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先生，您先躺在床上，我帮您检查一下……”
“要是有什么关系，我们堂堂韩副院长能查不出来？”卓启智目视前方，笑着说。
“您先拿着这个单子去放射科排队。”说着便背对着老妇人等人，对着赵浦挤了挤眼睛。
“听说一直和那个废柴院总走得很近，她不会是看上那个傻子了吧？”
韩雨也笑笑不再说话。
住院总医师的权力很大，能决定收什么样的病人入院。不过像赵步理这样的住院总医师最招同事们讨厌了，因为他常常顶不住压力。病人稍微说一下自己的困难，或者把病情说得稍重一些，他都收进病房去。他自己老好人做得舒服，和他搭班的护士都满肚子牢骚。
“能做到这一步，还算是可以。不过我有一个疑问，为什么龙森浩的东西会送到我这里？你上次说，是你们病房的那个赵步理送的，对吧？”
“大夫每天不用干活啊，都像医务处一样上班就是喝茶闲聊吗？”
“我们家老赵今天早上突然说肚子疼，问他怎么了，他非说没事。结果我出门给学生送东西的工夫就发现他不见了，我赶紧让孩子们帮着找，这才发现老赵他……他在湖边晕倒了，两个孩子赶紧给送到这里来了。在路上，他嘴里一直念叨说‘不活了、不活了……’，到底是什么病，会不会是得了癌？”
这时，老人突然抬起头来，文质彬彬的脸正痛苦地抽搐着。他见诊室里面只有他们二人，一把抓住赵步理的手：“大夫，我跟你说我怎么了，您答应我一定不要告诉他们，成不成？如果您说了，我立刻就去死！”
“呃，好，那你赶紧回去吧！”
卓启智的声音很低沉，没有太多感情。韩雨却大舒了一口气，他用眼睛的余光看了下角落里的李有才，他正趴在前面的椅子后背上，一只手捂住嘴和下巴，只露出一双小眼睛四处打量。
更重要的是，他根本分不清孙慧口中的“关系户”，到底是“真关系”，还是无足轻重的“假关系”。
赵步理会意，赶忙溜走了。
重大并发症讨论会（MMC）每个月举办一次，主要是讨论这个月的死亡病例。本意是让大家在分析和讨论的过程中吸取经验教训，好让其他医生未来少走弯路。
赵步理挠挠头，有些为难：“那也得拍个片子看下那个……瓶子到哪里了吧，如果已经进入了乙状结肠，那是不可能从下面原路再取出来的……”
但老妇人眼中的光还是暗淡了下去：“我就觉得是我害了他。大夫，实不相瞒，我得了结肠癌，而且是晚期，我怕是我传染了他……”老妇人平淡地说道。似乎“晚期”这样沉重的词也并没有沾染任何情绪。
“医务处是对的，现在年轻大夫做事太不认真。”
男人打了个趔趄，赶忙跳下床。
不过那妮子今天去哪儿了，怎么最近都见不到人？
不，不会的，不可能！赵步理赶紧晃晃脑袋，继续缝合伤口。
姜超听着，压低了声音和旁边的王强嘀咕：“怎么没看见林小棠？”
赵步理往下看，发现方鸿铭画了一张极其复杂的地图，但是字迹和线条都不甚清楚，完全看不懂。只是在图下面有一些文字，什么“台阶高半寸处”“正三圈反两圈半再正……”“灯光所在处”等之类奇怪的词语。
“出什么人命啊！他这种人早该被阎王爷领走了，能活着是老天爷想收拾我，特别派他这尊大佛下凡惩治我的！”说着便翻起了白眼。
“是啊大夫，我那个鸭脖没事，自己肯定能下去，不用，真不用……”说着，男人便瞟了瞟老婆，没骨气地拉着老婆的手就要走。
“这是说谁用夹子拿回扣？难不成他这是在跟院长叫板？”
赵步理咬了咬嘴唇：“嗯，可能肚子里确实是……长……长了个东西，所以我们要做个手术把它取出来。”赵步理挠着脑袋结结巴巴地说。
“对，我也不清楚，我本来是想把……”
人陆陆续续进来，不同科室之间熟悉的朋友往往会坐在一起，反而同一个科室的人几乎很少坐在一起。
“可我们医生也没有办法……您还是和家里人说说吧……”
