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拉维拉斯县有名的跳蛙
作者:马克·吐温
“于是斯迈利说,‘那没关系,那没关系,只要你愿意替我拿着笼子一小会儿,我就去给你逮一只青蛙来。’就这样,那人提着笼子,把他的四十块钱和斯迈利的放在一起,坐下来等着。
注释:
一八六五年
①安得鲁·杰克逊,美国第七任总统(任期1829-1837),此处唤作狗名。
在门口,我碰上了那位和善的威勒刚刚回来,他拽着我又絮叨起来:
“这个斯迈利有一匹牝马,小伙子们管它叫一刻钟的驽马,你知道,那只不过是玩笑话,它自然比驽马跑得快,他还经常靠这匹马赢钱呢。尽管它慢吞吞的,又总是得气喘啦,马腺疫病啦,要不就是患痨病啦,或是这类病症。他们常常开头让它先跑两三百码,然后在赛程中赶上它;可临近终点时,它就精神抖擞,拼了老命,撒开四蹄,腾空而跃;步伐敏捷而灵巧,一会儿腾空,一会儿踢到篱笆上,弄得尘土飞扬,而且要闹腾一阵,又咳嗽,又打喷嚏,又擤鼻涕,它往往比对手正好先出个头抵达终点,刚好让你能看清距离。
“那家伙拿起钱,动身就走,临出门时,他用大拇指在肩上猛地一甩……就那样……朝丹尼尔指了指,他又不慌不忙地说,‘唔,我也没瞧出来这青蛙比别的青蛙好到哪儿去嘛。’
“啊,斯迈利提着一个小笼子装着那青蛙,时不时地还带它到镇上去,跟人家打赌。一天,有一个外乡人到矿区上来,正巧碰上斯迈利提着青蛙笼子,便问:‘你那笼子里装的是什么呀?’
“唉,这个斯迈利呀,他还豢养了些逮耗子的小狗、小公鸡、公猫,尽是这些形形色色的玩意,闹得你不得安身,不论你拿什么去找他赌,他都会找跟你那个凑成一对的东西来,让你赌个没完。有一天,他逮着一只青蛙,将他带回家中,说是要好好教育一番;于是一连三个月,他什么事都不干,只管待在他的后院里,教那只青蛙蹦呀跳的。果不其然,他还真把那青蛙驯服了。只要他从后面轻轻戳青蛙一下,你就看吧,那青蛙像翻煎饼一样在空中打个转,兴许还翻一个筋斗,要是起跳的好,或许能翻两个,然后稳稳当当地四爪落地,就像一只猫。他还驯服青蛙捉苍蝇,叫它勤学苦练,练得那青蛙不论苍蝇飞多远,只要瞧得见,回回都能逮个正着。斯迈利说青蛙特爱学习,学什么会什么,这话我信。嗨,我就曾经见过他将丹尼尔·韦伯斯特②,就是那青蛙的名字,放在这儿的地板上,嘴里大喊一声‘苍蝇,丹尼尔,苍蝇!’还没等你眨一下眼,它就往上直跳起来,把那边柜台上的一只苍蝇吞噬了,然后像一团泥样“啪嗒”落在地上,接着用它的后腿抓耳挠腮,若无其事,仿佛觉得自己并不比别的青蛙能干一些。尽管它那么有天赋,可你从没见过一只像它那样谦虚又耿直的青蛙。等到要公公正正地从同一个水平线起跳,它一下就能比你看到过的任何同类都要跳得远。你知道,肩并肩的跳是它的拿手好戏,只要碰上这种比赛,斯迈利只要还有一分钱,也会在它身上押注。斯迈利为他这只青蛙感到极其自豪,要说也是,那些见多识广、走南闯北的老江湖都说,从来也没见过这么厉害的青蛙。
我的一个朋友从东部写信给我,遵照他的嘱托我拜访了性情随和、爱絮叨的西蒙·威勒,向他探听我那位朋友的朋友利奥尼达斯·斯迈利。以下讲述的,就是这次拜访的结果。我暗地里总犯嘀咕,利奥尼达斯·斯迈利兴许是瞎编的,或许我朋友从不认识此人。我怀疑他这么做只是揣测,我要是向年迈的威勒询问起此人,会使他回想起那个声名狼藉的吉姆·斯迈利,他定会一本正经地向我唠叨那些冗长又乏味的陈年旧事,这与我毫不相干,让我备感烦恼。倘使我朋友存心这么做,那他真是对极了。
“哎,这个斯迈利有一头独眼的黄母牛,它没有尾巴,只有短短的一小截,像根香蕉似的,还有……”
