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儿的脸色突然变得很难看，“难道是？”

迟子鸣进了房间，看了一眼葛建亮那像木乃伊一样干涸的尸体，像是从沙漠里刚刚挖掘出来的，然后打开抽屉，把那瓶安定片拿了出来，看到那个古怪的玉钺，便把那块玉钺也塞进衣兜里。

可儿像是能看透他的心思，点了点头，“只有你在接近死亡的昏迷状态下，你的灵魂才能暂时游离出你的躯体，你才能进入这个空间，这个有着五千年文化的良渚遗址。而我被封印于此，每天在清虚阴冷的空间里，寂寞地游荡着，我受够了，求求你，帮助我好不好？”

如果真有死神，那么他想报复的人应该是村子里的人，而不是外来者，外来者跟他是毫无恩怨瓜葛的，而旅馆里的房客都是外来者，这明显不合逻辑，如果真有死神，也不应该只对房客下手。他突然意识到这是个阴谋，他连滚带爬想下去，想告诉他们，这里面一定有着巨大的阴谋，但是，软绵绵地撑到了楼梯口，那强烈的药性已经开始发作，他的意识在迷糊，他努力地想喊出来，但最终只是发出了很微弱的谁都听不到的声音。

当迟子鸣继续向天台走去的时候，脑子里出现了两个念头，是应该继续自杀，还是离开这个该死的地方，这个问题在他的内心不断地纠结着。不，我是逃不过去的，那是死神，我怎么能躲得过死神的耳目。不，宁可自己选择死亡，也不能让死亡来找上他，当他一想起夏逸民、钟丹还有葛建亮死的惨状，他就不寒而栗。

他用最后一点强撑着的毅力走到了二楼的楼梯口，还是瘫了下来，此时，他的脑子里只有几个字：永恒，沉眠。

“是什么？”

调查？难道这事真的跟这个古城有关？但是，迟子鸣不想多问，可能问了也是白问，他只希望可儿能够主动告诉他原因。

当他看着洁白的墙壁与洁白的床单，还有医院里来来去去一九九藏书身白衣的护士，他知道，他又一次活了过来。

两个人互相看了一眼，摇了摇头，“现在不能，等他们先回来。”

可儿继续说：“其实，进入这个空间的人还有一个，但是，我之所以选择你，是因为你离死亡最近，只有在生与死边缘徘徊不定的人，才能够更加容易地进入这层空间。你知道，我为什么找你么？”

“我，我心脏不好，必须把药放在身边。马上出来，我不碰其他东西。”迟子鸣用近乎哀求的语气对他们说。

迟子鸣摇了摇头，“谢谢，我真不想知道，还有，这地方，我都不知道该从哪里出去，我又怎么能带你走啊？”

迟子鸣想了想，确实，在他六岁的时候，他做过一个很奇怪的梦，梦到自己来到跟这里很相似的一片成为废墟的清明古国，但很短暂，就感觉迷失在那里一会儿，随即就清醒了过来。当时，记忆非常地清晰，但随着时间的久远，还有也没什么特别的事，当时也没大放在心上，便慢慢淡忘了这件事，想不到，原来他是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迟子鸣点了点头，“我确定，一模一样。我还亲眼看到它们是怎么吸干我室友的血，不只是我一个人看到。”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整个儿跟一科幻世界似的。”

可儿深抿着唇，却说不出一句话，半晌，才吐出几个字，“你确定，那花跟这花是一样的吗？”

但是现在，他还没来得及去另一个世界，却目睹着身边的人一个一个地死去，他感到迷惑而震惊，他想知道原因，他想抓出凶手，他们并不想死，这是不应该的。但是，他努力分析过，四处奔波过，用尽了一切的方法，但是，到现在却什么线索都没有，而且，他们个个死得那么不安稳，不平静，死得那么痛苦与恐怖，死得那么匪夷所思，死得那么神秘离奇又无比地残忍。

