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克多丽雅 你会忘记我的，狄埃戈，这是肯定的。你的心就应付不了别离，它应付厄运就已经不够了。临死就知道准会被人忘记，这种痛苦真是不堪忍受。
狄埃戈 脱下你的制服！
瘟神 谁也没有讪笑，是因为我说到做到。我很讲实效。
一个男人 （他人高马大，抓住花名册）不错，是得清扫清扫！机会难得，正好可以勾掉几个婊子养的：我们饿得要死，他们却肥吃肥喝！
狄埃戈 要死还真难！
瘟神 既然如此，我就跟你明说了吧。我必须做一切的主人，否则我就什么也不是。如果你从我手中逃掉，那么整个城市也就失控。这是规则，一条古老的规则，我也不清楚从何而来。
瘟神 谁请求您救援啦？
纳达冒着狂风跑上防波堤，投入大海。渔民跟在后面跑了一阵。
女秘书 从哪儿开始呢？
狄埃戈 在你的监狱里，在你那些尸体堆中，奴隶登上宝座。
有人默默抬来一副担架，上面躺着维克多丽雅。
瘟神 我说，骄傲把他们杀掉。然而，我已经成为一个老人，这样做就太累了。（声调恶狠狠地）你准备吧！
女秘书 这当然应当考虑了。比方说吧，我们和你们可以组成一个委员会，而这个委员会以多数表决该注销什么人，全权掌握这个注销花名册。要注意，我这样讲是打个比方……
他走向远台。
瘟神 啊！又出问题啦？不行了，历来如此：一秒钟的犹豫。骄傲将是最强者。
他指了指在庭院里忙碌的合唱队。
妇女合唱队 我们愚昧无知，但是我们要说，这些财物不应当要价太高。在世界各地，无论在哪个主人的统治下，穷人总能采摘到鲜果，总能喝口酒，总有用枝蔓生的火，在火边等待一切过去。
女秘书注销。闷响。骚动。场面同上，民众退而卫士进。
瘟神 你无能为力！你的眼神惊慌失措了。我呢，我的眼神专注，表明强大。
瘟神 这是感染的征象，能引起疼痛。
狄埃戈 （他凝视着维克多丽雅）我全心全意爱过你。
妇女合唱队 又是个男子汉的问题！而我们女人，我们在这里提醒你们，想想那忘情的时刻、每日的石竹花、山羊的黑色皮毛，总之，西班牙的气味！我们都很柔弱，根本对付不了你们那大骨骼。但是，你们无论做什么，都不要忘记，在你们淆杂的影子中有我们肉体的鲜花。
女秘书 如果对谁也没有同情心的人不需要，那么谁又需要怜悯呢？我说我喜爱这个人时，就是表明我羡慕他。在我们征服者的身上，爱采取的是一种卑劣的形式。这一点您清楚，您也知道这值得别人对我表示一点儿怜悯。
瘟神 您讲这话，为什么带着忧伤的口气？总不至于是您教的吧？
瘟神 只需瞧瞧人吧。一瞧便明白，什么正义给他们，都算相当好了。
远处传来喧闹声和军号声。
狄埃戈 自从这座城市的每道门都关闭。我就有了充足的时间观察他们。
妇女合唱队 不幸降临到他头上！不幸降临到所有逃避我们身体的人头上！灾难尤其降临到我们身上：我们是逃避者，多少年来，负载着他们骄傲地要改变的这个世界。唉！既然不可能全部拯救，那我们就至少学会保存爱情之屋！让瘟疫来吧，战争来吧！所有城门都关闭，你们和我们在一起，共同守卫到底！那么，你们就不会胡思乱想，不会沉迷于空话，这样孤独地死去，而会和我们同生共死，在爱的死死的拥抱中融为一体！然而，男人偏爱空想，他们逃避自己的母亲，离开自己的情人，跑出去冒险，受伤而不见伤痕，殒命而不见匕首；他们是幻影的猎手、孤独的歌唱者，在寂静的天空下，呼唤不可能的相聚；他们从孤独走向孤独，一直走向最后的孤寂，走向荒漠的寂灭！
