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谈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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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性爱的哲理
三、谈禁欲
三、谈禁欲
六、人生的空虚与烦恼
六、人生的空虚与烦恼
八、谈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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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我刚才所述的那种直接从自然的理解所产生的信念,在《吠陀经·奥义书》的作者心中却是根深蒂固得出乎常人想象之外。从他们所说的无数言辞中,能把那种信念强烈地迫近到我们胸中来,令人不得不以为他们的精神能直接受到这种启发,是因为这些贤哲在时间上比较接近人类的根源,能够明显地理解深刻的事物本质。印度那种阴郁神秘的自然背景,对他们的理解的确有所帮助。但是,我们也可以从康德的伟大精神所形成的彻底反省中达到和他们相同的结果。
尽管永无休止的时间洪流攫取了生命的全部内容,存在于现实的却始终是稳固不动而永远相同的东西,就此而言,我们若能以纯客观的态度来观察生命的直接运行,就能很清楚地看出,在所谓时间的车轮中心,有个“永远的现在”。若是有人能与天地同寿,一观人类的全盘经过,他将看到,出生和死亡只是一种不间断的摆动,两者轮流更替,而不是陆续从“无”产生新个体,然后归于“无”。种族永远是实在的东西,它正如我们眼中所看到的火花在轮中迅速旋转,弹簧在三角形中迅速摆动,棉花在纺锤中摆动一般,出生和死亡只是它的摆动而已。
哗哗飞溅的瀑布像闪电一般迅速转变,但横架于飞瀑之间的彩虹却始终不动。同样,一切理念,一切动物种族,亦无视个体不间断的转变。求生意志原本扎根于斯、表现于斯,所以,对意志而言,真正重要的只是理念(种族)的存续,生物的生生死死,正像飞溅的瀑布,而理念的形态,正如横架飞瀑之上牢固不动的彩虹。
如果能够善用机会的话,“死亡”就是意志的一大转机,因为在生存中的人类意志并不是自由的,个人的行为是以性格为基础,而性格是不会改变的,故其行为完全隶属于必然性。如果他继续生存的话,只有反复相同的行为,而各自的记忆中必定存留着若干不满。所以,他必须舍弃现在的一切,然后再从本质的萌芽中造就新的东西。
因而,在印度可发现安详就死和轻视死亡的人,这在欧洲人的眼中简直难以理解。因为欧洲人太早就把一些薄弱的概念灌输进人们脑中,致使永远无法接受更正确合适的概念,这实在是很危险的事。其结果,就像现在(1844年)英吉利某些社会主义的堕落者和德意志新黑格尔派学生否定一切,陷入绝对形而下的见解,高喊:“吃吧,喝吧!死后什么也享受不到了。”也许他们就是因为这点才被称为兽欲主义吧。然而,由于死亡的种种教训,却使一般人,至少使欧洲人,徘徊于死亡是“绝对性破灭”和“完全不灭”的两种对立见解间。
不论在哪里都无例外,自然的纯粹象征是圆形,因为圆形是循环的图示。这是自然界最普遍的形式,上自天体运行,下至有机体的生生死死,万物之中的所行所为,只有由于这种图示在时间和其内容不断的流动中,才可能产生一种现实存在,即眼前的自然。
康德以他主观的见解认为时间的形成先于我们的理解,所以不属于物自体,此虽带消极性,却也是一项伟大的真理。如今,我再以客观的方法努力寻求,显示它积极的一面。物自体只有和时间结合,才能显示出它无关乎生灭;再者,如果时间的生灭现象没有永恒核心的话,恐怕也无从周而复始、生生不息了。
就某种意义言之,在时空之中所表现的个别存在,当然是真实的,但“实在性”属于理念,只有它才是事物不变的形式;基于此,个别的存在只是在彰显全体的“实在”。柏拉图深悉此理,所以,理念成为他的根本思想和哲学中心。对这一点必须要有所理解,才有深入一般哲学的能力。
在此,我必须特别强调:现象与本质二者无从比较,换言之,表象世界的法则完全不适用于物自体(意志)的法则,甚至两者根本对立。以死亡的反面——动物延续为例略加说明,读者或许就能明白。生殖行为是意志最直接和最大的满足,但它只是盲目冲动下的肉欲工作,在通过了意志的自我意识下轻易地形成有机体。
智慧虽是意志的产物,但它与意志却站在对立及旁观者的地位。不过,它所认识的只是某一段时间中经验的、片断的、属于连续刺激和行动的意志。动物的意志也可获得智慧,然而它的作用更小,仅在追求自己的目的时做指引之用。本质之为物,对智慧而言,始终是一个谜,因为它所看到的只是个体不断的产生和破灭,它永远不能了解本质,即意志,不受时间限制。不过,我们也许可以这么说:对死亡的恐惧,或多或少是因为个体的意志不愿脱离原来的智慧。
退一步说,个体果真能无限地延长下去,人也会感到单调厌烦,为避免厌烦,他反倒希望早些归于乌有。大多数人,甚至一切人,不论置身于何种状态都不能得到幸福,如果免除了穷困、痛苦、苦恼,随即就陷入倦怠无聊;如果为预防倦怠,则势必痛苦、苦恼丛生,两者交互出现。因而,人类若仅处于“更好的世界”是不够的,除非本身发生根本的变化,即中止现在的生存,只置身于另一个世界,而在这个世界中,人的本质毫无变化,结果还是相同的。
自然对待人类也与动物相同,它的话也可应用在人类身上,个人的生死对自然根本不算个问题,我们本身就等于自然。仔细想想,我们的确应该同意自然的话,不必以生死为念。附带必须说明的一点是,自然之所以对个体生命漠不关心,是因为这种现象的破灭丝毫不影响自然的真正本质。
反之,若把这些时间性的观察完全置之度外,认为非存在是灾祸本身也不合理。因为一切所谓的善善恶恶,都是对生存的预想,连意识也是如此。但意识在生命结束之同时,便告停止,在睡眠或晕倒的状态下也同样停息。我们知道若没有意识,也就根本不会有灾祸了。总之,灾祸的发生是一瞬间的事情。伊壁鸠鲁从这种见地得出死亡问题的结论,他说:“死是与我们无关的事情。”并加注释说:“我们存在时死亡不会降临,等到死神光临时,我们就又不存在了。即使丧失些什么,也不算是灾祸。”
对造化而言,个体仅为手段,种族才是目的。为此,造化加诸个体的恩赐,只是尽量求其节约,加诸种族的,则为大量浪费,其间差距极为显著。我们且举后者的例子,如树木、鱼、虾、白蚁等每个个体年年都可产生数百万以上的胚种,而它们自身的力量或器官则往往不甚周全,只有经过不断努力,才勉强能维持它的生存,因此,某些动物一旦残废或衰老,通常只有饿死。
还有一点必须附带说明的,生活机能的维持虽也有着某种形而上的根据,但那不是不需努力的。有机体每晚皆对它屈服,脑髓作用因而为之停顿下来,各种分泌、呼吸、脉搏,及热能的产生等也因而降低。就此看来,若是生活机能完全停止的话,推动它的那股力量,大概一定会感到不可思议地安心。自然死亡者的面孔大都显出满足安详的表情,临死的刹那,大致和噩梦觉醒时的那一瞬间十分相似。
现在,我们权且站在纯粹经验的立场,假定我过去全然不曾存在,如此,我们也可推论,在我不存在时的无限时间,必是处于非常习惯而愉快的状态;那么对我们死后不存在的无限时间,也可以聊以自慰。死后的无限时间和未出生前的无限时间并没有两样,不值得恐惧。同时,证明死后继续存在的一切,同样也适用于生前,证明生前的存在。印度人或佛教徒对这点早就有脉络一致的解释。但正如上面所述,人既已不存在,一切与我们生存无关的时间,无论是过去或未来,对我们而言都不重要,为它悲伤实在毫无来由。
所以,基督教告诉人们“万物复生”;印度人认为梵天反复创造世界;希腊哲学家也有类似说法。这些教训都可显示出存在与非存在的巨大秘密,即它在客观方面构成无限的时间,在主观方面形成一个“点”——不能分割、经常存在的现在。康德的不灭说中曾明白地说明:“时间是观念性的,物自体才是唯一的实在性。”但有谁能了解此中的道理呢?