迟子鸣并没有跟他们去鸟坡藏书网，而是焦虑不安地在旅馆的天台上走来走去。

“喂，你老实告诉我，我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可儿凄凉而哀怨的目光可怜巴巴地看着他，当他清醒过来后，他的脑子里一直充斥着这一句话：你一定要帮助我，求你了。

经历了两次死亡，最后都没有成功，这是天意，还是老天爷故意戏弄他？不狠不罢休。

迟子鸣突然想到了什么，“难道我只能等死神幸临到我的身上，等他来杀我？”

“只有在你经历第三次濒死之后，你才可以穿过这神玉之光，然后带我离开这里。但，只有三十分钟的时间，如果超过了时间，我会变成一具陈尸，你也会死。还有个可能是，你在濒死状态下无法复苏过来，并不是你每次将死，都有幸活过来，三十分钟过后，你的灵魂如果不能返回到你的躯体，那么，只能永远消散了。你要想清楚。”

迟子鸣想了想，第一次遇到她，是在幻崖昏迷之后，差点丢了命，而这一次，是我吞药自杀，难道只有在这么一种濒死的状态下，我才能见到她么？

他捏了捏自己的脸，好像并没有痛觉，完了，我一定是死了。此时，有人突然拍他的肩膀，他吓了一跳，转过头，正是可儿，那样子，很兴高采烈，“我们又见面啦。”

他开始有种生活其实很美好的心态，但是，他现在却在等待着第三场死亡，当他不想再死的时候。

“那么，这两次，都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

“这是要付出代价的，我不知道，你会不会为我这样做，因为，也有可能，会夺去你的生命。”

迟子鸣听得更加疑惑，“到底要怎样做？”

“应该是以死神塔纳托斯命名的连环杀手。他所杀的每个人都死得非常古怪，而且，全部都发生在罗洋村唯一的旅馆之内，死的都是房客，两个挖眼后自杀，还有一个是被亡魂花吸血而死，我是最后一个房客。我藏书网不知道，现在等待我的是什么样的死法，挖眼，吸血，还是更可怕更残忍的死法？不，我不要这样死去，不，我宁可留在这里，我不想再去那个可怕的世界了，我在这里陪你好了，这样，你也不会寂寞了，我也不用再去忍受那个杂乱并荒谬的世界。”

“其实，这个世界存在着很多层空间，你所生活的现实世界是三维的空间加一维的时间，常人只能存生于三维的空间，我们现在是在另一层空间相遇，这，并不只是凑巧。”

“第二次。”

“我希望你能带我离开这里，我不想继续在这里待下去了，我已经在这个该死的地方待了整整四千多年，你知道我这四千多年是怎么过来的吗？”

迟子鸣摇了摇头。

他们互相看了一眼，“好吧，你拿了药就出来。”

命运就像是跟他开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玩笑，本来，他来这里的目的就是为了自杀，这里是他生命里的最后一站，因为，蔡依莲曾在海边对他说过，如果我们以后老了，就在这里过着与世无争的生活吧，如果你有一天不要我了，我想在这里度过最后的日子。但是，命运像是跟他开了个天大的玩笑，抛弃他们之间感情的是她，而不是自己。她离开他的时候那么坚决，连回头看一眼都没有。

但是，这一次，迟子鸣还是进入了这个亦真亦幻的世界。

“是的。”可儿的目光飘向很遥远的地方，像是努力在回忆那久远的往事，看她那凝重的表情，真像是在回忆着几千年之前的事情。

“等等，这就是良渚遗址？还有你是怎么被封印的？”

迟子鸣再一次来到这个古老的清虚废城，那个世界永远是临晓之前般的清明与幽冷。

“你这是第几次见到我？”

他在那个古老的城墙外面久久地徘徊着，那些风化的残垣断口长出了滑腻的青苔。天空，有一轮月亮，空洞洞地悬在那里，像裁出的白纸那样不带表情，似九九藏书网乎，它对寂寞也已经麻木掉了，那是怎么样的一种悲凉。而这次，我是不是真的死了，为什么又来到了这里？难道这个清虚境才是我最终的归宿？

