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聂
作者:江南
“不听我吹箫了?”卫青凝微微眯起了眼睛,微笑着问。
一个月后,青衣会有了新的大当家,一个微笑着的女子——卫青凝。
默默的把一缕散乱的发丝理回耳边,卫青凝的眼里,小聂跳下房顶,消失在街头的人流中。
洛阳三大帮会中,以青衣会为首,青衣会在洛阳的生意仅仅次于洛阳第一的“千秋裘门”。
洛阳城中本来也有不少名动四方的女子,象皇姑舞阳公主,象叠翠楼玉帜高标的名妓谢十四娘,还有生花之笔折尽洛阳书生的红颜才女苏佩罗。可现在,从书院教馆饱学儒生的清谈,到花街酒巷贩夫走徒的闲话,其他名字早就被抛在了“卫青凝”这三个字后面。
“唰”的一声,小聂的衣袖裹住了卫青凝的双手。他挥袖的时候,不但卫青凝的双手离开了小聂的脸,她整个人都被小聂衣袖上那股潮水般雄浑的力道甩出了数尺开外。
徐徐的风里,吹者静静的吹,听者静静的听,各自无言。
“妒忌了?”卫青凝笑着问他。
卫青凝忽然从小楼上跳了下来,落地的时候,苑子里的几片落叶飞扬起来。她轻盈如一只鸟,一只青色的鸟儿,落在花枝上,震碎了即将凋零的花朵,化作一阵飞舞的落英。
“该掌灯了,”小聂说,“太阳已经落山了。”
“不让碰就不让碰好了,不要那么凶嘛!”卫青凝笑了,她用指头点了点小聂的鼻子,才回身退去了。小聂没有阻止她这么做。
他说得很冷淡,也不再看卫青凝,擦肩而过,一步步上了卫青凝艳华无边的凌波楼,手里握着他的刀。
卫青凝笑了,笑的很温柔很美丽:“七爷,不是早就说过么?叫我青凝好了,怎么又拿出大当家的称呼来了?”
黄昏的时候,卫青凝在楼上吹箫。
“七爷,送三少。青凝失礼了。”卫青凝回过头去。
裘刚和孟玉笙走了。
“千秋”二字是皇上所赐,乃是因为裘家在洛阳的势力无人能敌,在朝中也是门路众多。是以最得朝廷青眼。非但对裘家在洛阳的霸道作为颇为维护,甚至御赐五品官衔给裘家的老爷裘千唐。
卫青凝迎着小聂的目光走到他面前,双手捧住小聂的脸:“其实,如果你愿意,今夜你可以留下来……”
那时候,他还没有见过卫青凝。
裘刚打个哆嗦抬起头来,这时候他忽然看见了一个年轻人斜斜的倚靠在门口的一根柱子旁。双手抄在胸前,怀里抱着一柄短短的刀,刀不过一尺长,修狭的刀身包在一只乌木鞘中,可即使这样,那刀锋的弧线依然透出一股极其冷厉的肃杀之气。
裘刚没有催促,他甚至希望她擦得久一点,再久一点,再久他也不会厌烦。他眼里只有一缕青丝飘拂在卫青凝的唇边,扫过她双唇间含着的信。
青衣会的七当家孟玉笙已经在那里足足站了一柱香的工夫。“血枭”孟玉笙看着楼头吹箫的卫青凝,他真的忘记了他为什么而来,从他进门的那一刻起,他已经陷进了这只曲子中,而且只能越陷越深。
(未完)
那一夜,余飞秦没有出卫青凝的香闺。
那个清俊的年轻人静静的靠在那里,连看也没看裘刚一眼,他看着卫青凝。
看到她的人都没有指着她骂,因为听见她的箫声时,所有人似乎都忘记了。
很多人羡慕那些能进凌波楼的高手,更多的闲人则把那些故事加油添醋的传来传去。当然也会有人骂她贱,骂她是婊子,骂她是母狗,甚至骂得比这难听几十倍。
“不知道裘老爷子这次让三少来,有何贵干呢?”卫青凝没有拆信。
一个浓眉虎目的少年在孟玉笙的指引下进了卫青凝的闺阁。
“真的么?”卫青凝柔软的手已经触到了小聂的脸,指尖轻轻划过小聂的脸,“小聂,你会说谎么?”
第二天,他出来了,带着他的所有兄弟回去了。他依然做他的三当家,他一人一刀冲进孟玉笙的家里,把刀架在他几十年的好朋友脖子上,逼他死了当大当家的心。当时孟玉笙很愤怒,也不明白,可是当他见到了卫青凝,他明白即使余飞秦不把刀架在他脖子上,他也会放弃的。
他不可能是后来的,以裘刚的武功不可能觉察不出来!那么唯一的解释就是他一直都靠在那里,可是裘刚居然根本没有发现!
