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计 李代桃僵
作者:漆雕醒

8

白凤像是被击垮了一般,跌坐到地上。她捂着脸哭了起来。
“嗯。”孙雨茹说,“我信得过她。”
这里面定有蹊跷!常天掏出鼻烟壶来吸了一口。
常天打量着四周,大约两百米外就有一户人家,草屋修在一片果园之中,屋里的人肯定能听见枪响。
“那她怎么会有那个玉蝉坠子?”王涛迷惑不解,“总不会是司徒南送给她的吧?”

1

李琴是两个月前被白凤辞退的,理由是前者做事粗心大意,摔坏了她的一只名贵玉镯,李琴因此被打发到公司的洗衣房做了女工,如果没有孙雨茹的举荐,将毫无前途可言。可是孙雨茹为什么要这样做呢?是刻意为了给白凤难堪吗?更奇怪的是老板竟然同意了!作为一个影视公司的老板,古德先竟然会容忍旗下的职员内讧,甚至火上浇油,实在不合情理。
化妆室里确实有一张小床,但床单四平八整,被子叠得整整齐齐,枕头也没有被睡过的迹象。
李琴戴上了司徒南的玉蝉,她不知道古德先与司徒南的恩怨,还以为这个能让她占到便宜,她自然不会说玉蝉是白凤给她的,她还要白凤在众人面前继续扮演欺负她的角色,这样别人才不会怀疑她在敲诈前者。
“哪个孙小姐?”
“我们怎么会有那个东西?”罗飞嫌恶地皱皱鼻子,“那个女人是疯子,连死人的东西都戴,我知道她的意思,就是为了时时刻刻提醒孙小姐。”
王涛摇摇头头:“都问了,没有。”
“司徒南一直在托人找他自幼失散的妹妹。”王涛将一叠资料交给常天,“这是几家侦探社的资料。线索太少,时间又太久,他们一直都没找到。司徒南和他妹妹失散时八岁,他妹妹才三岁,唯一的信物,就是一对玉蝉,他一只,他妹妹一只,司徒南这人又狡猾,不肯把玉蝉拿出来交给侦探,怕别人仿造了来蒙他。你说让人家怎么找?赏金再高也没法子呀!”
常天替她说出来:“就是让古德先认为司徒南还没死。没人帮你,你只能把尸体搬到对面孙雨茹的化妆间,你知道孙雨茹一定会秘密处理掉尸体,你留下了玉蝉,是为了用它给自己找一条后路。却没想到李琴把一切都看在眼里,她一直想抓你的把柄,她还拍了照,而且她同时敲诈了你和孙雨茹。”
“你觉得什么人会杀李琴?”
罗飞仰起头,忍住眼泪。
常天叹了口气:“在上海,没人能活得容易。”
高欣等人看上去也并不意外,她们的眼神是同情的。
“谁干的?!谁干的?!我要杀了他!”
罗飞点点头:“还有孙小姐的一些首饰和钱,我知道这女人不会老老实实地交出所有照片的。”
孙雨茹的尸体湿淋淋地躺在地上,用人们刚刚把她从自家的荷花池里打捞上来,但她并非死于溺毙,常天一眼就看出,孙雨茹的脖子被人拧断了。
一走出白宅,常天便对王涛下了命令:“找两个人轮流看着她。”
曹顺喘了口气,回屋里拿出一把铁锹。
“司徒南的尸体,是你放进孙雨茹的化妆室的吧?司徒南的坠子,也是你给李琴的吧?”常天问道,“你很了解李琴,你知道她一定会利用这个东西,只是她不知道,你是打算用这个东西送她去鬼门关。”
司徒南和古德先在未发迹之前,两人一起做过水手,并且同是一场海难的幸存者,那艘货船遇上了风暴,只有司徒南和古德先活了下来,从那之后,两人就不再出海了,五年之后,两人相继发家,司徒南开了船业公司,古德先开了电影院。
“我说的是事实,哪里卑鄙了?”常天说道,“你们杀了人,我替你们隐瞒,这才叫卑鄙。”
“你推荐李琴,就不怕白凤找你的不痛快?”
“同一个地方被人扎了好几刀!”罗飞十分肯定,“那刀口有四五公分宽呢。”
嘴里说着“吓死人”的姚芳其实并没有特别害怕,她很冷静地找了两个保安守住门口,封锁消息,先将事情报告给老板古德先,在取得后者许可后才报了警。
他发着抖想,他的草屋虽然又脏又破,但在这荒郊野外却是显眼的庞然大物,绝不可能避开别人视线,而他的狗也正在把危险引近。
“你是说,李琴知道孙雨茹杀了司徒南,她以此为把柄敲诈孙雨茹,然后给自己惹来了杀身之祸!”
“她好像也没那么笨,”常天说道,“能做到女主角的人,都不会太笨吧?”
王涛隐约有些懂了:“他会认为李琴是司徒南的妹妹,而孙雨茹一直在帮李琴,但是外人并不知道她是被敲诈的,她也不可能跟别人说,所以真凶一定会认为这两个人是一伙的,他会害怕,所以先下手为强!”
“那天晚上九点收工,李小姐说有些累,要在化妆室里小睡一小时,不想被人打扰,让我出去买夜宵,我一出门就听见她把门反锁上了,”姚芳是古德电影公司为李琴专配的贴身助理,今年十八岁,面容清秀,有一双小鹿般聪明机灵的眼睛,语速很快,“我是算好时间回来的,回来时我敲了三次门,她都没理我,我还以为她睡着了,没敢再敲,等到早上她都还没出来,我才觉得不对,心里慌得要命,便找人来撞门,真是吓死人!”
据调查那天晚上,古德先也在片场。很有可能司徒南是去找古德先借钱,但古德先拒绝了他,否则后者也就用不着跑路了。
“靠你们?”罗飞从鼻孔喷出一口气,这神情激怒了常天,他嘱咐手下把罗飞强行拖到了一边,但罗飞护住尸体的样子简直像个疯子,他们最后不得不打晕他。
“没事的,没事的,您先忙,这些让用人来捡就好了。”孙雨茹脸色变了,但口气仍然柔和。
王涛不解:“不是匕首是什么?我只是奇怪,如果司徒南是在片场被杀的,怎么会没有人听到动静?罗飞说他们早上七点钟发现尸体都硬了,那至少死亡时间是在凌晨四点以前,不可能是死在外面再运进来的。”
“人人都认为司徒南和古德先的关系好,是不是?”常天说道,“如果她被当成司徒南的妹妹,那么按照一般人的想法,古德先会不会对她另眼相待?”
“你可有看见司徒南在白小姐的房间里吗?”
常天点点头:“这种事怎么能让助理在场呢?李琴做了女主角,开销应该更大了。孙雨茹没法填这个无底洞,再这样下去,她自己也会被挤得没位置了,所以就索性让罗飞杀了李琴。在杀死李琴之前,罗飞先去了李琴的住所,目的就是要搜出那个‘把柄’!”
“小姐说要一个人静一静,让我们别打扰她,我们也就没敢过去。”管家高欣受了极大的刺激,脸色惨白,“可是,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情?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情?”
“这家伙练过功夫呢!”王涛得出结论。
这个秘密很可能与假的珍珠项链有关。那么会不会与李琴的死也有关呢?
“要不,上老虎凳吧?”王涛提议,“我就不信他熬得住!”
真是有意思。一个还没红的比一个红透了的还要高调。
孙家的用人们正乱成一团。
“我有一件外套送去洗衣房,衣服口袋里不小心落了一枚蓝宝石戒指,李琴她没有见财起意,亲自把戒指给送回来了,这事连我自己都忘了,她要是按下不还,一口咬定没见过,谁也不能拿她怎么着啊,那戒指值得起一个铺面呢!你说,这世道这么坏,难得不难得?”
“长官,这是……”
对于常天的来访,孙雨茹并不感到意外。
然而第二声枪响打破了他的愿望——开枪者距离这里不会超过两百米。
常天的属下王涛领着几个人回来,向常天汇报录取口供的结果:“昨天晚上九点收工,人基本上十点钟就走空了,门卫说十点之后再没有人出去,姚小姐是十点一刻回来的,昨天巡夜的安保也没有看见可疑的人。”
常天转身走回审讯室。
常天领着人匆忙赶往孙雨茹的别墅,一到别墅门口,却发现有一大帮人正堵在大门围观。
常天拍了拍手:“孺子可教!看来,咱们得再好好研究一下李琴这个人了!”
“我知道,杀人的是古德先。你没那么大的力气,也没那个本事。”常天说道,“但是你也捅了司徒南一刀,对不对?”
“如果不是这个玉蝉,我不会想到司徒南死亡的第一现场在你的房间,也不会想到你就是布局人。你要知道,古德先是个聪明人,我能想到的事情,他迟早也会知道,现在你只剩下一条路:作证,把古德先送进监狱。”常天说道,“想要他死的人,并不少。他死了,你也就安全了。”
她将早就放在桌子上的红色的盒子推到常天面前,里面装着大约一百个大洋。她的右手还打着石膏,由一条三角绷带系在脖子上,虽然如此,却并未损及她的美丽半分,反而增了些我见犹怜的动人之色。孙雨茹的美与白凤的美是两种类型,一个娇俏,一个冷艳,孙雨茹看上去更有亲和力,也更容易让人产生好感。
“这有什么问题吗?”王涛常常摸不准这位上司在想什么。
白凤的脸僵了一下,然后缓缓道:“一般吧。”
“来呀,把尸体抬走。”常天下了命令。
常天不客气地把盒子收了:“孙小姐放心,常某自当尽心竭力。”
常天开始整理另一堆证据。他从孙雨茹家里搜出了一堆照片,这个精明的上海女人保存了许多与达官贵人的合影。其中一张照片是她与前男友司徒南的揽肩照,两人神情十分亲密,但引起常天注意的是,司徒南的脖子上有一条项链,用放大镜可以看出项坠是一只翡翠玉蝉。
枪声不该出现在这里。
“她打碎了我一个镯子。”
“你知道那镯子多少钱吗?她白做一年也赔不起!没让她赔已经够便宜她了!”白凤抬起手来看自己的腕表,“我不喜欢用笨手笨脚的人。”

