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手边第三间，她与昭鹏的卧房。按下电灯开关，里头顿时大放光明。

因为知道这家盐酥鸡人很多，上山之前她就先在另一摊盐酥鸡点了份鸡排，忙碌的老板娘望见是她，微笑地点点头。由于饮食不正常，她常常会在那边买消夜，连老板娘都认识她了。常吃鸡排对身体不好，但反正自己身体本来就差，就让它摆烂吧。机车经过闹区的同时，空白的思绪再度盈满。

七月初的台北暑气逼人，就连阳明山上也不例外，有时候上山时她甚至连薄外套也没穿，直接加速让狂风吹散蒸腾的热气；风从她的开扣上衣缝隙灌入，清凉夹杂燥热滑擦着肌肤。

曾几何时，他俩一同坐在夜空下数着灯花的时光已悄然逝去，现在的自己，又找得到爱他的理由吗？

两手不停抖动，却还是使劲紧握，她蹑手蹑脚地走向走廊，知道自己的姿态就像一名要去行刺的杀手。

开灯后确认这间房也没问题。右手边第二间，书房，里面没人。左手边第二间，仓库，一堆杂物，不确定杂物堆中会不会躲人，但看起来没问题。她犹豫了一下，还是上前翻了翻，但扬起一堆灰尘。算了。

她的心脏跳得更快了，记得里头还有一个洗相片时用的红色安全灯，但开关在房间深处……

她瞥见在摊位前等待的是成双成对的情侣，应该是文大的学生吧？男孩在女孩九-九-藏-书-网耳边细语，脸上洋溢着幸福表情；不知为何，梦璃心中涌起一阵妒意。

走廊是暗的。脑袋一片空白，不知道该想什么。是谁闯进来？

眼中掠过的是昭鹏躺在地板上的形影。

梦璃两手握着机车把手，在马路上奔驰着。那条来回不晓得多少次的山路，好像已成为某种反复记号，吊挂在记忆的五线谱之上。

梦璃退回对面的卧房，从抽屉中取出手电筒，确认开关正常后，再度战战兢兢地回到暗房前，将光束照进房内。

已经有好几个礼拜的时间，两人没有好好地吃一顿饭，已经有好几个月的时间，两人没有好好地聊过天；她一点都不想要这样，这跟与一颗石头在一起有什么两样？

右手边第一间，浴室，空间不大，无法躲人。电灯亮起的那一刹那，她就知道里面没问题。梦璃决定让搜过的房间的灯都保持开的状态，这样比较安心些。接着，走向浴室对面的房间。

这么说并不尽然正确，她的美发技艺，就算闭着眼也是可以做得不错。

颤抖的光束挪向地板，闪过了一团漆黑的物体。梦璃发出一声尖叫，手电筒顿时掉落地板。

邻接着客厅的是餐厅与厨房，从玄关进客厅后右转则是一条走廊，两旁有卧房、浴室、书房等房间。

有强盗闯入。这是她的第一个想法。怎么办？她的心怦怦九-九-藏-书-网直跳，以前从来没有遇过这种情况！

昭鹏的那项兴趣，是她所不能接受的，等等还有一段夜间山路要骑，绝不能再想那些事……唉，对那种东西那么有兴趣的人是不是心理有病呢？

对了，昭鹏昨天说过，暗房的灯坏了，他还没去买灯管。

左手边第一间，原本是梦璃的卧房，但后来她与昭鹏都一起睡在另一间房，直到最近，当她实在受不了对方时，就会跑回来这个房间睡。

只剩下这间暗房了，她的身子抖动得更厉害，几乎站不稳；她闪身紧贴墙壁，用持刀的手轻轻推开房门，呼吸急促，心头紧绷。

昭鹏安然无恙吗？现在该做什么？她按下走廊的电灯开关，墙壁上一盏昏暗的夜灯亮起。光线不够，她无法辨识出地板上的鞋印通往哪间房。

没有异状，昭鹏不在里头，床铺也还没有睡过的痕迹。

台北的夜景，灿烂而华丽，尤其是从她住的公寓那里望去，繁华的市区一览无遗；由东到西，四兽山、台北101、台北车站、美丽华摩天轮……全都笼罩在亮丽的夜幕中。

风拍打着安全帽，那种带着隔阂的触感也是麻木的，生活就是容易掉入一成不变的节奏中，但稳定式的一成不变却是许多人所希冀的；快乐的调味粉在生活中所占的比重有多少，恐怕才是最重要的吧。

