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蕾莉娅·巴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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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蕾莉娅·巴黎
“没有听到飞机回来啊。”
这时她们一块唱起那首犹太人的歌。妇人回忆道:“除了绣在你裙子里的这块小小的长方形白色棉布,我们对你一无所知。棉布上面绣着A.S.两个字母,还有你的出生日期。现在,你七岁了。”
“有很多吗?”妇人问。
妇人祈祷着,她像疯子一样高声背诵着一篇儿时习过的祷文。突然,小女孩在黑暗中发出一声尖叫:“森林!”
小女孩问妇人:“死去的那个人,他是谁?”
“它们在那儿。快闭上眼睛。”
她们笑了。妇人摩挲着手里的一束束丝线和几个漆黑的带扣。响声渐行渐远。小女孩说:“他们已经越过了莱茵河。”
“飞机又回来了,”小女孩说,“它们将要飞过大海。”
小女孩寻觅着英国飞行员的形迹。妇人在黑暗中高喊:“你过来,到我这儿来。”
“我害怕。”小女孩重复道。
“奥蕾莉娅·斯坦纳。跟我一样。”
小女孩猛地推开妇人,先是捶打她,然后站起身跑开了。她穿过走廊,没有撞倒任何东西。妇人听到她在唱歌。
猫儿离开了,它匍匐在灯光熄灭的走廊里,轰鸣声在那里稍小一些。
小女孩一边照镜子一边对自己说:“我是犹太女孩,我是个犹太人。”
小女孩用手捂住脸,她害怕。远处,坐在走廊上的妇人背诵着巴拉丁一座座城市的名字。她请求上帝屠杀所有德国人。
妇人在那里自言自语。她说所有的儿童都会被杀死。小女孩笑了。她对猫说:“她哭了。她是想让我过去。她害怕了。”
“‘请收下这个孩子,我有一件要紧的事。’”小女孩说。
小女孩坐在床上,面向那只猫。猫打着哈欠,伸了个懒腰,也面向她蹲了下来。他们的目光交接,互相注视着对方。这会儿,小女孩又唱起了那首犹太人的歌,唱给猫听。猫在桌子上躺下,小女孩爱抚着它,倾听着它。随后拈起那只死蝴蝶举到它面前,冲它做个鬼脸笑了一下,之后,又唱起了那首犹太人的歌。猫的目光和小女孩的视线再一次落到了一起。
突然,末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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降临,一架飞机坠落,传来震耳的冲撞和爆裂声,之后是一片火海,烈焰熊熊。
“那只猫,我把它叫做阿拉娜沙。”
妇人再一次听到运载死亡的喧嚣。她们等待着。
“那么她是跑着上楼来的,怀里抱着一个小女孩?”
天黑了,现在我看不清纸上划过的文字了。我什么也看不到,除了我那只停止写下去的手。但是玻璃窗上的天空仍然是蓝色的。奥蕾莉娅眼睛的蓝色应该更沉郁一些,你们知道的,特别是在夜晚,这种蓝会失去它的本色,变成清澈幽深的黑暗。
小女孩走上前关上黑色的双层帘布,然后回到床边。她打开书桌上的一盏小台灯。灯下有只猫,它在灯光下站立起来。它的周围零乱地铺放着关于帝国军队最新军事行动的报纸,妇人就是通过这些报纸教会小女孩写字的。猫的旁边摊着一只僵直的死蝴蝶,颜色如灰尘。
“我想让它们掉下来,”小女孩嘶喊着,“我希望别再打仗了。”
“他们要去哪儿?”妇人喊道。
玫瑰花在这另一个北国凋零了,一朵又一朵,被冬天带走。
有人在哭泣。是一直照看着小女孩、给她洗澡、替她喂饭的那个妇人。房间很大,空荡荡的,屋里的摆设差不多都卖光了。妇人坐在门口的一把椅子上,她的身边放着一把手枪。小女孩知道,她一直都坐在那里,等待着德国警察。日夜如斯,小女孩不知道妇人在那里等了多少年。她只知道,一旦门后传来“PolizeÏ”这个词,妇人就会立刻打开门把所有人都杀死,先是那些警察,然后是她们俩。
“告诉我他的名字。”小女孩说。
坠落的飞机被遗弃了。
我住在巴黎,我的父母在那里做教师。
此篇是虚构的。出于对那个被遗弃的犹太小女孩疯狂的爱,我写下此篇。
“什么都没有了。”
小女孩掀开窗帘,望着熊熊烈火。就在离塔楼不远的地方。
“那么,这些飞行员在哪儿呢?”