“裘老爷子?”卫青凝软玉般的手指掠过额前的发丝束在耳边,然后她看着斜阳沉思片刻问道:“裘家素来和我们青衣会不合,不知道裘老爷子这次派人来是好意呢?还是恶意?”
他见到卫青凝的那一夜,卫青凝也请他喝茶。
小聂锋利的目光黯淡下去,他甩脱了卫青凝的手:“不要拉拉扯扯的,我自己会走。”
“小红,掌灯,请傅晚春公子在楼下候着,我上了妆就到。”
小聂停下了步子:“不知道。”
“嗯……”孟玉笙定定神道,“裘家家主裘千唐遣人求见大当家。”
“我该走了,今晚你等的是谁?”
一只脉脉的湘江泪竹箫,远远的散去,正如楼下的流水,一去就怎么也唤不回头。
卫青凝在青衣会总堂的闺阁是一个名叫“青沙海”的小苑子,苑子里是她的“凌波楼”。
在洛阳,最大的不是官府,是裘家,接下来依然不是官府,是青衣会。
裘刚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彪悍的年轻人,彪悍如一只猛兽!
箫声叹息般轻吟一声,止住了。
她说得很轻,很温柔,可是她忽然不笑了,她说得很认真。
当余飞秦带领一帮兄弟来到总堂门前的时候,一个青衣长发的女子打开了门,独自走到了余飞秦手下几百弟兄的面前。然后她微笑着说:“久仰三当家大名,不知道有没有福份请三当家赏光。今夜月色明媚,正可以茶为酒,临窗共话。”
他没有回头。
他的表情很模糊,样子很懒散,浓眉下的一双眼睛象即将入睡那样朦胧。可是在裘刚的眼里,他周身上下都透出另一种气息!那种气息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好象是从他骨子里爆发出来的,在平静里爆发。
“裘三少爷,请!”孟玉笙大喝了一声。
可是任她怎么说,却没有人能听懂。
“你,你是那个小聂?”走过他身边的时候,裘刚问。
裘刚乱了分寸,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把裘千唐的亲笔书信交给卫青凝的,只是一个恍惚,卫青凝已经在小楼上拿着那封信了。
小聂皱皱眉头:“不是已经吹完了么?”
“怎么了,小聂?”卫青凝走到小聂身后,把一只手搭在小聂的肩膀上。
青衣会是前任当家赵青衣一手创下的,网罗的是洛阳的江湖人物,仅仅数年就凌跃烟水巷,流星十七兄弟,赵五公子和千山四海银庄和其他洛阳城里大大小小的江湖势力之上。赵青衣文武全才,抱负非常,可是终其一生,青衣会的声望还是落在裘家的下风。于是晚年的赵青衣雄心大丧,不仅沉迷酒色,而且在撒手归西的时候把一生的基业留给了他老来最钟爱的女人。
洛阳城,凌波楼。
声势直追裘家。
片刻,年轻人收回目光,也转身走向门口。
余飞秦就这么跟着她进了总堂,他是独自进去的,扔下了他所有的兄弟。他不知道这是不是他一生中见过的最美丽的女子,他只知道在女子的笑容里,他已经完全忘记了自己是为什么而来的。
箫声咽,卫青凝柔艳如樱的双唇恍惚间正在听者的耳畔低语,说一个遥远的故事。说曾经的晚风和斜阳里,那些湮没的记忆。
偶尔扬起一小缕发丝在昏黄的阳光中飘舞,忽而轻轻的一颤,随即散落,正如她的箫声。
青衣青裙,一束青丝七尺,新洗未束,洒落如瀑。
“名动燕南的锦衣刀,傅晚春公子。”卫青凝用帕子仔仔细细的裹起了箫。
仅仅几个月间,凌波楼就成了洛阳街头巷尾最热闹的话题,因为越来越多的江湖高手走进了那栋小楼。一杯香茗当然不可能喝一夜,所以那一夜,小楼中何等香艳也就在人们的预料之中了。
“三少爷,请!”孟玉笙对裘刚可全无半点客气的意思,两家你争我斗,动不动长街血战,死伤无数。都被两家在官府里的关系压了下去才不至于惊动朝廷。对于裘家的人,青衣会的众人简直是恨之入骨。
“嗯,我是你说的那个小聂!”年轻人很懒散的回答,然后他不再说话,仍旧看着卫青凝。
“我爹想约卫姑娘在北辰茶楼喝茶,顺带说说青衣会和我们裘家的事。”
“小聂,”卫青凝忽然在楼上唤他,“去哪里?”