5

上海城里偶尔会听见枪声,一个人被一颗子弹击中,倒下来,鲜血顺着小孔往外冒,一群人惊叫着散开,假如他还算是个人物,在第二天的报纸上也许会看见那个死人的名字,如果他不是,那么便什么也没有,就算他的血曾经溅到你的身上,你也不会知道他是谁,以后会埋在哪里。
不出常天所料,尸体检验的结果表明,孙雨茹的手根本就没有断,她确实是费尽了心思在帮李琴上位。
生活中的白凤远没有荧幕上那般光彩照人,双眼无神,连粉都遮不住黑眼圈,妆容潦草,皮肤状态很糟。她对待常天的态度也让后者生厌,她做作地让女仆奉了茶,又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口吻对常天说道:
常天也不意外:“人都是不见棺材不落泪的,他还没见到棺材呢!”
白凤的脸色看上去更黯淡,嘴里的酒气也更浓烈了。
很明显,她在公报私仇,倾泻心中的怨气——李琴曾经是白凤的跟班小助理,现在却一跃成为女主角,她却成了陪衬红花的绿叶,况且,这部戏的女主角她也曾经争取过,只不过输给了比她风头更劲的孙雨茹。
常天有些小激动,他看过白凤主演的多部电影,他甚至觉得如今的白凤比她年轻时更有魅力,只是绝大多数人都不像他那样想。
常天连忙让人把李琴的玉蝉送来,与司徒南的一比较——竟然是一模一样的!
果然,罗飞只是用一双几乎已成空洞的双眼看了常天一眼,什么也没有说。
“我年纪这么大了,还要受一个黄毛丫头的气,你是没看见她那个泼妇样,”钱翠芬挽起袖子,露出胳膊上的一条伤疤,“这就是她用指甲挖的!到现在都还没好利索,我眼睛也肿了了好几天呢!没见过这么没教养的野丫头!”
“杀李琴不是孙小姐的意思,是我瞒着她干的。”罗飞说道,“我实在不能看着那个女人就这样毁了孙小姐,你们不知道她有多不容易!”
常天把腿放在桌子上:“我怀疑呀,这个贼,在李琴死之前就去过了。”
“可谁也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孙雨茹叹着气,“我真是想不通,这么好的姑娘,怎么会有人要杀她?到底为了什么呢?”
“我只能照她说的做,”白凤说道,“她以为司徒南是我杀的。”
白凤很警惕地看着常天:“常长官,好像我们还没那个交情,你不觉得说这种话太过了吗?”
白凤在这部戏里担任女二号,饰演一位姨太太,戏份不多,其中有几场戏,她要打饰演女仆的李琴耳光——根据调查得来的信息,白凤在这个动作上格外“不用心”,打耳光的戏码一共拍了十遍才过,李琴的脸都快被打肿了。
他刚对孙雨茹起疑,后者第二天就死于非命,孙雨茹一直处于监控之中,她一定知道一个大秘密,那些人不惜牺牲掉她来保住这个大秘密!
然而等到亲眼看见白凤,常天却大失所望。
“叫什么名字?”
“所以,把玉蝉给李琴的人,就是这个案子里最关键的人,”常天眯缝着眼,“现在我得去见一个人,一个我低估了的人。”
他走到走廊上,看见对面的门上贴着一张铭牌,上面写着“白凤”两个字。
她是当日最早离开片场的人,而且再没有返回。
那天晚上,是慈善晚宴的主办人,花迪拍卖公司的老板龙树宇送孙雨茹回家的——也就是说,罗飞并没有跟在孙雨茹身边。
也就是说,罗飞完全可以用这种方法潜进李琴的化妆室,然后又用同样的方法回到孙雨茹的化妆室,再和众人一起离开。
李琴脖子上有明显的麻绳勒痕,但房间里的物品陈设都整整齐齐,没有挣扎的痕迹,连指甲缝里都没有皮肉——李琴在被人杀死的时候已经失去了意识。
那枪声是真的吗?或者只是做了个梦?
“孙小姐真是可惜了,”常天说道,“你想不想知道是谁杀了她?”
“她失眠。”常天说出他观察的结果,“眼睛里全是血丝,而且心神不定。她嘴里有酒气,香水都遮不住,厨房里在熬参汤——总不会是给仆人喝的吧?”
更令两人没有想到的是,两人在化妆室里处理司徒南的尸体时,李琴把这一切都看在了眼里,还拍下了照片。
此人是孙雨茹的司机罗飞,罗飞挣脱王涛,奔到孙雨茹的尸体旁边,爆发出一声怒吼:
“这都看不出是不是司徒南啊!”王涛十分苦恼。
常天推开门走进去,这间化妆室的格局和大小都与孙雨茹的化妆室一样,也有一张小床靠墙放着,床单被褥枕套也是新的,但应该已经洗过一两次了,他掀开床单,棉絮并没有换过,十分陈旧。
孙雨茹也是古德电影公司的女演员,如今正当红,但这部戏的投资据说不小,古德电影公司旗下知名的女演员也不少,为什么老板会同意冒险启用一位新人呢?
那天,孙雨茹早上进入化妆室,发现司徒南的尸体躺在自己的床上,墙上全是血迹,而尸体的腹部有一道极深的致命伤,她吓得半死,即便不是她杀人,她也必须想办法处理掉尸体,否则她的演艺生涯就算完蛋了。她找来司机罗飞,清扫了现场,粉刷了墙壁,把尸体装进樟木箱子让罗飞运走。
“为了制造话题吧?”王涛倒是有另一种看法,“报纸最喜欢这种新闻了,等于是免费帮他宣传戏啊!买票看电影的人多了,他可以赚钱啊!对商人来说,赚钱最重要了。”
司徒南的尸体被罗飞丢在距离上海五十里外的野外,他找了个人迹罕至但并非没有人家的地方,对着尸体开了两枪,目的就是要让附近的人认为司徒南是在野外被人打死的,而此时孙雨茹在慈善晚宴上——到场的所有人都可以证明她不在“案发现场”。
常天打量着死者脚上的宝蓝色高跟鞋,是全新的,跟又细又高。他挥手叫来属下孙里,将死者的鞋子和丝袜脱下,发现小脚趾有新磨破的迹象。
不管怎么样,白凤是必须要见见的。