“‘行了,你要是准备好了,就把它跟丹尼尔并排放着,让他的前爪跟丹尼尔并齐了,我来发号命令。’然后他就喊道,‘一……二……三……跳!’他和那人从后面戳那两只青蛙,那只新来的青蛙蹦得特有劲,可丹尼尔喘了一口粗气,光耸肩膀……就这样……像个法国人似的,但这也无济于事,它动弹不得,像铁砧板一样牢牢地定在那儿,它再动也不能动了,跟在那儿抛锚了一样。斯迈利对此惊愕不已,同时也觉得可恶,当然他无从得知这是怎么一回事。
不过,请你谅解,我认为让他将那个打赌成性的无赖吉姆·斯迈利的经历继续谈下去,也无助于打听利奥尼达斯·斯迈利神父的消息,于是我拔腿就走。
“‘噢,’斯迈利慢条斯理地说,‘它有一件很了不起的看家本领,我断定,它能比卡拉维拉斯县里随便哪只青蛙都蹦得都高。’
“斯迈利呢,他站在那儿直抓脑袋,低着头冲丹尼尔端详了许久,最后说,‘真闹不明白,这青蛙是不是那里出什么问题,看起来,它肚子显得鼓胀胀的。’他揪着丹尼尔的颈皮,将青蛙掂起来,说,‘它要是没五磅重才怪呢!’于是他将青蛙头朝下倒提着,喷出满满两大把铁砂子来。这时候,斯迈利才明白过来,他气急败坏,放下青蛙就去追赶那家伙,可他再也没抓住他,于是……。”
“那人将笼子拿过来,把它转过来转过去,仔细地瞧了个遍,说,‘嗯,果真是只青蛙,它有什么用处啊?’

我在陈旧的安吉尔矿区内的一家破旧不堪的酒馆里见到了西蒙·威勒,他正倚靠在吧台旁的炉子边安闲自在地打着盹。我发觉他肥胖且秃顶,安详的面容上透着一丝柔和而质朴的神情。他清醒过来,向我问了声好。我告诉他,朋友托付我来打听一位幼时的挚友,他叫利奥尼达斯·斯迈利,也就是利奥尼达斯·斯迈利神父,听说这位年轻的福音传教士曾在安吉尔镇上居住过。我又说,如果威勒先生能告诉我任何关于这位利奥尼达斯·斯迈利神父的消息,我将感激不尽。
西蒙·威勒将我逼到墙角下,用他的椅子拦住我的去路,这才让我坐下,随后滔滔不绝地开始了下一段里那些单调乏味的陈述。他脸上不露一丝笑意,很少皱眉头,他的第一句话就用轻柔圆滑的腔调,较少更变,而且也不表露出丝毫的热情。可是在没完没了的絮叨中,话里始终显露着一种令人印象深刻的认真与诚挚的气质。这就坦白地告诉我,他非但不认为这事荒诞或者可笑,反而看作是一件要紧的事,其中故事里的两位主角也都是勾心斗角上智谋超群的天才。我随他按照自己的方式讲下去,从不打断他。
“利奥尼达斯神父,哦,列神父¬……嗯,这从前是有位叫吉姆·斯迈利的家伙,那是1849年冬天,或许是1850年春天,不知怎么的,我记不清了,因为他初来矿区的时候,那大渠还没修好呢;别的甭说,要比谁最古怪,非他莫属。他总能找到一点什么事就来打赌,如果有什么人跟他对赌的话,他准奉陪到底。要是找不到在那边下注的人,那他就会同别人换个儿。不管怎么样,别人想怎么赌,他都奉陪,只要能赌得起来,他就称心如意了。虽说如此,他还照样走运,那可是出奇地走运,十有八九总是他赢。他总是准备好了,伺机等待;无论提起什么茬,只要有人提出来,不管你的注往哪一边下,他都照赌不误,正如我刚才告诉你的。要是有一场赛马,赛完的时候你会发现他不是洋洋得意,就是输得一败涂地;如果斗的是狗,他会去赌;斗的是猫,他也会去赌;斗的是鸡,他还会去赌;哎,就算遇到两只落在篱笆上的鸟,他也要跟你赌,哪一只会先飞;镇上的布道会他照例必到,来了就将沃尔克牧师做赌,他打赌说,沃尔克牧师是这一带最擅长劝善布道的,那也不用说,他本来就是位善心的人。甚至他看见一只屎壳郎开始向那儿走,他也会跟你赌,赌它要多久才会走到它要去的地方;只要你答应他了,哪怕是去墨西哥,他也会跟着那只屎壳郎,看它到底是往哪里去,路上得走多久。这里的许多小伙子都见过斯迈利,都能跟你谈起他的事。哎,无论什么对他而言都没有任何关系,他什么都赌,简直就是荒谬的家伙。有一回,沃尔克牧师的太太患了重病,病了有好几天,他们好像都认为救不了;可一天清晨,牧师来了,斯迈利站起来询问他太太的病况,牧师说她好多了,感谢主的无限仁慈,她现在康复得很好,全赖上帝庇佑,她会好的。还没等牧师说完,斯迈利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这样吧,我押两块半钱,赌她怎么也不会好的。”