总之,历史有如万花筒,每当回转时,都让我们看到新的形状,而实则不论何时我们所看到的都是相同的东西。因此,这样的生减并不影响事物的真正本质,同时,这种本质的存续与生灭毫无瓜葛,它是不灭的。生存和一切欲望在现实中不间断而无限地涌现着。从蚊子至大象,在一切动物中,即使我们随意抽取一段时间来观察,它们也都保持着一定的数量,它们虽已经过几千次更新,虽然它们不知道在自己之前生存或在后来生存的同类,但出现的永远是相同之物。
各种宗教和哲学达到这种目的的程度,虽然千差万别互有不同,然而,它们的确远较其他方面更能给人平静面对死亡的力量。婆罗门教或佛教认为:一切生灭,与认识的本体无关。此即所谓“梵”。他们教导人们以“梵”观察自己。就此点而言,实比一般解释“人是从无而生”“在出生之后始而为有”的西方思想高明得多。
现在我们且换个角度观察死亡与自然究竟有何关系。以下,我们仍以经验的根据来讨论这个问题。
至少,我们若要做深层的探究,认识一下赋予我们生命的基本因素到底是何物,必须在最初把它假设为自然力,同时还要假设它和形式、状态的变化完全无关。这些形式或状态,由于原因和结果的束缚而时有改变,唯其如此,它们必须受存在的生成和消灭因素支配。从这一点也足可证明我们的真正本质是不灭的。当然,只凭这九-九-藏-书-网些还不能证明我们死后生命的存续与否,更不能期待从上述证明中得到些什么慰藉。虽然如此,但这点往往很重要,连认为死亡是绝对的破灭而产生恐惧的人也无法对之轻视,生命最深奥的基本因素不会被死亡拘束。
物质亦同于自然力,并未参与因果所引导的无间断的状态变化,它以绝对的固执保证人类的长生不减,因此,一般愚夫愚妇,脑海中也有本身不灭的信念。或许有人要说:“哪里!物质如尘灰,怎么能说固守着物质的自然状态,就可当作人类本质不减的证据?”错了,你们知否这些尘灰是何物?知道它们是由什么制造而成?你们在轻蔑它之前,对这些要有所了解。
反之,只要有稍高的能力,就可以看出个体之中的普遍相,看出其理念的人,便该有某种程度的信心。而且,这种信心是直接的,因而不会有差错。实际上,那些以为死亡是本身的破灭而过分恐惧的人,多半只是一些观念狭隘的人;至于优秀卓越的人,可完全免除这种恐惧心。柏拉图把他的哲学基础放在观念论的认识上,在个体中看出他们的普遍相,这是很正确的。
若“时间”的力量能引导我们的“实存”走向破灭,我们应早已破灭。“实存”是一种固有的本质,一旦形成这种状态,就永远屹立不倒,不受破坏。它正如阳光,虽在黑夜消失,或偶受云雨、暴风的遮挡,但黑夜过去,阳光复现,云破雨霁,阳光仍普照大地,它是永恒的,不可能归于乌有。
(三)认识是无关意志的附带原理。
生存,就像是大自然颁予的“财产委任状”,造化在适当的时机引导我们从自然的怀抱投向生存状态,但仍随时欢迎我们回去。当然,那也是经过肉体或道德方面的一番战斗之后才有的行动。人就是这样轻率而欢天喜地地来到这烦恼多、乐趣少的生存中,然后,又拼命挣扎着想回到原来的场所。印度人为他们的死神雅玛塑造两副面孔,一副是令人毛骨悚然的恐怖脸庞,另一副则是神色愉快的脸孔。何以如此?这可以从我以上的观察中获得某种程度的说明。
只有认为自己非“出生”的人,才会认为自己不死。所谓出生,若按其本质及含义言之,实亦包括死亡,那是向两个方向伸出的同一条线。如果前者是从真正的无所发生,后者也是真正的灭亡。但实际上,唯有我们的真正本质是永恒的,我们才可以承认它的不灭;因而所谓不灭,并不是时间性的。如果假定人类从无中产生,当然也只有假定死亡是它绝对的终结了。
人类对生命的强烈执着,是盲目而不合理的。这种强烈的执着充其量只在说明,求生意志就是我们的全部本质。对意志而言,不管生命如何痛苦、如何短暂、如何不确实,总把它当作至高无上的瑰宝;同时,也说明了意志本身原本就是盲目、没有认识力的。反之,认识力却可能暴露生命毫无价值,而反抗对生命的执着,进而克服对死亡的恐惧。
一般人否定我们的本质不灭这一真理并非根据经验,而是来自偏见,这一点足以妨碍我们认识人类本质不灭之说。所以,我们要断然舍弃偏见,遵循自然指引,追求真理。首先,我们先观察所有幼小的动物,认识绝不会衰老的种族生存。不论任何个体,都只有短暂的青春,但种族却永远年轻,永远新鲜,你会觉得世界宛如在今天才形成似的。
诚然,人类由“生殖”凭空而来,基于此义,“死亡”也不妨说是归于乌有。但若能真正体会这种“虚无”,也算颇饶兴味了。因为这种经验的“无”绝不是绝对的“无”。换言之,只须具备普通的洞察力,便足以理解,这种“无”不论在什么意义下,都不是真正的一无所有。只从经验也可以看出,那是双亲的所有性质再现于子女身上,也就是“击败了死亡”。
如今,那些被当作尘灰或躺在那里的物质,如溶解于水中立刻变为发出金属光辉的结晶体如果施以电的压力,甚至可以发出电光。不仅如此,物质可以自行变成动物或植物,从那神秘的怀抱中发生生命——因为人类的肤浅而时刻担心不知是否会消失的那种生命。但是,以这样的物质当作永恒是否太无所谓了呢?我敢断言,唯有物质的这种固执可以证明我们真正本质的长存不减。
把自己的生存解释为偶然现象的人,当然不免对因死亡而丧失生存感到无比恐惧;反之,若能洞察大体,就能了解其中心有某种根源的必然性,而不相信我们的生存只限于短暂的一刹那。试想,在我们“实存”的过去既已经过无限的时间,发生无限的变化,在我们的背后,亦横亘着无限的时间,以此推测,我们不能不说,我们实是生存于所有的时间中,生存于现在、过去和未来。
然而,表象世界的有机体,构造却极尽巧妙、极端复杂和无比精密。按理,造物者应该尽可能地去照顾和监护这些个体,但事实正好相反,它却漫不经心地委之于破坏之手。从以上的对照,我们不难了解现象与物自体间的差异所在,进而可以察知,我们真正的本质,并不因死亡而有所破坏。
总之,我们必须了解,生与死、个体的存在与非存在,两者虽对立,但也只是相对的,更非自然心声。它使我们形成错觉,皆因自然实在无法表现事物的本质和世界的真正秩序。绕着大弯说了一大堆,相信诸位心里必会涌起我刚才所述的那种直观的信念。当然,如果他是个平庸至极的人,他的精神力和动物的智慧无大差别,只限于能认识个体的话,则属例外。