2

孙雨茹把常天本来要问的问题给问了,常天便只好换一个问题。
草屋的主人正在屋前喂鸡,见了过来的这一行人,吓了一跳。
“我等到他们离开之后才爬起来,我想了很久,才想到唯一能救自己的办法。”
“公寓里只有五十个大洋,我觉得好像有人在我们之前去过,”王涛回忆着前一天搜查时的情形,“应该是遭过贼,有好些地方被翻乱了,窗台外的墙上也发现了脚印。”
“司徒南已经死了。”常天说道,“如果司徒南没有死,他不会是那样的表情。你要记住,人不止是用嘴说话的。”
在这满是秘密的上海滩,倒不失为一条发财致富的路子。
“我明白你的意思。我就是看不惯白凤欺负这姑娘,人家背井离乡地来上海讨生活容易吗?就为了那么点小事,就要把人家的前途给毁了,这也太过分了!”孙雨茹皱了皱眉头,“最开始,我跟李琴不熟,最多也就是替她不值,也不会为她打抱不平。可后来发生了一件事,让我对这个姑娘特别有好感。”
“你们老板怎么会想到要捧李琴做女主角?”常天又问。
要么,高欣在说谎,要么,在那日他离开孙宅之后,孙雨茹火速将假货换成了真货。
一百块大洋,买三串珍珠项链也是有余了——常天拍了拍那个红盒子,她能大方送出这笔钱,为什么自己却戴一条假项链?
“我实在气急了,他半夜溜进我房间,说了一大堆甜言蜜语,到最后却还是想要我的钱。”白凤抽泣着,“我那一刀没有伤着他的要害,可他却要掐死我。”
孙雨茹点点头:“有了常长官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司徒南。”常天说。
常天觉得头疼,事情似乎越来越复杂了。
王涛有些开窍了:“您是说,这个贼不想让人知道他偷了东西,所以留下五十元打马虎眼?可是李琴自己有多少钱,她自己能不知道?”
常天派人调查过,孙雨茹跟很多人都讲过这个故事。常天点点头:“那倒也是。就为这件事,你们就成了好姐妹了?”
孙雨茹可以算得上是八面玲珑了,他还没发现这个女人真正得罪了什么人,更何况,古德电影公司的老板古德先也不是寻常人物,黑白两道都颇有势力,就算有人不满意孙雨茹,多少也会给古德先面子,而杀了孙雨茹,就等于杀了古德先的摇钱树——夺人钱财,视同杀人父母,谁会冒这个险跟古德先结仇?
“有一次我送茶水去刘小姐的化妆室,发现李琴正在偷听,见我来了,撒谎说是不小心崴了脚,靠着门歇一歇,”古德电影公司的茶水女仆蔡小霞说道,“我不想多事,就没拆穿她,她第二天还买了糕点来讨好我,后来做了女主角了,竟然跟我的上司告状,说要开了我,你说这是什么人?!”
“昨天上戏的所有人都问了吗?”常天再一次吸了鼻烟,“就没有一个人发现异常?”
“那天为了拍戏,李琴喝了五六杯茶。”王涛恍然,“罗飞很可能事先在茶水里动了手脚,这样,他就只需等待李琴失去知觉,然后动手勒死她!”
所有的碎片拼出的李琴简直像是一个怪物,她笨手笨脚,又聪明狡诈,她老老实实,又鬼鬼祟祟,她拾金不昧,又势利虚荣,她急躁易怒,又隐忍刻苦……这真的是同一个人吗?
常天端起李琴化妆桌上的水杯,整整一满杯桂花茶水,杯口也没有口红印,李琴应该还未喝过。
曹顺抓起猎枪,从窗子爬了出去,拼命往密林深处跑,林子里有蛇、有狼、还有致命的毒虫,但是它们都没有他的同类可怕。
“可以请孙小姐到我们那儿做客了。”常天说道。
“幸好你没动,否则你已经是个死人了。”常天皱着眉头,这便是为什么大家都说那个晚上没发生什么,并不是没有人看见或是听见什么,而是没有人敢说出自己的怀疑。谁会敢得罪自己的老板呢?
常天将五个大洋扔到曹顺面前的地上:“给你两个选择,第一,收钱说实话,我也不计较你知情不报;第二,做杀人犯的同伙,跟我回去蹲大牢。”
“那天晚上两点才收工,白小姐没有回家,她直接住在化妆室了。”姚芳当时还在厨房负责茶点,她仔细回忆着当晚的情形,有一件事令她印象颇深,“我送点心给白小姐的时候,正好碰上李琴也去送床单,白小姐说床单没洗干净,要她重洗,还把茶水都泼到床单上了,发了好大的脾气。”
三岁,常天吸了一口鼻烟,三岁的小女孩,如果活下来,未必还记得自己的父母,也未必记得自己还有一个哥哥吧?
“她要十万。”罗飞咬着牙,“贪心不足蛇吞象。这个女人,存钱买了个相机学拍照,就是为了偷拍勒索。”
“古德先知道这件事吗?”
根据其他几个下层员工的证词,李琴在做洗衣工的时候对她们客客气气,做了女主角便立刻翻脸不认人,连招呼都不打了。
“如果你不说,我就此结案,就说孙雨茹找你杀了李琴,而李琴的朋友为了报复而杀了孙雨茹,你说外面的人会怎么议论这件事?她的家人会不会因此而一辈子蒙羞?”
同样的问题,常天已经问过所有的仆人,没有人能给他答案,他也不指望这个司机能说什么。
杀人者很强壮,专业且干净利落,荷花池周围有一块踩扁了的草地,孙家的用人没有听见异常的声音。孙雨茹估计连救命都没来得及喊出声。
门外的人越来越多,嗅觉灵敏的记者也都赶来了,相机与人头一起晃动,常天忙指挥手下拦住蠢蠢欲动的人群。
王涛被问住了:“这倒也是奇怪。”
死人的身上还残留着浓浓的桂花香水味儿。