要认清你们的真正主宰，学会敬畏。（笑）从前，你们自称敬畏上帝及其偶然性。但你们的上帝是不讲章法的，混淆了不同的类型。他以为可以同时又强大又善良，这不免缺乏连贯性和坦诚，应当指出这一点。而我呢，我只选择强大，选择统治。现在你们明白了，这比地狱要真实可靠。
瘟神 真的，多出色的羊群，只是气味太冲鼻子啦！
瘟神 怎么样，放弃啦？
狄埃戈 我的生活无所谓，重要的是我生活的理由，我不是一条狗。
瘟神 爱情？爱情是什么？
狄埃戈 我决不会忘记你。我的记忆比我的寿命还要久长。
狄埃戈 在这场搏斗中，我的身心枯竭了。我不再是个男人了，也就应该死了。
瘟神 什么？
狄埃戈 还来得及，她这就要站起来了！你又要站在我面前，直挺挺的好似一副火把，有你头发的黑火焰和你这张闪耀爱情的面孔。而我是披着这爱的光芒，投入了战斗的黑夜。是的，我带你去了那里，我的心足以应付一切。
妇女合唱队 受折磨的身体呀，从前那么被人渴望，光艳夺目的美色，太阳的反光！男人呼唤不可求之物，女人则容忍一切可求之物。俯下身来，狄埃戈！你的痛苦喊出来，自责吧，这是悔过的时刻！你这临阵脱逃者！这身体是你的家园，舍此你就微不足道啦！你的记忆补偿不了一丝一毫！
骚动。民众进而卫士退。
瘟神 我命令您住口！
女秘书 他产生了怀疑。
女秘书 我们无往而不胜，只是战胜不了自豪感。
这时，法官的女儿突然出现，一把夺走花名册，逃到一个角落迅速翻看，划掉了点儿什么。法官家中一声惨叫，一个人跌倒的声响。男人和女人冲向法官的女儿。
瘟神 你不会垂下眼睛，这是显而易见的！因此，我很愿意告诉你，你胜利地经受住了最后的考验。如果你把这座城市让给我，你就会失去这个女子，还要同她一起完蛋。目前看来，这座城市极有可能获得自由。你瞧，只需一个像你这样不理智的人……显然，这个不理智的人要死去。但是归根结底，其余的人迟早会得救！而那些人真不值得一救。
狄埃戈 我同死亡办好了手续，这便是我的力量。然而，这种力量吞噬一切，那其中没有幸福的位置。
女秘书下。
狄埃戈 不。我了解秘诀，必须开杀戒才能消除屠戮，必须施暴力才能根治非正义，这情况已经持续了多少世纪！多少世纪以来，你这种类的老爷们借口医治非正义，使人世的创伤腐烂，还一直吹嘘他们的秘诀，只因谁也没有冲他们的鼻子讪笑！
瘟神 （改变口气）听我说，如果你向我提议，以你一命换取这一命，我就只好接受，这女子能活。不过，我倒要向你提议另外一笔交易。我把这女子的性命还给她，让你们二人逃离，但是你们别管我的事，让我安排这座城市。
维克多丽雅站起来。但是与此同时，狄埃戈倒下了。女秘书稍微退至暗处。维克多丽雅扑向狄埃戈。
她一复活，就只能发出野兽般的号叫！但是，她至少能偎依她的痛苦。
瘟神 卑怯，就是像他们那样活着：渺小，蝇营狗苟，总是矮人半截儿。
女秘书 我也说不清楚！不过，你们这些妇女恐怕不是不知道，任何动乱都要付出代价。而一个好的和解，往往胜过一场毁灭性的胜利。
渔民 这条邪恶的海鳗，看我不马上给它开膛破肚！
女秘书 他不害怕了！
瘟神 也许吧。不过，他们的力量正在于发明了制服！
女秘书 这里又闹什么呢？现在大家话又多起来啦？你们还不赶快把口衔重新戴上！
女秘书点了点头。与此同时，她的形貌突然变了，变为戴着死亡面具的一个老太婆。
你瞧，渔夫，政府更换，警察留用。因此，还是有一种正义的。
