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打扰你了。”笛卡尔挂断了电话。
“扯淡，老伙计，你就不能正经点吗？”斯科特有些激动，唾沫星子都溅了开来，“你不会相信，几个轻子在众目睽睽之下失踪了！”
笛卡尔发疯似的冲向电话。电话铃已经响起，他抓起电话筒，只见斯科特笑容满面地说：“想目睹跨时代的一幕吗？”
“难道看见一个原子上刻着你的大名不成？”笛卡尔不以为然地说。
猛然间，笛卡尔想起了斯科特的实验，“白蚁”中不也有粒子的消失，对应着数据下溢。计算学家的本能使他想起一条基本原则：无害的下溢和致命的上溢。笛卡尔脑子里冒出一个荒诞的想法，说不定这个宇宙是运行在某台超级计算机上的一个模型而已。
门铃突然响了，笛卡尔满腹狐疑地打开了门。令他惊讶的是来访者竟是老友量子物理学家斯科特，高能粒子实验室负责人。
“这么说这个世界在蒸发！”笛卡尔开玩笑地说。
笛卡尔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用了一些技巧避开无穷大量出现，譬如用洛仑兹变换限制速度和禁止出现裸奇点
①。他暂时没有精神去查出故障的原因。
“太好了，”笛卡尔笑着说，“我不用校正我的数学模型了！”
笛卡尔看着不断变化的记速器，有气无力地而又徒劳地喊道：“中止实验！中止实验！……”
“别管什么定律！想想看，诺贝尔奖在等着你！”笛卡尔去取酒杯酒具，“你们怎么干的？”
电话挂断了。
“老伙计，所以说你没想像力，”笛卡尔回答，“我的程序只模拟基本粒子——实际上我的模型中只有两种，一正一负，它们之间只有四种相互作用力，利用黑洞Ⅳ的并行处理可以将程序变得很简洁。结果这个简单的模型已经从混沌中产生了有序，我的宇宙中已经形成了一个涡旋星云，太绝了！”
“这与宇宙模型有什么关系？”斯科特更加糊涂了。
突然，他想到了斯科特的新实验。假如超越光速……
“他们就站在我身旁……”斯科特缓缓地说，“爱因斯坦，玻尔都错了。”
“微观粒子具有量子性，但宏观物体是确定的。”斯科特若有所悟地回答，又扯回了本行。
“天哪！”笛卡尔突然认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你又要得诺贝尔奖了！”
“其实粒子消失算不了什么，”斯科特谦逊地说，“我们快把中微子加速到超光速了。”
第六天。
“瞎忙些什么呢？”斯科特放下那杯咖啡，“光靠计算机搞不出什么实质性的东西，还是得做真正的实验。我敢打赌，你肯定猜不出我们观察到什么现象了！”
“名字真怪，”斯科特皱了皱眉头，“为什么取名为‘白蚁’？”
“祝你成功，”笛卡尔喝下酒，目送老友离开，“有空来坐坐！”
这时笛卡尔才想起自己的宇宙模型，他对电脑耸耸肩，自言自语道：“看样子今年我又得不到诺贝尔奖了。”
“我很遗憾，”斯科特看上去并不在意这件事，“我们正忙着进行实质性的实验。”
疲惫不堪的他挂通了斯科特的电话：“‘白蚁’崩溃了。”
笛卡尔的电话筒从手中滑落，也没管斯科特的质问，像一堆淤泥一样瘫倒在地。他明白，超越光速以后的事已经没有意义了。
笛卡尔睁开眼睛的时候，阳光已经洒在他身上了。他从计算机终端前站了起来，伸了伸懒腰，走到窗前。他推开窗户，猛吸了一口新鲜空气。窗外是繁华的纽约市，磁悬浮列车在钢铁大厦之间无声地穿梭着，一架架空天飞机正飞向外层空间。联合国科学院成立三十几年以来，高速发展的科学技术解决了一个又一个难题，给世界带来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笛卡尔目睹了这一切，他的同事创造了无数的奇迹，当然，这也离不开他——联合国科学院计算中心负责人，计算物理学家笛卡尔博士。自从国际商用机器公司（IBM）生产出黑洞系列超级并行处理计算机以来，大部分高能实验和天文研究都由计算机代劳，如五年前的可控核聚变实验及前年的大爆炸宇宙模型实验（计算证明该模型不正确）。
“你真想让那些统一场实验室的人下不了台？”笛卡尔很惊讶，但仍忘不了开玩笑，“还是给爱因斯坦留点面子吧！”
