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微笑,机器人儿
作者:海因茨·加尔特曼
在罗伯特收到的回音中也有他父母经过那次事故后恢复健康的消息,而且他们盼着不久就能见到他们的儿子。虽然这时比利已经好了起来,但罗伯特没有把这个消息告诉他。
“你们何曾听见过一个机器人会‘嗷嗷’叫的?”另一个问道。
“您认识他?”
您想像一下吧:机场上壮丽的蓝色天空、鲜绿的草地、飞机的白色起飞着陆跑道、烧黑的火箭发射井、大群的人和机器人、音乐、客人和问候。地球热情地欢迎罗伯特·罗基和比利·巴巴,还有罗伯特的父母。
就在这时,罗伯特·罗基出现在我们的桌旁。
正当我准备开始谈这个问题时,比利说:“这段时间我也在不断地问自己这些问题。和从前没什么两样,只要我把老罗基当作有血有肉的人,我就能够感觉自己是这个幸福家庭中的一个儿子。而罗基,那个人造的超人,同时又是如此聪明……”

有一天,他们收到了漫长旅程中的第一个坏消息,罗伯特的父母在一次事故中受了重伤,有生命危险。医生们做了最坏的估计,他们要罗伯特做好一切思想准备。
“可要是别人对我用锤子……”
“不,这对我来说一点也不乏味,”我说。于是,他开始给我讲述罗伯特·罗基的悲哀故事。
如您所知,罗伯特·罗基是“维加”号远程飞船的第一领航员。您自己说说:那个主意本身不是很完美吗?我们哪能预见罗伯特·罗基会飞往服务站呢?
罗伯特把他带回了自己家,而他则在回到地球上的头几天之后恢复了正常。
“我祖父的祖父,”我郑重地说——这是个小小的谎言,我连我的父亲都不认识,“是个和蔼的、想来连汽车都没见过的绅士。他说,如果在街上并非一切遂愿,那么步行者也是人……”
现在轮到罗伯特传送一份详细的报告了。人们向他提了几个问题,他则把回答写进了报告。联系没有花太长时间,因为他们已经完成了任务,正在返回太阳系的路上。
我抬头看,发现我有伴了。一个年轻人,高个儿,魁梧,脸很光滑,径直坐到了我的桌边上。当乔依想问他要什么时,他疲倦地表示拒绝。
“比利病了一段时间以后,不能让罗伯特知道当时他的父母在那次事故之后其实已经死了,因为那项计划必须继续进行。多么可怕的事啊!您就想想吧——一切都是人造的:白发,身体,骄傲的头颅,强壮的胳膊,和蔼的、年老的脸庞……一切都是由总设计师阿罗诺维齐研制,然后装配并以老罗基的记忆为程序进行控制的!那次重逢真的有必要吗?所有那些人造的眼泪、人造的感情——回归到机器人的怀抱!而这还不是所有的……”
他的表情变得更加悲哀了。“您究竟是谁?”他不太礼貌地问道。
“这是故事的第二部分,”他悲哀地说,“我是少数几个知道这个故事的人之一,虽然一切都是秘密的。我本应什么都不说的,直到今天早晨……我说过,罗伯特听说一切以后非常生气。机器人公司的技术人员首先惊讶的是,尽管发生了这—切,他仍然能保持镇定。但不久之后他们就不再觉得奇怪了。
按理说这是绝对不会暴露出来的。一切都准备得很好,所有事情都得到了考虑,整个项目都由我们最优秀的人进行了极为准确的计算。
现在一切都进行得很快。比利虽然变得很沉静而悲伤,但多少可以承担一部分他以前的工作了。那张照片已经被他弄坏,他好像逐渐在他的记忆中忘掉了克拉拉。虽然如此,罗伯特还是没有谈起返回家乡和与父母在地球上重逢的事。他们在漫长的航程中看见的一切大概就是“维加”号船上第二个核反应堆的事故了。出事的时候他们正想穿过冥王星轨道,核反应堆坏了。原因一直没有搞清楚,机器人只会尽其所能挽救飞船。
您见过机器人与人进行拳击吗?了不得,我告诉您……
“这些人,”他问答,“我再也受不了了,您知道……”
直到那可怕的一天,罗伯特发觉他的父母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此时相当安静,只有那个在前面服务的乔依,脸上显出若有所思的样子。然后他们好像突然明白了似的大笑起来。这个话题对他们来说已经解决了,但是我听见他们还在笑:“就好像曾经见过步行的机器人儿似的!”
但是本来一切都很正常,您不也这样看吗?罗伯特有他的父母,而老罗基也有他们的儿子。一个幸福的家庭。而比利·巴巴会随着时间习惯的。包括我,阿克瑟尔·阿罗诺维齐总设计师,对此也已经不得不习惯了,甚至也习惯了程序控制的微笑。
我相信,我第一个注意到在罗伯特·罗基的事情上终于出了点破绽。上帝知道,那是我们全套计划中最令人意想不到的一个错误。
我要是没有喝咖啡就好了!我根本不喜欢咖啡。那里的人们当然知道这个,所以开始时什么也没给我上。他们那儿有了解我的人。
那天下午,有人头一次告诉我这个故事的时候,我正作为一个安静的旁观者坐在“到斜银河去”咖啡店里。
“对那些机器人呗!”