你瞧哇，事出有因！
狄埃戈 当初我渴望荣誉。难道今天，我只能在死人中间重获荣誉吗？
骚动。男人重又干起来。卫士纷纷退却。反之也是同样动作。民众向前时则风起，卫士逼回来时则风止。
瘟神 （气急败坏地）还有人质哪！
狄埃戈 抹掉星形标记！
瘟神 这些都是空话。如果您要寻找一种支持……（他指了指跪下的狄埃戈）那就从摧毁的乐趣中寻求吧，这才是您的职责。
人群中有几个重又戴上口衔。但是一些男人追上狄埃戈，他们井然有序地行动。
风从打开的城门吹进来，越吹越猛。
“我们掌握啦！”
瘟神 他们害怕的时候，是为自己，而他们仇恨却是针对别人。
一只手从姑娘的手中夺走花名册，众人都翻看。有人找到她的姓名，一只手将这名字划掉，这姑娘一声未叫便倒下了。
在远台，模拟官方的仪式。
瘟神 我所了解的唯一的忠心，就是蔑视。
瘟神蹑手蹑脚来到狄埃戈跟前。他们俩之间只隔着维克多丽雅的身体。
“再也不会死人啦！”
狄埃戈下。
瘟神下。
这时，远台的声响更加清晰真切。
合唱队 真的到了冬天？在我们的树林里，橡木还挂满闪着蜡光的小果实，树干上还涌动着胡蜂群！不对！这还不是冬天！
一个女人 什么妥协？
狄埃戈 （平静地）救护所有倒下的人。
喏！死之前吃点儿苦头，至少这是我的规则。当仇恨烧灼我的时候，别人的痛苦便是一滴露水。呻吟几声吧，这样好受些。让我看着你遭罪，然后离开这座城市。（他的目光又移向女秘书）好了，您哪，现在动手吧！
瘟神 好嘛！他知道啦？
众人全抹掉。
女秘书 就凭记忆。我还记得几件往事：当初我是自由的，后来偶然成为您的合伙人。那时候没有人鄙视我，什么都由我来完成：我指定爱情，赋予各种命运以相应的形式。那时候我是坚定的，然而，您却安排我为逻辑和规矩效力。我这有时本来可以救援之手，也就完全变脏了。
狄埃戈 不行，我了解自己的权限。
狄埃戈看着维克多丽雅。远台戴上口衔的人窃窃私语声。狄埃戈转向合唱队。
狄埃戈 我仅仅蔑视刽子手。不管你怎么说，这些人将会比你伟大。他们若是有杀人的那天，也不过是疯狂一小时。而你，你是依照法律和逻辑来屠杀。不要嘲笑他们低垂的头，因为多少世纪以来，恐惧的彗星总在他们上方划过；也不要讥笑他们畏惧的样子，因为多少世纪以来，他们死于非命，他们的爱情也被摧残。他们无论犯了多大罪过，也总是情有可原。然而，我认为不可原谅的，倒是你们对他们时刻犯下的罪行，而且你还早有打算，在你的肮脏的秩序中，最终将这种罪行系统化。
维克多丽雅 （喊叫一声）这还不够。噢！还不够哇！光有你的心意，对我来说顶什么用？
合唱队 不对，并没有正义，但是有限度。过犹不及，这些人声称什么也不加以限制，而另一些人曾企图什么都加以限制，他们都同样超过了限度。打开城门吧，让风和盐味儿冲净这座城市吧。
瘟神 给你的自由人穿上我的警察服装，你再看看他们会变成什么样子。
瘟神 谁要求你认同了？世界的秩序不会随你的愿望而改变！你若想改变它，那就丢掉你的梦想，只考虑现实的存在。
合唱队 他们逃之夭夭，夏季胜利地结束。现在人应该取胜了！而这样的胜利，具有我们的女人在爱情雨下的形体。这便是幸福而发亮的、热乎乎的肉体。大胡蜂嗡鸣，九月的葡萄，收获的葡萄落到肚腹坪上。收获葡萄的季节，在陶醉的乳峰上燃烧。我的爱呀，情欲如同熟果一样破裂，躯体终于光彩四射。从天空的四面八方伸出神秘的手，献上它们的鲜花，而黄色的酒像永不枯竭的泉一般涌流。这是胜利的节庆，走哇，去找我们的女人！
