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我是克里斯蒂娜·罗塞蒂
I am Christina Rossett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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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我是克里斯蒂娜·罗塞蒂”I am Christina Rossett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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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那对月开放的草樱花。
读了克里斯蒂娜,我唯一想做的事是哭泣,而不是讲课。
今年12月5日,克里斯蒂娜·罗塞蒂将庆祝她的百年诞辰。更确切地说,是我们将纪念她的百年诞辰。这在她本人来看恐怕是件相当窘惑的事。她是位最腼腆的女性,对她来说,被人议论——我们少不了要议论她——是极为难堪的。然而这一切无可避免;百年诞辰是铁面无情的,我们非谈论她不可。我们将阅读她的传记和书信,研究她的肖像,猜测她的病症——她的病可不少,并希望稀里哗啦地翻她的那些大多空着的书桌抽屉。让我们从传记开始吧——有什么能比传记更有趣呢?人人都知道,传记的魔力是不可抵御的。我们一翻开桑达斯小姐的审慎而精彩的传记(《克里斯蒂娜·罗塞蒂传》,玛丽·弗·桑达斯著,哈钦森公司),立刻就陷进旧时的幻境,呈现出的是被神奇地封存于魔箱之中的往昔和那时的人们。我们只需看看听听,听听看看。不一会儿那些小人儿——他们确实小于常人的身量——就会开始讲话并活动。他们的行动得服从我们为他们做出的种种安排,但他们却毫无所知,因为他们活着的时候以为自己想去哪里就能去哪里。当他们开口时,我们便赋予他们的话语各种各样的意义,他们对此却浑然不觉,因为他们活着的时候相信自己不过脱口讲出了一闪之念。不过,一旦你进入传记,情形就全然不同了。
当我死去的时候,亲爱的,
或者
好了。这里是伦敦波特兰地区的哈勒姆街。大约在1830年,这儿居住着罗塞蒂一家。他们是意大利人,家里有父亲、母亲和4个小孩儿。街道一点儿也不繁华,房子也相当破旧。不过贫困倒不大要紧,因为他们是外国人,所以不必像一般英国中产阶级家庭那样小心顾及习俗和常规。他们自成一统,靠授课、写作和别的零星工作维持生计,穿着随便,还招待意大利的流亡者,其中包括在街头拉手风琴的以及其他各式各样倒霉的同胞。渐渐地,克里斯蒂娜从家庭成员中凸现了出来。她显然是个善于观察的沉静的孩子,脑子里已经有了一套关于生活的想法——她打算写作——不过她因此而愈加敬九九藏书重她兄长的杰出的才能。不久我们就开始为她安排几个朋友,赋予她某些特征。她鄙视社交晚会,不在乎穿戴。她喜欢哥哥的朋友,以及年轻的艺术家和诗人的小聚会。他们想改造世界,这让她觉得怪有趣的。因为,虽说她很文静,却相当古怪任性,喜欢笑话那些把自己看得无比重要的人。她虽然想当诗人,却不像一般年轻诗人那样紧张、虚荣,她的诗好像是在她的头脑中完整地自行生成的。她不太在意别人怎么评议它们,因为她心里知道它们是好诗。她极善于萌发敬爱——比如对她那沉静睿智、朴实诚挚的母亲,或对她的姐姐玛丽亚。玛丽亚不怎么喜欢绘画或诗歌,但因此在日常生活中却更生气勃勃,务实干练。比如说,玛丽亚从不参观大英博物馆的木乃伊展室。她说,复活之日随时可能来临,如果那些尸体将不得不在观众面前进入永生,未免太不相宜了。克里斯蒂娜从来没想到这点,觉得这念头似乎很了不起。这时,我们这些身处魔箱之外的人免不了要开心地笑笑,可克里斯蒂娜在那魔箱里头,被其中的温度和潮流所影响,认为她姐姐的行为是极可尊敬的。如果我们更仔细一点地观察她,就会发现,在她的生命的中心已经形成了某种黑暗而坚实的东西,宛如一个内核。
