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猫是色盲
作者:安德烈·诺顿
在人类的眼里,控制室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可是白特的目光仍然在追随着某个物体移动,那物体终于让它感到不安和憎恶,它向前踏出两步,嘶嘶吼叫——脊背上毛发倒竖,一副很不爽的架势。就在这时斯蒂娜看到克里夫高耸的肩膀上有一道模糊的影子一闪而过,好像那隐形物正从他们中间穿过。
克里夫不加辩驳,将那支体型小巧的粒子枪扔向空中,斯蒂娜单手一伸,稳稳接住,立即瞄准目标。
他们跟在那隐形物体的脚后,来到一间舱室,不过那隐形物是不是有脚还真值得怀疑。这里一定是控制室,因为白特蹲在门口一副很不愿意进来的样子。斯蒂娜看着下面长长的仪表盘和船长的座位,此刻克里夫·莫兰正在那里忙碌着。地毯很厚,斯蒂娜的靴子走在上面无声无息,克里夫没有注意到她,依旧坐在那里一边测试着那些多年未用反应有些迟钝的按钮,一边紧咬牙齿哼哼唧唧。
斯蒂娜通常都在各个港口间游荡,作为一个大型计算机操作专家,无论她待在哪里都能找到事做。渐渐地她也变得跟她手中的精密机器一样了——沉稳阴郁,没什么个性。
我要讲的的确是斯蒂娜、白特、克里夫·莫兰和“火星皇后”号的故事,这个故事已经称得上是太空航行中的一段传奇了。真是一个好故事,而我应该是第一个把它传开的人。
“把粒子枪扔过来。”斯蒂娜命令道,声音镇定自如——好像他们如往常一样坐在参宿七皇家酒吧的桌前。
克里夫皱着眉头,紧咬嘴唇。他是那样强韧的一个人,像机壳一样的强韧——也只有这样内心和外在都如岩石般坚韧的人才能从维纳港的后方一路走到飞船司令官的位置。每个人都知道那一刻他的脑袋里在想什么。“火星皇后”号是太空旅人追求的最高奖项,但是这五十年来有无数人在它遗失的轨道上追踪寻找,却没有一个人成功过。
但是为什么它经过克里夫的时候就会显形呢,为什么它从椅背、仪表盘、走廊墙壁走过的时候看不到?为什么它坐在床上玩弄它的战利品时也看不到?究竟白特看到了什么?
她渊博的知识和精确持久的记忆能力令人称奇,那些得此恩惠的男人们原想好好地报答她,可是她却连一杯火星河道水都不愿接受,更别说送她钱财了。鲍布·纳尔逊是唯一一个对她的拒绝置之不理的人,白特就是他送给斯蒂娜的。
在她右后方的床上铺着一层薄薄的蜘蛛丝,薄丝中间有一堆闪闪发光的宝石,宝石应该是从某个珠宝盒里倒出来的。这时白特已经跳到床脚,以猫特有的动作飞跃而上,盯着那堆宝石,它的眼睛里除了宝石——还有另外一个物体!
这是她第一次决定利用自己的情报来赚钱,不管怎样,重点是她参与了这件事。或许克里夫希望她去,或许他完全不在乎。反正当“火星皇后”号出现的时候他们三个是在一起的,当时“她”正在夜空中飘荡,舷窗盖里闪烁着微光,宛如幽灵。
我最后一次看到她的时候,她穿着一件参宿七的火红色长袍,手腕上戴着一对产于木星的红宝石;克里夫正扔给服务员一张三位数的信用汇票;而白特呢,有一长排的伊春果汁正等着它。他们三个正在小镇上享受着一顿小小的家庭聚餐。
白特沿着走廊一直向前走,神情专注,像一只追踪气味的猎犬。斯蒂娜不紧不慢地跟在它后面,步态从容,俨然一副探险者的模样。虽然她看不到前方的物体究竟为何物,但是显然白特绝没有被它吓倒。
“我猜就是它搞得‘火星皇后’号成了太空弃船。它可能是某种外太空生物,或者来自于另一个世界。”斯蒂娜摇了摇双手,“我们看不见它是因为它的颜色不在我们的可视光范围内。这些年它肯定一直都待在这里,而且它的好奇心一旦得到满足,就会把对方杀死,肯定是这样。”斯蒂娜快速地把刚才控制室的情形以及她是怎样通过那堆奇怪的宝石发现隐形生物的过程描述了一遍。
大概是在木卫星事件之后过了一年,一天晚上,鲍布走进“自由降落酒吧”,把白特往她桌子上一扔。白特看着斯蒂娜低声咆哮着,而斯蒂娜只是平静地望着鲍布,朝他点了一下头。从那以后他们——一个瘦瘦的灰暗的女人和一只肥大的灰暗的公猫——便结伴而行了。渐渐地白特知道的星际酒吧要比许多太空旅人一辈子光顾的还要多。它喜欢上了伊春果汁,喜欢干净利落地把它一口喝到底。在家里的时候,斯蒂娜把它放在哪里它就待在哪里。
斯蒂娜放下手中的瓶子,然后她做了一件这么多年来在她印象中很少有人会做的事情。
克里夫当晚就开始了行动。他是担心夜长梦多——因为只要传票一到,他就得乖乖交出飞船了。克里夫进入太空之后,竟然发现斯蒂娜和白特也在飞船上。没有人知道事情是怎样发生的,我敢打赌斯蒂娜也没有多做解释,她不是那样的人。