瘟神 还没有！我有这人的躯体做人质，人质是我最后一张牌。瞧瞧吧，如果说一个女子面孔有生气，那就看这张面孔。她应当活下去，而且你也愿意让她活下去。我呢，我不得不把她还给你。但是，要拿你自己的命，或者拿这座城市的自由来抵偿。你选择吧。
狄埃戈 但是，对所有的人都很难。
狄埃戈 谁说绝望？绝望就是一副口衔。而现在，正是希望的惊雷、幸福的闪电撕开这座戒严城市的沉默。跟你们说，站起来吧！你们若想保住面包和希望，那就毁掉你们的证书，打碎办公室的玻璃，离开恐惧的行列，向四面八方的天空高呼自由！
纳达 （大吼大叫）向前进，大家团结一致来取缔！不再是单纯的取缔，而是相互取缔啦！取缔者和被取缔者，我们手拉着手，现在全抱成一团。冲啊！公牛！这是彻底大扫除！
狄埃戈 （冲上前去）噢！这情景能激发人杀人或者轻生！
维克多丽雅发出呻吟声。
狄埃戈 这些当然不错。不过，这位姑娘会比我生活得更好！
这时，狄埃戈和渔民跳上高台，冲向拿着花名册的那个人，扇了他耳光，并将他按倒在地。狄埃戈夺过花名册撕掉。
渔民扑向纳达，被警察拦住。
场上模拟搏斗，一片喧嚣：刑枷的吱嘎声、各种嘈杂声、注销的声响、口号的浪潮。但是，搏斗的形势逐渐明朗，狄埃戈一边的人占了上风，于是嘈杂声弱下来，而合唱队的声音虽然还模糊不清，却逐渐淹没瘟神一边的喧闹。
瘟神 规矩并不取消一切。注意，你还是门外汉！
瘟神下。
狄埃戈 永别了，维克多丽雅！我很高兴。
狄埃戈 再也不要害怕了，这是条件。能起立的全站起来！你们为什么要后退呢？仰起头，现在是自豪的时刻！扔掉你们的口衔，跟我一起高喊你们再也不害怕了。
合唱队 我们是命运最悲惨的人！希望是我们唯一的财富，我们怎么能丧失呢？兄弟，我们扔掉所有这些口衔！（解脱束缚的巨大欢声）啊！干旱的大地、炎热中的龟裂，迎来了第一场雨！这便是秋天，草木重又变绿，清爽的海风吹来，希望像波浪一样将我们托起。
狄埃戈 不错，他们有时又卑怯又残忍。这就是为什么他们同你一样，都没有资格掌握权力。任何人都没有足够的德行能让人同意赋予他绝对权力。不过，这也是为什么这些人值得同情，而你则不然。
瘟神 交换什么？
女秘书 那就加强！
狄埃戈 这是人在最强大的时候所有的念头！
纳达下。
狄埃戈 正是矮着半截儿身子，我才依恋他们。如果不忠于我和他们共识的可怜的真理，我又怎么能够忠于我身上更伟大、更孤独的情感呢？
女秘书 不要哭，女人。大地对热爱过它的人是很温柔的。
瘟神 小心把我惹火了！我们不需要怜悯。
女秘书 不可能！
狄埃戈 这个女人的爱，那是属于我的王国，我可以随意支配。然而，这些人的自由属于他们，不能由我来掌握。
狄埃戈 不，这话骗人！假如我单独一个人，那就什么事儿都好办了。可是，不管是自愿还是被迫，他们总跟我在一起。
瘟神 随便，这样更令人吃惊。
狄埃戈几乎要倒下了。瘟神又将他扶起来。
狄埃戈 我知道！它来自久远的年代，它比你年长，也比你的绞刑架高大，它就是自然的规则。我们战胜了。
纳达 动手吧！我们走在正道上！合乎规矩还是不合乎规矩，这就是整个道德、整个哲理之所在！不过，阁下，依我看，我们走得不够远。
瘟神已重又上场，看见女秘书又谦卑地回到他身边的位置，便一阵狂笑。所有的人都一动不动，抬眼望着，在高台上等待；而这工夫，瘟神的卫士分散各处，重新整理好布景和瘟神的标记。ｗwｗ.９9liｂ.ｎeｔ 狄埃戈将男人推向另一边。