“可能。”
“这已经没什么好怀疑的了,”常天说道,“现在的关键是,谁杀了孙雨茹?”
“不应该是匕首啊!”常天对这个结论十分失望。
她受了伤,她有不在场证明,这些都不重要,她杀人并不需要亲自动手。
化妆室的东侧是一个红褐色的立式酸枝木衣柜,名贵的木材中散发出一种类似蔷薇的香气,打开衣柜,里面挂着几件时髦的洋裙,还有一件名贵的狐皮大衣,柜底有一双明显的皮鞋印,大概四十码左右,初步可以断定凶手是一名男性,他一直躲在柜子中,等李琴失去意识后,便从衣柜中走出来,将其勒死。
常天不跟他废话:“一个月以前,那边有具尸体,是你给埋了吧?人埋哪儿了?”
白凤的身子晃了晃,常天知道自己击中要害了。
白凤站起来,走到酒柜前,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接着高喊了一声:
“说吧。你要多少钱?”白凤将书房墙上挂着的一幅风景油画移开,露出一个嵌入式保险箱。
“我要是知道什么,一定言无不尽。”白凤冷冷地说,“只可惜那天我走得太早了,怕是帮不了你们了。”
“真是奇怪。”常天觉得蹊跷,这孙雨茹与白凤不同,演艺事业正如日中天,怎么会戴一串假的珍珠项链呢?虽说项链做得逼真,可是遇上像他这样的人,岂不是丢自己的脸吗?明星是最要脸面的行业啊!
白凤点点头:“我第二天就去找了他,我跟他说我捅了司徒南一刀,后来晕过去了,醒来的时候发现司徒南已经不见了。我求他保护我。”
“一直给人做助理?”
“你当初为什么要辞退她呢?”
罗飞的嘴角扁了扁,冷笑了一下。他闭上眼,做出一副不想再说话的样子。
会是愤怒的白凤找人杀死了李琴吗?可是李琴一出事,白凤自然成为首当其冲的嫌疑人,白凤会这么傻?
“然后,古德先进来了,你就装作晕过去了。所以,古德先一直不知道你什么都知道。否则你早就是个死人了,你用装晕保住了自己的命。”
罗飞的嘴角抽搐了几下:“那个男人,除了嘴皮子有能耐,屁能耐没有,这些年如果不是古先生帮他,他早就破产了,他之前见白凤有钱,就追白凤,后来白凤没油水了,孙小姐红了,又追孙小姐,他就是个白眼狼,为他伤心值吗?他的船沉了,跑来找孙小姐借钱,要孙小姐卖房子,什么男人!孙小姐早就看透了他,他不死,也会跟他分手!只是怕别人说落井下石,才暂时没有提的。”
“一来,李琴是我的好姐妹,有好机会,我自然是要帮她的,二来,这姑娘也很有潜力,人漂亮,又聪明,是个好苗子,将来一准是要红的,举贤不避亲,若是因为我这伤耽误了戏,我心里实在过意不去,古老板正是用人的时候,不推荐她推荐谁呢?”
他略一思索,便让属下押着罗飞朝草屋走去。
司徒南最后一次被人看见竟是在片场,片场的保安和门卫都见过他,自那天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姚芳很努力地控制表情,但鄙夷还是从鼻孔里泄露出来:“哦,是孙小姐推荐的,本来这个角色定的是孙小姐,但是孙小姐不小心把胳膊摔断了,没法演了,她跟孙小姐关系好,孙小姐自然要帮她了!”
“我做她的助理才三天,”姚芳并不掩饰她的心情,“我不了解她,她也不是什么事都跟我说,她有没有仇人,我是真的不知道。”
常天打了个寒战——自己一定是被人跟踪了,对方知道他偷了一颗珍珠去鉴定!
“这就对了!”常天长吁了一口气,“案子破了!”
可是这里离上海城有五十里地,只有丛生的荒草和十几棵果树,它们甚至养活不了他一个人——正是这贫穷让他感觉安全。
常天拿出李琴被杀当夜出现在片场的人员名单,这份名单是根据门卫、保安、演员和杂工等的回忆整理出来的,孙雨茹的司机罗飞的名字赫然出现在其中!
“是的,我仿造司徒南的笔迹给古德先写了一封信。”白凤苦笑,“写的是‘此仇必报’。”
“你来上海多久了?”常天换了个问题,“你在这儿工作多久了?”
会是孙雨茹的支助吗?孙雨茹自己戴着赝品项链,却大把大把的钱花在李琴身上,这未免太不合情理。如果不是孙雨茹,那么又会是谁呢?
除此之外,当夜并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倒是第二天早晨,孙雨茹来到片场,让司机罗飞把自己房间里一口樟木箱子搬走了,她解释说,风水先生说她的化妆室里不能放樟木,樟字谐音障,会妨碍她,所以必须搬走。她在片场拍戏一直拍到下午,晚上又去参加了一个慈善晚宴——这件事上了《上海晨报》,孙雨茹捐出了一只价值不菲的宋代官窑花瓶,在晚宴上大出风头,把许多豪商都给比了下去。
从现场勘查可以得出结论:凶手直接翻墙进来,杀死了孙雨茹,然后又翻墙离去。
“可你们老板拍电影是为了赚钱的,用李琴这样没什么经验的新人,他就一点都不犹豫?”
不过这段恋情也没有得到好结果——司徒南上个月突然失踪了,经调查得知司徒船业有一船货被人调了包,不得不双倍赔偿给货主,以至于资金周转失灵,负债累累,估计这司徒南为了躲债而溜之大吉。
“那地方临街,人来人往的,白天不方便,只能晚上动手。你们是下午去的吧?那只能是李琴死的那天晚上了。”常天眯缝着眼,“剩下五十元,这个最可疑,有钱岂有不拿的道理?”
