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是谁？”

他听见开门声，“我回来了！”

“再见。”她的朋友说。

她的情绪一下变了，“我已经改了，”她生气地说，“不要那样责备地看着我。是同事要我去的，我该怎么办？说不吗？”

狄恩双脚不停地来回紧张踱步。“你说过你要改变的。”他轻声地提醒道。

倒霉的是他一页书也没看过，他不那样学习，从来不。他总是要在压力下才学得好，最后一刻；临时抱佛脚，拼命强记。作业他能按时交，但阅读就搁在脑后了。

本不该如此的，一切还顺利，才第一周他们就已经说过话了，但他依然对这次碰面感到丧气。穿过人群，他来到凯文身边。

从过道来到客厅，看见妈妈就一个人时，他顿时全身放松了。

他在桌子上将铅笔磨尖，至少霍布鲁克该提前给他们打声招呼，告诉他们这学期会有突然袭击的小测验。老师给过他们课程大纲，说过哪本书上的哪几页必须在什么时候读完，可他从来没说过考试的事，至少他应该懂得起码的礼节，向大家先解释这门课他想怎么上，分数该如何评定。

“星期一见。”佩妮罗说，然后和朋友一起去交款台。她的脸上又露出了灿烂的微笑，“认识你很高兴。”

他对凯文在学校的地位还不太清楚，这个朋友显然不属于任何帮派，但他也不是个独行侠，好像无法将他归类。凯文几乎谁都认识，和大多数人相处得都很好，可他却爱和狄恩一起吃午餐。他们彼此间的交往还未完全放松，事实上还在互相定义着两人友情中各自的角色，但友情的确存在，狄恩感到心满意足。凯文言语粗鲁，但常常在下流话中显示出敏锐的思维。狄恩觉得凯文很能理解他，因为他感觉彼此趣味相投，事实上，他们对每件事的看法，从音乐到电影到老师都惊人地相似，也许这就是为什么他们很合得来的原因。

凯文大笑起来，差点喷了一身可乐，他用手背擦擦嘴说：“叫佩妮罗？”

似乎她很在乎他。

他的朋友裂嘴笑着说：“进展如何？她有没有被你迷倒？”

他站在那儿，凝视着山峰，眼前的景色似曾相识，却又隐隐不安，他忽然觉得一阵寒气袭来，打了个冷颤。

“你不还认识那位凯文·哈特嘛。”佩妮罗说。她说凯文·哈特时的语气表明她不喜欢他这个新朋友。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我以前没见过你，”她说，“你是新来的？”

“真恶心。”凯文竖起中指小声地说。

她看着他，很理解的模样。

他打开汉堡，坐下开吃。

他们看着佩妮罗取出橘子汁，消失在人群中。“别担心，”凯文说，“纳帕谷的妞儿多的是。”

不，不要这样。

他只希望她还有足够的理智，不要带男人回家。

狄恩颇有自知之明地耸耸肩。“不行，”他说，“答案是猜的，运气好吧。”

“你的九九藏书网神话课学得不错。”凯文装模做样地用手理一下头发说。和狄恩一样，他平时也不学习，只想等快考试了再突击，但这次他几乎错了四分之一的题，要是老师打分的话，他只能得B减。

更糟的是今天他终于完成了自己的小伎俩，不为人知地偷偷坐在了佩妮罗旁边。

狄恩也咯咯笑了，然后又笑他自己。“是的，”他说，此刻感觉已好多了。他拿起汉堡接着说，“她的朋友看中你了。”

佩妮罗和她的朋友站在一排队伍后面，狄恩想如果他现在不行动，别人就会排到她身后。于是他快速从人群中走过去。

这只是个开头，他应该感觉不错，可是不知为什么，他觉得失望，有点挫败感。

她看上去也很惊讶，但看见是他后笑了。她的笑很甜，他想，这是友善、真诚的微笑。

“她是个同性恋，我告诉过你，是不是？”他假装思考一下，“我想想，她和一群同性恋住在丹尼蒙姐妹葡萄园，她们有亲戚关系，是她的姨妈什么的。在商店你买不到这种葡萄酒，只能通过邮购，我想是卖给其他同性恋的。”

“去你妈的。”

他到厨房准备给自己做晚饭——通心粉加奶酪或冰箱里的速冻食品——这时，路边传来熟悉的刹车声。他想到前面去，从客厅窗户偷看一眼，看到底怎么回事，但他仍呆在厨房，一动不动，肌肉紧张，手心冒汗。

狄恩挤出笑容说：“是的。”