“听说今天要公布去冬城支援的人选啊。”
话筒传到了孙慧这里。孙慧有些为难地想推开，结果秘书硬把话筒往她手里塞，眼神不容商讨。场面一度非常尴尬，孙慧赶忙现编出一套冠冕堂皇的话，正准备发言，却见龙森浩举起了手。秘书看了看孙慧，又看了看龙森浩，不怀好意地笑了下，就把话筒传给了龙森浩。
赵步理点点头，他发现刚刚的“母老虎”也斜挎着包，一脸气愤地朝他走了过来。他随手打开单子看，突然睁大了眼睛。
这个月MMC讨论的病例恰恰是韩雨科室的。一般来说，韩院长和卓院长的科室很少会把病例拿到MMC上讨论，因为医生们都不情愿公开自己治疗失败的病例。作为领导，当然更喜欢找其他科室的错误来点评，而不是让自己接受其他人的点评。
“医生，到底是什么病，不会真是我们老赵肚子里长东西了吧？”
“可是不拍片子，我们真的没法判断。我看您这个样子，可能需要尽快处理，如果肠子扭转，出现缺血坏死，那就更麻烦了。即使现在做手术，也要把肠子切开，把……那个……瓶子取出来，再在肚皮上开一个临时的洞做造瘘。”
“hｔtp://www•９9liｂ.nｅt我……”
“又因为一个个案，改变了整个流程，我们大夫每天就像狗一样被医务处的人牵着鼻子走。”
病房阿衡，药房小李，皆吾朋辈，向来合作无间。吾于住院笺每书“慕名”二字，阿衡即知此病患脾性不佳，关系不厚，无须多加迁就照拂。
“不是，你别生气，我这个……啊！啊啊啊！”
早晨病人不多，闲来无事，赵步理打开笔记随便翻看。
“够了！”男人突然暴喝，“大夫都忙，你在这儿闹什么闹！”
“不过您老婆可真……”赵步理没忍住脱口而出，没想到男人软软地低下了头，“我是没用……也不怪人家……”
“您爱人这个鸭骨头……”赵步理把片子对着天花板上的灯，放射科的大夫也凑过来和他一起看，眼睛瞪得越来越大，“这个鸭骨头，刚好横着插在了食管上，像是在食管上搭了一座桥……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赵步理匆忙道，“快去查全套的抽血，准备手术吧。我去联系胃镜的医生！这个鸭骨头已经插进食管了，骨头非常尖，如果再往外戳最多两毫米，就会扎穿主动脉，他瞬间就会有生命危险……所以你现在就坐在这里，不要咳嗽，不要动，不要吃东西，连口水最好也别咽！”赵步理指着男人说，男人当下就吓得咽了一下口水，察觉之后赶忙抓紧女人的衣服。
他更不敢和这个“母老虎”说的，是病人的病。当他私下告诉男人病情时，男人惊讶得腿都软了，但是也坦白了近期经常出去寻花问柳的事实。赵步理心里嫌弃，却也不敢直接告诉他们家那个“母老虎”实情。
这时，刚才的小护士气喘吁吁地向他跑过来，把一沓抽血的结果交到他的手里：“赵步理，胃镜科的秦主任问你，病人想什么时候做，他们今天手术很多，你赶紧跟他们商量商量吧。”
老妇人腿一软就向后倒去，赵步理赶忙上去扶住，让她找个就近的凳子坐好。老妇人脸上已经渗出了汗珠，她恐惧地抓住孩子们的手。
“近期我做了个研究，估计院里很快会公布。我不是针对任何人，只是从病人的角度来看，这个夹子，我认为是不安全的，请大家暂时先不要使用了。”
“我刚实习的时候也觉得瘆得慌，但双氧水是消毒除厌氧菌用的，很好使。而且没有什么感觉，就是会起很多气泡，看上去比较吓人。您忍一忍，我马上给您缝。”
男人张牙舞爪、龇牙咧嘴地甩着受伤的手，之后慢慢淡定下来，又看看自己的伤口。手指头被切掉了一块肉，两厘米的创面上像啤酒一样向外喷吐着泡沫，发出刺啦刺啦的声音。
女人没好气地看他一眼，摔门就出去了。
赵步理点了点头。刚才那个男人是“妻管严”，而这家子的老教授，看来是家里说一不二的霸主。他进了屋，把门关好，果然看到一个头发同样花白的老人家趴在桌子上，赵步理坐在他面前。