1

显而易见,这让他有些悲伤,而他则出奇迅速地回到了正题。“如果您知道‘维加’号的第一领航员出了什么事……”
我们长时间面对面坐着没有说一句话,然后我说:“本来没有人需要注意到什么的。罗伯特在‘诊所’里是怎么看见他的父母——我是说扮演他父母的机器的?”
“瞧,我的朋友”,我说,“您有您的姑娘,不久就要结婚……”
罗伯特的父亲和母亲到最近的一家“诊所”去,目的是为了让人检查他们的电池、加机油并且查看一下!

5

“听说过。他父亲是那个时代最著名的宇航员之一。”
到最后,每个人在他的生活中看见的几乎都是一样的东西。他们来自同一个国家,同一个地区,受过同样的培训。他们年龄一样大,个子一样高并且差不多一样聪明。共同进行几年时间的宇宙航行之后,连他们互相讲述的都是同样的故事。
当他听说那事时,愤怒极了。发生的事情简直难以置信……您不可能知道这事,因为它是刚刚发生的。
“你要微笑,机器人儿!”我对他说,因为他还一直带着一副悲哀的表情站在我们面前。
我仔细端详他,发现他有一双非常悲伤的眼睛。“唉,年轻人,”我继续说,“您不喜欢机器人,只是因为它们比您更强大,在许多地方比您更好罢了。”

4

罗伯特·罗基不知所措地看着我。
接下来的几个星期很美好。罗伯特和比利不得不一再叙述他们漫长的飞行,而罗伯特的父母也听得不厌其烦。最有意思的自然是核反应堆出故障的故事,罗伯特解决问题棒极了。
“不,”他回答,“我是比利·巴巴。”
“真可怕。”他说。

