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意思？”
他的眼睛依然不看袁小绛，还在舞场上警惕地瞄来瞄去，声音很低地说：“今晚上，这酒吧里有一种反常的气息……”
那个像警察一样敏锐的人跟着她爬上来，大声问：“你有车吗？”
这个桌上，只有他和她两个人，袁小绛以为他会搭话，可是他看都不看她。她有些无趣，就跟侍者要了一杯冰水，一口接一口地喝。换了一曲高雅的华尔兹。袁小绛隔着面具四下张望，搜寻舞伴。今天，她要彻底体验一下相反的性格。她想找一个面具最丑的男人。终于，她找到了。那个人孤独地坐着，戴着一张恶魔面具，脸是绿色的，眼圈黑得像熊猫，参差的牙齿刺出来。看上去，他很魁梧。
舞会早就开始了，她是最后一个入场的。
他迟疑了一下，说：“唉，不好意思，我刚刚买的面具在楼梯上弄丢了……”
他终于转过脸来，扬了扬手中的两张面具，说：“这张猫脸是我买的，这张狗脸是我捡的。”
他可能看到了，没有再说什么。
“女孩为什么跟他走？难道他有迷魂药？”
又一个惊雷。
到了出口处，袁小绛回头看了看，那个戴恶魔面具的人似乎发现了破绽，他在纷乱的人影中死死盯着她，径直走过来。
他低低地说：“是我，每次都在假面舞会上带走一个女孩。”
不知道走出了多远，她突然睁开眼睛，问：“你来参加假面舞会为什么不戴面具呢？”
袁小绛仰在座位上，长舒一口气，倦倦地说：“对了，你把我送到美术学院家属区大门口就行了。”
袁小绛犹豫了一下，接受了他的建议，轻声说：“谢谢你啊。”
车颠簸起来，他全神贯注地抓着方向盘：“谁说我没戴？”
一对对舞伴已经下了舞池。袁小绛的双眼迅速在全场扫视了一圈，然后真诚地说：“你敏锐得像个警察。”
“没有！”
袁小绛猛地停住了舞步，盯住他：“面具不是在你的脸上吗？”
“对不起，我有点头疼……”
实际上，袁小绛刚刚问出口，就看到了一个可怖的事实———车已经开到了野外！她惊惶地问：“你干什么！”
“没有。”
他终于把目光收回来，多疑地问：“怎么了？”
袁小绛转身离开他，快步回到刚才那个男人跟前，心都要蹦出来了：“快把面具摘下来，离开这里！”
当袁小绛站起身走向他的时候，突然，旁边那个露着脸的人说话了：“小姐，小心点。”
袁小绛戴上了猫脸面具，感到安全多了。她走到那个“恶魔”面前，主动邀请他跳舞。他理所当然地接受了。两个人一起下了舞池，搭肩勾背，翩翩起舞。他们似乎都沉浸在了优美的旋律中，谁都没有说话。袁小绛不太相信那个传说，不过，她还是警觉地打量了对方几眼。尽管灯光很暗，但是，她肯定对方戴着面具。她隐约看到了面具边缘有一圈黑糊糊的缝隙。她放下心来。他的眼珠似乎有些阴郁，轻飘飘地在舞场上瞟来瞟去，好像注意力根本不在她身上。
“一会儿，你出去找一找。”袁小绛低低地说。
“你有没有听过这样一个传说？———每次的假面舞会，都会少一个女孩。”
“你说对了，那个可怕的人就在今天的舞会里！”
接着，他带动她继续跳。
入口有个告示，每个人只许买一张面具。她选了一张相对漂亮一点的面具，是个女妖，面色惨白，嘴唇血红。接着，她跟随侍者，顺着狭长而陡峭的楼梯走下去。
这是袁小绛第一次参加假面舞会。她没有告诉任何人，一个人偷偷来的，又新奇，又紧张。
袁小绛的亢奋被点燃了，跟着大家一起劲舞。她从没有像今天这样痛快，全身的骨肉都散成了音符，在抖动，在飞翔。谁都想不到，妖女包藏的是一个内向、敏感、保守的女孩。
他大步朝一辆轿车奔过去，同时掏出遥控器打开了车门，头也不回地说：“上车，我送你！”
“她戴着一张妖女面具，转眼就不见了。”
“这些面容恐怖的跳舞者中，有一个人……没有戴面具。”
“最后一个入场的。”