小女孩开始爱抚起猫来。一开始还有些心不在焉,之后却越来越用力。她说九*九*藏*书*网:“它还吃了一只苍蝇呢。”
没有声音,只有狂风在森林里呼啸。妇人忘记了:
她说森林着火了,就在那儿,在塔楼底下,稍微过去一点的地方。还说眼前是一片火海。
还是这个房间,今天,我在为你们而写。今天,玻璃窗后面,那里曾是一片森林,那时候,起风了。
妇人鼓掌。
一架架高射炮重新向披着蓝色外壳的钢铁发起进攻。小女孩招呼妇人:“任务完成了。他们回来了。”
妇人冲着小女孩嚷嚷,让她闭嘴,她说这真可耻。
“五万。”小女孩回答。
飞机的轰鸣声不断加大,井然有序、悠长连绵。比去程的时候轻快了许多。
小女孩对着猫说话,不停地说。
“他们去哪儿来着?”
小女孩穿过漆黑的房间。妇人就待在那儿,亮着光的地方。那里与外界完全隔绝,没有一扇窗户。那里是走廊的尽头,是大门口,警察应该会从那扇门闯进来。一只挂在墙上的灯泡映照着战时的景象。妇人在灯光下孤独地守护着孩子的生命。她把手里的针线活放在膝盖上。再也听不到任何响动,只有远处的高射炮声断断续续。小女孩坐在妇人的脚边,她说:“猫儿杀死了蝴蝶。”
“太棒了,太棒了。”妇人感叹着。
“他们已经越过了森林。”小女孩说,“朝着大海飞过去了。”
“然后什么都没有了吗?”
“谁的名字?”妇人说。
玻璃窗的那边,天空已经破晓。阳光钻入战争栖居的走廊。
妇人做了一番努力,来回抚摸着小女孩的头发,她的睡意更浓了。城里接二连三地响起解除警报的鸣笛。
飞机还在经过。小女孩话音刚落它们就到了。一片轰鸣声中骤然发出另一种声响。那是高射炮炮膛里发出的轰响。
妇人听着。她说:
她们等待着。
小女孩走近镜子,望着镜中的自己:“我的妈妈在巴黎的罗西尔街经营一家店铺。”
朱江月 译
“‘楼梯上有动静吗?’”
“是一架英国飞机,就掉99lib•net在那儿了。”小女孩说。
“我害怕。”小女孩说。
没有东西从天而降,没有坠落,没有呼啸。庞大的轰炸机群保持着完好无损的队形划过天空。
猫出现了。它从一间侧室踱了出来。
“你可真瘦。”妇人说,“瞧我都能摸到你皮肤里面的小骨头。”
突然,战争来了,从遥远的天际降临。轰鸣不止。走廊里妇人大喊着关上窗帘,别忘了。层层厚重的钢铁开始在森林上空呼啸而过。妇人叫道:
“它们这次走的是北线。”小女孩说。
“柏林。”孩子说道。
我叫奥蕾莉娅·斯坦纳。
“没有一架飞机被击落。”小女孩说。
妇人讲述了一个英国飞行员的故事。
头顶,机群继续前进。
“那个你想说出的名字。”
小女孩想跑去看那架坠落的飞机。妇人说她不想看,她看不了这个。小女孩坚持着,她说飞行员已经死了,哦不对,那只是一团火,她让妇人过来看看。
奥蕾莉娅用头抵住猫的肚子。肚子暖暖的,里面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好像一块宽广、隐匿的陆地。
小女孩把头枕在妇人的膝盖上,让妇人抚摸她的头发。
“对,对……”
“太棒了。”妇人说。
从屋顶上传来的巨响更近了,那些庞然大物的肚子里负荷着死亡,塞满了炸药,它们光洁平滑,随时会打开。
妇人哭了,她说没这个必要。
外面天空的深处又升起了新一轮轰鸣。小女孩尖叫着:“他们又回来了。”
她们笑了。妇人问:“我们会怎样呢?”
到了,它们到了森林上空。飞机掠过森林。电停了。
小女孩侧身倾听。她说:“他们已经到达柏林上空。”她顿了顿,“成功了!”
小女孩从窗边走开,用她自己都不懂得的语言哼起了一首外国歌曲。房间里光线依然明亮。她注视着镜中的自己。她看到自己乌黑的头发和清澈的双眸。她的眼眸是一种非常沉郁的蓝色,小女孩自己并不知道。她同样不知道自己一直会唱那首歌,不记得她曾经学唱过它。
“我们会死去,”孩子说,“你会把我们杀死。”
“再也没有了,再也没有了吗?”