我认为她是目前活着的最优秀的诗人。……可惜的是你无法讲授真正纯粹的诗,就像无法谈论纯净的水的成分——容易讲述的是兑了水、掺了甲醇、混有泥沙的诗。
(黄梅译)
学识渊博的圣茨伯里教授也考查了《魔市》,并说道:
由此看来至少有三种批评流派:回流的海之乐派;不规则诗行派和否定评论、力主哭泣派。这实在令人困惑。如果我们同时追随他们,到头来只能以苦恼收场。也许倒不如自己读自己的,不抱先入之见地接受诗歌,并把它引起的反响录述下来,尽管它们只是一时之感,并不完善。如果这样做,我们的感受可能会如下面所述:啊,克里斯蒂娜·罗塞蒂,我得谦卑地承认,我虽然熟知你的许多诗,但没有从头到尾读完你的诗集。我没仔细考察过你的经历和发展过程。我很怀疑你的创作到底有多少发展。你是靠直觉写诗的。你总是从同一个角度看世界。岁月以及与人们和书本进行思想交流对你丝毫没有影响。你小心地回避了可能动摇你信仰的书籍以及可能扰乱你直觉的人们。说不定这是聪明的做法。你的直觉是那么准确、那么直接、那么强烈,它所催生的诗像音乐一样在人们的脑子里回响——像莫扎特的旋律或格鲁克的曲调。你的诗虽然均衡对称,却是复杂的歌。当你拨动竖琴时,许多的琴弦同时响起。像所有直觉者一样,你对人寰的视觉美有强烈的感受。你的诗中满是金色的尘和“浓浓淡淡的明媚的天竺葵”;你的双眼不断地注意到灯芯草有怎样的“天鹅绒般的头”,蜥蜴有怎样的“奇异的金属般的甲”——你观察事物时那种“拉斐尔前派”的强烈官能快乐,恐怕一定曾使作为英国国教高教会派教徒的克里斯蒂娜大为吃惊吧。然而你的缪斯的悲哀和执着却来自你的信仰。至诚信仰的压力包围着、挤压着你那些小小的诗歌。九*九*藏*书*网
那时托灵顿广场说不定已变成了珊瑚礁,鱼儿在当年你卧室窗子所在的地方游进游出;或者,说不定森林会重新覆盖人行道,袋鼠和食蜜獾将嗅来嗅去,迈着轻柔胆怯的步子穿行那湮没了道道围栏的纠结的青青蓁莽。想到这些,再回到你的传记,倘若弗丘·泰布思太太举办茶会时我也在场,而有一位身着黑衣的小个子的年长女人站起来走到屋子中间,我一定会出于热忱而笨拙地做出什么莽撞的事——折断裁纸刀或打碎茶杯。我会满怀敬仰地听她说:“我是克里斯蒂娜·罗塞蒂。”
也许这些诗的坚实性得自于那信仰,至少可以肯定其中的悲哀源于此——你的上帝是严厉的,你的天堂的桂冠由荆棘编成。每当你的眼饱餐世间的美,你的头脑就会立刻告诫你:美是虚幻的,美是短暂的。死亡、忘却和安息用它们黑色的波浪包裹着你的歌。有时也会听到与此不协调的疾走声和大笑声、动物的爪脚的啪嗒声、乌鸦古怪的喉音,以及有毛皮的憨傻动物们闻闻嗅嗅的哼哼声。因为,无论如何,你不是个完全的圣人。你会拽拽它们的腿,拧拧它们的鼻子。你反对一切欺瞒和伪装。你虽然谦虚,但仍尖锐,相信自己的天赋和眼光。你剪修自己的诗毫不手软,验证其乐感时无比敏锐。没有任何松散的无关多余物拖累你的诗篇。一言以蔽之,你是个艺术家。因此,即使你只是写着玩玩儿,只是摆弄铃铛消遣消遣,你也仍然为驾火降临者的到来保持一条通路,他不时来访,使你的诗行融合一体,牢不可分:九*九*藏*书*网
请带给我洋溢着倦怠的死亡的罂粟以及窒杀它所缠绕的生命的常春藤
最恰当地说,主要诗作(《魔市》)的格律可被形容为非打油诗化的“斯克尔顿体”,集斯宾塞以来各种格律程式的音乐之大成,取代了乔叟的后继者们的沉闷刺耳之声。从该诗中可以辨别出追求不规则诗行的趋向,该倾向在其他时期里,如在17世纪末18世纪初的“品达罗斯体”诗歌,以及赛耶斯早期的或阿诺德后期的无韵诗里也有流露。
我的心像小鸟啼啭歌唱。
我们可以永远这样看下去,听下去。封存在魔箱中的过去包含无穷无尽奇特、好玩、古怪的事物。不过,正当我们思量着下一步该探查这奇异领域中的哪条裂隙时,主要人物起而干预了。好像一条鱼,我们在它毫无知觉的情况下看它环游,看它在水草中进进出出,围绕石头转来转去,可现在它却突然猛撞玻璃,把鱼缸撞破了。起因是一次茶会。由于某种缘故,克里斯蒂娜参加了弗丘·泰布思太太举办的聚会。我们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也许有人随便地、漫不经心地、以茶会闲聊的方式就诗歌发表了一点什么高见。不管怎样——