有句古代格言实可作为生物不灭说最确实的根据:“万物并不是从无中所产生,同时,也不是复归于乌有。”所以,巴拉塞斯曾说过一句很适切的话:“我们的灵魂是从某物所产生,因此不会回归于乌有,就因为它是从某物所产生的。”他已隐约指出真实的根据。但那些认为人类的出生是“绝对”起点的人而言,就无法不认为死亡是人类绝对的终结了。
因此,各人所知悉的只有表现于外在直观中的本身个体。反之,如果了解透彻的话,反而会对这副臭皮囊付之以冷笑,甚至舍弃自己的个体:
我们先从实际的经验谈起。首先,我们不能否定下列事实:由于自然的意识,不仅使人对个人的死亡产生莫大的恐惧,即使对家族之死也十分哀恸。后者显然并非由于本身的损失,而是出于同情心,为死者遭遇大不幸而悲哀。在这种场合下,如果不流几滴眼泪,表示一些悲叹之情,就要被指责为铁石心肠不近人情。基于此,若复仇之心达到极点,所能加诸敌人的最大灾祸,就是把敌人置于死地。
认为存在的东西是由生至灭,以至归于零的人,是个欠缺深沉思虑的愚者。一个贤者,绝不会在我们短暂的生存期间——此称之为生命,为善善恶恶所烦恼,更不会以为我们在生前和死后皆属乌有。
只要我们的脚步在无意识中稍不留意,就可以决定昆虫的生死。蜗牛不论如何防御、逃避,或施展隐匿、欺骗的手段,任何人都能轻而易举地将它捕获;在张开的网中悠游浮沉的鱼,欲逃无门,连逃走的打算都别想;在老鹰头顶上飞翔的鸟,在草丛中被狼盯上的羊,它们都毫无戒心地悠闲漫步,竟不知威胁自己生存的危险已迫在眼前。就这样,自然非但把这些构造巧妙得难以形容的有机体委于强烈的贪欲,并且毫不容情地将它们委于极盲目的偶然、愚者的反复无常、小孩子的恶作剧。
绝大部分的死亡恐惧,不外乎是基于“自我已消灭,而世界依然存在”的幻觉所致。这是一种可笑的心理,世界的伴随意志如影附身,世界唯有在这个主体的表象中才能存在,这个世界的真正主人就是意志,它赋予了一切生物生存,它无所不在。如今,这世界的主人却因个体化原理所形成的妄想而备感困扰、绝望,以为自己行将死灭,踏入永远乌有的深渊,这不是太可笑了吗?事实上,正确的答案应是:“世界虽消灭,而自我的内在核心却永远长存。”
自然极明显地表示——以简洁的神谕口吻说出,并未多加注释——这些个体的破灭与它毫无关联,既无意义,也不值得怜惜。并且,在这种场合,原因或结果都不是重要的问题。但万物之母任其子民处于无数恐怖危险的境遇中,丝毫不加保护,皆因知道他们虽毁灭,但仍可安全回到自然的怀抱中;他们的死不过是一种游戏。
所以,尽管哲学家们从认识的立场找出许多适切的理由,反复说明“死亡并无任何危害”,但仍无济于事,因为它是盲目的意志。意志是永恒不灭的,所有的宗教和哲学只赐予善良的意志“善意”的酬报,在“永恒的世界中”,对其他卓越的智慧,却从未有过类似承诺。
我们的本质可区分为“认识”和“意欲”两部分,明白这点,即可了解“我”是很暧昧不清的词汇。有人认为死亡是“我”的完全终止,有的见解则较达观,正如“我”只是无限世界的一个小点,“我”的个人现象也只是“我”的真正本质的极微小部分。仔细探究,不难发现,“我”实际是意识中的死角,它正如视网膜上视神经所穿入的盲点一般,并无感光作用,就像我们的眼睛,能够看到一切,唯独看不到自己。这正与产生认识力的脑髓作用完全相应,我们的认99lib.net识能力完全外向,其目的仅在于保存自我,为搜寻食物、捕获猎物而活动。
(二)意志本身没有认识力,它是盲目的。
附带说明,形成我们本质的意志,其性质很单纯,它只有意欲而无认识;反之,认识的主体——智慧,则是意志客观化所产生的附属现象。意志知道自己的无力和盲目,根据自然的意旨,智慧的产生,是为了协助意志,以作为它的引导者和守护者,认识必须依附于有机体的肉体,有机体又以肉体为基础。所以,在某种意义下,有机体也许可以解释为“意志与智慧的结合”。
因为意识具有这样的特性,所以要求死后无限存续的人恐怕只有牺牲生前无限的过去,才可望获得。他对生前的生存既然毫无记忆,在他的认识中,意识是与出生同时开始的,所以,一定以为他本为乌有,而由出生带来他的生存。这样一来,就得以生前无限的时间去买取死后的无限生存了。所以,我们必须把意识的生存当作另一回事,方能不介意死亡的问题。
永恒不以任何直观为基础,它意味着超越时间的生存。但正如普罗提诺所说:“时间是永恒性的复制品”,时间只是永恒性的影像。同理,我们的生存也只是本质的影像。因为时间是我们认识的一种形式,所以这个本质一定存在于永恒之中,但也由于这个形式,我们才认为我们的本质及一切事物的本质是无常的、有限的、会破灭的。
个体的损失仅是表面的损失,以后它仍将存在于其他个体中。所以,一个最善良的人,与他人的区别最小,也不会把“他人”当作绝对非我的人;反之,恶人对“人我”之区别则甚大,且是绝对的。死亡是否被视为人类的破灭,其程度的多寡,可依此区别而定。
我们再客观地观察自然现象,假若我现在想杀死一只动物,不管是狗、鸟、青蛙或昆虫,这时,它们大概万万想不到,它们的生命原动力会在我的恶作剧或不慎的行为下归于乌有。反之,在所有的瞬间中,以无限多样的姿态满注自然力和生命欲而诞生的数百万种动物,它们也绝对想不到在生殖行为之前,一切皆无,它们是从无中创造出新生命。再说,一个动物从我的眼前消失,它将往何处去?不知道。另一个动物出现,它又是从何而来?我也不知道。这两个具备相同性质、相同性格和体形的动物,唯一不同的只是物质,它们把这些物质不断地丢弃,而产生新的生命,使自身生命更新。就此看来,已消失的东西和代之而起的生命,本质应该完全相同,只不过稍微有了变化,生存形式稍微更新而已。因此,我们不妨说死亡之于种族,犹如睡眠之于个人,这种假定是很合理的。
这两者都有错误,但我们也很难找出合乎中庸之道的见解,因此,莫若让它们自行消减,另寻更高明的见地吧。
