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拿起一块纸巾在嘴唇上抹了两下，“我刚告诉过你，我根本不知道怎么写他们想要的东西。”

“对于那个使之坍缩的人而言，书就会变成有史以来最好的书。这真是天才的主意！”卡勒布身体前倾，“而我们可以拿它来确保你的名字能上杂志。你愿意成为有史以来最伟大的科幻小说的作者吗？”

“可能是接受，也可能是退稿。”我说。

“读出来。”卡勒布说。

“为啥不写？说起来容易啊，”我说，“可是我根本不知道编辑喜欢什么。我已经竭尽全力写最好的小说了，可是显然还不够好。”

我盯着打印机里面朝下搁着的一摞纸，“你确信我不能看一眼吗？就看一眼。”

“不行。”他说，“我已经在打印稿里硬编码了你的名字和联系方式，但是余下的部分都是未知的，直到编辑看到它为止。”我叹了口气，把手稿塞进牛皮纸信封，封上口。

“打开吧，”卡勒布看着信封说，“你必须让波函数坍缩，但是我敢肯定这次接受了。”

我皱起了眉头，“你是说，弄一本电子书，根据个人喜好而自动改变内容？”

然而……这封不是。

“如果你看了的话，”卡勒布说，“函数就会坍缩，故事就会变成你眼中最好的小说，而不是年选编辑眼中的。他必须第一个看到。”

“不，这本书是印在纸上的，但是它的文本却是用量子计算机创作出来的，就像我们办公室的那台计算机那种。利用程序制造一个量子概率波函数，直到有人去观测书里的内容时，函数才会坍缩。”卡勒布身子往后一仰，面带满意的笑容。

我把信胡乱塞进鼓鼓囊囊的文件夹，和别的退稿信放在一起。望着这沓足足十厘米厚的废纸，我突然觉得一阵绝望。也许我真的就不是当科幻作家的料，也许我该干脆放弃——不管怎么说，我还在给一家新兴的量子计算公司干活呢，这活儿本身就几乎是科幻了，虽然我实际做的只不过是管理网站。也许我离科幻最近也只能近到这地步了。

“是啊，”我漫不经心地拨弄着杯子里最后一勺奶昔，“一个编辑觉得根本不值得发表的东西，在另一个编辑看来可能是有史以来最伟大的科幻小说。只是就凭我的运气，喜欢我文章的编辑大概还没出生吧。”

“那很好啊。”我说。

第二天，在办公室附近的一个餐馆，我一边舀着奥利奥薄荷奶昔，一边对卡勒布（他是我的同事，一位量子回路专家）说：“我觉得这辈子甭想指望我的名字上杂志了。”

“不，不，”卡勒布说，“你的出发点就错了。你需要的是一篇能够自己适应编辑口味的小说。”

我打开了它。

“而如果这是个概率函数的话，我们的量子计算机就能处理它。”他草草写下一个方程，划掉了一部分，又加上了一些东西，“哦，伙计，这玩意会掀起一场出版业革命的。”

“这么说，这是主观判断了。”卡勒布咬了一口汉堡，若有所思地嚼着。

我茫然地盯着他，“你在说什么啊？”

“连看看标题都不行吗？”我觉得有点尴尬，递一篇小说给编辑，自己却对它一无所知——虽然卡勒布向我保证，我依然算得上是作者，毕竟没有我的帮助，计算机不可能自己编一个程序去生成科幻小说的概率波函数。

“没错。”卡勒布从我手中夺过纸巾，在桌上摊平，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笔，随手画了条曲线，“这事儿是个概率函数。正确的文字组合能让他们买下你的小说，而错误的组合意味着他们不买。”

“祝此文能于他处另寻高就。”信里写着。

“为啥不写呢？”

我撕开回邮信封，展开里面一页单薄的信纸。署名是科幻年选的编辑，起首语是我的名字——这开头依然能让我感到一丝温暖，哪怕是经历了这么多年的退稿之后。可是我现在更渴望的是一封接受信。

“别放弃，”他说，“你是个很棒的作家。”他读过我的几篇小说，帮我检查有没有哪些地方的科学部分弄错了。

我扫过我的姓名，念出声来，“在我看来，这是有史以来最伟大的科幻小说。”我的心脏要跳出嗓子眼了，“这无疑是你投过的所有小说中最好的一篇，可是你到底发什么昏，居然以为你能一字不动地把阿西莫夫的《日暮》照抄过来还不被发现吗？”

我耸耸肩，“如果我不写编辑想要的东西，再棒也白搭。”

他放下笔，“想象一下你打开一本书，从第一个字开始，每一个字都是你希望读到的，每一个字都是完美的，人物让你着迷爱恋，情节让你热血沸腾……”

“而当波函数坍缩时……”我说，还不太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两个月之后，我收到了回邮信封。我没有立刻打开，而是第二天拿着它去了办公室——我想和卡勒布一起打开。

“也许吧。”我不大相信地说。

“然后另一个人打开他手中的同一本书，而这本书对他而言也是完美的。可是如果你比较两本书的话，二者的辞句是不一样的，连故事情节和人物都不一样。这本书已经自我适应了第一个打开它的人，对他而言成为了完美的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