“啊，这是……”梦璃一手按住胸口藏书网，全身开始颤抖起来。

这时她发现，餐厅的窗户是打开的。梦璃走上前去，头探出窗外，建筑后边是林地，此刻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窗户下边则是一道老旧的铁制防火梯，摇摇欲坠，听说下礼拜就要拆除，并更换新的楼梯。她疑惑地皱皱眉，伸手准备关上窗户。就在此时，她瞥见了窗户下方的地板上，有成排的污迹；并不十分明显，但看起来像是鞋印，一直延伸到另一侧的走廊。看不出鞋印的行进方向，事实上，整个印迹相当模糊。

今晚，她决定要跟他摊牌，她受不了这样的互动了，明明自己很累，却还要由她出面沟通这种状况，为什么他不会想要解决问题呢？难道一切对他来说都无所谓？想到这里，无力感就更重。

山路来了个大急弯，梦璃熟练地操控机车，几无停滞地滑过弯道，得意于自己的骑车技术，但下一瞬间立刻又感到空虚，二十七年的光阴，闭着眼睛做得最顺的事情竟然是骑机车跑山路。

虽然房间就在二楼，她仍回避走楼梯，省点力气谈判时用吧。

走廊上共有六个房间，左右各三间，看来只好一间一间地找了。

——是不是有小偷入侵了？昭鹏他安然无事吗？她慢慢靠近门边，左手往内摸索，寻找墙边的电灯开关。找到之后，按下。灯没亮。

这么说来，只剩下……梦璃的眼神缓缓移藏书网向对面的房间，房门半掩，流泻出黑暗。

光束移往右边的工作台，墙上吊挂、粘贴了无数的相片；台上的物品看起来有点凌乱。

今天她头痛得很，只要每当睡眠不足或过度劳累，这个毛病便会爆发。由于实在痛得无法忍受，她特别请了假，提早下班；自己的身体愈来愈差了，随着年岁增长，身体机能的每况愈下像道魔咒紧箍着她，既担心又害怕。

她与男友昭鹏合租一间公寓，同居快三年了。昭鹏从大学就开始玩摄影，到现在已超过十年了，后来毕业后与朋友合开了一间照相馆；他是个疯狂的摄影迷，喜欢到处旅行收集影像，尤其最钟爱“那种类型”的照片……

离开了街区，梦璃进入更无人踪的山路，不必再多久的路程就能到达公寓了。

梦璃放轻脚步，走进厨房，伸出右手，抽了一把切肉刀，那鲜少被碰触的握柄，此刻的触感异常冰冷。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正对着门、靠在墙壁边的档案柜，那是昭鹏用来存放照片资料、底片的柜子。

下班后回到家，根本看不到他的人影，他几乎都躲在暗房里……他跟照相机结婚算了！

熟悉的四层楼建筑出现在眼前，夜幕下的公寓大楼比起白昼时阴暗许多，加之建筑本身已老旧，乍看之下会以为是只庞然的怪物。

停好车，提着那会99lib•neｔ令人臃肿的鸡排，梦璃穿过一楼的管理处，朝电梯走去。

这时候，传来某种声响。她竖耳倾听，全身警戒起来，手中的刀也握得更紧了；那是什么声音？好像是碰撞声，不，除了碰撞声，还有些什么……

现在过得有点辛苦，但她似乎没有本钱让自己过得更好，这又能怪谁呢？

停！梦璃打了个寒战，放慢车速，经过山上唯一的一间顶好超市，260号公交车从旁呼啸而过。附近有许多商家，是文化大学学生夜间解馋之处。路边的盐酥鸡摊位挤满人群，男男女女像一堵城墙将小小的摊位圈了起来。

他们的房间位于楼层东半部，梦璃用钥匙打开玄关的门，脱掉鞋子后进入。

客厅的灯是开着的。她把鸡排摆在桌上，准备去厨房洗个手。

右手持刀，左手摸索开关，四周静得可怕；原本住一楼的两名大嗓门房客，偏偏在这时一点声响也没有，该不会是出门了吧？

她的他不是个性不好，相反地，他并没有任何暴戾的脾气。只是，他太像一颗反应迟钝的石头了！他永远不知道她心里想的是什么，他不知道她累的时候需要一杯珍珠奶茶，他不知道她回家时需要一个拥抱，他也不知道当上床睡觉时她需要他手臂的环抱。

每天从下午三点工作到晚上十点，等骑回阳明山上的公寓，都已经快十一点了，而回去之后几乎没有所谓的“家庭生活”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