只要意志不实行否定,我们死后仍存留另外一种完全不同的生存。死亡之于物自体(意志),犹如个体之于睡眠。意志由于这种“死亡的睡眠”而获得新的智慧和新的意识,于是,这个新的智慧和意识以新鲜生物的姿态再度登场。反之,如果记忆和个体永远存留于同一意志中的话,意志将感到非常难耐,它只有无穷无尽地继续着相同的行动和苦恼。
我在本文开头就说明我们对生命的眷恋,对死亡的恐惧,并非从认识产生,而是直接根源于意志,这是没有认识力的盲目求生意志。正如我们的肉欲完全基于幻想的冲动,被诱进生存的圈套中一样,对死亡的恐惧也纯属幻想的恐惧。意志之所以恐惧死亡是因它肉眼所见,意志本质仅表现于个体的现象,因此,那正如我们在镜中的影像一般,镜子破碎,影像即告消失,而使意志产生它与现象同时消灭的错觉。
一般说来,经验愈多,反而对非存在的失乐园有愈多憧憬。还有,在所谓灵魂不灭的希望中,我们不也是常常企盼着所谓“更好的世界”吗?凡此种种,皆足可证明“现世”并没有多美好。话虽如此,世人却热衷于谈论死后的状态:一般书籍论述、家常闲话触及这方面的,可以说比谈论生前状态问题还要多出几千倍。这两者虽然都是我们的切身问题,谈论原无可厚非,但若过分偏于一端,则难免钻入牛角尖。不幸的是,几乎所有的世人都犯这毛病。其实,这两者是可以互相推证的,解答其一,也就明白另一个了。
总之,意识会因年龄的不同而有所差异,因健康情形、睡眠、觉醒、晕厥等等不同的状态而呈或强或弱的现象。它不是有机体生命的原因,而是结果的表现,通常它只限于有机体存在时才能发生作用,一旦有机体死亡,它的作用也随之停止。
但我们的智慧因受时间形式的限制,并不了解物自体的问题,因此,上述情况就被宗教解释为“轮回”,现在,我们如果再引出“性格(意志)遗传自父亲,智慧遗传自母亲”的论点,就能明白所谓“轮回”与我上述的见解非常吻合。人类的意志虽具有各自的个体性,但在死亡之后,借助生殖而从母亲那里获得新的智慧,由此遂脱离了原来的个体性,成为新生的存在。这个存在已不再记得前世的生存,记忆能力的根源——智慧,属于一种形式,必定会消失。
众所周知,“轮回”是婆罗门教和佛教的中心教义,实际上它的起源极古老,很早就取得大多数人的信仰。大概除犹太教及它的两个分支外,几乎所有的宗教皆有“轮回”之说。基督教主张,人们在获得他的完全人格后,就可以在自我认识的另一世界中相会。而其他宗教则认为这种相会在现世已进行着,只是我们无法分辨。也就是说,借着轮回或再生的生命循环,在来生时,我们仍可和我们的亲戚朋友共同生活;不论是伙伴还是敌人,在来生,我们与他们仍有类似的关系和感情。当然,这时的再认,只是一种朦胧的预感,而非明晰的意识。
我又发现,意识完全错乱伴随着诸种活动力的低下或衰弱,使生命陷于危险的境域,然而精神错乱的人的感受力和肌肉力量反而增强;只要没有其他原因加诸他身上,他的寿命不但不会缩短,反而会延长。
我们已曾述及,自然之声是毫不虚伪的。但诸位切不可将上述见解与“物质不灭”相提并论。一般从逻辑所产生的论点虽不致有绝对的错误,但大抵是片面、不完全的,例如,伊壁鸠鲁的彻底唯物论以及与之相反的贝克莱的绝对观念论,皆为极端片面的见解。这些学说固有“真”的一面,但必须附带某些特定的条件,才能显现出它的真理。若从更高的立场去观察,则可发现它仅是相对的真理,甚至是错误百出的。所以,唯有站在最高的立场,才能获得绝对的真理。我上述的见解应是极不成熟的,但从古老的唯物论中所主张的物质(或谓影像)不减,已显现出人类真正本质的不灭性;再从更高一层的绝对物理学立场,亦可显现出自然力的普遍性和永恒性,生命力亦为一种自然力。因此,上述不成熟的见解实际也含蕴着生物不会由于死亡而蒙受绝对性破灭的主张,而是认为生物是在自然之中或者和自然共同存续。
毕达哥拉斯、柏拉图等大哲,更将轮回纳入他们的学术体系中。利希滕贝格在《自传》中也说道:“我始终丢不开‘我在出生前即已有过死亡’的思想。”休谟在《灵魂不灭论》中也特别强调:“在这种学说中,轮回是哲学唯一值得倾听的东西。”只有犹太教和它的两个支派持有相反的意见,他们认为人类是从“无”中创造出来的。虽然他们凭着火和剑在欧洲及亚洲的部分地区驱逐了这足以慰藉人类的古老信仰,但它究竟能持续到何时?从宗教史看来,我们不难判定它的命运。
既然“死亡”“非存在”如此恐怖,按理对“尚未存在”的事情,人们也该有恐惧之心,因为死后的非存在和生前的非存在应该不会有差别。我们在未出生前不知已经经过多少世代,但我们绝不会对它悲伤,死后的非存在又有什么值得悲伤的?我们的生存,不过是漫长无涯的生存的一刹那而已,死后和生前并无不同,因此,实在大可不必为此感觉痛苦难耐。若说对生存的渴望,是因“现在的生存非常愉快”而产生,但正如前面所述,事实并不尽然。
造物何以厚彼而薄此?我相信它本来的意旨是这样的:这种秩序只是表面现象,这种不断的生减只是相对的,绝不会波及事物的根底。不仅如此,一切事物真实的内在本质,虽是我们肉眼看不到的神秘东西,但它向我们保证:本质绝不会因生灭而有所影响。至于谈到这些是如何发生的,我们既看不到,当然也无从理解,只有把它当作一种戏法。
动物的生存不知有死亡,每个动物,只意识着自己的无限,直接享受种族的完全不灭。至于人类,因为具备理性,必然产生对死亡的恐惧。但一般而言,自然界中不论任何灾祸都有它的治疗法,至少有它的补偿。由于对死亡的认识所带来的反省致使人类获得形而上的见解,并由此得到一种慰藉,反观动物则无此必要,亦无此能力。所有的宗教和哲学体系,主要即为针对这种目的而发,以帮助人们培养反省的理性,作为对死亡观念的解毒剂。
从水螅至人类的各阶段生物观察它们的意识等级,我们就能发现惊人的金字塔。由于个体不断死亡,这的确在动摇生殖的维系,通过无限的时间,种族仍可持续。所以九-九-藏-书-网,虽然客观的种族不灭,但主观的生物的自我意识却不能永存。它们的生存短暂,且不断地遭遇破坏,每当此时,它们就似乎以不可解的方法,再从无中生出有来,生出新的个体。
此外,狄德罗在《宿命论者杰克》一书中,有一节常为人所疏忽的文字,在这里大有一记的价值。“一座广大的城堡入口处写着:‘我不属于任何人,而属于全世界,你在进入这里之前、在这里之际、离开此地之后,都在我的怀抱中’。”