“嘿!你看热闹不要紧,连命都不要啦!”
白凤摇摇头:“我从没想过要她死,我没想过古德先连她也会杀。”
从李琴化妆室的窗子出来,往左走两步就是孙雨茹的化妆室。
白凤斜睨着他:“我知道你们怎么想,你到这儿来不就是想套我的话的吗?可惜真要让你们失望了,那李琴是什么东西,给我提鞋都不配,她根本不值得被别人杀,杀她的人不是傻子就是疯子!常长官,你的问题要是问完了的话,就请出去吧,我身体不舒服,想要休息了。”
“李琴是我的好姐妹,拜托你们一定要查出凶手。这是我的一点小小心意,今后要麻烦您多多费心了。”孙雨茹眼睛尚未消肿,明显狠狠哭过。
姚芳不置可否:“只要老板觉得行那就行咯!”
常天瞪大眼睛看着王涛:“你终于提了一个好问题!现在我明白孙雨茹为什么会死了。”
与李琴有关吗?如果他之前的推测是对的,李琴是个敲诈者,孙雨茹不堪忍受敲诈而买凶杀死了李琴,那么现在会不会是李琴同伙的报复呢?
常天心中一沉,连忙拨开人群往里走。
如果司徒南真是因为债务问题而准备跑路的话,那他惜别的对象当是孙雨茹,怎么会去找白凤呢?
贪得无厌的李琴一次又一次地敲诈孙雨茹。
“真有意思。”
草屋主人弓下腰:“曹顺。”
“司徒南找妹妹找了十几年了,李琴做过白凤的助理,这事不可能不知道,也不可能没见过司徒南的那个玉蝉坠子,她要真是司徒南的妹妹,早就会站出来,不必等到现在。”
“李琴曾经做过您的助理,”常天问道,“您觉得她这个人怎么样?”
曹顺的脸色变了:“长官,我没有……”
“孙小姐可有什么仇人吗?”
“就为了一个镯子?”常天一面问,一面打量着白凤的豪华别墅。这是她几年前鼎盛时期购买的,家具陈设都十分考究,只是家中只有三个仆人和一个司机,外面围墙还有几处年久失修,显然白凤的经济状况已经大不如前。
“她可有提起有什么人想对她不利吗?你知不知道她都有哪些仇人?”
“如果你隐姓埋名,去到国外,还有一线生机。”常天说道,“不管是谁,每个人都得为自己做的事情负责,我能帮你的,也只有这么多了。至于你的事业,你不觉得现在正是急流勇退的好时候吗?”
是冲着古德先吗?那这弯儿也拐得未免太大了些。
“别让他们再靠近了,注意保护现场!”
“我知道那种感觉,”常天说道,“心里藏着太多事,不能对人说,任何人都不能信任,只有酒能把它们压得住。”
“你没想过孙雨茹会死吗?”常天叹了口气。
孙雨茹力荐白凤的助理做女主角,而且两人关系竟然“很好”——这“很好”二字实在耐人寻味。
“当时我把尸体就丢在这儿了。”罗飞指着面前的一块空地,“我以为很快会有人发现,但是事情过去好几天都没动静,我回来看过一次,尸体已经不见了。”
“那真是再好不过了,白小姐看在骆科长的面子上,尽量多提供一些信息,帮助我们尽快破案,”常天将了她一军,“骆科长一定会记住您这个人情的。”
在化妆间的门被撞开以前,门都是反锁着的,凶手只可能从窗户离开,整个化妆室只有一个窗户,位于房间的西侧。常天站到窗口往外看,化妆室在一楼,窗外是一大片空地,没有树木遮挡,离大门也不过五十米距离,如果门卫侧侧头,便可以看见这边的情形,凶手从这里逃走,也要冒很大风险。
“杀人和偷窃,很可能是同一伙人?”王涛叹服,“李琴的死,可能和李琴家里的某件东西有关?而这件东西,很可能就是让李琴一夜暴富的原因?”
“假的。”后者得出的结论与常天的判断完全一致。
然而,从孙宅搜来的首饰,它们竟然全都是真货,包括那串珍珠项链在内——每一颗珍珠都是货真价实,童叟无欺的真品!搜遍了孙宅,常天也没有找到那串假的珍珠项链,而高欣则肯定那一日掉在地上的珍珠项链就是唯一那串珍珠项链。
“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来找我。”孙雨茹起身相送,常天有意跌了个踉跄,让自己顺势往孙雨茹身上倒,孙雨茹慌忙扶住他,常天则趁机将孙雨茹的项链扯断,珍珠立刻滚落了一地。
“可是对女演员的名声没有好处啊!”常天不同意,“孙雨茹的荧幕形象是清纯玉女,公司会为了一部片子冒险让她失去老影迷的认可?那这么多年的经营都白费了?”
“孙雨茹都死了,你认为自己还能脱得了身吗?”常天说道,“我是来给你一个保住自己性命的机会的。”
“古德先那边你还得有个解释吧?”
“问题就在这儿。”常天打了个响指,“这个迷魂阵,不是给李琴布置的,而是给我们布置的!第一,他不想让人知道李琴家里有某种东西的存在;第二,他很确定李琴不会回来了,换句话说,他知道李琴会死。”
可惜的是,不知道为什么,并没有人报案,也就没有人知道司徒南已经死了。
“跟我来吧。”
“李琴敲诈了孙雨茹多少钱?”
“你想想看,如果司徒南不是孙雨茹杀的,李琴又戴着司徒南的玉蝉,那个真凶会怎么想?”
罗飞挣扎起来:“谁?!”
曹顺被一声枪响惊醒了。
“哦,是什么事?”
“谁也别碰她!”罗飞伸出手拦住所有人,几乎是歇斯底里的,“你们谁都别碰她!”
常天摇着头:“这次不用刑了,只需要一句话就好。”

