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崔老道捉妖(中)
第一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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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夜闯董妃坟(上)
第二章 夜闯董妃坟(上)
第三章 夜闯董妃坟(中)
第三章 夜闯董妃坟(中)
第四章 夜闯董妃坟(下)
第五章 大闹太原城(上)
第五章 大闹太原城(上)
第五章 大闹太原城(上)
第六章 大闹太原城(中)
第六章 大闹太原城(中)
第七章 大闹太原城(下)
第八章 崔老道捉妖(上)
第九章 崔老道捉妖(中)
第一节
第九章 崔老道捉妖(中)
第十章 崔老道捉妖(下)
第十一章 金刀李四海(上)
第十一章 金刀李四海(上)
第十二章 金刀李四海(中)
第十二章 金刀李四海(中)
第十三章 金刀李四海(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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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可要了铁柱子的短儿,虽说是个孝子,奈何家徒四壁,买棺材都是邻居凑的,哪还有钱啊?但凡有口吃的也留不到现在,五尺多高的汉子,到这时候一个大子儿拿不出来,恨不能在墙上一头撞死,这真叫“有钱男子汉,没钱汉子难”。只好拉着洋车出去,看能不能碰碰运气拉趟活儿,哪怕挣一毛钱给老头儿买俩烧饼也好。不过外头大雨滂沱,天儿也太早,跑出好几条街别说人,连条狗都没见着。铁柱子心里头难过,脑子里边也乱,不知不觉到了城西。这边本来就比较荒凉,这时候更没有人,急得铁柱子蹲在房檐底下直掉眼泪。
崔老道心说:外头雨都下冒了烟儿,那个学生还会站在雨地里等你不成?你知道人家住哪儿吗?上哪儿找去啊?
崔老道又让铁柱子再想办法找点钱,穷人家办白事儿只能一切从简,什么过场都不走。这么热的天也停不了灵,能有口棺材就不错了,不过人死出殡之前,起码得有个供奉,哪怕半拉烧饼一个窝头也成,否则到了阴间还是饿死鬼。
崔老道打开油纸包儿一瞧,口水都快流下来了。铁柱子没吃过没见过,不知道什么是好东西,崔老道可知道。这是盛兰斋的点心“鹅油宫饼”,这个要不行就没有再行的了,穷老百姓哪见过这个,崔老道活这么大岁数也只吃过两回。
铁柱子见老头儿缓了过来,不由得又惊又喜,非要去找那位学生,当面磕几个头谢谢人家救了他爹一命。可他知道自己拙嘴笨舌,也不会说话不懂礼数,便求崔老道跟他一同前去。
在当时来说,盛兰斋的点心意味着品质,用的糖是有名的潮糖。潮糖油性大,时间越长越黏,怎么放也不硬,什么时候拿出来都是软乎的,做出来的点心不会发干。使用的香油全是自己磨的小磨香油,大油选用上好的板油。当年有个荤油李,炼出来的大油为上等之品,盛兰斋点心铺专用荤油李的大油。鸡蛋、面粉、果料无一不是真东西,诸如什么葡萄干、松子仁、红梅、青梅、桂花、芝麻之类,也是各有各的讲究,不用没来头的原料。不单是点心有名,元宵、蜜饯也称一绝。
