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穿得很坏,没有戴手套,靴子也没有擦过,他觉得难为情,又因为自己会有这种感觉在生气。他右边坐着一位胸前挂满了宝星的将军;左边坐的便是这位优雅的绅士,三级文官西皮亚金,也就是两天以后叫马舒林娜和奥斯特罗杜莫夫大为吃惊的客人。将军时时侧眼看涅日丹诺夫,好像在看什么不体面的、意外的、甚至十分讨厌的东西似的;西皮亚金却不同,虽然也斜着眼睛看他,可是眼光里并没有敌意。涅日丹诺夫四周的人看来都不是寻常人物,而且他们彼此都很熟,不断地交谈、招呼、应酬,有些谈话还是从涅日丹诺夫的头顶上来往的。他坐在那把宽大、舒适的扶手椅上,动也不动一下,觉得很不自在,好像自己是一个贱民一样。他心里只觉得痛苦、羞愧、厌恶;奥斯特罗夫斯基的喜剧和萨多夫斯基的演技并没有给他多少快感。突然间——说来很奇怪!——在幕间休息的时候,他的左邻——不是挂满宝星的将军,却是胸前连什么显贵的表记都没有的那一位——亲切而有礼貌、还带了一点儿讨好的迁就态度跟他谈起话来。这位绅士谈到奥斯特罗夫斯基的戏,希望涅日丹诺夫以“年轻一代人的代表”的身份发表他对这个戏的意见。涅日丹诺夫吃了一惊,有点儿不知所措,起初只是短短地、不连贯地回答着……连他的心也跳得很厉害;可是随后他就跟自己生起气来;他为什么要这样激动呢?难道他不是同别人一样的人吗?于是他毫无拘束、也无顾忌地发表他的意见,说到后来,他的声音是那样的高,态度是那样热烈,显然把邻座那个挂勋章的将军弄得很不舒服了。涅日丹诺夫是奥斯特罗夫斯基的热烈的崇拜者;不过他觉得不管作者在《各守本分》里面表现了多大的才能,然而作者借维霍列夫这个漫画化的角色来讥讽文明的意图却是不能赞同的。他的谦和的邻人十分注意地并且同情地听他讲话,到下一次幕间休息的时候,他又同他谈起话来,这一次不谈奥斯特罗夫斯基的喜剧,却谈着各种各样的题目,谈到日常生活,谈到科学,甚至谈到政治问题。他显然对这个滔滔不绝的年轻人感到了兴趣。涅日丹诺夫不仅仍然毫无拘束,而且就像俗话所说的那样,大卖力气。他仿佛在说:“你既然好奇,就好好地听着吧!”坐在他右边的将军现在不是觉得不舒服,却引起了愤怒,甚至起了疑心了。散戏以后西皮亚金非常客气地向涅日丹诺夫告辞,可是他并没有问起涅日丹诺夫的姓名,也没有说出自己的姓名来。他站在台阶上等候马车的时候,遇到了他的一个好朋友,沙皇的侍从武官Г公爵。“我在我的包厢里看见你,”公爵对他说,洒了香水的唇须下面露出了笑容,“你知道跟你谈话的那人是谁?”“不,我不知道;你知道吗?”“小伙子不算愚蠢吧,是不是?”“一点儿也不愚蠢;他是谁呢?”公爵低下脑袋在他的耳边用法语小声说:“我的弟弟,是的;他是我的弟弟。我父亲的私生子……他姓涅日丹诺夫……我以后再跟你讲吧。……我父亲完全没有料到会生下他——因此让他姓涅日丹诺夫。不过他也帮助他的……il lui a fait un sort……我们也给了他一份津贴。倒是个聪明的小伙子……而且由于我父亲的恩惠,他还受到很好的教育。可是他入了歧途,居然成了拥护共和政体的人……我们便不再跟他往来了……Il est impossible!再见,我的车子在等我了!”公爵走了。第二天西皮亚金在《政治新闻》上看见了涅日丹诺夫登的广告,便来拜访他……九九藏书九九藏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