7

“有一个问题,希望孙小姐能如实回答,”常天问道,“当初您为什么会推荐李琴做这部戏的女主角呢?”
“我们没有杀人!”罗飞说道,“我们早上到化妆室的时候,司徒南已经死了!人都硬了!”
古德先必定知道孙雨茹在那天运出了一口樟木箱子,他并不知道孙雨茹与司徒南已经翻脸,更不知道孙雨茹被李琴敲诈。孙雨茹费尽心思帮助李琴,这岂能不叫他惊疑?古德先只会做出一种推测:司徒南没有死,李琴和孙雨茹救了他,现在他们三个人要联合起来敲诈他了,他的秘密已经被三个人知道了。但他已经做好了鱼死网破的打算,于是派人监视孙雨茹,直到自己前去调查,古德先便决定先下手为强,同时也给那个他以为还活着的“司徒南”一个警告。他没有想到,这一切不过是白凤为了自保而布置的一个局。
这样的炫耀无非是为了让常天“识相”,常天心里冷笑,骆杨才不会为了一个已经没有利用价值的人白费力气呢。别说是一个即将过气的明星,就算是他曾经的顶头上司,只要跌了价,他也照样不给分毫面子。
“如果心里不宽,那我推荐谁她都会不痛快的。”孙雨茹摸了摸自己脖子上戴着的一串珍珠项链,“做我们这一行,有些事得看开些,青春就那么几年,她也罢,我也罢,老的不去,新的也还是要来,挡不住的,不如大方些,要是连这一层都想不破,那就是自己跟自己过不去了。”
“李琴脖子上挂的那个玉蝉,是孙雨茹给她的吗?”
常天的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也许当初李琴被辞退并不是因为打碎了一个镯子,镯子只是一个借口,很可能,白凤和蔡小霞一样,发觉了李琴鬼鬼祟祟的“奇怪嗜好”!