“疼疼疼……疼疼……啊！”男人竟然哭了，眼泪都流了出来。
赵步理轻轻打着麻药，麻药很快起效了，男人的痛苦似乎减轻了很多。
孙慧冷笑了一声，摇摇头。她眯着眼睛，晃了晃脑袋，努力想看清PPT上面的字。
“韩院长，我已经把夹子全部销毁了，总共是1623套，手术室器械库的库存就是这些，我自己数过了，一点没有少。”
“我……我自己往下面塞了个瓶子，我也就是试试玩儿……没想到瓶子自己……大夫，您帮我掏出来就行。”
还不到早上七点，学术报道厅便人头攒动。
“拜托了！”另一个男人三十岁出头，看起来像是小儿子。
赵浦叹了口气，抱着脑袋埋在自己怀里，呜呜地哭了起来。
龙森浩话音刚落，韩雨的瞳孔立刻收缩起来，嘴角不由自主地抽动了一下。但他仍旧岿然不动。程鹰在台上不自觉地看了看自己的主任韩雨，又赶紧去看龙森浩。
“造瘘，什么造瘘？”
“医生啊，我想问您，这个病是不是会传染？”
“各位主任有没有要发表意见的？”大外科的秘书拿着话筒，到处搜寻着，见有不少主任争相举手。妇产科的主任赶忙推孙慧：“你快看看别的科怎么骂他们吧！出血没什么大问题，关键是这个态度，一点都不端正！”
赵步理用眼睛的余光看了眼他旁边的女人。她比男人的个子高大得多，正双手抱着胸，一脸怒其不争的样子：“连切菜都能切破手指头，我真是服了你了，你说你还能干什么？没用的东西，上班挣不了几个钱，孩子也不会管。上班、做饭、看孩子都指望我一个人吗？你和你那个老妈一样，啥忙也帮不上！”
“说的正是啊，这不还卡着呢嘛，有点疼啊，但是我也不好意思再和媳妇儿说了啊，太丢人了……”
赵步理看着老人，一时间也有些无助。他突然发现，自己已经习惯了有一个人在身边给自己出谋划策，哪怕至少是听听自己说话也好。林小棠啊林小棠，你今天到底干什么去了？
“啊……阿嚏……”
这时，门口似乎来了一个人，正从玻璃窗外朝里看着他的缝合。赵步理抬头看了一眼，对方立刻就溜走了。
韩雨自然没有因为他的冷淡而尴尬：“我说卓院长，您对冬城那个医院还是很执着啊，藏书网每年投这么多钱给他们，该不会……是有什么关系在那边？”
“怎么会……大夫，你快给他做手术啊！你快点啊！你给我救救他啊！”女人发疯了一样摇晃着赵步理。
赵步理心里顿时一紧，他赶忙拉紧手中最后一个结，麻利地剪下线。刚打开门，男人的妻子就进来了。
家里的烽火已经告一段落了，妻子没有再和他计较，假装没事一样继续生活。但是他清楚地知道，他们心中还拧着一个疙瘩没有解开。他心中更加挥之不去的，是与萌萌在阁楼上度过的那个夜晚。带着些许的酒气，他把萌萌抱到床上，看着萌萌均匀的呼吸，夹杂着些许酒醉的呻吟。那一夜似乎改变了什么，又似乎什么也没有改变。
“说什么？”赵浦眼睛都要冒出火来，“我当了大半辈子的教授，怎么能因为这种事被别人笑掉大牙？我这一辈子好名声，就算死，也不能把它给毁了！我自己不能，你也不能！谁都不能！”
以微量糖皮质激素掺入混匀，以之治疗皮炎效果显著，且并治哮喘，用之贫者，疗效甚佳。
只见女人立马恶狠狠地瞪过来，赵步理赶忙噤声干活，再也不敢看她。
幸好赵步理戴着口罩，不然也得笑出声。他心里想，在蠢这条路上，自己终于碰到对手了。
“谢谢龙大夫，我也觉得，还是用线打结最牢靠。我们过去管这个结叫作睡觉结，就是打上之后就能安安稳稳睡一觉。不过，我不知道我们这例病人术中到底有没有用夹子，现在年轻人用什么我倒是不太清楚。”韩雨的声音很有磁性，确切地说是很好听、低沉、舒缓，没有一个字是废话。他没有放下话筒，而是笑着看向卓启智，“卓院长，听龙大夫的意思，您是不是有什么东西要分享给我们？”