此语一出,玻璃碎裂。是的,(她似乎在说,)我是个诗人。你们这些装模作样地纪念我诞辰的人并不比参加泰布思太太茶会的懒散庸人高明。虽说我愿让你了解的一切都摆在这里,你们却只是徜徉于无聊的琐事,翻我的书桌抽屉,拿玛丽亚和木乃九-九-藏-书-网伊以及我的恋爱事件寻开心。看看这本绿皮的书。它是我的诗集,标价四先令六便士。读读吧。然后她就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去了。
一个小个子女人猛然从座椅上站起来,走到屋子中间,郑重地宣布说:“我是克里斯蒂娜·罗塞蒂!”说毕,便回到她的椅子上。
这内核自然是宗教信仰。当她还是个小姑娘的时候,灵魂和上帝的关系就开始使她着迷,后来这成为她终身的关注。她一生的64年表面上看似乎是在哈勒姆街、恩兹莱花园和托灵顿广场度过的,但实际上她生活在某个奇异的界域中,在那里灵魂挣扎着要接近看不见的上帝——就她而言,这上帝是阴暗的、严厉的,他宣布说世间所有的快乐都是可憎的。剧院是可憎的,歌剧是可憎的,裸体是可憎的。她的朋友汤普森小姐画了一些裸体形象,只好对克里斯蒂娜说她们是些天仙,可克里斯蒂娜看穿了朋友的谎言。克里斯蒂娜生命中的一切都是从那纠结着痛苦和激情的内核中焕发出来的。信仰决定着她生活中最微末的细节。它教导她说下棋是错误的,但打打扑克牌却无伤大节。它还干预她心目中的那些顶顶重要的问题。有一位叫詹姆斯·科林森的青年画家。她爱科林森,科林森也爱她。但他是罗马天主教徒,因此她拒绝和他结婚。科林森为了顺应她,改信了英国国教,她就表示同意了。不过他立场不怎么坚定,徘徊不决,后来又皈依了天主教,于是克里斯蒂娜毅然取消了婚约,尽管这使她肝肠欲断,含恨终生。多年以后,幸福的前景再一次出现在她面前,其基础也似乎较为牢靠一些。查尔斯·凯利向她求婚了。这位耽于理论的饱学之士心不在焉、身着便装地满世界跑,把福音书译成伊洛郭亦族语言,在晚会上询问漂亮的女士们“是否对墨西哥暖流感兴趣”,还曾送给克里斯蒂娜一只用酒精浸泡保存的海老鼠做礼物。不过,理所当然,他是个不信教的自由思想者。他也遭到了拒绝。虽然她“爱他之深,超过世上所有女人的爱情”,可她不能做一个怀疑论者的妻子。尽管她爱那些“有毛皮的傻东西”——爱世上的袋熊、蛤蟆和老鼠——并把查尔斯·凯利称作“我的最瞎最瞎的九_九_藏_书_网老鹰,我的特别的鼹鼠”,却不允许鼹鼠、袋熊、老鹰或凯利进入她的天堂。
这些诗人真绝,真不肯通融!他们说,诗歌与生活无关。木乃伊与袋熊,哈勒姆街和公共马车,詹姆斯·科林森和查尔斯·凯利,海老鼠和弗丘·泰布思太太,托灵顿广场和恩兹莱花园,甚至宗教信仰引发的奇行异想都不重要,都是外在的、表面的、不真实的。重要的只有诗。唯一值得关心的问题是诗好不好。但我们不妨指出,哪怕只是为了拖延一点时间,有关诗的这个问题是极难弄明白的。自从开天辟地以来,对诗的议论中有价值的不多。当代人的评价几乎总是错的。比如说,《克里斯蒂娜·罗塞蒂全集》中出现的大多数作品都曾被编辑们退稿。很多年里她写诗的收入大约为每年十英镑。与此对应,如克里斯蒂娜讥讽地指出的,吉恩·英格洛的诗歌却一连印了八版。当然了,在她的同代人里,也有一两位诗人、一两位批评家的意见是值得认真参考的。不过他们对同一些作品又似乎产生了全然相异的印象——他们借以评判的标准是那么不同!比如说,史文朋读她的诗时曾惊呼道“我一向认为,再没有比这更辉煌的诗作了”,并进而说她的《新年颂》——
此外还有沃尔特·雷利爵士——
事物的构成如此怪异,诗的奇迹如此辉煌。甚至当阿伯特纪念碑已化为泥尘之时,你在小小的后屋里涂写的几首诗却仍将被认为均衡对称,无可挑剔。我们遥远的子孙后代将会吟唱:
仿佛烘衬在火焰里,仿佛沐浴在阳光下,仿佛应和着竖琴和风琴所不能企及的回流的海之乐的弦音和节奏,是天堂明澈而嘹亮的潮声的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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