引子

“所以你跑到她公寓里把照片偷回来了?”
江湖上有个不成文的行动规则:斩草除根。即便他什么也没有看到,也是别人的一枚眼中钉。
常天走进白宅。
“我不是李琴。”常天说道,“也不是司徒南,不是所有人都是图你的钱,我是真的想帮你。”
“我不喜欢说死人坏话。”白凤冷冷道,“一个人人品什么样,说到底只有那个人自己心里最清楚,我们这些外人哪里知道?”
李琴的死亡时间在十点到十一点之间,也就是说,在姚芳离开的一个小时里,她既没有卸妆,也没有睡觉。
“我和你们司法科的骆科长很熟的,他也喜欢看我的电影呢,我跟骆夫人经常在一起打牌的。”
“也许是怕别人怀疑她跟李琴的死有关,本来事业就在走下坡路,这样可不是雪上加霜?她担心也很正常,在别人面前,多少要装些样子的。”
“不是为这个。”常天说着,回头看了一眼白宅,“她心里的病,不是一天两天了。”
“不,开始我是真的晕过去了,但是没晕多久就醒了,”白凤说,“我听见他们说话,才知道古德先有把柄在司徒南手里,他早就想杀了那混蛋。我听见古德先跟手下说,什么都别动,要让我做替罪羊,我不敢睁开眼睛。”
王涛懵了:“我不明白啊!为什么?”
事实上,在李琴被杀的晚上,她与白凤之间的关系已经到了剑拔弩张的地步,那场戏李琴饰演衣锦还乡的贵妇,她需要将喝剩的茶水泼到白凤的身上作为报复,在反复几次之后,白凤便吵闹了起来,直接摔了茶杯宣布辞演,丢下一众人径直离开了。
如果是这样,孙雨茹便有了一个极佳的杀人动机!

3

“罗飞,我们做个交易吧。”常天道,“我帮你查出杀死孙雨茹的真凶,还保证保全她的名声,你只需要做一件事,告诉我司徒南的尸体在哪儿。”
这就是上海,每天都有人被它吃掉,每天都有人替它吃人。
“三十岁以上,死亡时间超过一个月,凶器应该是匕首。”
“这个角色竞争很激烈吧?”常天有意刺激姚芳,“李小姐的资历是不是浅了点?”
人是最可怕的猛兽。
“我没办法,我只能那么做,我想活,我就是想活!我没杀人,我不想坐牢!”
这话确实有一定道理。
挖出的尸体基本已经完全腐败,皮肤都已脱落,被一床破草席裹着,臭气熏天。
“啊呀呀,实在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常天立刻蹲下来拾捡珍珠,并用极快的手法藏起了一颗。
两人走进书房。
常天走出审讯室,王涛很是着急:“老大,这招不灵啊,还是用刑吧!”
明明梳妆台下就放着一双舒适的棉布拖鞋,为什么她不换掉这双折腾人的高跟鞋呢?
“别妨碍警察办案,”常天不跟他客气,“你要是想查出凶手,就乖乖走开!”
“不!不!”白凤连连摇头,“这样我的事业就全完了!而且就算他死了,他的手下也不会放过我的!”
“那自然是有顾虑的。”孙雨茹说道,“可我说服他了。一部戏不是靠一个主角撑起来的,我们这一行,新人都想出头,你要是不给新人机会,新人没了指望,谁会好好卖力地去演配角?用了李琴,也是留人的一个法子。”
“他是替孙雨茹来找东西的,孙雨茹发现有枚胸针不见了,担心是落在化妆室了,就让罗飞回来找。”王涛询问过罗飞的口供,当时并不觉得他有可疑,“有人看见他从孙雨茹的化妆室出来,然后跟剧组的摄影师刘鹏一起出的大门。时间是十点左右。”
钱翠芬今年六十岁,是古德电影公司的清洁工,在李琴做洗衣工期间,曾经与后者有过冲突。起因是李琴乱扔东西,她提出抗议,李琴不理,她便骂了几句脏话,没想到李琴竟然因此跟她大打出手。
“一般是什么意思?”常天追问。
在李琴的遗物里也有一块玉蝉,她死的时候,脖子上正挂着那翡翠玉蝉。
这倒是个明白人。相比之下,白凤不论是气量还是智商,都要逊上一筹,也难怪这孙雨茹能红。常天他站起身来:“暂时也没有别的要问了,我先告辞了。”
常天想起那条赝品项链,会不会孙雨茹有什么把柄掌握在李琴的手里,以至于不得不受制于后者,甚至被后者敲诈钱财?这才是她推荐孙雨茹顶替自己出演女主角的真实原因!
“司徒南死了,孙小姐一定很伤心吧?”
白凤的管家吴妈走了进来,白凤朝她挥挥手:“不用了,我和常长官去书房,还有些话要谈,你别让任何人进来打扰。”
围墙外面是一条小路,没有住户,目前还没有找到目击者。
白凤与孙雨茹的不和在古德电影公司早就是公开的秘密,白凤是古德电影公司的第一代女明星,孙雨茹是第二代,自古长江后浪推前浪,对于女明星来说,风光期尤其短暂,现年三十岁的白凤,虽然保养得体,但无论如何也无法与青春无敌的孙雨茹抗衡,而且这两人的矛盾还不止在事业上,孙雨茹的绯闻男友——司徒船业的老板司徒南,曾是白凤的未婚夫,后来移情别恋,疯狂追求孙雨茹,用小报的说法来讲,“孙雨茹一不留神就横了刀夺了爱”。
姚芳对这个问题没有防备:“我来上海三年了,在古德也做了一年了。”
小丫头鬼精灵呢!常天心里暗叹,就算知道什么,只怕她也会为了自保守口如瓶。
王涛睁大眼睛:“说什么了?!”
王涛十分不解:“我并不觉得她可疑啊!再说,我在周围打听过了,那天晚上她回了家就没出过门!也没别的人进去过!”
常天环视着孙雨茹的化妆室,这地方她差不多有一个月没来过了,到处都落满了灰,常天发现床靠着的那一面墙比其余三堵墙都要白,像是新粉刷过一次,而床上的床单和枕套,似乎也都是全新的,常天掀开床单,发现棉絮也是新的。
姚芳摇着头:“没有,只有白小姐和我们。”
“本来李琴死了,这件事就该结束了才是,再也不用受她威胁,日子也就能回到以前了。”常天继续说道,“可是,有些事,一旦开始,就回不了头了。”
“我是不想惹麻烦。”曹顺解释着,“也没其他办法,只能这么将就着。”
“孙雨茹啊!”
从昏迷中醒来的罗飞,表情麻木地看着常天。
一件白狐皮大衣,一只翡翠玉镯,一只猫儿眼的戒指,一块玉蝉项坠,十五件新做的高档旗袍……这些都是李琴的遗物。
狗叫也许只是因为发现了黄鼠狼。
“那么白小姐好好休息,我就不打扰了。”常天不以为意地耸耸肩,被人下逐客令于他早是家常便饭。
“吴妈,送客!”
“你说李琴是你的好姐妹,可是她之前是白凤的助理啊!”常天提出他最费解的问题,孙雨茹却微微一笑。
只是她哪里来的钱呢?常天查过李琴预领的薪水,不过三百元,而这些奢侈品加起来起码值五千元,没错,作为一个女主角,一个准腕儿,李琴是该置办些行头——可这些行头远远超过了她的经济能力,毕竟,李琴在得到这个机会之前,只是一个小小的洗衣女工,每月不过二十大洋的微薄收入。
常天拿着珍珠走进一家珠宝店,找了个鉴定师。
意外的是,那天并没有孙雨茹的戏,第二天才有,倒是白凤有几场戏,因为两人的关系不好,公司刻意安排两人错开拍戏。
常天在演职员名单中找到白凤的名字,用黑笔在旁边画了个三角形的标记。
常天打了个响指:“因为李琴戴了那个玉蝉!”
常天瞟了一眼走廊,不少年轻的女孩子在来来往往,大概走这条路的女孩子,每一个人都会做一朝飞上枝头变凤凰的美梦吧?李琴会是很多人嫉妒的对象吧?
罗飞沉默着。
还有,凶手为什么要选择勒死李琴呢?勒死固然比用枪药安静,比用刀要干净,可是如果李琴挣扎得厉害,暴露的风险还是不小,而且凶手如何确定李琴一定会独自呆在化妆室呢?按照姚芳的说法,一般情况下都是她帮着李琴卸妆的,李琴这是第一次单独留在化妆室,凶手怎么会选择如此冒险的方法?
“你是说,李琴是司徒南的妹妹,孙雨茹杀死了司徒南,她是来为司徒南报仇的?!”王涛皱着眉头,“那她为什么不直接杀了孙雨茹?孙雨茹又是谁杀的呢?”
罗飞恨骂:“卑鄙!”
“你应该还做了一件事,让古德先确认司徒南还活着吧?让我猜一猜,你写了一封信?”
“不管怎么样,先送真如镇法医研究所试试吧。”常天转头看着罗飞,“你还记不记得他身上有几处伤?”
“李琴就是这种人,她会为了一切可能上位的机会冒险,即便戴着死人的坠子。”
司机兼保镖,倒是一举两得,常天瞟了一眼昏迷的家伙,这个人肯定知道很多东西。
“不止。他得保证李琴一个人在化妆室里才行。”常天分析着,“李琴那天是故意打发姚芳离开的,而她撒了谎,她不是要休息,而是要和罗飞做交易!”