此外,从经验的根据也可以证实这种再生,换言之,新生物的诞生与活力消失的死亡之间有着极密切的关系。据舒努雷《瘟疫史》中所述,十四世纪,鼠疫曾一度流行于世界各地,死者难以计数,世界人口大大减少,但之后很快又呈现异乎寻常的多产现象,而且双胞胎非常多。还有,据说此时期降生的孩童,竟无一人长着完全的齿列,这难道不是很不可思议的事情?德国医学家雅斯贝斯曾撰有《关于人类寿命》一书,该书有如下两点结论:一是出生数对寿命和死亡例有着决定性的影响;二是出生率与死亡率往往相一致,按相同比例增减。这是作者从许多国家和地区搜集许多例证后确立的原则,其精确度应无可置疑。虽然,某个个体自己业已死亡,多产的是与自己毫不相关的另一对夫妇,但其间因果很难单纯地归结为形而下的关系。这件事说明了每一个个体都含有“不灭的胚芽”,经过“死亡”后再被赎取回来,于是产生新生命,这就是它的本质。如果能连通两者之间的桥梁的话,也许生物生死之谜就迎刃而解了。
反之,婆罗门或佛教的论点就能够与不灭说前后衔接,脉络一致。它们认为死后的存续也连带着生前的生存,生物是为偿还前世的罪孽而有生命。在哥鲁·布尔克的《印度哲学史》中的一节曾说:“毗耶婆虽认为婆伽梵派的一部分稍涉异端,但他所强调反对的是,如果灵魂是‘产生’出来的,有‘开始’的,那就绝对不可能是永远的。”乌布哈姆在《佛教教义》中更有如下叙述:“堕于阿鼻地狱者,是受最重惩罚的人,他们不信任佛陀的箴言,而归依‘一切生物始于母胎,而止于死亡’的异端教义。”
柏拉图看出,只有理念(种族)才是真正的存在,个体只是不断的生灭。唯有能深深意识到本身的不减,不管动物或人类,才能平心静气、心安理得地面对不知何时降临的个体毁灭,所以,两眼之中呈现着不受死灭的影响及其侵犯的种族的安详。若说人类会具有这种安详的话,该不是由于不明确而易变的教条吧。
正如以上所述,我们不论观察任何动物,都可了解死亡并不妨碍“生命核心”——意志的发现,这或许是因为一切动物都蕴藏某种难以测度的神秘吧!诸位且试着观察你所饲养的狗,它们活得多么安详,多么有生气,这只狗的先世,必已经历数千只狗的死亡,但这几千只狗的死,并不影响狗的理念,它的理念,不因它们死亡而有丝毫紊乱。所以,这只狗就像不知有末日来临似的,生气蓬勃,两眼发出不灭的真理——原型的光辉。
有这种主张的人,不妨回头观察一下电,当放电之后,电实际上已停止活动。我所以引用此例,不过是想表示即使最下等的自然力中,也有永恒的普遍。我们切不可被那些短暂无常的现象所迷惑,更不必以为生命已停止,赋予生命的原理就已根绝,认定死亡是人类完全的破灭。虽说现在已没有人有那么强的腕力能拉起三千年前奥德修斯的那把弓,但一个有正确理解力的人,总不至于认为那把弓强劲的活力已完全根绝。
无可否认,生死的决定应是最令人紧张、关心、恐惧的一场豪赌,它关乎一切的一切。但永远坦率正直、绝不虚伪的自然,以及圣婆伽梵歌中的毗湿奴,却向我们表明:个体的生死根本无足轻重,不管动物或人类,只把他们的生命委于极琐细的偶然,毫无介入之意。
客观物必须依附主观物,其结局也以此为基础。“生命之梦”以人体器官为组织,以智慧为形式,不断地编织下去,等到人的全体组织被消灭时,梦,终于觉醒了。真正的做梦,醒来时,人还是存在着;而担心死亡后一切都将终止的人,却犹如没有梦的人还强要他做梦一样。
我们仍从经验的立场以观察尸体做说明。众所周知,尸体已没有知觉、感受力、血液循环、恢复作用等现象。虽然我们一直无法查明这些现象为什么会停止,如何停止等问题,但我们可以推断,从前推动人体活动的那一股力量,如今业已离去。那股力量究竟是什么?若说它是意识,一般理性所谓的“灵魂”的话,显然是不当且错误的。以我向来的看法而言,意识并不是有机体生命的原因,更别说是它的产物,是它结果的表现物了。
因此,死亡就是意志挣脱原有羁绊、重获自由的时候。吠陀常言:“解开心灵之结,则一切疑惑俱除,其‘业’亦失。”死亡是从偏狭的个体性解脱出来的瞬间,使真正根源的自由再度显现。基于此义,这一瞬间也许可以视为“回复原状”。很多死者的颜面,尤其是善人,呈现安详、平和之态,原因或许就在这个地方。看破此中玄机的人更能欣然、自发地迎接死亡,舍弃或否定求生意志。因为他们了解,我们的肉身只是一具臭皮囊而已,在他们眼中看来,我们的生存就是“空”。佛教信仰将此境界称为“涅槃”,或称“寂灭”。
个人意识由于死亡而终止,然而,又是什么使他还能燃起对永恒生命的热爱呢?他所希求的究竟是什么呢?人类意识活动的大部分内容,不外乎是由于他对世界的怜悯和对自我的执着;他的目的无非为了追求活得“不虚此生”,所以,古人往往在死者的墓碑上刻着“无愧此生”或“愉快安息”的字样,其中实有无比深刻的含意。
所以说:“人间世代,犹如树木的交替。”在我周围嗡嗡作响的苍蝇,夜晚进入睡眠,明天还嗡嗡飞旋,或者晚上死去,但等到春天它的卵又会生出另一只苍蝇。苍蝇在早上可再现,到春天仍会再现,冬天和夜晚对苍蝇又有何区别?布尔达哈所著的《生理学》一书中这样写道:“尼基曾连续做六天的观察,他发现在浸剂中的滴虫类,上午十时以前还看不到,十二时以后就发现它们在水中乱动乱窜了。而一到夜晚它们便死亡,但到第二天清晨它们又产生新的一代了。”
从以上的结论可知,不管死亡如何令人恐惧,其实它本身并不是灾祸,甚至我们往往还可在死神海因身上找到你所渴望的东西。当生存中或自己的努力遭遇难以克服的障碍,或为不治之症和难以消解的忧愁所烦恼时,大自然就是现成的避难所,它早已为我们敞开让我们回归自然的怀抱。
在现象界中,由于认识形式的限制,由于“个体化原理”的时空分隔,人类的个体看来必会趋于破灭,然而,实际上却不断地有其他新个体代之而起;种族不灭即为个体不灭的象征。对生存的本质(意志)而言,个体与种族之间并无任何区别,而是一体的两面。
由此推论可知,以前使业已消灭的生命活动的那股力量,与如今欣欣向荣的生命中活动的力量是相同的,这种思想才比较切近真理。不错,我们的确知道,被因果锁链束缚的东西终究会破灭,因为那仅是状态和形式而已。但另有两种东西与这些因果变化无关,一为物质,另一是自然力,这两者都是一切变化的前提。