狄埃戈逝去。
瘟神 干你的活儿去吧，醉鬼！（对女秘书）还有您，动手哇！
狄埃戈 （回到瘟神对面）既不害怕，也不仇恨，那便是我们的胜利。
维克多丽雅 不要这么说，我的爱。这是男人的一句话，男人的一句可怕的话。（哭）任何人也无权高兴死去。
——剧终——
女秘书 好吧，如果有这个必要。
维克多丽雅 （扑到他身上）那好，把我带走吧！
响起一种新的音乐，只听纳达站在城墙上吼叫。
狄埃戈 如果你们听任事物这样下去，那么，你们就会丧失橄榄、面包和性命！今天哪怕只想保住面包，你们也必须战胜恐惧心理。醒来吧，西班牙！
纳达 要知道，在您之前就有规章条例。但是总则还有待杜撰，也就是算总账，将人类列入危险的物种，用一个目录取代全部生活，随意支配宇宙。总之，天和地全贬值了……
女秘书 这一点您很清楚，您也知道杀戮太多，反倒羡慕起被屠杀者的无辜来。啊！哪怕给我一秒钟，让我中断一下这种永无止境的逻辑，想象我终于偎依着一个躯体。我厌恶鬼影了。我羡慕所有这些不幸者，是的，甚至羡慕这个女人……
瘟神 第一支香烟，难道无所谓吗？中午码头上尘土的气味、傍晚的阵雨、陌生的女人、第二杯葡萄酒，这些难道都无所谓吗？
瘟神 自豪感也许会懈怠的……
狄埃戈 走在我这条路上，想停也停不下来。我是不会饶过你的！
狄埃戈 （在远台，声音平静地）死亡万岁！死吓不倒我们！
瘟神从同一高台的另一侧上。女秘书和纳达跟在他后面。
狄埃戈 打开窗户！
“我们得救啦！”
女秘书 我比您年长，知道爱情也很固执。
狄埃戈 我高兴，维克多丽雅！我做了该做的事。
一扇扇窗户打开了。
狄埃戈 你们不要听她说，那全是商量好的。
众人动作起来。
瘟神 傻瓜！这个女人十年的爱，要胜过这些人一百年的自由。
瘟神 把那个注销了！
神圣的反抗啊，生命的拒绝，民众的荣誉，把你呼喊的力量赋予这些被封住口的人吧！
妇女们都往前凑，几个男人也离开狄埃戈的那一伙。
瘟神 肃静！我就是让酒变酸，让鲜果抽干的那位。我封杀要结葡萄的新枝蔓，在枝蔓要汲取火种时将它变绿。我憎恶你们这种简单的欢乐，我也憎恶这个人们声称自由却不自由的地方。我这里有监狱、刽子手、武力和鲜血！这座城市将要夷为平地，而历史就要在这废墟上，在完美社会的美妙寂静中奄奄待毙。肃静，不然我就摧毁一切。
瘟神 人在疲惫的时候，会产生这类念头。算了，死不是什么快活的事儿。她差不多完了。我们就这么着吧！
法官的女儿从家里跳窗跑出来，藏到妇女的队列里。
瞧哇，已经开始了，你们以为他们在干什么呢，他们在相互授勋。仇恨的盛宴始终大摆着，大地耗尽了肥力，覆盖的是绞刑架的死树林，你们所称的正义者的鲜血，还照耀着世间的垣墙。可是，他们干什么呢？他们在相互授勋！你们欢欣鼓舞吧，很快就要发表得奖演说。不过，在讲台推到前面之前，我要向你们概述一下我的演说。由不得他——我喜爱的这个人，死而被盗了。
女秘书 （她步下高台，走向民众）说真的，有人还以为革命了呢！其实不然，你们也很清楚。再说了，发动革命不再是民众的事了。喏，这根本不时髦了，革命不再需要起义者。如今，有警察就全够了，甚至可以推翻政府。说到底，这样不是更好吗？民众可以歇着了，只要有几个精英就行，他们替民众思考，替民众决定，给大家多少幸福比较合适。
狄埃戈 我向你提议交换。
男人和女人围住夺了花名册的人。场面乱纷纷的。