星期五，霍布鲁克先生一上课就给他们来了个测验。铃响后，神话课老师告诉大家把书放到书桌里，拿出纸和笔。

所有人都做完后，老师说：“好的，请和坐在旁边的同学交换试卷。”

于是凯文的车呼啸离开，车胎在柏油路上留下两道印迹。

吃完了东西，做完了作业，狄恩开始翻当天报纸的头版和娱乐报道，又看了几眼从亚利桑那带来的两周前的彻代》周刊。

确实如此，但狄恩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他觉得有些尴尬，就什么也没说。他看着桌面掉色的塑料上用铅笔写的脏话，这时，一个穿着黑T恤、瘦削的金发男孩气势汹汹地走来，皱着眉说：“你们这是干嘛？等着妞儿聚会呢？你们坐在我桌上了。”

凯文点着头说：“你要能得到她会不错。”

“到新学校不太适应吧。”佩妮罗说。

在餐厅凯文买了可乐和玉米饼，狄恩则买了热狗和牛奶。两人挤出人群，在自动售货机旁找座位坐下，望着过往的学生。

他不愿意拍佩妮罗的肩膀引起她的注意，或是在她不知道他排在后面时就和她说话，所以他只是尽量使自己放松，装出一副自如自在的模样，等着她转身的一刻。

不，他只是在自做多情。

那种担忧又重现，“妈妈……”

“嗨。”她说。

“嘿，”凯文说，“快看。”他指着餐厅里排队的队伍，佩妮罗和一个小九*九*藏*书*网巧的戴眼镜的黑发女孩正朝门边走来，“你的机会来了，伙计。”

狄恩觉得机会正在悄悄溜走，“她有钱吗？”

“是的，”他说，“不太适应，我一个人也不认识。”

他迫使自己回过头，赶紧过马路回家。可能是心理原因吧，他想，一种离开家乡失去了根似的反应。对，肯定是这样，绝对是。一旦完全适应了新环境，他就会很快克服掉。

“第一题，”老师宣布道，“宙斯。”

他几乎宁愿她出了什么事故。

他到底该说些什么？

他甩开这个念头。

他们排到了窗口前，谈话结束了。佩妮罗要了一份沙拉和一听V8饮料，狄恩拿了一个汉堡，一小袋炸薯条，两听可乐，一听给自己，一听给凯文。

“不，是真的，你会喜欢他们的。”

也许她真的洗心革面了。

“写上一到二十五，”他说，“每个数字间空两行。”他从座位上站起来走到黑板前，背对同学，拿起一支短粉笔。“你们把题目抄下，在空格里写上答案。”

按照他的算计，得等到星期五。

他脸红了，不知道说什么，该怎么回答，害怕说出更傻的话。

像往常一样，餐厅里很拥挤，狄恩和凯文坐在外面的圆塑料桌上，等着排队的人减少。

“滚开。”

放学后，凯文和另一个同学提出开车送狄恩回家，他拒绝了，说想走路回去。

第一轮广告时间很快过去，接着第二轮，第三轮，已经六点半了。他站起来朝窗外望去，天色已暗下来，黄昏的桔红色消融在夜晚的蓝紫色中。她不会重蹈覆辙吧？不会在新工作才开始就那么快地出事吧？不会在答应他要重新做人之后又令他失望吧？

学生们安静下来答题，只剩下纸张的沙沙声和偶尔桌椅发出的嘎嘎声。狄恩已经在想他今天的测验能拿多少分，以后怎么在其他考试中弥补这次可能得的“F”。

只是在大多数时候。

狄恩又坐下来看当地新闻。他试图朝好的一面去想，告诉自己她只是下班晚了，忘记打电话，可他并不相信这个理由。

“呃，谢谢。”

他停下来，该向右拐了，前面的路一直延伸到山脚的草地。

“我刚认识他。”狄恩说。

非常幸运，他站在了她身后，一队啦啦队员排在他后面。一切发生得太快，他没经思考就采取了行动，现在竟不知该怎么做。他的手心开始冒汗，胃也在痉挛。

他去厨房拿出一袋薯条，在碗里倒了点番茄酱，来到客厅，拿起遥控器，打开音乐电视，但很快觉得重复的音乐和录像很无聊。他又快速扫了一遍有线频道，也没什么好节目，就将电视关了。等吃完薯条后，他再将音响打开，边听音乐边做数学作业，明天有二十道几何题要交。做完后妈妈就该回来了。

“是呵，至少葡萄园的事是真的，她们的性倾向问题是我瞎编的。”

