可送。”
妻子与女儿相视一笑。我也赞成。
“对。是玩具制造公司。TOMONO是用假名拼音。”
今晚我们说好还要尽情欣赏美空云雀，所以我负责善后收拾，只是把碗盘放进洗碗机我也能胜任。妻子先去洗澡。桃子本
来在看她喜欢的卡通，可是还没播完她就已经呵欠连连。晚餐前，她把在幼稚园画的图拿给我看，以四岁小孩的标准来说，她用色惊人地丰富，构图也很均衡，不过这也许是做老爸一厢情愿的看法吧。也说不定遗传自母亲的绘画天分，以更显着的方式在桃子身上显现——会这么想也是老爸我的一厢情愿吗？
“详情我想当面拜访，正式打过招呼后再谈。能不能把住址告诉我？啊，我还没自我介绍，我是今多财团集团广报室的杉村三郎。”
零售店？
“啊？对，没错呀。”
“是玩具店吗？”
“谢谢。”
我迅速交代重点：梨子的采访方针已确定。如果根据目前所拟的大纲写书，绝不至于演变成聪美忧虑的事态，至于TOMONO玩具将由我负责调查。
“听你这么说我总算安心了。会长认为你想太多了，他还说，这的确像敏感、纤细又认真的你会操的心。”
我的鼓膜还处于麻痺状态，挑餐厅的事就交给她们母女俩，我继续吃我的饭。看来星期日的采访会是一场硬仗。
那活泼的女性一边复诵我的名字，一边抄写。
“那真不幸。”
TOMONO玩具的荣次郎老先生打我的手机找我时，已是那天晚上八点过后。当时我们正在吃饭，于是我离开餐厅接电话，等我讲完回到餐桌，只见妻子和女儿都在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