袁小绛风忙火急地钻进了他的车。她从车窗望出去，那个戴恶魔面具的人已经从地下酒吧爬出来，正在雨中东张西望。他的脸在路灯下令人毛骨悚然。谢天谢地，车开走了。
广告说，这是一场“男人最酷女人最炫”的派对，鬼知道面具后是一张张什么样的脸。
他一边开车一边大声说：“世界就是这个样子，有的人戴着面具，你以为他没戴；有的人没戴面具，你却认为他戴着！”
这个地下酒吧很宽敞，很幽暗，到处都闪烁着荧光，显得光怪陆离。黑糊糊的角落，偶尔还冒出阵阵白烟。音乐狂乱，震耳欲聋。人们穿着各种古怪的服装，戴着各种诡异的面具，发疯地扭动着身体，陷入暂时的虚构中。
她刚要走开，突然产生了一个恶作剧的想法，回身说：“要是你戴上我这张女妖面具，他能怎么样呢？”
“他带走的都是什么样的女孩？”
“噢，这是我原来的。”
“就是他！”
袁小绛呆呆地看着他。
她恐惧到了极点，顺着狭长而陡峭的楼梯飞快地爬上去。外面下雨了，电闪雷鸣。这时候已经快午夜了，门口没有一辆出租车。
“我想是的。所以，你最好把面具换一换。”他举了举他那张猫脸面具。
她一边说一边摘掉面具，扔在地上，快步朝出口走去。他跟在她身后，追根究底地问：“是不是刚才跟你跳舞的那个人？”
袁小绛松开他，用手扶住了额头。
“被一个男人带走了。当然，她们再也回不来了。”
“其实，我是在找一个女孩。”
“不知道他用了什么办法，反正女孩总会顺从他。接下来的过程几乎千篇一律———他和她开车去野外做爱。一路上，那个男人一直没有摘下脸上的面具。最后，他们在一片树林旁停下车，开始拥抱，开始亲吻。女孩伸手摘对方那恐怖的面具，他一动不动，让她摘。可是，她在他的脸上摸索一阵子，必定惊叫出来———因为他什么都没戴，那面具就是他的脸！”
“什么女孩？”
“发生了什么事？”他摘下面具，紧紧地盯着她。
“你找她干什么？”
袁小绛马上觉得，这个男人是在逗自己。
“为什么？”
“这张脸就是我的面具。”他一边说一边把车停在了一片黑糊糊的树林旁。
她又一次停住了舞步，盯住他：“这有什么关系吗？”
地上好像响起了惊雷，地下都微微地抖动起来。“恶魔”男人的一双大手抖得更厉害了。
袁小绛的脑海里一直浮现着那张恶魔面具：绿色的脸，黑黑的眼圈，长短不齐的牙……
袁小绛回头看了看他：“你说我吗？”
她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刚才那个男人戴上了她的女妖面具！他的脸正朝着这里，一动不动，像个木乃伊。
“她是最后一个入场的……”
大家意犹未尽地停下来，纷纷回到座位上。袁小绛注意到，有一个男人没有戴面具，他坐在最深的角落里，不抽烟，不喝酒，就那样默默地观看。全场只有他一个人是真实的。袁小绛走过去，坐在这个人旁边。她看见，他手里拿着两张面具，一张是猫脸，一张是狗脸，不禁疑惑起来———每个人只能买一张，他怎么有两张？
“这些女孩都到哪里去了呢？”
他愣了愣，说：“我真想试试。”
“也许，她捡到了我的面具。”
“你是说，那个男人今天就在场？”
突然，他望着一个地方，眼睛直了，一双大手微微痉挛起来。
“几乎每一个参加假面舞会的人，都不想让熟悉的人知道，都是单独一个人来的。而且，舞会乱哄哄，大家互相都不认识。因此，谁都没有发现这个可怕的秘密。”
“你是不是在找什么人？”袁小绛终于问。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迪斯科戛然而止。
袁小绛惊魂未定地闭上了眼睛。
“没关系，你回去休息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