但是,进一步言之,正如现在所观察的,生死问题不仅是被极细微的偶然所左右,而且一般有机体的存在也短暂无常,不论动物或人类,也许今天诞生明天就消灭,出生和死亡迅速交替。但另一方面,那些远为低级的无机物却有非常漫长的生命。尤其是无生命形式的物质,连我们都可看出它们无限长的存续。
就这样,万物只有一瞬间的逗留,又走向死亡。植物和昆虫在夏天结束它们的生涯,动物和人类则在若干年后死亡。死亡始终不倦怠、不松懈地进行它的破坏。尽管如此,万物似又毫无所损、照常生存,存在于各自的场所。植物经常一片绿油油,百花竞妍;昆虫嗡嗡作响;动物和人类任何时候永远朝气蓬勃;久不结实的樱桃,一到夏天又鲜红圆润地呈现在我们眼前。有的民族虽然不时改变它的名称,但仍以不减的个体延续着,不仅如此,历史虽经常诉说不同的故事,但通常它的行动和苦恼是相同的。
我们做这样的观察之后,再回到我们本身和我们的种族上来,若瞻望遥远的未来,人们脑中难免升起:此后将有数百万的个人以异样的风俗习惯而表现,他们究竟从何而来?他们如今又在哪里?难道有一种巨大无比的“虚无”藏匿着那些后代人?如果你无视本质问题,也许这真是唯一的答案。但你所恐惧的虚无深渊究竟在哪里?至此,你应该恍悟,万物都有它的本质。以树木为例,树木内部有神秘的力,这种力量通过胚芽,每一代都完全相同,尽管树叶生生灭灭,它却仍旧存九-九-藏-书-网在。
人类的见解虽因时代场所不同而经常有所变化,唯独“自然的声音”却不拘任何角落,始终不变。从上述内容来看,自然之声显然在表示“死亡是最大的灾祸”,即死亡意味着毁灭及生存毫无价值。死亡的恐惧实际是超然独立于一切认识之上的。动物虽不了解死亡是怎么回事,但对它仍有本能的恐惧。所有的生物都带着这种恐惧离开世界。这是动物的天性,正如它们为自我的保存,时时怀着顾虑一般,对本身的破灭也常生恐惧。
“横死”或“暴毙”想来也不会痛苦,因为受重伤时,通常最初都没感觉,过一阵子后,发现伤口才开始有疼痛的感觉。以此推测,若是立即致命的重创,当意识还没发现到它时,业已一命鸣呼了。当然,若受伤久久才死,就和一般重病没有两样。其他,如因溺水、瓦斯中毒、自缢等,足以使意识瞬间消失,都没有痛苦。最后,谈到自然死亡,因衰老而溘然长逝的死亡,通常是在不知不觉间生命徐徐消逝的。
经验的认识固然明白显示着“死亡”是时间性生存的终止。然而,必须知道一切经验的认识以及所有卷入生灭过程的物质,实际仅是现象而已,它们并非物自体。对死后究竟能否存续的问题,应该如何解答呢?我们只有这样说:“生前若不曾存在,死后也不会存在;反之,若某些东西唯有‘产生’才能制造,死亡也无法破坏。”
死亡是哲学灵感的守护神和它的美神。苏格拉底说哲学是“死亡的准备”即是为此。诚然,如果没有死亡的问题,恐怕哲学也就不成其为哲学了。
那些为了自我的执着,为了一己欢乐的人暂且不谈,为了对世界怜悯的人,则是与世间的“来世责罚”或“精神不朽”相关联,他们希望死后获得赐福或获得永远的尊敬。而这正是以“德行”为手段,以“利己主义”为目的的一种做法。然而,也正由于这种做法,人类的仁爱精神,例如对敌人的宽恕、冒险救难的行为以及不为人知的善行等,才得以永久维系。
试想,今年春天的蓓蕾与天地始创那年春天的蓓蕾,不是完全相同吗?这些事实是由这期间世界发生过的数百万次从“无”创造出的奇迹,以及相同次数的毁灭,是由那种同一因素所引导的吗?如果我郑重其事地断言说,在庭院里游戏的猫和三百年前在那里顽皮嬉戏的猫是相同的一只,的确会被认定是疯子;但若坚信今天的猫和三百年前的猫,根本上完全相异,那就更像疯子了。诸位不妨仔细认真地观察任何一种高等脊椎动物,当可看出,这些动物的理念(种族)是永恒的,表现于个体的有限性之中。只有通过个体,“种族”这个集合名词才有意义。
因而,若从主观来看,死亡仅与意识有关联。意识消失究竟是怎么回事呢?这点我们可以由沉睡的状态做某种程度的判断。有过晕倒经验的人,更有深刻的了解。大体言之,晕倒的过程并不是逐步而来,亦非以梦为媒介。在意识还清醒时,首先是视力消失,接着迅即陷入完全无意识的状态,这时的感觉绝不会不愉快。的确,如果把睡眠比喻为死亡的兄弟,晕倒就是死亡的孪生兄弟。
对“轮回”的信仰,是基于人类自然的信念所产生的,它深植于世界各角落的一般民众和贤者的脑海中。绝大多数亚洲人自已不在话下,同时它也为埃及和希腊人所信奉。希腊哲学家尼梅修斯曾说:“一般希腊人都信灵魂不灭之说,相信灵魂可以从一个人的身体移注到另一人身上。”此外,如北欧、印第安族、黑人及澳大利亚,也有此信仰的痕迹可寻。它又是德鲁伊德教派的基础——印度境内的一支回教,信仰轮回,因而禁止一切肉食。此外,一般异教,如西维姆派,格劳希斯派,巴斯里德派,梅尔坎派,万伦提努斯派,马尼派等,轮回信仰都是根深蒂固的。
斯宾诺莎说得对:“我们可以感觉或经验到永恒。”试看我们对最遥远的儿时记忆是何等新鲜,任何人必曾有过这样的感觉:“我们自身中必有某种绝对不灭、不会毁坏、不会衰老、不会与时俱逝、永远不变的东西。”但那到底是什么呢?恐怕谁也无法明确指出。但显而易见,那并不是意识,意识隶属于有机体,它与有机体同时消灭;也不是肉体,肉体是意志的产物或影像,只是一种现象。如此逐步搜求,我们或可依稀找出答案,它应是居于意识之上,为意识与肉体的共同基础的意志。意识与死亡同时消失,但产生及维持意识的物质并未消失;生命虽已逝去,但表现在其中的生命原理并未消失。它就是永恒不灭的意志,人类一切形而上的、不灭的、永恒的东西,都存在于意志之中。
因为人一到老年,对情热和欲望的感受逐渐降低,直至消失,可以说已经没有足以刺激其感情的东西了;想象力渐渐衰退,一切心像模模糊糊,所有印象消逝得无影无踪,事事俱丧失意义,总之一切皆已褪色,只觉岁月匆匆飞逝。老人的蹒跚脚步,或蹲在角隅休息的身子,不过是他昔日的影子、他的幽灵,这里面又还有什么值得死亡去破坏的东西呢?就这样,有一天,终于长睡不醒,像梦幻一般,那种梦,就是汉姆雷特在他的独白中所寻觅的梦境。想想,我们现在正处在那种梦境啊!