赵步理轻轻拍拍他的肩膀。
“什么意思？”
“外科和内科不一样！”
男人吞着口水，紧张地看着赵步理处理伤口。赵步理把他的手指用碘伏消好毒，见他一直闭着眼睛不敢看，再看看旁边一个母老虎指着这男人鼻子骂着，觉得一阵好笑，不小心就笑出了声。
赵浦立刻会意，赶忙说着“谢谢”，拿着单子艰难地错开身走过去。老妇人心疼地摸了下他的手，被他一把甩开。
“赵大夫，你去哪儿了啊？我到处找你！”来人是一个瘦小的女护士，“你这边急诊室都要炸锅了，那么多家属在那儿等你半天了！一个老大爷据说是急腹症给送过来的！”
赵步理已经习惯了，每次普外科的住院总医师都要找理由离开，导致赵步理被迫连着普外科和胸外科的急诊一起值班。
“就是把肠子的一端接在肚皮上，粪便暂时从肚皮上的袋子排出，等过三个月再把肠管放回去接上。现在如果在不干净的情况下硬接，发生感染的概率会很高。”
这都什么和什么……方老大脑袋上是有包吗？
“女士您好，您这样可能会喷到无菌区，要不您先出去……等一下？”
窃窃私语连成片，零星传到前排领导竖起的耳朵当中。
他脑海中出现了那个软弱的男人的模样，怎么也不能把他和梅毒联系到一起。
但是这个月，其他科室刚好都很安稳，只有韩雨科室有一例严重的术后出血。因此在投票环节，即使韩雨再用手段压制，也没能逃过一劫。
韩雨这个时候居然爽朗地笑出了声，他像一只老狐狸一样眯着眼睛，转过身拿起话筒。
赵步理舔了舔嘴唇，他看了看老妇人无辜的眼神，又看了看赵浦，艰难地做了个决定。
“梅毒……阳性？而且还是正在感染？”
他忘不了她的眼神。
女人咬牙切齿地指着赵步理，胸脯剧烈地震荡着，男人却在一旁连连安慰：“没事，没事，我推迟一点做没事的，别让大夫为难。”说完咧嘴看向赵步理，眼神当中满是央求之意。
“我哪儿敢不来，不得在主任们面前晃悠晃悠嘛。”王强没好气地说。来人正是姜超，不过这次他完全不是篮球少年的模样了，一身领带、衬衫、皮鞋，看起来再也不像个学生了。
赵步理把那页画着地图的纸，拿到清晨的太阳光下翻来翻去，却看不出丝毫名堂。
赵步理差点一口水喷出来，方鸿铭也真是胆大，给病人喝安慰剂，放在今天，如果被曝光到网上，不被骂死才怪。
“我告诉你，我是你们韩院长家亲戚！我已经给韩院长发信息了，你赶紧给我们安排手术！不然出了问题，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哦……我……我还以为这个像酒精，泼上去真的好吓人啊，跟化尸水一样。”男人个子很矮小，声音很细，脸吓得煞白。
旁边三十五六岁的男人赶忙打断老妇人的话：“妈，您别老是乱想。医生您好，我爸爸叫赵浦，是咱们寒城大学的数学系教授，是知名的数学专家，享受国家津贴的。最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对我们越来越冷漠，他来的时候一直捂着肚子，请您帮忙看看。钱不是问题，您就给最好的治疗就可以，拜托了！”
“这些流程一旦建立起来就成习惯了，就像你晚上要刷牙一样，进来一个病人就签，这多简单的事情！”
在赵步理苦口婆心劝说了十来分钟之后，他们终于做了一个胸部的增强CT。女人正对着赵步理破口大骂说他过度医疗时，赵步理却对着片子看呆了。
他九*九*藏*书*网发现，方鸿铭到这家医院时应该已经五十岁了，但是路子和他二十多岁的时候一样野。他每周至少出一天门诊，那个时候门诊和急诊还未明确分离，所以他接诊的病人患的病五花八门。