4

“当然不知道,怎么能让他知道?”罗飞很奇怪常天问了这样奇怪的问题。
“放我过去!”被按在地上的人声嘶力竭地喊着,“让我过去看看孙小姐!”
女尸年轻的身体倒在梳妆台前,嘴上的艳红与脸色的青紫形成令人震惊的对比。常天扫视四周,这是一间装修豪华的单人化妆间,死者李琴是古德电影公司刚刚签约的女演员,正在拍一部新戏《贵妇复仇记》,她担纲女主角。在此之前,她给电影明星白凤做了两年的助理,但没有获得特别的机遇,只演过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三流小配角,“不成腕儿就成虫”这游戏规则在戏剧界和电影界是通用的,所以这个行业的竞争才格外惨烈。
什么人会杀孙雨茹呢?为什么要杀死一个女演员呢?
这是一个英俊的年轻人,他的激动已经远远超出一个雇员对雇主的感情。
可惜的是罗飞嘴太硬,上了刑也是不肯吐露半个字,拒不承认孙雨茹被李琴敲诈,也不承认自己杀死了李琴。
他腾地坐起来,满腹狐疑地看着窗外,月色正浓,树叶的影子纹丝不动地躺在地上,像一群沉沉熟睡的小人儿,他的黑狗在一旁狂吠。
墙头上突然出现一个人影,那家伙手脚麻利地跳进院子,被眼疾手快的王涛一下子扑倒按在地上:
“你以为助理是那么好做的?”姚芳皱皱鼻子,“我在洗衣房和厨房做了整整两年呢!”
“敲诈?!”
白凤本来想借古德先的手除去李琴,却没想到贪婪的李琴给自己挖了另一个坟墓,罗飞赶在古德先动手之前就杀死了她。
常天拍了拍王涛的肩膀:“傻孩子!你没听到吗?他已经什么都说了。”
研究所的法医很快便印证了罗飞的说法,他们对尸体年龄的判断也与司徒南一致。
“为什么?”

6

“哼。”白凤冷哼了一声,“给人当枪使的女主角罢了,什么时候鸟尽了,也就弓藏了。”
如果李琴真是装出来的“人品好”,以孙雨茹的聪明和阅历,难道看不出来吗?想必,这个“人品好”也是别有隐情吧?
“带回去!”
李琴并没有男友,她的新戏还没有拍完,身边也还没有追求她的多金公子。
“啊?!”王涛更加摸不着头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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