因此,不存在和业已不存在的两者应视为相同的,无须惦挂在心。以认识的立场来看,绝不致产生恐惧死亡的理由。再者,因意识中有认识的作用,所以对意识而言,死亡亦非灾祸;实际说来,一切生物对死亡的恐惧和嫌恶,纯粹都是从盲目的意志产生,生物有求生意志,这种意志的全部本质有着需求生命和生存的行动。此时的意志,因受“时间”形式的限制,始终将本身与现象视为同一,它误以为“死亡”是自己的终结,因而尽其全力以抵抗。至于意志实际上是否有非恐惧死亡不可的理由,我将在后文再详细分析。
(四)在认识与意志的战斗中,我们一般偏于前者,赞扬认识的胜利。
我们不妨观察一下秋天昆虫的小宇宙,有的为了漫长的冬眠,预先准备自己的床铺;有的变成蛹以度过冬天,到春天时,才觉醒自己业已返老还童,已是完全之身才作起茧来;更有许多昆虫像被死神的手腕抓住似的休息,只为了他日从它们的卵中产生新的种子,专心一意地整顿适合卵生存的场所。
在这里,我们不禁要提出疑问:为什么对生命有无限执着的人,尽一切方法延长寿命的人,反而被大家鄙视轻贱呢?还有,如果生命真是大慈大悲的诸神所赠予的礼物,我们应衷心感谢的话,为什么所有宗教皆认为眷恋生命与宗教有所抵触?为什么轻视生命反而被认为伟大高尚?从以上这些考察,我们可以获得以下四点结论:
对这个游戏,应该把那些曾衷心说“此生已不虚度”的人除外,但对此我不准备详加叙述,这里只特别提醒读者一件事情:出生的痛苦和死亡的难逃,这两者本是求生意志本身为走向客观化及通往生存的不变条件;只有在这两个条件之下,我们的本质本身才能不参与时间的经过或种族的死灭,而存在于永远的“现在”中,享受求生意志的肯定果实。
我们常会涌起这样的感觉:一切实在的根源,在于我们的内部。换言之,凡人都有着“本质不减”的意识,这种不会因死亡而破坏的深刻信念,也可由人们在临死时无法避免的良心自责证明出来;任何人的心灵深处无不具备它。这种信念完全是以我们的根源性和永恒性的意识为基础的。所以,斯宾诺莎说过这么一句话:“我们能感觉和经验着我们是永恒的。”总之,凡是有理性的人,只要不认为本身是起源,能超越时间去思索,就会了解自己是不减的。反之,认为自己是从无中产生出来的人,势必也要以为自己会再回到无中去。
数千年以来死亡的是什么呢?那不是狗,狗仍丝毫无损地呈现在眼前,死去的仅是它的影子,出现在被时间所束缚的我们的认识中的不过是它的影像而已。我们怎可相信时时都生存着、填满一切时间的东西会消灭呢?当然,这些事情可由经验方面来说明,也就是说死亡若是个体的毁灭,一个由生殖产生的个体便会代之而生。
如果我们能够站在更高的立场,发现“出生”并非我们生存的开始,当可升起这样的信念:“必有某种东西非死亡所能破坏。”但那并不是个体,个体只在表现种族的一种差别相,它借着生殖而产生,具有父母的性质,属于有限的东西。个体不复记忆生前的生存,死后也无法带去今生的生存记忆。个体的自我仍留存于意识之中,“自我”常存在着与个体结合的欲望,更希望能与自己的生存永远结合在一起,当个体性不存在时,就感到意气消沉。
从柏拉图对话录的《自辩篇》中,可以看出苏格拉底有类似见解,连笑口常开的伏尔泰也不得不说道:“生固可喜,死亦何哀。”又说:“我不知道永恒的生命在何处,但现在的生命却是最恶劣的玩笑。”
(一)求生意志是人类最内在的本质。
但我要特别强调,人类所表现的对生命的无限执着,并非由认识力和理智所产生;他们反而认为眷恋生存是最愚蠢不过的事,因为生命的客观价值是非常不确定的,至少它会使人怀疑存在是否比非存在更好。经验和理智必定会告诉我们,理智实胜于经验。若打开坟墓,试问那些死者还想否重返人世,相信他们必定会摇头拒绝。
“现在”的基础,不论就其内容或材料而言,通过所有的时间,本来就是相同的,我们不能直接认识这种同一性。时间限制了我们的智慧形式,使我们对尚未来到的事情产生错觉。除非到事情变化了,才能察觉这种错觉,我们的智慧的本质形式会有这种错觉,乃是因九*九*藏*书*网为它并不是为理解事物的本质而生,它只要能理解动机即可。
并且,人生在世,只是短短几十年,比之他不生存的无限时间,几乎可说等于零。因此,若稍加反省,为这短暂的时间而太过忧愁,为自己或他人的生命濒临危险而大感恐惧,或创作一些把主题放在死亡的恐怖、使人感到惶恐悚惧的悲剧,实在是莫大的愚蠢。
其实,所谓“开始”“终止”或“永存”,其意义只是从时间借来,以时间为前提才能通用。但时间并不能带来绝对的生存,也不能带来绝对的存在方法,它只是用以认识我们及其他事物生存的一种认识形式。“停止”“永存”等概念唯有在这种认识力的范畴呈现于现象界中的事物才能适用,而非在于事物的本质。
再者,我们也不能因为如今有机体的生命停止了,就据以推测此前推动它活动的那股力量也归于乌有。那就像纺车虽已停止不动,但我们却不能因此推测纺织女已死亡。这也像钟摆再度回到它的重心,然后静止一样,乍看虽已停止活动,但不能认为重力已消失,重力依然在无数的现象中活动。诚然,或许有人会反对我以上的比喻,认为在这种场合下,重力并没有能力停止这个钟摆的活动,只是我们肉眼看不到,钟摆永远在摆动之中。
死亡,也许可以解释为:“求生意志中的利己心在自然的进行中所遭受的巨大惩戒。”或者是“对人类生存的一种处罚”。就后者言之,死神会说人类是不正当行为——生殖的产物,神谕是根本的错误,所以应该消灭。因此死神借“死亡”辛苦地解开由生殖欲望所打的结,让意志备受打击,以彰显神明。就前者而言,意志的利己心总妄想自己存在于一个个体中,一切实体只局限于自己。因此,死亡就以暴力破坏这个个体,意志在失望之余唤醒它的迷误。其实,意志的本质永远不灭。
只有这些纯粹无形的物质——不是知觉所能感触到的,才正可做思考永恒事物的经验界基础。这些物质是物自体,是意志的直接反映,同时,它们以时间不减的姿态再现意志真正的永恒。
作为物自体的意志,最充分的客观化是其各阶段中的柏拉图式的理念。然而,本质的诸种理念只有在特别优惠的条件下,在无上智慧的观照中,才偶尔呈现。反之,对个体的认识而言,在时间之中,理念是采取种族的形式而表现的。理念在时间洪流中变成对全种族的观照。种族是物自体,是求生意志最直接的客观化,一切动物以及人类最内在的本质都在种族中。
