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对吧？她之所以被杀，就是因为她过早地发现了这个秘密。”
“我之前说过了，是我策划的。”浜中勇敢地承认。说他勇敢，是因为看他的表情，似乎正在承受极大的压力。
“对了，浜中君，坂口美真子小姐……”伊濑插话道。
“不要把自己说得好像置身事外似的。”伊濑终于按捺不住，“你肯定早就提前计划好了，专挑这两条线上的地方去，对不对？别装傻了，就坦白直说了吧。”
“睡得很香。从昨天开始就四处奔波，把我给累坏了。睡一觉起来，精神好多了。”浜中愉快地取出一支烟，点燃，狠狠地吸了几口。
“原来如此，是这么回事啊。”浜中脸上浮现出一丝浅笑。伊濑渐渐兴奋起来。
“真的是你吗？”伊濑狐疑地确认道。
“我查看的是只包含近畿、中国地区的详细地图，所以连这座纪念碑都标了出来。”
“好吧，算了。”伊濑不想再逼问浜中了。
“当然，我那时候才第一次发现，之前完全不知道。”浜中一脸严肃地强调道。
“怎么会误解？事实就是事实。不过，想到自己可能被人暗中操纵，我的确会很不舒服。”
浜中罕见地默默倾听，表情凝重。
“浜中君，趁你清醒过来，我有几个问题想问你。”伊濑尽量让声音柔和下来。
浜中沉默了一会儿，道：“嗯，那是经线和纬线。”
“当然有关系。浦岛、羽衣、白鸟传说中，既有北方元素，也有南方元素，浦岛传说中的海龟是南方的动物，白鸟传说中的白鸟是北方的鸟。
“什么问题？”缭绕的烟雾中，浜中眨了眨眼睛，眼神里透着单纯。
“松尾神社祭祀的主神属于大山祇神。此神也被奉为酿酒之神，可见是海洋族群带来了酿酒技术。丹后比治山上偷走仙女衣服的老夫妇从仙女那里学会了酿酒，这一传说恰好印证了上述结论。”
“我们出版社里没有这样的坏人！请不要发表令人不快的言论！”
浜中很久都没有这样展示他的博学了。
“我们在探寻传说的旅程中去过松尾神社，而且不可思议的是，神社前殿有一块‘海龙’的匾额，同样的名字也出现在木津温泉山中发现的船板上。”
“……”
“因为我不想让老师产生不必要的误九*九*藏*书*网解。”
“更离奇的是，三保松原也在北纬35度线上。不过，在这条线上的不是三保车站，而是不远处的折户站。我们到静冈后，就是在那里乘车返回京都的。”
“就是啊。所以我才踌躇不定，不知道该不该对您说。也许我也在等待老师能自己发现吧……”
“我发现，有一条经线纵贯北边的木津温泉和南边的明石，即东经135度线。”
“我是这么假设的。”
“老师，有趣的是，北纬35度线再向东延伸进太平洋，就会从美国西海岸的旧金山和洛杉矶之间通过。那里也有白鸟传说。”
浜中不可能在欺骗我，他只是按编辑部制定的计划行事罢了。伊濑这么想，费了很大力气才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是嘛。”
“地图上会标出这个？”
“什么？”伊濑诧异地问道。
“让我沿着经纬线到处跑，简直是把人当猴耍啊！”伊濑故意说出这句话，以便观察浜中的反应。
“老师是说，策划旅行方案的人，将东经135度线和北纬35度线的秘密暗藏其中，发现秘密被坂口美真子识破后，就杀人灭口，对吧？”
“其实在来这里之前，我就发现了这一巧合，准确地说，是在京都三条大桥站前喝咖啡的时候。老师您也记得吧？我去附近的书店走了一趟。我是去查即将前往的藤村进的故乡，即鸟取县竹田村在地图上的位置。翻看地图时，我注意到老师所说的东经135度线。然后，我又想寻找之前去过的木津温泉的位置。结果，我有了和老师完全相同的发现——五个村、奈具神社、明石、友岛都在东经135度线上。接着，我又察觉到北纬35度线。地图上明确标示出，在您刚才提到的西胁的比延，有一座东经135度线和北纬35度线相交点纪念碑。”
“沿东经135度线南下，在淡路的岩屋，有伊邪那岐命隐居的洞窟。那一带还流传着众多海洋族群的传说，这些传说有一个共通点——基本都是讲述从海底采得珍珠，或是出海打渔大获丰收的九九藏书网