“女士，您爱人可能需要做个胸部CT。”赵步理非常严肃，两人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我边啃着鸭脖边看球呢，她非让我去切菜，我就带着平板电脑去厨房了。正切着菜，阿根廷进球了，我一激动，那鸭脖子就卡在我嗓子里了，然后这刀就切着我手了，哎哟我这个疼得……主要是一看到血我就晕在地上了……”
“没错，每个人都会从年轻医生做起，一定要知道，这些法律上的事情，必须遵守！”
紧接着，小茉又对胸外科赵步理的事件做出声明，要求所有病人家属签字的时候，都要用医生提供的笔，坚决不能用病人自己的笔，主席台下面嘘声一片。
自从这个男人得知自己患了梅毒之后，似乎从怕死的恐惧中活了过来。毕竟有些事情，他认为比死更可怕。
“听说你在副院长那个科里工作很投入啊，天天晚上住在他们科里？”姜超用玩味的语气笑着说。
赵步理发了会儿呆，正好早上来急诊接班。
学术报告厅外。李有才和韩雨并排站在走廊的窗户前。
起码现在危机解除了，至少自己的把柄不在对手的手里，妻子也没有闹事，萌萌也没有纠缠。这对他来说，就已经是个完美的清晨了。他这样想着，也走进了那个人头攒动的报告厅。
“哟，你也来了？”来了一个个子很高的男生，示意王强让地方，自己坐在边上。
卓启智转过头和他对视了几秒，感受到来自韩雨眼中那种盛气凌人的杀气，他无奈地抓起话筒：“龙大夫，请你到主席台上面来。”
赵步理赶忙三步并作两步走到诊室门口，发现门口围着两三个家属，正急得原地打转，看到赵步理来了，赶忙围了过来。一个花白头发、穿着和气质都很好的老奶奶抓着赵步理的手，颤抖地说：“大夫您好，您快去劝劝我们家老赵吧，他不想活了啊！”说着便哭了出来。
“我们上手术都忙得要死，病人入院，我们还得下来签个字？”
虽然没有任何物质上的奖励，孙慧还是听得笑容洋溢。几个科室的主任也纷纷对孙慧表示了祝贺。院长卓启智没有说什么，仿佛有心事。韩雨也敞着白大褂，坐得稳如泰山，似笑非笑地对院长说：“咱们医院这回可风光了，还是您领导有方啊。”
“那也就是说，”韩雨眼神当中露出一丝凌厉，“这一次，我们可能要投石问路碰碰运气了，呵呵。”韩雨冷笑着走了，留下一个搞不清状况的李有才。他靠在窗前的护栏上，揉搓着自己肥嘟嘟的手，似乎在这个清晨终于获得了难得的平静。
赵步理瞥了他一眼，这男人也太㞞了吧。赵步理突然想到，如果自己找个对象，会不会也是这样霸道的女人？他的脑海里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跳出一个人的身影。
程鹰上去简单汇报了一下病例。一名老年女性病人在手术中发生出血，进而引发了二次手术，导致了术后的严重感染。手术后又折腾了很久，现在还在医院住着。
小茉的发言还没结束。她又提到，近期有一起病人入院后死亡的案例，因为没有签署授权委托书，导致最后给病人签署放弃抢救同意书的是病人的妹妹，结果病人的儿子说这个签字无效。所以医务处要求，以后入院两个小时内必须签署授权委托书，否则直接罚钱。
“我死了没什么关系，但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他的学生们可怎么办？他的科研可怎么办……”
自售“秘药”，治愈良多。甚者或自服“秘药”，再求购以飨全家。“世有中医，无中兽医”，此谚诚然！乃因安慰之剂于畜类无效。家父泉下有知，望勿怪吾忘本则个。然，亦有为病家觉察责骂追打者数次，幸而吾有狡兔之三窟也。
赵步理一下被问笑了：“不会的阿姨，您放心吧！这个病不会传染的，要是真传染，那我们大夫不是早就中招了？”
这个规矩赵步理太熟悉了，也是曾经方鸿铭提出来的。如果住院总医师只管病房，就会让急诊的同事们日子越来越难过。病房压着不收，急诊的同事们只能死顶。自从住院总医师来值班之后，就大大缓解了急诊的压力。