“我叫狄恩，神99lib.net话课班上的。”话一出口他就意识到很愚蠢，但已无法收回。

“真的很棒，你学得很好。”

“别担心，几个同事想下班后去那儿，他们问我去不去。我们在那儿遇见了这些人，他们——”

狄恩还以微笑说：“的确是这样。”

到家时，妈妈还没回来，不过狄恩不担心，她今天要五点才下班。他一直在仔细观察妈妈，发现她似乎很喜欢她的工作，与同事相处得也不错。昨天和前天晚饭时，她给他描述工作中发生的事，客户以及银行里其他信贷员的行为举止，他仔细聆听，想从字里行间发现什么，但她语气中流露的职业性和客观显得真实而不虚伪，显然她没有被银行里的任何人所吸引，这是个好兆头。原来在麦沙和钱德勒的两份工作中，头一周还未结束，她就邀请人与她一起所谓的“小聚一下”了。

他舒了口气，现在又找到感觉了。“是的，”他说，“我从亚利桑那来，一个星期前妈妈和我刚搬到这儿。”

“你觉得这很好玩吗，哈特？”

“只问了名字。”狄恩放下盘子说。

“你考得真棒。”她补充道。

狄恩在正确答案旁画勾，在错误答案旁画叉，佩妮罗只错了两题，得A减。他没看错，她很聪明。

“随便。”

“正经点儿。”

“她做梦。”凯文说。

佩妮罗离窗口还有六个人，这是他仅有的一次机会，他得想点好听的说，不然他们就得沉默地站在那儿，一切就会结束。他瞥了凯文一眼，他向他翘起了大拇指。

狄恩笑了，他想起佩妮罗，一切进展顺利，他对自己说，可能会有戏。

坐在旁边的同学，就是说不是凯文就是佩妮罗。他瞧瞧左边，凯文和另一位矮个子的男孩换了试卷。狄恩看着佩妮罗，挤出笑容，把试卷递给了她，她也把她的卷子递过来。她的字迹娟秀、工整，一看就是女性的笔迹。

狄恩走在林荫道上，他总是避免参加任何体育锻炼——他不是个运动型的小伙子，而且非常讨厌上体育课——但是他一直喜欢散步，这使他有机会呼吸新鲜空气，随意遐想。他边走边环视周围安静的居民区，他喜欢这儿的房屋，喜欢学校，喜欢遇见的人，纳帕本身是个令人愉快的小镇，可是有种感觉总是让他有点不舒服，一种挥之不去，从开始就有的感觉，并不是具体的某样东西，比如房子、建筑什么的令他不悦，这种感觉更加微妙，更加抽象，似乎是针对整个纳帕谷，有一种他在麦沙没有经历过的沉重和无法言说的不安。尽管这种感觉不会影响他的日常生活，但它是那么执拗，像各种声音混响的浅吟低鸣，时时若隐若现，好在现在他已能和这种感觉共处，大多数时候他能做到不理不睬。

“是的。”

“要毁掉我提升的机会，对不对？”她推开他走进厨房，“坐下，”她命令道，“我来做饭。”

她笑九*九*藏*书*网了，她的笑温暖而自然，“我知道你是谁，我改过你的试卷，想起来了吗？”

狄恩没说什么，吵架过程中他一直沉默，有点害怕那人会和他们中的某位打架，或者更糟的是再带来一帮不好对付的哥们，但他没有流露丝毫的怯懦。看起来凯文知道如何对付这个家伙，至少表现得像是这样，狄恩相信他的这个新朋友知道哪种人该用哪种办法对付，知道什么时候该开腔，什么时候该闭嘴。

他希望如此。

一道题也没错。

他看着她，是他的想象，还是她的表情，反正她的声音里有种不寻常的兴趣，她的话语流露出关切，似乎很理解他，似乎她自己有过同样的感受。

她没喝醉，但肯定喝了酒，声音比平时高，快乐而活泼，动作幅度大而且无拘无束。“我遇见了最伟大的人！”她说。

幸运的是凯文也跟着他把座位向前移，让第三者加入谈话总比单独和一个陌生人开始冷冰冰的交谈要容易得多。

佩妮罗的朋友救了他。

“这个人是个绣花枕头。”凯文说，好像读懂了他的心思，“别管他，只说不做而已。”

六点了，妈妈还没回家，也没打电话，他担心起来。关上音响后，他打开电视，靠在沙发上看新闻。尽管大部分报道涉及谋杀、灾难和其他悲剧性的事件，但看新闻是种奇特的安慰。他知道这是愚蠢、无知、没受过教育的想法，但看到那些事件在电视上分类、剖析、讨论，他觉得踏实安心，不管世界如何混乱不堪，总会有人凌驾于事物之上采取措施监管，虽然他明白，事实上可能并不是那么回事。