中华民国二十八年,相当于1939年,那年气候反常,黄河泛滥决口,到处都有怪事。成群的蝗虫飞进城九_九_藏_书_网里,远看如同一朵朵黑云,铺了天盖了地,把太阳都遮住了,见了人也不躲,直接往身上撞,天上地下到处都是,一抬脚就能踩死好几只,估计是打山东、河南那边飞过来的。黄河流域的蝗灾自古不绝,很多地方为了避免蝗灾保住庄稼,还特地盖了“蚂蚱庙”,里边供上“蚂蚱神”,历来香火不断。可那是在乡下,这种情况在城里太少见了,平时家里的孩子出去逮蚂蚱,一天下来捉上半口袋那就不少了,哪见过这种阵势?有些好事儿的,专门拿麻袋捉蝗虫,根本不用费劲,站到街上随手一兜就是半麻袋,捉完放油锅里炸了,一碗一碗地卖,也不贵,俩大子儿一碗。也真有胆大的人敢吃,别说味道还挺不错,炸得又酥又脆,公的肉嫩母的子满,嚼在嘴里满口留香。穷老百姓肚子里油水少,平常见不着什么荤腥,所以这东西大人孩子都喜欢吃,掏几个大子儿买上两碗当零嘴儿,也算是解了馋。
要说这拉洋车也能挣钱,干哪一行都有机灵的,那些会拉车的车夫,将洋车收拾得干干净净,用个小垫子铺好了,让人坐上去不硬不凉。自己穿得也利索,专门儿到车站、码头或者大饭庄子门口等客。眼神儿活泛,一般的人他不拉,喊他都不理你,假装听不见,知道你没什么钱,只拣看上去有钱的主儿;或者拉那些刚打乡下进城,不熟悉道路的老客。有钱的高兴了往往多赏几个,要的是这个排场。过去讲究的洋车都带脚铃,擦得锃光瓦亮,摇晃起来“当啷啷”脆响。这脚铃可不是拉车的用,是给坐车的预备的,一般就是一辆车一个脚铃,讲究点儿的一辆车安俩,一脚踩一个,再讲究的安仨,一脚踩一个,手里的文明棍儿杵一个,一路走一路踩脚铃,叮叮当当招摇过市。这一趟车坐下来,比拉车的都累,那也高兴,就为了显示派头儿。除了这种人,还愿意拉外乡老客,初到天津城两眼一抹黑,哪儿也不认识哪儿,要多少他就得给多少,过桥都能卖他个桥票。这一天下来连油灯都不用带,到了饭口就收车,挣上三四块现大洋,交给车场子一块,自己还能落下不少。
铁柱子感激涕零,谢过学生,裹好点心揣在怀里,不让大雨淋着,一路没停脚跑着回99lib•net到家,他爹这会儿刚咽气。铁柱子跪在床前大哭了一通,然后把那包点心交给崔老道:“道长您看这个行不行?”
两人来到街上,找来找去找不着,也不可能找着,不知道人家姓什么叫什么,往哪儿去了家住何处,能找着那才叫见鬼了。铁柱子这才死了心,不过再想回去可回不去了,持续不断的暴雨,使河水猛涨,堤坝崩决,开始发大水了。
那么说,这老头儿真死了吗?其实没死,就是几天没吃饭身子太过虚弱,饿晕过去了。要是再没东西吃,那就真死了。如今闻见这点心的香味,再一吃这点心,又把这口气吊回来了。如果说真死了,别说一块鹅油宫饼了,你吃灵丹妙药也救不回来。不过这盛兰斋的点心能把这老头儿这口气给勾回来,也真是名不虚传。不管怎么说人是活过来了,街坊邻居们转悲为喜。
铁柱子跑到崔老道这屋一敲门,老道正好在家待着呢。他也没地方去,好几天没出摊儿了,一家老小也吃不上饭,你看着我我看着你,裤腰带勒在脖子上,坐到屋里大眼瞪小眼,饿得眼珠子直发蓝。听铁柱子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这么一说,崔老道心里也挺难受,无奈想帮衬也帮衬不上,便告诉铁柱子:“先别哭,人都免不了生老病死,光着急没用,还得紧着事儿办。”