②丹尼尔·韦伯斯特,美国政治家(1782-1852),此处用作青蛙名。
说到这里,西蒙·威勒听见前院有人喊他的名字,他便站起来去看看有什么事找他。他在走出去之前转过身对我说:“外乡人,就在这舒舒服服地歇会儿,我只去一会儿就回。”
“他还养了一只小斗犬,瞧它那样,你准会认为一文不值。它只配在那儿拴着,一副贼溜溜的样子,老想着偷点什么吃。可是,一旦在它身上押了赌注,它转眼就面目全非了;它的下颚往前伸出,就像火轮船的前甲板似的,牙齿也呲咧开,像熔炉一样闪着凶光。别的狗或许要对付它、吓唬它、咬它,衔住它,甩过肩头两三回,可安得鲁·杰克逊①,就是这小狗的名字,它从不动声色,任凭别人摆布,好像它原本就没有什么盼头。押在对手那一边的赌注成倍的增加,直到钱全押了出来;这时,它突然一口咬住另一条狗的后腿关节,死死的咬住不放。你明白,它是不会啃的,它只是咬住不放,哪怕是拖上一年它也不松口,直到对方认输。斯迈利总是这样靠这只狗得胜。直到有一回,它在一只没有后腿的狗身上碰了钉子,那狗的后腿让圆锯锯掉了。正当两只狗斗得真酣,两边的赌注都统统押完了,安得鲁·杰克逊故技重施,使出它的看家本领,去咬它最爱咬的部位时,才一下子看出它是如何上当的,怎么说呢,他当时好像露出惊愕的样子,跟着就有点像泄了气,再也不做取胜的打算了。这时,它朝斯迈利瞧了一眼,好像是说它身心俱焚,这些是斯迈利的错,怎么弄了一条没有后腿的狗来让它咬呢,它斗狗本来靠的就是咬后腿的嘛。后来,他一瘸一拐地溜达到旁边,倒在地上便死了。那可是条好狗,那个安得鲁·杰克逊要是活着,准出名了,因为它有本事,有天才,我敢担保安得鲁·杰克逊真有本事;它如果没有天分,一只小狗面对那么强大的劲敌,还能格斗取胜,从常理上就有些说不过去。我一想到它最后一仗,想到它出现的那种样子,我心里就着实难过。
可是,由于我没有时间,也没有兴趣,便没等他讲述那个折磨人的关于牛的故事,我就悻悻而去。
“斯迈利带着漫不经心的口气说,‘它也许该是个鹦鹉,或许是只金丝雀什么的;可它都不是,它是一只青蛙。’
“‘你也许瞧不出来,’斯迈利说,‘对于青蛙,你兴许是内行,也或许是外行;兴许你有经验,也许你只不过是个业余玩玩的。不管怎么样,总之我有我的看法,我愿意赌四十块钱,敢说这青蛙比卡拉维拉斯县的任何一只青蛙都蹦得高。’
“那人琢磨了一下,然后有点为难的说,‘呃,我在这儿是个外乡人,也没带着青蛙;要是我有一只青蛙,准跟你打赌。’
“他就这样在那里坐了好一阵子,心里反复地揣摩,然后从笼子里把青蛙取出来,撬开它的嘴,掏出一把小茶匙,给青蛙灌了满满一肚子打鹌鹑用的铁砂,喂得几乎到了下巴颏,然后把青蛙放到地上。斯迈利走到泥潭,在泥浆里四处寻找,到底是逮住了只青蛙。他把青蛙抓回来,交给那人,说:
“那人又拿过笼子,再仔仔细细地端详了半天,然后将笼子还给斯迈利,不慌不忙地故意说,‘是嘛,我也没瞧出来这青蛙比别的青蛙有什么特别优越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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