。之前提到的景行天皇皇后的传说也是关于打渔丰收的，所以是同系统的传说。传说中皇后居住过的浮岛宫就在九重站附近。那里在古代还是一片汪洋。”
“……”
“不行吗？”
“我沿着北纬35度线朝东看去，你猜怎么着？岚山就在这条线上。那幅地图不够精致，看不太清楚，可我
认为这条线横穿松尾神社。”
“你睡舒服了吧？”伊濑试着挤出微笑，可怎么也笑不出来。
“我们从木津温泉出发，经城崎，乘播但线到姬路，然后在明石住了一晚，对吧？”
不过，要做出准确的判断，就必须不断观察浜中的表情。
“什么发现？”
“我起初以为只是巧合，但很快就明白这并非偶然。明石天文科学馆的馆员介绍过，东经135度线刚好通过天文馆的电梯。而且，人丸神社也在明石。我们不正是在人丸神社挂着三十六歌仙匾额的前殿前碰到坂口美真子的吗？”
“你真的是那个时候才发现的？”伊濑直勾勾地看着浜中，试图捕获他表情的变化。但从他的脸上看不出他之前的那番话到底是真是假。
伊濑觉得不得不为某人背黑锅的浜中很可怜。无论怎样追问，他都不会说实话的。与其这样，不如自己亲手把这个人揪出来。这样做，比硬从浜中口中问出话来更有意义，自己也能好受一些。
“对了，浜中君，十一月十六日，坂口美真子第一次来我家，问了我一堆关于三保松原、松尾神社、国际观光酒店的问题，让我如坠五里雾中。她回去时，说她打过电话了，要去见什么重要人物。”伊濑回忆道。他转换话题也是为了调整浜中的心情。
“哦？她说过这样的话？”浜中两眼放光。
“那我问你，你为何一直瞒着我？你发现这件事之后为什么不立刻告诉我？”
“嗯，没错。”浜中渐渐低下头，默默吸烟。
“唔。”伊濑预感浜中又要开始发表长篇大论了。
“不过，打渔丰收传说明显同南方的海洋族群有关。明石附近流传着众多海洋族群的传说，是因为这里居
九*九*藏*书*网住的是信奉大山祇神的种族。大山祇神是海洋族群的祖神，祭祀大山祇神的是大阪的住吉神社。有古代史专家称，信奉大山祇神的海洋族群在但马、纪伊半岛、房总半岛都有分布，所以三保松原的羽衣传说才会在遥远的日本海沿岸的丹后也有流传。
“……”
“失敬失敬，那我不说了。”看来浜中真的动怒了，伊濑只好致歉。
“我的猜测，你怎么看？”伊濑问。
“馆山市区稍偏东的地方就是九重。你让我在九重站下车，而九重站也在北纬35度线上。这样一来，迄今为止我们去旅行过的所有地方，都在北纬35度线和东经135度线之上。浜中君，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哦？老师有没有将自己的怀疑告知警察？”
“在你睡觉期间，我有了一个神奇的发现。”
“您也知道，木津温泉附近的网野神社是浦岛传说所在地，而网野神社以东不远的奈具神社是羽衣传说所在地。羽衣传说源自位于东经135度线上的比治山的真井。网野神社的神官说过，坪内逍遥先生曾据此创作了一部名为《堕天女》的新舞剧。沿东经135度线往南，在明石附近的神吉村同样有羽衣传说流传，《增补播阳里翁说》这本书里就有记载。众所周知，羽衣传说最典型的流传地当属三保松原，而三保松原在北纬35度线上。沿北纬35度线往东是千叶县馆山，我陪老师去那里的时候，向您介绍过景行天皇皇后的传说。我认为这一故事源自白鸟传说，即某个蛤蜊变成白鸟的打渔丰收传说。后来我还听说，位于千叶的千叶公园也是羽衣传说所在地。不过，那里离北纬35度线还有一段距离。
“没有。当时我还没有想到这一层，忘了将这个细节告诉警察了。”
“哎？”浜中中断谈话，眼神严肃起来。
“东经135度线在明石北部的西胁同北纬35度线相交。”
“什么？误解？”
“唔。”浜中频繁吐烟，含糊地应付道。
“什么事？”
“是啊。我问她重要人物是谁，她笑而不答。二十四日，坂口美真子又来过一次，我和你一起去了馆山，她来时我还没有回新宿站。我妻子告诉她我不在，她等了一会儿后就走了，回家途中在热海遇害。我认为九_九_藏_书_网，坂口美真子第一次来我家拜访后，去见的那位电话中约好的‘重要人物’恐怕就是凶手。”
