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纳西的新闻界
作者:马克·吐温
针对十九世纪最辉煌的杰作——巴里哈克铁路,显然“地震”半周刊的那些谎言家正费尽心机地用另一个卑劣下流的谎言来蒙蔽高尚正直的读者们。巴扎维尔将被弃置一旁的说法,只不过是他们自己那些肮脏的脑子里所冒出来的一种臆测。他们那副贱骨头如果想免去一顿皮鞭子的话,最好还是把这个谎言原封不动的咽下去。否则他们必定要挨一顿皮鞭抽。
话音刚落,有人从窗户外扔进一块砖头,夹带着一阵噼里啪啦声响,猛然砸在我的背脊上。于是我挪到火力射程之外,我开始觉察到自己已经妨碍人家的事了。
于是他们便谈论起选举和收成的话题,还不时的往枪膛里重新上子弹,而我则开始包扎伤口。可没过许久,他们又激烈地交火起来,打得很带劲,每一枪都弹无虚发。但我必须说明的是,六发子弹中有五发都命中我身。第六枪还击中了上校的要害。他却非常幽默地说,因为有事需要进趟城,所以就此告别。随后他探听好殡仪馆怎么走,便起身离去了。
针对公开指责他为激进派的那位记者,“孟斐斯雪崩报”的总编辑给予了这样一番温文尔雅的抨击:“当他刚落笔,再写至中间时,往那些i上点圆点,在那些t上画横杠,直至写到最后点上那个句号,他本人一直都很明白,自己正在捏造一个极度无耻、弥散着谣言恶臭的句子。”——《交易报》。
布雷特维尔城妄图用尼古尔逊建筑材料修筑马路,它更需要的是一座监狱和一所贫民救济院。一个屁眼大的小镇子,不过只有两个小酒馆,一个铁匠铺和一份狗皮膏药大小的报纸“每日呼声”,居然突发奇想地要修起马路来!“呼声”的主编卜克纳这只蹩脚的小爬虫正以他那惯用的低能式的拙劣辩言竭力地大呼小叫,还自以为说得很有道理。
他走了。我简直吓得直哆嗦。在接下来的三个小时之后,我历经了几场惊心动魄的险情。以致安闲的心境和愉快的情绪顿时烟消云散。吉尔斯贝曾来拜访过,结果把我从窗户外给扔了出去。琼斯随即就赶到了,我正准备赏给他一顿皮鞭子,结果却被他给代劳了。接着还有一位不速之客与我大干一番,我却被他揭去了头皮。另外还有一位叫汤普生的顾客光临,他干脆将我身上的衣服撕得粉碎。最后我被逼近了一个旮旯里,一群气势汹汹的编辑、赌鬼、政客和横行无忌的亡命之徒们将我团团围住,他们大声地喧嚣和谩骂,将武器在我的头顶肆意挥舞,半空中四处闪耀着钢铁锐器的寒光。正被他们围追堵截时我写着辞去报馆职务的信,主编回来了。与他随行的还有一群兴致勃勃、情绪高涨的朋友。接下来又发生了一场斗殴和残杀,那种骚乱的场景,简直无法用笔墨来形容。混战中的人或被枪击、或被刀刺、或被砍断四肢、或被炸得血肉模糊、或被扔到窗外。一阵疾风骤雨般的阴沉咒骂,夹杂着骚乱与临阵狂舞,朦胧地闪出光芒,随后就销声匿迹。
我随即写下了这篇文章:
我们发现“泥泉晨曦吼声报”那个撒谎成性的恶棍又放出了谣言,胡说范·维特竟没有当选。新闻行业的神圣职责是传播真实的消息,铲除舛误以及教育、改善并提高公众道德水准和社会风尚,从而使人们变得更文雅、更道德、更有爱心,并且在各方面都更出色、更纯洁、更愉悦;而这个黑了心肠的流氓却一而再,再而三地凌辱他的崇高身份,四处散布欺诈、谎言、谩骂和污言秽语。
他说:“慢慢的你就会习惯,你会喜欢这个地方。”
“地震”半周刊的诸位编辑们关于巴里哈克铁路的报道显然有谬误。公司的宗旨并不是要把巴扎维尔晾在一旁。与此相反,他们认为这个地方是铁路沿线最重要的站点之一,因此不可能对它有奚落之意。“地震”的编辑先生们当然是会欣然予以更正的。
我说完这番话后,我们便彼此遗憾地分别了。我随即前往医院,在病房里休憩。
“嗨,没关系,眼下这天气也用不着它。我知道这是谁干的。我会逮住他的。你瞧,这篇东西应该这么写才对。”