第十三天，系统崩溃了，屏幕上只有一行警告：“Overflow, Sys-tem Halted。”
“对！”笛卡尔兴奋地说，但立刻放低了音调，“可惜诺贝尔奖非你莫属，我又得再等几年了。”
笛卡尔给自己倒了一杯酒，重新坐在沙发上。他死死盯着终端监视器上那一行出错的信息，各种古怪的想法在他的脑袋里互相碰撞，而他的内心深处有一种莫名的恐惧。他觉得自己在接近系统崩溃的原因。
“你见过白蚁群吗？”笛卡尔有些激动，“几十只白蚁就像一盘散沙，什么事都做不了；但只要它们的数量超过某个阈值，便像有了智慧一样，成了一个有机整体。不知道你见过白蚁窝没有，自然界太神奇了！”
斯科特径自走到沙发上坐下，毫不客气地端起一杯咖啡就喝：“天哪！我敢打赌这是三天前的咖啡！”
注释：
“白蚁”从理论上说和这个现实世界是同构的。量子力学指出，微观粒子的状态量是离散的，例如光的能量是由光子流传递的，单个的光子能量为hγ，h为普朗克常数，γ为光波的频率。事实上，普朗克常数h联系了微观粒子的粒子性和波动性。众所周知，数字计算机只能处理离散量，而宏观世界是连续的，因此笛卡尔巧妙地运用了量子力学理论，在自己的模型中用了一个很小的步长作为系统中的普朗克常数，又利用量子力学的各种公式将微观系统与宏观系统联系起来，建立了完美的宇宙模型。
“别耍贫嘴了，”斯科特说，“我们还试了其它几种轻子，它们都消失了，我们都快疯了！”
“这么说你们和统一场实验室合作了？”笛卡尔颇有些吃惊，“我记得量子物理学家和相对论学家是有世仇的！”
“说了你也未必明白，我们把一些电子的能量降到很低，”斯科特接过酒杯，“当它们的能量低于某个值时，有些电子便莫名其妙地消失了……”
屏幕上出现了一个涡旋形的图形，趋于稳定，像一个星云。笛卡尔激动万分，立刻给斯科特挂通了可视电话。
OVERFLOW，YSTEM HALTED
匆匆洗漱后，笛卡尔又坐回终端前，向黑洞Ⅳ发出了执行“白蚁”的指令。
2079年11月25日，纽约，联合国科学院总部大厦93层。
第七天。
“这种现象在宏观上微乎其微，”斯科特回答，“其影响还不如量子效应造成的涨落大。更何况在自然界中发生这种事的概率不比质子衰变大，而引力强的地方基本粒子的能量又都很高。”
“那是我的程序，”笛卡尔这才想起从未向斯科特提起过它，“一个宇宙模型！”
笛卡尔想了想，笑嘻嘻地回答：“四天！”
斯科特的头像一出现在监视器上，笛卡尔就迫不及待地对他说：“‘白蚁’开始生效了！”
“但我并不希望这是真的，”斯科特忧心忡忡地说，“守恒定律完蛋了。”
“你们不是搞高能粒子的么？”笛卡尔半开玩笑地说。
此刻的笛卡尔并不轻松，他正在建设一个全新的宇宙模型。这是一个基于混沌和统计规律的模型，笛卡尔称它为“白蚁”。昨晚他刚刚完成了最后的调试工作，现在只等他输入运行的指令了。
“又有什么重大发现？”笛卡尔非常了解自己的老朋友，他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
“没有高能实验室的设备没法把电子的能量降低，就像低温实验室的制冷设备热得吓人一样。”斯科特回答，“用强引力场使基本粒子降低能量是我们的新课题。”
“‘白蚁’？”斯科特有些莫名其妙。
“我得走了，”斯科特一口喝下酒，“我突然想到一个办法超越光速。”
“老伙计，我可是专搞量子力学的。”斯科特回答道，“我们反复实验，作出种种假设，但都是徒劳。那些轻子就在我们眼皮底下消失了，换句话说，它们蒸发了，毫不留情地践踏了伟大的质能守恒定律。”
“真的？”笛卡尔惊讶地说，“会不会是该死的量子效应？”
笛卡尔中断程序，统计了一下数据。模型的总能量、质量和基本粒子数量都有可以忽略的损耗，仅为几百个基本单位。由于热力学第二定律，系统的熵实际上增加了。他对黑洞Ⅳ的精度很满意，毕竟系统中有约1.0e23个粒子，下溢造成的损耗比他预计的要低好几个数量级。
计算机默默地继续工作着，终端监视器上混沌的图形在不停地变换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