穷人家没有钱请大夫,铁柱子只得请土郎中过来看了看。什么叫“土郎中”呢?无非打着幌子走街串巷给人看病的江湖郎中。这路人大多是骗吃骗喝的庸才,没什么真本事,可有一点好——胆子大,能治不能治的都敢给瞧,在他嘴里没有看不了的病,万一治好了能挣下钱来,治不好也自有一套江湖话说,至少可以混上一顿吃喝。可铁柱子找来的这位土郎中,进门一摸那老头儿都快没脉了,挺不了多会儿,想骗钱也骗不出来,告诉铁柱子甭费劲儿了,这个人马上就没,赶紧准备后事。趁胳膊腿儿还没僵,该换衣服换衣服,该买棺材买棺材,别等到蹬了腿再抓瞎。铁柱子一听爹不行了,眼泪“哗哗”往下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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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方面是心疼他爹,再一方面是真没钱给老头儿置办装裹棺材。但是人死了也不能扔到大马路上,当时慌了手脚。他也没个主意,实不知如何是好,只能找邻居崔老道商量。周周围围住的全是穷老百姓,也就崔老道见过世面,又认识几个字,懂的事儿多,主意也多,两家当了这么久的邻居,如今只能找他了。
可铁柱子刚刚经历了大悲大喜,非求他走一趟,直肠子一根儿筋,说死说活都得去。崔老道也不好推辞,无奈只得跟铁柱子打家里出来,冒着大雨去找那个学生。
这时,打对面走过来一个学生。那会儿学生都是洋派,出门穿学生服,头上戴学生帽,打着雨伞在街上过。铁柱子一看好容易有个人了,赶紧抹去泪水,上前求那学生:“您行行好坐我这车吧,我爹快不行了,我想凑俩钱给他预备些供奉,让他走在黄泉路上不至于挨饿。”
那学生一听这情况,心里十分同情,但学生是不坐这种车的。您看拉洋车的什么时候拉过穿学生服的人,他身上也没带钱。可看着铁柱子一个血气方刚的大小伙子,戳在这儿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连着雨水一个劲儿往下流,着实的可怜,实在不忍心扬长而去。正好手上有一包点心是给家里老人带的,就直接给了铁柱子,说:“别的忙我帮不上,你把这个捎回去吧,算是我一点心意。”
屋里除了铁柱子一家和崔老道,还有院里来帮忙的邻居,一看死人张了嘴以为诈尸了,全给吓坏了。唯有崔老道看出那老头儿还没死绝,让这点心把那口气又吊回来了。您说这人得馋到什么程度?
崔老道对门这户,是以拉洋车糊口,洋车也有叫黄包车的,一个地方一个叫法,木头车身,胶皮轮带,天津人称之为“胶皮”。这个拉洋车的又膀又壮、高高大大,长得也挺黑,大伙儿给起了个外号叫铁柱子。为人老实本分,什么手艺也没有,但是人长得五大三粗,有膀子力气,只能靠卖力气吃饭,想凑钱买洋车可买不起,只得到车场子里赁一辆,按天给车份儿钱,剩下的才是自己赚的。
盛兰斋是嘉庆年间已有的点心铺,百年老字号。以前崔老道的师爷,曾给盛兰斋点心铺看过风水,说家铺子做买卖能发大财,但是不利人口。因为这整个铺面开在斜街上,从前到后是个喇叭形,前头门脸像扇子面,又宽又大,位置也好,却是越往里走越窄,走到尽头只能站一个人。按风水先生的说法,这叫嘴大嗓子眼小,吃得下咽不下,使劲儿咽得把人活活噎死。到后来果应其言,盛兰斋点心铺掌柜家买卖做得很大,钱越赚越多,却经常死人,本来很大家子,到民国时候只剩下一脉单传。99lib•net
除了成群的蝗虫遮天蔽日,反常之事还有不少,比如黄鼠狼子搬家。有居民赶早出去,天蒙蒙亮的时候打开门一看,大马路上跑的全是黄鼠狼子,有大有小,神色慌张,净是一家子一家子的。过去那会儿城里的黄鼠狼子不少,可这东西知道躲人,偶尔才能看见一只两只,从未有过成群结队的,看见人也不知道避让,直着眼满处乱窜。你瞧它,它也瞧你,最后拿眼睛一看你,它走了,就跟没事儿人似的,等天光大亮之后就逃得没影儿了。人们议论纷纷,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怕是要出什么大事。