6

可是那帮听众!店里总是相当满,主要是年轻人喜欢在这里聚会。一个红头发的年轻人声音特别大。
这起严重事故当时所有报纸都做了报道,所以我就不再细说了。他们很走运,飞船没有坏,但是他们不能直接返回地球,而是要沿着一条火星的卫星轨道飞行,把罗伯特送到那颗红色星球上的一家诊所。那里的重力较小,他的伤能够痊愈得快一些,当时所有的报纸都是这么报道的。
一种可怕的状态,连我也不得不这么说。三个装配精良的特型机器人扮演—个幸福的家庭,而其他人不知道一点底细。
比利也在场,当他看见这一切时,几乎支撑不住了。但他很快镇静下来,于是从那时起什么问题都没有了。
罗伯特独自一人当然无法对付飞船,他不得不时常把他负责的一些事情交给杰夫、吉姆和乔依去做。它们干得都很棒,罗伯特对它们的维护也细心周到。他定期检查它们的电池,给它们加机油,注意让它们始终保持最佳状态。虽然塑料技术已经高度发达,但它们每个身体里仍有几克铁质的部件。所以尽管有罗伯特的细心维护,这些“年轻人”还是盼着到地球上的“诊所”去,因为罗伯特无法进行真正的全面检修,那些精密的人造大脑对他来说太复杂了。顺便告诉您,他们把机器人技术公司的服务站称作“诊所”。
我陌生的谈话伙伴继续讲述着:
“您还记得那次‘维加’号上的核反应堆事故吗?关于这事我说得很简短,因为您在报纸上已经看得够多了,但并不是全部。罗伯特·罗基做了一切他能做的事来拯救飞船,一切。而他则因此丢了性命,他死了。
“喂,比利,”他叫道,“你这段时间上哪儿去了?你为什么走了?我的父母……”
可它们老是只会微笑,因为同所有机器人一样,它们的程序就是这样编制的。这虽不是它们的过错,但他俩渐渐地对这种情况无法再忍受下去了。
两个宇航员不用再上路了,因为15年的远程宇宙航行对一个人来说确实足够了。他们开始计划他们往后的生活,而且相当满意。
罗伯特的父母——小心点说——当时在“诊所”里就站在离我很近的地方,比面前这个人所能知道的近得多。
“就是!”红头发说道,“它们要让服务站修理受伤的地方不假,可它们根本不知道疼痛。”
我站了起来。“我就是阿克瑟尔·阿罗诺维齐,”我说,“机器人技术公司总设计师。”
他停上说话,让我终于可以开口了。“你要微笑,机器人儿!”我友好地对他说。
綦建刚 译
现在呢?他们会继续这场游戏吗?或者说他们会停止作罗伯特·罗基和罗基的父亲、母亲吗?罗基一家会从此不复存在吗?
男人们在一片混乱中争论了好几分钟。然后红头发很认真地转向我:“您对此怎么看,老人家?”
“话虽如此,”另一个人说,“但它们看起来太像人了——你根本没法认出它们!”
“什么,咖啡吗?”
他们四个人去旅行了几次。有一天比利认识了另一位姑娘,她虽然不叫克拉拉,但假如您愿意相信比利的话,她也至少同克拉拉一样聪明可爱。
红头发大笑起来:“你找个人用把锤子照他的脑袋来这么一下不就得了!”
所以罗伯特和比利也就更加互相依赖,他们年轻,相信进步。各自都没多久就把对方的生活经历了解得一清二楚,渐渐地,进行新的有趣的谈话对他们来说变得越来越困难。
他们站在那儿,衰老的眼睛里噙着泪花,花白的头发,年老的母亲和父亲快乐无比。他们非常骄傲,骄傲有这样一个儿子……他们把他搂在怀中。电视摄像机把这情景展示给几十亿观众,而几十亿观众也注视着他们如何在数年之后第一次重逢。
注释:
“干吗,你能连续24个钟头不停地开车吗?如果不得已,你愿意一刻不停地干它四个礼拜的工作吗?”