“什么情况?”克里夫问道。
她声音发颤,下巴前凸,克里夫从来没有见过她露出这样的神情——一副自我肯定的得意神情。她把凌乱的头发拢向后方,但是没有再用发网固定的意思。
克里夫笑得全身摇晃,“但是那个灰色的东西是什么呢?我还是不知道。”
克里夫直奔控制室,斯蒂娜和白特继续四处探寻。每一扇紧闭的门对他们来说都是一种危险。斯蒂娜每打开一扇门都会迅速地朝里面扫视一番,一扇接着一扇,直到第五扇门,这个房间没有哪一个女人不会多看一眼。
眼前的景象不可思议至极。斯蒂娜光着胳膊和肩膀,紧紧网起的头发此时凌乱地披散在背后,她眯着双眼,嘴唇紧绷,盯着前方的真空地带,心里盘算着那唯一一线胜算不大的机会。白特蜷缩着身体,一步一步从那稀薄的空气中撤退,发出魔鬼一般的嚎叫声。
但是还多亏了斯蒂娜向鲍布·纳尔逊警告了有关木卫星仪式的事情,他才在六个月后捡回一条小命。还有一次,有一天晚上基恩·克拉克正在桌前传看一块石头,也是斯蒂娜认出来那是一块未经加工的粉砂岩。此话一出,立马引起一阵热潮,先前穷得只剩下一架喷气式飞机的家伙们借着这股热潮纷纷一夜暴富。而更为传奇的是,她竟然侦获了“火星皇后”号。
她从容不迫地将房间巡查了一遍,没有一丝的紧张与慌乱。她走近床边,可是她并没有去碰那些珠宝。她强迫着自己不要那么做,可是苦苦挣扎了五六分钟后,终于压抑不住贪婪和欲望了。突然白特的举动令事情起了新的变化。它从床上跳下来,好像跟在某个东西身后,它谨慎地在后面保持着一定的距离,走到门口。听到它喵喵大叫两声后,斯蒂娜连忙走过来敞开大门。
斯蒂娜看着白特,白特正在专心致志地清理它前爪的指甲缝,“我想应该没有了。如果有的话白特会告诉我们的。我相信它可以很清楚地看见它们。”
这艘游船携载的财富无人能知,它把船上的旅客和工作人员神秘地抛弃在太空中之后再也没有人见过或是听说过他们。在那以后,时不时听说有人见过那艘游船,甚至进入过船内,但是那些冒险进入船内的人要不人间蒸发,要不就突然跑回来。问他们看到了什么,他们也说不清楚,只想尽快地离开那里。不过如果真有人能把它带回来——即使他已经把它洗劫一空——依旧可以获得那笔累积奖金。
斯蒂娜多年聚集的知识宝库可不是盖的,她灵机一现,迅速利落地解开身上宽松的太空服,一把扔到了离她最近的椅背上。
斯蒂娜茫然地伸手抓起离她最近的瓶子,一边拔掉瓶塞一边注视着镜子中的床。这时只见一只镯子从宝石堆中升起,飘向空中,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好像有一只手将它托起……白特发出几乎无法察觉的嘶嘶声,但它不是害怕,只是还没有决定该怎样行动。
“灰色的,”她头晕眼花地说道,“它一定是灰色的——否则我不可能看到它。我是色盲,你知道,我只能看到灰色——我的世界都是灰色的。白特也一样——它的世界也是灰色的——所有的都是灰色,但是它能看到一般人能感知的波长以外的颜色,而且——很显然——我也能!”
那种生物的确没有再出现。两个星期后,克里夫、斯蒂娜和白特带着“火星皇后”号去了月球检疫站。斯蒂娜的故事就到此结束了,因为,正如人们常说的那样,谁愿意听王子与公主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以后的故事呢。总之斯蒂娜找到了一个愿意与她共同分担她的灰暗世界的伴侣——那个人当然不是白特,这是一个真正的爱的结合。
“好!”克里夫一拳捶在桌子上,“就让我放手一搏!”
“我想,那东西一开始也有些好奇,它知道我们看不到它——所以才迟迟没有袭击,它是在等待时机,但是白特的举动把它惹急了,我就是在等它经过太空服的那一瞬间,就是这么简单……”
这时只见白特悠然地穿过地毯,几乎是踮着脚尖走了回来。它昂首阔步地从斯蒂娜面前走过,骄傲地向远处探着鼻子,嗅了嗅,然后朝着那件太空服残片大啐两口。向那命丧黄泉的对手这样一番致敬之后,它便安静地蹲坐下来,开始悠闲地舔舐它的皮毛。斯蒂娜大吁一口,跌坐在座椅上。
“怎么回事,自作主张……”克里夫从座位上站起来,看着他们。
斯蒂娜伸出一只纤纤细手,把克里夫点的那瓶酒推在一旁,然后只说了一句话,“‘火星皇后’号又要出现了。”
她依旧紧张地注视着白特,没有一丝懈怠。有两次那只猫发疯似的在控制室里横冲直撞,它的眼睛已经变成白色的环形状,鼻子上沾了一些白色的泡沫,疯狂地飞奔出来。到了门口它突然收住脚步,停下来,静静转过头,回望了好久,然后细细地闻嗅起来。
斯蒂娜抬起左手打了个警告的手势,“别动!”