铁柱子早蒙了,不蒙又能想出什么法子,便求崔老道给拿个主意。崔老道一想,这三伏天又下那么大的雨,一热一潮屋子里跟蒸笼一样,人死之后搁不了多久就得发臭,到时候招了苍蝇沤了蛆,谁看了不腌心?于是跟这些老邻居老街坊们凑了一点钱。这大杂院儿里住的都是穷苦之人,无多有少,能出点儿的就出点儿,有一个是一个,冒着大雨到棺材铺半赊半买,取回一口薄皮棺材。说好听了是“薄皮棺材”,其实只是几块破木头板子好歹一钉。老爷子辛苦一辈子,光吃苦了,一天福也没享过,临走不能拿草席裹着,那埋到坟地里等于是喂野狗,有这么口薄皮棺材殓起来,不至于暴尸荒野,大伙儿也都安心了。这叫穷帮穷、富帮富。
随后开始下暴雨,那真叫瓢泼大雨,密得看不出雨丝,直接从天上砸下来,下到地上起白烟儿。街上行人稀少,没有天大的事谁也不赶这日子口上出去,各家买卖也都关了门闭了户,窝在家里头不做生意了。有钱人家还好说,家里存了米面油盐,吃99lib.net什么有什么,个把月不出门也断不了粮。看天儿吃饭的穷人可崴了,每天都得出去挣嚼谷儿喂肚子,出不了门只得瞪眼挨饿。即使顶风冒雨出去了,也没有活儿干挣不到钱。崔老道那会儿租住在南市的一条胡同里,也是个大杂院,从里到外好几十户人家。
拉车有拉车的门道,首先说技术得好,抄起车把得是阴阳把,一手在前一手在后,这样既容易转弯,也不容易翻车。拉起车来讲究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嘴勤会说话,见人下菜碟儿,把坐车的主儿说美了,明明是五毛钱的路,能要出一块五来。天天在路上跑,万一赶寸了撞上人,几句话就能把事儿平了,这都是本事。可这几样本事铁柱子身上是一门没有,就是个榆木疙瘩脑袋、闷葫芦嘴,而且他赁来的这辆车也是破破烂烂,车把断了一根还是拿条扁担续上的,成天拉着车满城傻跑就是不上座儿,交车份儿钱都费劲儿,更别说挣钱了。家里老爹老娘都上了年岁,就指着他一个人挣钱吃饭,穷得不像样。本来就是吃了上顿没下顿,这次又赶上连雨天,出不了车就没饭吃,铁柱子的老爹得了重病卧床不起,出气多进气少,这人眼瞅要完。
铁柱子一看,没想到老爷子临死之前我还能见上一面,这是有话要交代啊!赶忙抹了一把眼泪,将耳朵贴上去问:“爹呀,您想说什么?”老头儿吧嗒吧嗒嘴,吐出一句话来:“点心……还有吗?”大伙儿一听全乐了,这哪是死了,这是让馋虫又给勾回来了!
崔老道忙让铁柱子给老头儿喂点心,可不能直接给,拿过来咬上一大口,一准儿得噎死。他告诉铁柱子拿勺把点心碾碎了,用热水就着一口一口地喂老爷子。没想到这一块点心下肚,老头儿又睁开眼了,又连着送下几口去,眼睛竟然有了神采,嘴唇哆里哆嗦,似乎有话要说。
铁柱子吃棒子面长大的,能有个饱就不错,这辈子没见过细粮,他哪懂这个,一看崔老道说好,急忙取出一块鹅油宫饼,双手捧着送到老爷子嘴前,一边哭一边喊着:“爹啊!这是盛兰斋的点心,儿子我没本事,活着的时候没让您吃上过,走在黄泉路上垫一口,别饿着肚子投胎。”只见挺尸在床上的老爷子突然动了,这嘴似张似不张,眼皮似睁似不睁,颤颤巍巍想够那块鹅油宫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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