王强赶忙低头抱歉地赔笑，程鹰的眼神当中闪过一丝阴翳，缓缓转回了头。
“赵大夫，这，还能治吗？会不会是晚期？”
“出血很正常，是外科最常见的问题，关键是‘二进宫’的时机，绝对不能因为怕被人家说闲话就不开。韩院长做得太果断了！再晚真的就救不回来了！”
男人不好意思地抬起头，用另一只手揉了揉眼睛里面的泪水。
给女人解释了大概半个小时，赵步理总算让她平静下来。他搞不明白，那个女人前一秒还对自己老公嫌弃得要命，后一秒又怕得要死，怕真的失去丈夫。
“我……我……”老人低声抽泣着。
时人心病甚重，又知看病所费不多，辄定欲服药。因之书“秘药”二字于处方，小李见之，即取吾等“宝贝”，舀一小勺与病人。实则蜂蜜水尔。
“这不疼……大哥……这是双氧水……”赵www.９９ｌib.ｎeｔ步理无可奈何地解释。
“鸭脖？什么鸭脖？”
赵步理很想告诉她，因为这种梅毒的感染手术，必须放在后面进行，否则前面的手术结束后要进行全面消毒才能进行下一台手术，而后面的手术都要等到很晚。虽然是急症，但是胃镜科的主任一点也不肯让步，说之前的手术都排好了，他也十分为难。
小大夫们纷纷发起牢骚，然而主任们不这么看，他们纷纷接过医务处小茉传过来的话筒，表示赞同。
程鹰今天早上穿得非常正式，头发也梳得锃亮，拢到了后面。他干练地汇报完病例，就站在一边，用猎鹰般的眼神左右巡视，散发出一种来者不拒的傲气。
在这家医院做住院总医师，每周要有一天在急诊值班，为的是让住院总医师了解急诊一线的情况，有需要收住院的及时收进去。
赵步理赶忙走过去，发现几个人乖乖地站在门外，一步也没往里走，只是急切地往里看。
韩雨转了转眼睛，微笑着观看这一出年度大戏。这时候手机来了一条短信，随之而来的还有几个同一电话号码的未接来电。他眯着眼扫了一眼，“哼”了一声，没有点开就直接收起了手机。
两人正说着，前面的人突然回过头来看了他们一眼。王强的心跳差点停了一拍。那是韩雨科室的大师兄程鹰。
“她又不用像咱们那样卖力表现。人家那么硬的后台，还不是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好像这两天又没来，不知道干什么去了。”
“什么？”赵步理说着就要推门进去，同时也纳闷为什么家属要在外面等。他看到老妇人旁边站着两个男人，也都穿着考究，身上散发着浓烈的古龙水香味，从相貌上看像是老妇人的孩子。两人都皱着眉头，搀扶着老妇人，向赵步理恭敬地问好。
这大清早的，是谁这么无聊，连缝合都要看？病人家属吗？
“你们都来干什么？都回去！我说让你们都回去！滚回去！我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你们管了！”赵浦瞪着他们，拼命摆手示意他们走开，然后捂着肚子向放射科走去。家属们想跟上前，赵步理见状便说：“几位家属，老先生可能要做一些检查，几位可以先回家去等，可能要简单做一点小小的处理……”赵步理歪着头看向赵浦，后者回过头来，带着感谢的目光期待地看了他一眼，走进了放射科。
真是人不可貌相啊。这㞞货，原来在外面还这么不老实，难怪在老婆跟前这么听话。
王强又白了他一眼：“那可不，忙得要死，不过我听说你最近……嘿嘿……”王强用身体使劲撞了一下姜超，“谈对象啊？好像还是个护士？”
“大夫啊，我们赶时间，手划个口子，做CT，您……没搞错吧？”
“别逗了，我看大概是想换换口味吧，那个傻子据说最近又惹上事儿了……”
男人说着又号叫起来，紧闭着眼睛，浑身颤抖。赵步理正拿着利多卡因的针头插进男人的手指皮下，一时间也停下了动作。