裘家的少年是裘千唐的三儿子裘刚,他年少,气盛,还有一身好武功。他根本不相信有什么女子能够这样颠倒众生,之所以那些高手都投入了青衣会,是因为他们都不是做大事的人,为色所诱。他们太贱!
裘刚却没有动,他怔怔的看着手中的信。信依然是那封信,只是信封的边缘留下一弯若有若无的红痕,卫青凝的唇印。那一抹嫣红的艳色如重锤打在裘刚心口,他忽然觉得喘不过气来。
小聂回头静静的看她,卫青凝双手拉着小聂的一只胳膊,微笑着迎上她的目光。小聂的眼光忽然变得那样锋利,锋利得刺眼。可是卫青凝没有松手,她似乎一点也不害怕。
“嗯。”
“把手拿开!”小聂猛的回过头来,看着卫青凝一字一顿的说。
而卫青凝这样的女人,当然比他们还要贱!
小聂自己走到栏杆上,他翻出去坐在了木栏杆上,也不说话,遥遥看向远处。卫青凝远远的坐在一旁,按孔调声,仿佛古池深涧旁的一声鸟鸣,娓娓的又起一管清音。
楼上的栏杆前,卫青凝正在对他微笑,她已经飞身上了小楼。
余音袅袅散去,卫青凝的唇离开了箫,她柔柔的眼波落在孟玉笙身上:“七爷,怎么现在来了?用过饭了么?”
这是一只很遥远的曲子,让人无悲也无喜,听着听着就要忘记了一切。
每个黄昏,她在高高的凌波楼上吹箫,路上的人们都能远远的看见她,虽然谁也看不清楚,可是他们都能听见她的箫声。
裘刚只想问:“你是谁?”
孟玉笙忽然惊醒过来,整整衣衫抱拳道:“大当家……”
他要演一出逼宫,逼卫青凝让位,或者再逼她变成自己的女人。
他这次自告奋勇的来,就是要看看卫青凝有多贱。踏进了青沙海,他就看见小楼上那个青衣长发的女子。她的发丝,她的眼波,她莹然如玉的肤色,都让裘刚赞叹。而她淡淡的笑意则让裘刚战栗!那种美丽,竟然能够美得让人惶恐。
“傅晚春?”小聂忽然冷笑了一声。
孟玉笙愣了一下,卫青凝忽然掩着口微微的笑了:“我是难为七爷了,七爷又怎么知道裘老爷子的主意?请裘家的人进来吧。”
她挽住了小聂的手:“你来,我继续吹给你听。”
卫青凝轻轻垂头,理着自己的长鬓陷入了沉思。许久,她把那封信含在双唇间,从怀里取出一张青色的丝帕,仔细的擦拭着手中的湘竹箫。她擦得很慢很精心,好象总也擦不完。在斜光里,似乎只剩下她和那只箫。
小聂的双眼狠狠地瞪着卫青凝,他没有说话。
“原来是裘三少,小女子卫青凝,忝掌青衣会,见过三少了!”卫青凝在小楼上对裘刚点头。
可是卫青凝从来也不生气,她只是随便笑笑,好象人们说的并不是她。
卫青凝忽然笑了,微微摇头无声的笑着,笑得没有半点悲喜。
卫青凝终于一弹指,信原封不动的飞回了裘刚手里,她微微摇头叹息道:“多谢老爷子美意,青凝也知道老爷子是希望两家罢斗,并作一家,可惜这基业是青衣先生手传,青凝守业之人,恕难从命了。这封信,不拆也罢。”
那个女子叫卫青凝。
谁也不相信卫青凝一介女流能够统御群雄。她是那样美,那样柔弱,她只配作别人掌上轻舞的玩物。青衣会的三当家“铁叶流星”余飞秦已经召集了手下的弟兄,他的势力在青衣会中仅仅在老头子赵青衣之下。老头子死了,位子当然轮到他坐。怎么轮也轮不到一个女人身上。
不知道过了多久,箫声忽然悠悠的淡了下去。
“没什么,和我又没有关系。”小聂没有回头。
所有的人都在出了凌波楼后,义无反顾的入了青衣会。短短的一年里,青衣会就添了七名高手。
卫青凝好不容易稳住了身子,当她再看向栏杆外的时候,小聂已经远在数十丈外一栋民居的房顶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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