“浜中君，我们的旅行策划到底是谁做的？”伊濑的质问切中肯綮。策划“探寻偏远之地传说之旅”的人物才是关键。东经135度线和北纬35度线不仅将他们的一连串旅行地点联系起来，而且也与那几起凶杀案密切相关。
“太不可思议了。”
在座位上睡觉的浜中又睡了三十分钟，终于醒了。他望了望窗外：“现在车开到哪儿了啊？”
“这条经线再往东延伸就会到馆山。”
“她似乎比我们更早发现经纬线的秘密。”伊濑讲出了自己的猜测。
“那松尾神社怎么解释？你不会是想强辩说，那里也同浦岛、羽衣传说有关吧？”
“我想在地图上查看与你一起去过的丹后木津温泉在什么地方，当时我还没有察觉到蓝线。任谁看地图，都不会一开始就去关心经纬线。不过，有一件怪事让我不得不注意到经纬线的存在。”
“你还装什么蒜？”伊濑略带责备地质问道，“沿着北纬35度线再往东边看，那又会怎样？这条线穿过了我们投宿过的二条的国际观光酒店。在来这里之前，我们喝咖啡的那家店所在的三条大桥也在这条线上！”
“嗯，是铁路局的管辖区域图。”浜中若无其事地答道，但伊濑觉察到这句话背后微妙的隐含之意。
“我不骗你。比较民俗学的书籍中就有讨论。在白令海峡处还有大陆桥将亚洲同美洲连接起来的远古时代，从亚洲迁徙到美洲的民族，由加拿大进入美国西海岸，将北亚民族的传说带到了那里。”
“……”
“是的。之前
我去老师家约稿的时候就说过了。”浜中还在撒谎。
“可是，老师，您去过的那些地点都是有名的传说地，各地的传说也都有共通点，不是吗？浦岛、羽衣、白鸟传说——没有一个地方不是这些传说的流传地。民俗学者普遍认为，这些传说都是同根同源的。”浜中理直气壮地说。
“没错。”
“在我上厕所回来的路上，因为实在太无聊，就99lib•net研究起了那幅地图。你在呼呼大睡，我无事可做，就想看看咱们到底走到哪儿了。那幅地图左起山口县，右达千叶县。但真正吸引我的，是那两条蓝色的基准线。”
“开什么玩笑！别胡闹了！”浜中厉声道。
“老师。”浜中扔掉烟头，滴溜溜地转着眼睛，“您误解我了。”
不知道浜中还要这样滔滔不绝到什么时候。列车已经从鸟取县驶入了京都府。
“怎么样，老师？我们去过的地方都有共通点吧？”
“瞧，那边不是有幅地图吗？”伊濑指着出入口。那里挂着一幅镶在玻璃框中的彩色铁路地图。
“沿着东经135度线仔细查看，我们去过或打算去的许多地点都在这条线上，比如兵库县中部的五个村，就位于羽衣传说所在地比治山附近；而祭祀羽衣仙女的奈具神社所在的舟木村，就在木津温泉的东边不远。从明石往南，东经135度线还经过了淡路的石屋。从南边的洲本出发，渡过纪淡海峡的途中见到的友岛也在这条线上。”
“……”
“听老师这么一说，这位‘重要人物’很可能就是二十四日晚杀害美真子小姐的凶手。总之，我们必须找出凶手，为她报仇。竟然杀害有精神障碍的人，是可忍孰不可忍！”浜中眼皮抽搐。果然是个热血青年啊。
伊濑刚才一直注视着浜中。本以为他是在装睡，但看样子他真的睡着了。他这会儿正在用惺忪睡眼寻找站名，一点都不像在装糊涂。伊濑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错怪浜中了。
伊濑断定事实绝不是这样。浜中如此回答，只不过是看穿了伊濑已经起疑，于是想竭力包庇某人。浜中包庇的人应该是出版社的上司吧，或者是操纵这位上司的第三者。承认策划出自自己之手时，浜中的表情其实相当痛苦。谁都看得出来，旅行计划的制定者同凶杀案之间有千丝万缕的关联。如果浜中能透露这个关键人物的名字，那如今迷宫般复杂难辨的局面就会立刻变得清晰明朗起来。
浜中虽然生性洒脱，但对所属的公司还算忠心。伊濑对他的认识又加深一层。
他出人意表地平静。这家伙还在装蒜？还是说，他真的一无所知？伊濑一时犹疑起来。
“是啊……”浜中双臂抱胸，无限感慨地长叹一声，“听老师这么说，我也有相同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