斯蒂娜是那种典型的布景式人物,因为她绝大多数的闲暇时间都待在那些不太引人注目的地方——比如小酒吧里臭气熏天的后台角落。这些坐落在星际港口处的小酒吧是那些自由太空旅人的常去之处。如果你真有心想找她,你就肯定找得到她,因为她总是坐在那里倾听着周围的谈话——不仅听而且牢记心中。她不常说话,一旦开口,所有的太空旅人们都知道要屏气聆听。能听到她箴言的人可不多,可是有幸听到的幸运儿是永远不会忘记斯蒂娜的。
“那就是为什么它从我们中间穿过的时候我能看见它的原因。在它经过太空服时它变成另一种梯度的灰色——因此我才能看到它的轮廓,于是我就把我的太空服扔了出去,等它经过的时候能够再显现出来——那是我们唯一的机会,克里夫。”
我当时也在那个酒吧,参宿七皇家酒吧。故事要从那天晚上开始,克里夫·莫兰突然闯进来,看样子心情很沮丧,脸都快耷拉到地面了,而他污秽的模样似乎更甚往日。也不知他前段时间中了什么魔咒,狗屎运连连,一般人早就被逼疯了。克里夫原先在维纳港的后方做事,一路奋勇打拼,小有成就。他对飞船的痴迷人人皆知,失去了飞船之后他便回到了这里,一天天堕落。那天晚上,他有些心烦意乱,挑了张桌子准备借酒消愁。
“待在那儿别动。”她警告道,“回来,白特,把它引过来!”
那情形一定十分诡异,因为不仅前端的红色警灯是亮的,其他的灯也都是亮的。“她”似乎是活的,就像太空中的幽灵船。克里夫技巧娴熟地从“她”旁边驶过,不费吹灰之力就将磁线固定在“她”身上。不一会儿他们三个都进入了“火星皇后”号船内,船舱和通道里还有一些空气,空气有些微混浊,鼻子再不怎么敏感的人也能感觉得到,连白特都开始呼呼地喘气。
“或许现在你应该告诉我刚刚究竟发生了什么吧?”克里夫从她手里一把夺过粒子枪,大声吼道。
我不知道“火星皇后”号在最后一次漫长的航行时这间房间住的人是谁。好奇的人们可以找以前的照片登记簿查看一下。房间的地板上有两个旅行包,旅行包里的一大堆丝绸都拖曳在外面,另外还有一张梳妆桌,抽屉塞满了水晶和珠宝盒以及其他一些令女性垂涎欲滴的诱惑物,连斯蒂娜也禁不住被它们吸引进去。她站在梳妆桌前,看着面前的镜子——整个人呆住了。
斯蒂娜看着他,鲍布·纳尔逊把白特送来的时候她也是这样看着白特的,然后她点了点头。以上就是我所见到的一切了。接下来的故事是几个月之后我在半个星系远的另一个港口处零星得知的。
斯蒂娜和克里夫也闻到了,那种浓烈的油臭味不是一般的炮弹爆裂产生的那种味道。
克里夫没有收起他的粒子枪,“你认为船上还有其他这种生物吗?”他可不希望这种事发生。
没想到第一瓶酒刚一上桌,斯蒂娜就从角落里走了出来。她披着披肩,白特趴在她的肩头,它就喜欢用这种方式四处走动。斯蒂娜不等克里夫开口,就自顾自地往他旁边一坐。这一举动让克里夫有些摸不着头脑,一时间也顾不上生闷气,要知道斯蒂娜独自一人的时候从来没有主动搭讪过谁,所以就算这时木卫三的石人来这里做演说,估计也不会惹得这么多人眼角闪烁。
白特喉中发出最后一声嘶声裂叫,安全地跳回到斯蒂娜的两脚之间。斯蒂娜的拇指和食指紧扣扳机,瞄准太空服。太空服顿时化为灰烬,只有一块特别的地方完好无损地在烧焦的椅子上飘荡,似乎有某个东西挡在前面帮它躲过了粒子枪的强大威力。白特一跃而起,飞向空中,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声。
白特凶猛地咆哮着,这低沉而又激烈的喉音是它惯有的狩猎之歌。可是它的身躯却慢慢地朝着斯蒂娜脚边退去,面前的劲敌似乎让它有些畏缩,但是它绝不会就此投降。如果能把那家伙引过来就好了,只要它从那件悬挂的太空服前经过……它必须成功——这是他们唯一的机会。
更多内容...
上一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