这些都是自然的伟大不朽的法则,它告诉我们,死亡和睡眠之间并无根本区别,对生命并无任何危害。昆虫预备巢穴或营筑自己的小房子,在那里产卵,把翌年春天即将出世的幼虫的食物安排妥当,然后,静待死亡来临。这正如人们在前一天晚上为翌晨所要用的衣物或食物而张罗、忧虑、准备,然后才能安心就寝一般。同时,昆虫春生秋死,也和人类就寝和起床一样,如果这种春生秋死和它的真正本质不同的话,它根本就不会发生。
因为,最不完全、最低级的无机物都可以不受任何事态的影响继续存在,然而具有最完全、最复杂,巧妙得无法描述其组织的生物,却经常除旧更新,短时间后必归于乌有,而把自己的场所让给从无而进入生存之中的新同类。显而易见,这是很不合理的现象,它绝不可能是事物的真实秩序,秘而不宣之处一定很多。说得确实一点,我们的智慧被限制,看不出背后隐秘的生命运作机理。
归纳以上的观察,诸位或许已能理解被视为异端邪说的埃利亚学派所说的“无所谓生灭,全体并未变动”的真正意义了。“巴门尼德和麦里梭之所以否定生灭,是因为他们深信万物是不动的。”同时,普卢塔克为我们保存的恩培多克勒的优美语句,也很明显地说出了这些现象:
因此,当动物遭遇切身的危险时,不但对其本身,连其子女也小心翼翼地守护,不仅为了逃避痛苦,也是对死亡的恐惧。动物为何要逃窜、颤抖、隐匿?无非是动物的生存意志使它们力图延迟死亡。人类的天性也一样。死亡是威胁人类的最大灾祸,我们最大的恐惧来自于对死的忧虑,最能吸引我们关心的是他人生命陷入危险,而我们所看到的最可怕的场面则是执行死刑。
种族常存,时时更新,却又不减,而个体也意识到意志和处处求生的自己快乐地生存着。求生的意志表现在无限的现在中,“无限的现在”是种族生命的形式。种族是不会衰老、永远年轻的。死亡之于种族,犹如个体的睡眠,或者是眼睛的一瞬。印度诸神化身为人的姿态时,就知悉个中的奥秘。
其次,我又发现个体性是一切有机体的特性,同时它也是意识的特性。我虽然完全不了解这种个体性,但至少知道自然界的个别现象都是由一种普遍力量在无数相同的现象中推动的。
追根究底,一切客观的东西不外乎是主观的不灭表现。同时,种族若不是借助个体,必将一无所有。其中的道理至为明显,客观性必须借助主观性的表现才能存在;主观性是本质,而客观性是现象。以上秩序绝不能颠倒错置,一切事物的根源必是为了事物本身,且必定存在于主观性的东西中,而不存在于客观性的东西中,不是为他物,不存在于他者的意识中。因而,哲学的出发点,是本质性、必然性、主观性,是观念性的东西。反之,若从客观性的东西出发,则流于唯物论了!
即使丧失个体,于我又有何碍?因为我的本质中仍可产生无数个个体。
反省告诉我们,那迅速流转而为我们的智力所能理解的现象界,并非事物的真相,也不是事物的终极本质,只不过是它的现象而已。若再进一步说明的话,智慧原本就是由意志赋予的动机;当意志追逐它的琐碎目的,指定智慧要为它服务,智慧为意志获取目的时,就是这纷繁杂乱而又看似有序的现象世界。
因此,这种状况,与其命名为“轮回”,不如说“再生”更贴切。根据哈代的《佛教手引》及柯宾的《佛教纲要》等书的记载,都说明佛教的教义与上述见解本来就一致,但对大部分佛教徒而言,因为这种教义太过深奥难解,故而以较浅易单纯的“轮回说”取代。
求生意志强烈活动的根源也在种族中,而绝不是在个体内。相反,直接的意识则只存在于个体中,个体总以为自己与种族相异,为此,我们才会恐惧死亡。求生意志所表现的与个体有关的是饥饿和死亡的忧虑;与子孙有关的则是性欲以及对子孙的舐犊之情。同时,造化并未具有个体所特有的妄想,只密切注意种族的维持,对个体的破灭,则表现冷淡。
生命,不论对任何人来说都没什么特别值得珍惜的,我们之所以那样畏惧死亡,并不是由于生命的终结,也不是因为有机体的破灭。因为,实际上有机体就是以身体作为意志的表现,但我们只有在病痛和衰老的灾祸中,才能感觉到这种破灭。反之,对主观而言,死亡仅是脑髓停止活动、意识消失的一刹那,继之而来的所有波及有机体诸器官停止活动的情形,其实不过是死后附带的现象。
如果缺少了一种器官,又将如何呢?如果可以节约的话,有的会造成形态变化,甚至某些器官消失。例如,许多幼虫没有眼睛,那些可怜的动物,摸索着;没有触角,在碰到任何东西之前,四分之三的身体总是在空中晃来晃去,经常连身侧的食物也错过了。然而,这就是自然界的节约法则。我们可以在“大自然从不制造任何无益或多余的东西”的语句后,另加一句:“大自然从不浪费任何东西。”与此相同的自然倾向表现在以下诸点:个体的年龄如果越适合生殖,治愈力就越强,创伤和疾病越易康复。这种治愈力随着生殖力的衰弱而减退;生殖力消失后,则极微弱。在自然的眼中看来,此时的个体已毫无用处了。
所以,通常当认识力获胜,得以泰然自若地迎接死神时,那些人就可以被我们推祟为伟大高尚的人。反之,若认识力在与盲目求生意志的对抗中败下阵来,而一心一意眷恋着生命,对死亡的逼近极力抵抗,最后终以绝望的心情迎接死亡,则我们对这样的人必表示轻蔑。但后者这类人,也只不过是表现着自我和自然根源中的本质而已。
一到夜晚世界似乎已消灭,实则却一瞬也不曾停止。同理,人类和动物看起来似是由于死亡而消灭,但真正的本质仍不间断地延续着;出生与死亡迅速地交替着,而意志永远的客观化——本质不变的理念,却像出现在瀑布上的彩虹一般确立不动,这是时间的不朽。为此,死亡和消灭经过数千年后,一切皆已消失净尽,但自然所表现的内在本质丝毫无损。所以,我们经常快活地叫着:“不管海枯石烂,我们永不分离。”
这种观点,和《旧约》所持的理论完全相符。因为,“万物是从无中所创出来”的理论与“不灭说”大相径庭。信奉《新约》的基督教也有不灭说,但它的精神是印度化的,也许它的起源也来自印度,以埃及为媒介注入基督教中。但那种印度的智慧,虽接上迦南之地的犹太枝干,也与“不灭说”并不调和。这正如意志自由论与意志决定论不调和一样。不是根本的、独创的东西,如同不是由同一块木料做成的家具,总显得有点别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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