小女孩闭上眼睛倾听。她说:“杜塞尔多夫附近。”www.99lib•net
妇人和小女孩像每天晚上一样长久地相拥而泣,然后欢快地安静下来。妇人说:“我又哭了,每天我都为生命这一美丽的错误哭泣。”
小女孩过去了。
小女孩听着妇人自言自语。有时候她爆发出一阵大笑,妇人便猛然惊醒。她问发生了什么事,谁在说话,他们要到哪里去。
“过来。”
“谁?”
“还有六分钟,”小女孩说,“快闭上眼睛。”
“你听。”小女孩说,“他们就要飞过大海了。”
小女孩看着自己放在猫儿身上的那双瘦削的小手,那双手和墙体、窗户、空气、楼房、森林里的树木一起猛烈地震颤着。妇人叫道:“过来。”
“如果我早知道的话……算了,别再说这个了,更何况我也没觉得这小姑娘有什么不好……没什么不好,不过我倒情愿是犹太人,或者是比我更年轻的人来照料她……但是有什么办法呢?……那两个人趁着深夜,乘着一辆十三节货车厢的火车离开了,但是他们到哪里去了?怎样做才可以向他们证明这个小姑娘就是他们的孩子?怎么办呢?……如果他们回来了,承认了这个孩子,为什么不呢?……这个小姑娘长得太快了,据说是因为吃不饱……要是按照那块长方形的小白棉布上的出生日期推算……她已经七岁了……”
小女孩被这句话逗笑了。经常,到了晚上,小女孩会对周围发生的一切都感到好笑。
我在写。
小女孩依偎在妇人的怀里紧紧地抱住她。妇人轻轻地呻吟。
她冲着走廊喊:“这是她以前对我说的。”
“一千架。”小女孩说,“已经过来了。”
长久以来,我一直想把《奥蕾莉娅·巴黎》搬上舞台。后来,我为热拉尔·德萨尔特做成此事。一九八四年一月,连续两个星期,在圆点剧院的小剧场,他通过出神入化的阅读演绎了这部剧作。
“这次去哪儿?”

妇人说她爱这个小女孩,很爱。然后她沉默了。然后她又说自己爱她,爱得很深。小女孩轻轻地摇了摇妇人。她说:
小女孩笑得更欢了。妇人和她一起笑,然后她闭上眼睛摸了摸这个娇小的身躯。
“成功了!”小女孩99lib•net说,“他们已经飞过大海了。”
“是的。德国警察。”
“你的妈妈。”妇人说道。
今天,玻璃窗后面是一片森林,起风了。在这另一个北方国家,玫瑰花曾在那里盛开。小女孩不认识玫瑰。她从来没有见过眼下早已凋零的那些玫瑰,她也从来没有见过田野和大海。
“是的。”妇人说,她不再笑了,“你很冷吧。”妇人摸了摸小女孩的手臂。
小女孩没有回答,她笑了。她说:
“有的时候我真想死。”小女孩说。她又补充道:“我的爸爸,我猜想他是一名旅行家,他来自叙利亚。”
猫仰睡在床上,因着奥蕾莉娅疯狂的爱抚,发出呼噜呼噜的低吟。奥蕾莉娅靠着猫躺了下来。她说:“我的妈妈,她叫斯坦纳。”
“死了多少人?”妇人问道。
“和我说话。”
妇人没有听到。
“是这样的,‘我有一件要紧的事,我十分钟后回来。’”
小女孩伫立在塔楼的窗前,轻轻掀开黑色的帘布,向下凝望着那片森林。雨停了。夜幕即将降临,但是映在窗玻璃上的天空仍然是蓝色的。这座塔楼非常高,四四方方,由黑色的水泥砌成。小女孩在顶层,她看到其他同样黑黢黢的塔楼,零零落落。她从没来有到下面的森林里去过。
“斯坦纳,”妇人说,“警察就是这样喊的。”
“再也没有了。”
“曼海姆,”小女孩说,“或者法兰克福,或者慕尼黑,或者莱比锡,或者柏林,”她停了一下,“或者奈梅亨。”
妇人像小女孩渴望的那样用力地爱抚着她的头发,向她讲述着自己的生活。然后她的手不动了。她问道:
“阿拉娜沙沙。”妇人重复道。
“柏林。”小女孩说。
“在列日,”小女孩说,“他们回去了。”
我十八岁。
“抱着我,抱着我。”小女孩说。
“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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