纳达 （站在行政长官府上方）总还是有点儿什么东西。一切都在继续的而不再继续，我的办公处也继续办公。哪怕这城市陷落，天空崩坍，人在大地绝迹，我的办公处还照样准时开放，以便治理虚无。永恒，便是我，我的天堂有档案，也有图章印鉴。
狄埃戈 我愿意替她死。
瘟神 他们蠢蠢欲动了。
听啊！我的机会又来了。这是你们的旧主人，你们又会发现他们无视别人的创伤，沉醉于静止不动和遗忘中。目睹愚蠢不战而胜，你们很快就会看腻的。残忍激起愤慨，而愚蠢则令人气馁。荣誉应属于蠢人，正是他们为我扫清道路！他们构成我的力量和希望！也许有那么一天，你们会觉得任何牺牲都是无谓的，而你们讨厌的反抗、无休止的呼喊终于停止。到了那一天，我就会在奴役的最终沉默中，真正开始统治了。（笑）这是一个顽固坚持的问题，对不对？不过，请大家放心，我要像顽固者那样低垂着额头。
一个声音 哼！该死的！应该取消的是你！
女秘书 对，一如既往！
瘟神 您凭什么讨论我的命令？
女秘书 那就摧毁吧，但是我并不痛快。
狄埃戈 我知道他们并不纯，我也不纯。而且，我一出世就在他们中间。我为我的城市和我的时代而生。
瘟神 奴隶的时代！
瘟神 不对，只要你放弃为别人操劳。
合唱队欢呼声。瘟神转向他们。
她打开花名册，有点儿倦怠地翻阅。
狄埃戈 快点儿，干哪！你们受人愚弄啦！
一个男人 您刚才讲的和解是什么意思？
狄埃戈 我生来就不能认同这种正义。
狄埃戈 要穿过愤怒的冬天！
纳达 这是因为我满怀热情。在您身边我学会很多东西。取消，这就是我的“圣经”。不过迄今为止，我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理由。现在，我有了合乎规矩的理由啦！
妇女们悲啼。这时，风势渐强。
维克多丽雅和妇女将狄埃戈抬到一侧。
女秘书的手接近狄埃戈。狄埃戈开始模拟临终咽气的样子。妇女们都冲过来，围住维克多丽雅。
狄埃戈 不行，这个世界需要你。它需要我们的女人，以便学会生活。而我们，我们历来就只能死去。
他举起胳臂。
狄埃戈绝望地凝视着维克多丽雅的身体。
她伸着手臂摇着花名册。一个男人突然把花名册夺走。
狄埃戈 脱下来！有力量的人一脱掉制服，看上去并不怎么美观！
维克多丽雅 噢！狄埃戈，你把我们的幸福置于何处？
当然，还不算太糟，其中也有思想，但不是全部思想……如果你们想了解我的看法，那就告诉你们说吧，杀死个人，虽然快活一下，但是不会带来收益。总之，还不如使之成为奴隶。理想的做法，就是杀一儆百，有选择地杀掉一小批人，将多数人变成奴隶。今天，技术问题已经确定。因此之故，我们屠杀或贬斥必要数量的人之后，就迫使全体民众跪倒在地了。任何美丽的容貌、任何高尚的情操，都抵御不了我们，我们将无往而不胜。
加的斯城的居民在广场上活跃起来。狄埃戈站在他们上方，正在指挥干活儿。在强烈的灯光下，瘟神的布景因为构造更复杂，就显得不那么威严了。
合唱队 （他们摘下口衔）啊！（舒了一口气）这是初步退却，刑枷松开，天空放晴了，被瘟疫的黑太阳遮蔽的清泉，又传来潺潺的流水声。我们固然收获不到葡萄了，也不会有甜瓜、青蚕豆和生菜，但是，希望之水能浸软坚硬的土地，能向我们提供冬季的庇护所、火烧栗子、青玉米、带肥皂味的核桃、炉火上的牛奶……
女秘书 喂，好朋友们，老实待在那儿不是更好吗？一种秩序一旦建立起来，改变它总要付出更大的代价。你们即使觉得这种秩序难以容忍，也许还是能够争取一些妥协。