迟子鸣想了想，“那么，你告诉我，怎么样才能带你离开这里？”

不，我不要这样地死去，我宁可选择自己的死法，也不要被挖去眼睛，被亡魂花吸干了血，或其他更残忍的死法，不，我不要。他拼命地摇着头，内心充满着慌乱、恐惧与绝望，他想纵身跃下，但是，他想起了夏逸民与钟丹，那种死状跟他们又有什么区别，他不想死得那么难看，他想起了那瓶安定片。

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让迟子鸣感到赤裸裸的死亡威胁，他从不曾忘记窗户上那几个血淋淋的字：地狱的寒气像噩梦一样，追随着你们，谁都逃不过。是的，接下来，除了他还有谁。

第一次，是从幻崖里回来，这一次，是吃了安定片后被洗胃。摸着难受而空空的胃，他突然感觉自己陈旧的积怨与恶毒，全部都随着肠胃里排出的东西统统剔除了。虽然他很虚弱，却有种脱胎换骨的感觉。

迟子鸣实在不想再回到那个世界，“我可不可以永远待在这里，我喜欢这里，也忍受得了这个一片废墟的世界，我真的不愿意回去了。”

可儿喃喃自语：“这花，本来是不会吸人的血的，这事，我会好好调查一下。”

可儿不解地看着他，“死神？”

他不知道，等待他的，会是一种怎么样的残忍死法。

他突然想起了那个女子，那个叫可儿的女子，他摸了摸口袋，里面的那块玉还在，如果这一切都是梦境，那么，这块玉又是从何而来；如果都是真的，那么，他现在所处的地方难道是真实存在的？

当他吞下药片之后，脑子里有着短暂的清醒，他突然发现了一个重要的、十分明显的却又被他所忽略的问题：为什么，出事的人都刚好是房客，而不是罗小凤或其他的九九藏书网村民？为什么会这么巧？

不，不能，我不要这么死，不要死得这么痛苦与恐怖，连个全尸都没有，我要自己选择死亡。他双手颤抖着，打开瓶盖子，就往嘴巴里倒药片。

迟子鸣点了点头，“对，就像这古城里城墙边开着的亡魂花，血红色的。”

“不，你不可以，你一定要帮助我，你是唯一可以帮助我的人。你知道，那块神玉在你的身上已经吸引了你的灵气，已经在慢慢接收着你的气息了，而且它会在无形中保护着你，你知道，若不是有着它，你可能这两次都捱不过去了。所以，就算报答也好，你一定要帮助我，求你了，好不好？”

“四千多年前，良渚一片繁华，以玉器与各种珍贵器具为贵，我父亲是一个玉匠，一家人过着忙碌却又安康的生活。但在我十九岁那年，那场可怕的洪水改变了一切，母亲与弟弟都被淹死，唯独我与父亲活了下来。但是，父亲还是逃不过洪水之后的瘟疫，在他死之前，他把我带到这个地方，他说，良渚将要成为一片废墟了，瘟疫将夺走所有人的生命，他用神玉之光把我锁在了这里，可以百毒不侵，并且不会经历生老病死。但是，我已经受够了，我宁可像常人一样的生老病死，也不想待在这个阴冷无边的废城，我已经受不了这里的无边的寂寞与冷清，求求你，带我离开这里。我会去适应现实的世界。”

可儿沉思片刻，“你说，亡魂花吸血？”

“你的时间到了，你快点回去吧，我送你回去。”

这时，可儿的眼神开始暗淡下来，“只有误入了这个空间的人才会容易进来，你记不记得，你小时候，在你家后院的葡萄架下你以为自己睡着了，其实是进入了一个奇怪的世界，也就是这个世界，所以，你进来的时候，是不是觉得眼熟？”

于是迟子鸣从天台跑了下来，跑到自己的房间，门口守着两个警察，“能不能让我进去，我想拿点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