民众欣然发现了一个可喜的消息,布雷特维尔城正在设法与纽约的几位工程师订立合同,想用尼古尔逊建筑材料翻修那些几乎无法通行的街道。“每日呼声”极力鼓吹此项举措,并对最后的成功信心十足。
主编说:“大概是上校,我恭候他两天了,过会儿他就要上来。”
他接着说:“琼斯会在三点钟来访,赏他一顿鞭子。兴许吉尔斯贝会来得更早些,把他从窗户里扔出去。福格森大约四点左右会来,干掉他好了。我想今天就只有这么几件事了。倘若你时间上还充裕的话,那你可以写一篇文章抨击一下警察,把那个督察长狠狠地臭骂一顿。牛皮鞭子在桌子下面,枪在抽屉里,子弹堆在那个旮旯里,棉花和绷带搁在上面的书架上。万一出了事,你就去楼下找外科医生蓝赛。他在咱们报上刊登过广告,到时候我们清算掉这笔账目就是了。”
“希金斯维尔响雷与自由呼声报”的英明主编约翰·布洛松先生昨天莅临本市。他住在范·布伦旅店。
他的确猜的没错。顷刻间,上校就来到门口,手里揣着一把左轮手枪。
两支手枪同时砰地炸响。主编被打飞了一撮头发,上校的子弹在我腿部肉鼓鼓的部分终结了它的旅程。上校的左肩被稍稍削去了一点。两人又开始交火。这次谁也没有命中目标,但我却未能幸免于难,胳膊上挨了一枪。第三次交火后,两位先生都受了些轻伤,我则被削掉了一个指关节。见此情形,我便说,我还是出去散散步为好,眼下这事是他们两人的私事,我再掺和其中不免左右为难。但是两位先生竭力恳请我继续坐着,并一再保证我并没有妨碍他们。
“喏,文章就得这么写,既言辞尖锐,又中肯。软弱无力的文章让我看着心里怪不舒服的。”
五分钟过后,一切恢复了平静,只剩下血迹斑斑的主编和我两人端坐在那,察看着混战之后遍布地板四周的厮杀残迹。
我接过稿子。这篇文章已经删改得体无完肤、面目全非,倘若它有个母亲的话,那她也会不认识它。现在它已经变成了这样:
田纳西各报要闻集锦
“上帝啊!你以为我提及那些畜生,会用这种口吻吗?你以为订户们会看的下这种索然无味的文章吗?快把笔给我!”
“当然,请坐,阁下。当心那把椅子,它缺了一条腿。我想您能应允我与无赖的谎言专家布雷特斯开特·德康赛上校打个交道吧?”
田纳西各报要闻集锦
他说:“阁下,您是否容许我,有幸能与编这份蹩脚小报的懦夫聊聊吗?”
主编转身过来对我说:“我约好了朋友去聚餐,得准备准备。劳烦你帮我看看校样,并招待一下宾客。”
我将稿子递给主编先生,随他采用、修改、或是撕毁。他瞥了一眼,脸上就显出郁郁寡欢的神情。等他再往下一页一页地看时,脸色简直阴沉可怕。显而易见,一定是稿件出了什么差池。他随即就一下子跳起来,说道:
我说我也是这么想的。
“那个火炉算是毁了。”主编说。
一八七一年
主编则接着继续对稿件进行增删。他刚一改完,这时火炉的烟囱里滑下来一颗手榴弹,一下把火炉炸得粉碎。不过,幸好只有一块碎片敲掉了我的一对牙齿,爆炸并未造成其他更大的损害。
“可以,阁下。我这还有一小笔账要与您了结。您若空闲的话,那我们就开始吧。”
我们注意到“泥泉晨曦吼声报”的同业认为范·维特的当选前景并不明朗,这是一种错误的看法。但在他没有看到我们的纠错之前,他一定会发现自己的舛误。无疑,他俨然受到了不完全选票结果的数字误导而作出了不正确的推断。
“我正在撰写一篇文章,关于‘美国道德与思想发展中令人鼓舞的进步’的问题,不过我还不着急结稿。开始吧。”