纳达 真棒！他们像苍蝇一样死掉！哈！如果地球也能爆炸该有多好！
她指了指维克多丽雅。
狄埃戈 是瘟疫害得我们这样消瘦，是瘟疫拆散情侣，摧残每日的鲜花！首先就必须同它斗争！
合唱队 兄弟，我们听你的。我们这些受苦受难的人，以橄榄和面包为生，有一头母骡就是财富。我们一年两次沾酒，每逢生日和结婚纪念日，我们开始萌生了希望！但是旧有的恐惧还没有离开我们的心。橄榄和面包使我们热爱生活！我们尽管没有什么东西，都害怕随着生命而全部丧失！
女秘书 起来吧，你这个女人！我厌倦了，该了结了。
女秘书 不是。想必是他自己发现的。总之，他有天赋。
妇女合唱队 现在，我们才处于真实中。在此之前，那可不是认真的。然而此刻，一个躯体因痛苦而扭动。多少声喊叫，最美的言语——“死亡万岁”，不料死亡却来撕裂所爱的姑娘的喉咙！这时爱情回来，恰恰来不及了。
瘟神 这就累啦，嗯？
瘟神 瞧瞧我，我是力量的化身！
瘟神 现在你该看明白了，他们总是丢下你一个人不管，而落单的人就得毙命。
女秘书 他的确走得很远。
女秘书 不如厄运强大的人，也就是说几乎所有的人。有时，我情愿同他们一起干事，我是以自己的方式生存。可是今天，我用暴力对付他们，大家也都否认我，直到最后一息。也许这就是为什么我喜欢上您命令我杀掉的这一个。他自由地选择了我，他以他的方式对我表示怜悯。我喜爱向我约会的人。
女秘书 （她佯装气愤）您把花名册还给我好吗？您十分清楚，这很宝贵，上面是您同胞的名字，只要划掉一个，那人就当即死去。
瘟神 （对狄埃戈）就是这样！事儿他们自己就干了！你认为他们值得你效力吗？
维克多丽雅 噢！在沉寂中相爱，忍受该忍受的痛苦，这简单极了，对不对？当初我喜欢你那惧怕的样子。
狄埃戈 准备好了。
纳达 他们来啦！旧的来了，从前的人、永远的人、僵化者、令人安慰者、适意者、走投无路者、精心装扮者，总之，传统端然而坐，新刮的脸，容光焕发。九九藏书网大家都松了口气儿，又能重新开始了。自然从零开始。这些是虚无的小裁缝，你们将穿上量体裁制的衣服。不过，你们不要激动，他们的方法是最好的。不用让叫苦的人闭上嘴，他们捂住自己的耳朵就完事大吉。从前我们是哑巴，现在我们要变成聋子。（铜管乐声）注意，撰写历史的人又回来了。他们要关心一下英雄人物，将他们关进监狱、石板下面。不要抱怨：在石板下方，社会真的太混杂了。
维克多丽雅 你的力量与我有什么相干？我爱的是一个男人。
维克多丽雅 不！即使与上天对抗也应当选择我，应当喜爱我胜过整个大地。
他走到看来毫无生息的身体跟前。
纳达 有一种正义，实行起来会引起我反感的正义。对，你们又要重新开始。但是，这再也不关我的事儿了。不要指望我向你们提供十全十美的罪人，我天生不是忧郁的性情。旧世界呀，应当走了，你的刽子手都疲惫不堪了，他们的仇恨也完全冷却了。我了解的事情太多，甚至蔑视也过时了。永别了，忠厚的人！总有一天你们会明白这一点：人一旦了解人微不足道，而上帝的面孔是可怕的，也就不能很好地生活了。
是的，我要走了，但是，你们不要太得意。我挺满意自己，我们在这里干得也相当出色。我爱听围绕我名字的这种喧闹。现在我知道，你们不会忘记我了。瞧瞧我吧！最后再看一眼这个世界上独一无二的权威！