一座小山。

争辩没有用，他看着她从水池底下拿出锅，“眶”地放在桌上。出去来到客厅，他叹了叹气。外面的夜更深了，他看电视，厨房里妈妈大声地自己唠叨，把勺和锅弄得当嘟作响。

“多项选择题你可以靠猜、凭运气，选答题要猜中答案就得先懂才行，你得先有东西才能选。我是说，妈的，你是全班惟一全对的人。”

“你他妈的才好玩呢。”

而且她不像是同性恋。

“再见。”狄恩答道。他还想说点别的，想邀请她们两人到凯文的桌上吃饭，想问佩妮罗什么时候愿意和他一起自习，想知道他们以后还能否一起聊天，但是，他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他付了两美元，望着她们离去。

凯文平静地竖起中指。

狄恩拼命忍住了笑。

队伍在向前移动，该自己说话了，狄恩感到有点惶恐，他找不到什么可说的。

“男的还是女的？”

等她真地转过身来看见他时，他假装很吃惊，清了清嗓子说：“我没认出你来。”

狄恩脸红了，却努力装做若无其事，“给我讲讲她。”

狄恩深吸一口气说：“快乐时光？妈，你说——”

老师开始在黑板上书写，“你们可以开始了。”

神话课后，狄恩随凯文一起来到餐厅。他的心情不错，还不http://www.99lib.net到一周，就已经熟悉了校园生活的节奏，调整得轻松自如了。老师和课程与在麦沙时差不多，碰见的大部分同学都挺好，尽管除了凯文，他还没和其他任何人深谈过。

“没事儿——”狄恩说。

奇怪的是他对佩妮罗的兴趣依然不减。原以为第一天的吸引是由于她长得像梦里的女孩，可当听到她上课时的发言，偷听她和同桌的谈话，在她独立于他的想象之外，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时，他发现他对她的兴趣愈加浓厚。她很聪明，知识面比他在亚利桑那认识的女孩广得多，这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她非常美丽，这点毋庸置疑，但似乎不像他最初想的那样高不可攀，而且她毫无傲气，举手投足间流露出自然随意，甚至受到约束的课堂也没对她造成影响。她看上去真实诚恳，一点儿也不虚伪造作。

他匆忙向前走，不再朝左看，也不再看那座山。

“对不起，我回来晚了。”她把提包扔在门厅里说。

当然现在这并不意味着什么。佩妮罗把他的试卷还给他，他不敢正视她的眼睛，也不敢看分数。今天可真丢人现眼，可能她会觉得他是个智商低下的笨蛋，和她交往的机会也许会降到零。他可怜巴巴地看了凯文一眼，然后低下头看手中的卷子。

他居然得了满分。

他们俩望着女孩从身边经过，狄恩的目光落在了佩妮罗身上，她拿着棕色的午餐袋，正在自动饮料机上买橘子汁。凯文发现他在看佩妮罗，于是笑着说：“我知道是怎么回事，同性恋女妖的诱惑。”

“你认识我们呵。”她的朋友笑了。

当然，细细想来，狄恩记得老师曾说过几次，“我希望你们认真看书。”他意识到这个隐晦的警告是后面考试的前兆。

狄恩推开桌子，“你和我一起去。”

“讲什么？”

现在他得为此付出代价。

凯文哼道：“不行，这是你的机会，你自己过去和她说话，她要是不理你了我会在这儿等你。”

“去你妈的，哈特。”男孩气哼哼地离开了，挑衅地竖起中指。

“我在‘快乐时光’遇见了他们。”

事情发展不太顺利。

“我来做饭！”

狄恩完成任务似地抄下霍布鲁克先生在黑板上写的问题，他一个答案也不知道，只是上过课后对其中一些术语有点模糊的印象，只好写下脑袋里冒出的哪怕任何一个字。他把试卷翻过来，放下笔，表示自己已经做完了。

狄恩点点头，好像他早就料到似的。

问题是他不知道如何接近她。课堂上，他想象如果她的书掉了，他会帮她捡起来，然后他们目光相遇。但他明白这种事只会在电影和小说里才会发生，现实的可能性不太大。他可以每天将座位移到离她更近的地方，这个班的老师不要求学生坐固定的位置，这可是他能抓住的一个好机会。他不知道等坐到她身边后会对她说些什么，也不知该如何打破僵局，反正既来之则安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