医生对我说,南方的气候对我的健康十分有益,于是我便南下来到田纳西州,并在“晨曦辉耀与约翰逊县呼声报”里担任编辑职务。我去上班的那天,看到总编辑两脚搭在一张松木桌上,身子斜靠在一把三条腿的椅子上。房间里另有一张松木桌子和一把折了腿的椅子,两样物品几乎被各种报纸和剪报以及一份份稿子埋的严严实实。屋内有一只装着沙子的木箱,里面横七竖八丢着许多雪茄烟头和“过滤嘴”,还有一只火炉,炉门的铰链按在上弦,可以上下开关。主编先生身着一件黑布上衣,后襟垂的很长,下身穿一条白麻布裤子,脚上那双靴子十分精巧,被鞋油擦得锃亮。他里面穿有一件皱褶镶边的衬衫,手上戴着一枚大图章似的戒指,衬衫上系有一条旧式的竖领,脖子上围有一条两端下垂的方格子围巾。俨然一副一八四八年的装束。他一面抽着雪茄烟,一面用心斟酌着某个字眼,他的头发已经被抓挠的凌乱不堪。他紧锁眉头,瞪着双眼,面色阴沉可畏,见此状我估计他正在拼凑一篇十分棘手的社论。他吩咐我浏览一下那些从报纸上翻印出来的文章,然后将其中所提到的有趣的材料简缩在一篇文章中,撰写一篇“田纳西各报要闻集锦”。
“希金斯维尔响雷与自由呼声报”的布洛松,那个笨蛋又到这儿来了,他厚着脸皮赖在范·布伦旅店骗吃骗喝。
一听说要接待宾客,我不免地有些胆怯,可是刚才那阵枪响依旧回荡在我的耳中,吓得我简直魂不附体,但却一时也想不出什么话来应答。
我从未见过一支笔会如此恶毒地在纸上肆意涂鸦,如此不留情面地对别人文章中的动词和形容词随意翻检删改。他正忙于手头工作时,有人从敞开的窗户外朝他开了一枪,可倒把我的两只耳朵打得不对称了。
“噢,”他说道,“那是史密斯那个混蛋,‘道德火山报’的,他昨天就应该来的。”他从腰间唰的拔出了海军左轮式手枪开了一枪。史密斯的大腿中弹翻倒在地。当时他要开第二枪,或许是被主编先生打中了,自己那一枪便偏离了目标,结果弄得一个局外人受伤致残,那人便是我。好在,只是被打飞了一只手指。
我说:“请您务必体谅,我想或许再过一阵子,写出的稿子才能合符您的口味;等我好好练就一番,掌握了这里的语言风格,我相信我一定能让您满意的。可说实在的,那种有力的措辞方式的确会欠妥当,撰写文章来不免招致风波。您自己兴许也明白。毋庸置疑,有力的文章自然能给大众以鼓舞。但我毕竟还是不愿意,像您这份报纸那样,引起这么多人的关注。像今天这样,总是有人频频打扰的话,我根本无法沉下心来写东西。我的确喜欢这份工作,但我不愿意一个人留在这招待您的那些宾客。我今天所经历的事情的确有些新奇,多少也算得上是别有一番风趣,与我而言,确实有失公平。一位先生从窗户外朝你射击,但却将我打伤;一颗向您表示敬意的炸弹顺着火炉烟囱里滑溜下来,结果却叫炉门顺着我的喉咙溜进我的腹中;一个朋友顺道前来向您致以问候,可弄得我满身枪眼,连皮也包不住身子;您去用膳了,琼斯跑来揍我一顿皮鞭,吉尔斯贝将我扔出窗外,汤普生撕碎了我的衣服,还有一个根本不知名的人揭掉了我的头皮,瞧他那随意自在的样,简直就像是我的老朋友似的;没到五分钟,此地的所有恶棍都齐聚这里,他们脸上涂着染料,手里握着战斧,吓得我灵魂出窍。总而言之,我此生也从未经历过像今天这样刺激热闹的场面。从来没有,我喜欢您,也喜欢您对客人解释事情时那种镇定自若的神情。可您要知道,我实在是太不习惯了。南方人太容易感情冲动;南方人款待宾客也太热情豪爽了。今天我写的那段话,措辞毫无生气,可经你大笔一挥,将田纳西新闻火辣劲爆的意蕴贯通其中,又不免会惹出另一个马蜂窝来。那伙乌烟瘴气的编辑们又要感到这里来,而且还会空着肚子来,准备杀一个人当作早餐呢。我不得不想您告辞。这种欢腾热闹的场合我还是避而远之的好。我来南方是为了修养身体,现在我准备回去,同样是为了这个目的,这是我仓惶之中所作出的决定。田纳西新闻界的作风简直让我消受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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