渔民 他掉下去了。惊涛骇浪击打他，将他窒息在波涛里。他那张说谎的嘴灌满了盐水，终于噤声了。瞧哇，愤怒的大海呈现海葵的颜色。大海为我们报了仇。它的愤怒就是我们的愤怒。它呼吁海上所有的人都联合起来，孤独者都聚拢在一起。浪涛哇，大海呀，起义者的家园，这就是你的永不退让的民众。在海水的苦涩中磨砺出来的巨大锋刃，将横扫你们可恶之极的城市！
合唱队 我们又穷苦又无知。不过，有人对我们说，瘟疫沿着一年之路行进：它有自己的春天，发芽生长；也有自己的夏天，开花结果；冬天一来，也许它就死了。但是冬天来了吗？兄弟，冬天真的来了吗？刮起来的这阵风，真是从大海吹来的吗？我们一直用苦难的钱币偿付一切，现在我们真的能以我们的勇敢来偿付吗？
瘟神 至少考虑考虑，生活有好的方面。
瘟神 不损害别人就不可能活得幸福，这便是这人间的正义。
瘟神 那一个走得太远啦！
她转过身去。
瘟神朝他步步进逼。
女秘书 什么商量好的？我是讲这个理儿，不管别的。
瘟神 他有天赋，可我有手段，还得试试别的。该您的了。
瘟神 为什么？
狄埃戈 （沉默片刻）让她活着，要我的命吧！
瘟神 我一直认为您没有足够的仇恨，而我的仇恨总追求新的牺牲品。快点儿干吧！我们到了别处，再重打鼓另开张。
狄埃戈 我的力量则在于拒绝制服。我还要做这笔交易。
瘟神 是很难。
瘟神 你真叫我吃惊。我怎么寻找也是徒劳，自由人在哪儿呢？
狄埃戈恐惧地看着身上又出现的征象。
狄埃戈 当然讲实效！还很实用，如同大斧！
狄埃戈 自由人的时代！
瘟神摆了摆手，卫士们纷纷下场，而其他人则又聚拢起来。
数千年来，我用一堆堆尸体覆盖了你们的城市和田野。我的那些死者肥沃了利比亚的沙漠，肥沃了黑色的埃塞俄比亚。波斯的土地浇灌了我那些尸体的血汗，现在还很肥沃。雅典充斥我点燃的净化的火堆，在那座城市的海滩上，焚尸柴堆有数千个，人的骨灰覆盖了希腊海，乃至将海水染成灰色。那些神灵，那些可怜的神灵无不感到恶心，甚至要呕吐。在主教堂让位给神庙的时候，我的黑色骑士将呼号的人体塞满了主教堂。在五大洲，一个世纪接着一个世纪，我不间断地屠杀，但也不急不躁。
我不会垂下眼睛的！
瘟神 你疯啦？！
瘟神 站起来，人！等这一位动手履行必要的手续，才能终结。而你看到了，眼下她在动感情。不过，丝毫也不必担心，她一定会完成该办的事，这符合规则和职责。机器发出一点儿摩擦的吱咯声，仅此而已。在它完全卡住之前，祝你幸福，傻瓜，我把这座城市还给你！
狄埃戈 不理智的人要死去……
女秘书注销两个名字。警告的闷响。两个男人倒下。人群骚动。干活儿的人停下来，都惊呆了。瘟神的卫士冲过去，重又封住门、关上窗户、收尸等等。
瘟神 那好！必须加强措施！
喂！像爱一样不驯服的、佳妙无双的维克多丽雅，你的脸稍微转向我吧！维克多丽雅，回来吧！不要就这样去了另一个世界，那是我不能同你相会的地方！不要离开我，土地是冰凉的。我的爱，我的爱呀！要挺住，紧紧抓住我们还在的人世的边缘！不要就这样沉下去！假如你死了，那么我独自活在世上的每一天，正晌午也会漆黑一片。
——幕落——
合唱队 那么，我们走到终点，能找到希望吗？抑或要绝望而死呢？
狄埃戈 通风！通风！将患者集中！
女秘书 没用，我还有复本。
女秘书 仇恨不在我的职权范围之内，也的确不是我的支柱。不过，这也多少有点儿怪您，总埋头整理卡片，就顾不上激动了。
人比一般估计的要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