2

所有的脑袋都朝我转过来,我看见至少有十二张脸。“对什么怎么看?”我反问道,以便争取时间。
“而且它们从不还手。”另一个补充说。
罗伯特·罗基和比利·巴巴就这样回到了故乡。
后来他们终于回到了地球,罗伯特又见到了他的父母。地球上所有电视台,就我所知,也包括金星和火星上的电视台,都播送了当时的情景。
我们把老罗基仿制成机器人完全出于好意。那是多么伟大的艺术品啊!可一切都是徒劳。他们在火星上仿制罗伯特的工作也是徒劳。
“我们到底要机器人干吗?”
他们之间只有一个区别,罗伯特爱他的父母胜过—切,而比利则最喜欢谈克拉拉,就是那个他返回后要娶的姑娘。克拉拉比维纳斯还美丽,比爱因斯坦更聪明,而且还颇有成就——假如可以相信比利所说的话。他身边有张姑娘的照片,这使罗伯特每天都能够相信他说的是真的。
比利想说什么,但我比他先开口:“本来这事根本没那么糟。”
“以前还没有这样,”那人说,“要知道,我在外界呆了十五年。”
“所以,结果就是有一天罗伯特也要到‘诊所’去,让人检查电池,添加机油并让他们查看一下。”
这些机器人按惯例都有编号,但他们还是把它们叫做杰夫、吉姆、乔依、梯姆、山姆等等,当然都是很棒的船员,勤奋而可靠,对它们可以绝对放心。
不难猜到他们在议论什么。
“谢天谢地”,他说道,笑了起来,“谢天谢地,她没有电池,也不可能得到!”
一连几个星期他都在胡思乱想,一句话也不说,有一段时间他看起来非常糟糕。比利传送了——没有告诉罗伯特——一份简报,包括几个他从未和罗伯特谈及的建议。尽管通过太空无线电的联系运行正常,但等到医生们第一批稳定人心的报告到达仍然需要几个月的时间。在此之前不久,他们收到了第二个坏消息:克拉拉在一次旅行途中生病死了。这对比利来说太可怕了,他一连几天不说一句话,然后就开始喊叫而且根本停不下来。等他苏醒过来时,甚至试图杀死罗伯特。他已经不知道他在干什么了。机器人在最后一刻帮了他,可它们除了把比利关进他那什么也不缺的超级现代舱室里之外,也没什么其它事可做。他哭了很长很长时间,后来他停止了哭泣,但这种安静其实更糟糕。
他目瞪口呆地看着我。
我只想在那儿让人检查我的电池,也给我加点机油,把我查看一下……
他们在天狼星区域游弋——他小声地开始讲——根本什么事都没发生,只是很乏味。如果有人说在天狼星区域会出了什么事,那他就是撒谎。十五年是段很长的时间,而通常在宇宙中则相当于两倍甚至三倍的时间。5479天离家在外——人们以为只要梦见地球就会感到宽慰,可梦里连地球都没有。
“你就是……”我犹豫了一下说,“你就是罗伯特,不是吗?罗伯特·罗基?”
“火星机器人公司仿造了他,一个机器人,看上去和他一样,说话和他一样而且感觉也和他一样。在火星上没有人知道这当儿他的父母出了什么事,而人们不想剥夺他父母——尤其是他那位曾经是一位伟大的宇航员,刚刚经受了一次严重事故的父亲——与儿子重逢的欢乐……
要是罗伯特和比利亲眼见过那些以前的金属机器人,那他们一定会对杰夫、乔依、吉姆以及其他机器人感到幸运和满意。那些过时的机器人,连话都不会讲,想必当时也相当不实用。然而另一方面,我们最新型的机器人却是如此完美,令人类会不断地想起自身的局限性和可能性。
“这就是关键所在,”他用一个疲倦的手势解释道,“但是,这对您来说肯定乏味透顶。”
“罗伯特·罗基?”我问。
“你大概就是个机器人吧?”
现在我得向您告别了,我的朋友。您听得很专心,我向您致谢。有人在“诊所”里等着我呢。
你瞧,这就是我们这种职业的阴暗面。当那两人相当快——在我看来是这样——离开这个咖啡馆后,我还在久久思索这件事情。
“要是这样就更好了!”
他们不厌其烦地谈论家乡和假期。他们——就是第一领航员罗伯特·罗基和第二领航员比利·巴巴。远程飞船的其余船员全是机器人。
“在太空?”我问道,以此继续我们的谈话。他毫无疑问属于那种生命的一部分是在星星之间度过的青年人。
在我能够说点什么之前,他继续说道:“您想像一下吧,有人就这么仿制了罗伯特的父母!没有一个人晓得这事。那根本不是人,而是机器人。而这一切都仅仅因为‘维加’号远程宇宙飞船上出的那些问题。
“最可怕的是你再也认不出他们了!”一个站在咖啡屋后面某处的人说。
比利沉重地呼吸着,在继续讲述前又深吸了几口气。
①此处原文Robby既是对机器人(Roboter)的俗称,也是对罗伯特(Robert)的昵称。
这一切对我来说糟极了。为什么?不加考虑很可能就难以理解。我桌旁的这个年轻人所讲述的事情让我觉得恐惧,我费了好大劲才没有在他面前表现出来。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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