他的怒吼声还没有落地，门就一下子被推开了，进来了母子三人。赵浦立刻慌了，一只手紧紧扣住赵步理的手，低声用哭腔哀求着：“大夫你帮帮我，我……我求求你了……”
老妇人尴尬地小声说了句：“老赵他不让我们进去，我也不敢惹他不高兴……”
“放心吧，不会的。”孙慧冷笑着又摇了摇头。
只见肝胆科的主任拿起话筒：“这个出血，我们科也常见，我们科出血量比这个多多了，甚至病人最后被家属拉走了。所以这个处理可以说是相当及时，不愧是咱们韩院长的科室，雷厉风行！”
“你小点声！你找个安静的地方帮我取出来，快点，就和他们说没大事，让他们都回去。”
“行了吧你？干活儿的本事没有，到医院丢人就数你最厉害！还不快跟我回去！我一会儿还得送孩子上学呢！你妈也得等我给她做饭去，我还得上班，我真不知道上辈子是不是欠你们家的！快点啊你！”
男人用尖锐细嫩的声音求饶着喊疼，边喊边让赵步理轻点。
“啊疼疼疼！疼，不行，疼！”一个男人在号叫，赵步理不得不停下来。
“老赵，今天我家里还要装下空调，我先回了哈，普外科这边，拜托拜托了！”
“证明你的很多篇文章，涉嫌篡改数据，学术造假。”
妇产科主任和孙慧小声耳语：“这帮男的真是一个比一个小心眼儿，你看这汇报的什么玩意儿，避重就轻，就一个劲儿说自己怎么发现及时，怎么处理得当。经验呢？教训呢？”
女人似乎从来没有见过男人这样对自己说话，一时间愣住了。男人趁着女人发呆，连忙朝赵步理使眼色，让他赶紧走。
小大夫和老大夫似乎以某一排椅子作为分界线，成为两个对立的阵营。
卓启智叹了口气。他本来努力装糊涂，但眼下韩雨紧咬着他不放，于是有些自暴自弃地垂下肩膀，艰难地开了口：“我收到咱们医院内部人员的举报，里面有充分的证据证明……”卓启智停顿了一下，龙森浩严肃地看着他，紧闭着嘴唇，孙慧一副完全搞不清状况的样子，看着台上。
腹部疼痛，难办了，果然是他们普外科的问题。
老人下巴微微颤抖着，松弛的皮肤上布满了老年斑，但看起来身子骨很硬朗。他的九九藏书眼神不停地闪烁着，赵步理只能无奈地点点头。
老妇人说着按了按胸脯，两个儿子轻轻抱着她的肩膀，三十多岁的男人泪流满面。赵步理呆呆地站在走廊中间，看着面前的母子三人抱作一团，心里一团乱麻。
“拍片子？不可能！”赵浦严肃地摆摆手，哭丧着脸，好像一个根本没有谈判余地的老顽固。
龙森浩大步地走上主席台，两脚分开，双手背在身后，像一名士兵。他虽然不知道即将发生什么，但是没有一丝慌乱。韩雨此时却有些不安，在心中咒骂着李有才。
赵步理有些为难：“应该还能……不会是晚期的，您放心，先回家去休息吧。”他不得不拼命下逐客令，同时心里有一丝疼痛，觉得自己犯了个错误，但又不知道怎样做才是对的，只是希望自己不要用更多的谎言来弥补之前的谎言了。
两个人转头看向赵步理。
“不可能吧，你用那个了吗？我好像最近没怎么用。”
小茉首先上了台，代表医务处发表了对近期一些事件的看法。她首先高度赞扬了胸外科的孕妇事件，从科主任到底下的医生，齐心协力让孕妇顺利渡过了手术难关，成功出院。各家电视台和报纸争相报道此事，给医院挣足了面子。
赵步理心中咯噔一下，两个孩子也惊讶地望向母亲，看样子他们事先也并不知道这个消息。老妇人轻轻拍了拍两个人的手，不易察觉地叹了口气：“他工作那么忙，又有那么多学生要管。我一直觉得自己没用，一点忙也帮不上，还老招他烦。我总觉得自己安静地把自己的事情做好，再看着你们两个人成家立业，就很知足了。
女人捂脸：“没用的东西，老娘生孩子的时候哼都没哼一声，你倒好，你那会儿跑到楼下买了个被子裹着说冷！医生让你进来给我鼓鼓劲儿，你说怕血！看到孩子打针你先晕地上！我都不知道你到底是不是个男的！”
卓启智点了点头，示意小茉结束发言。
“赶紧拍片子吧，老先生，这个没什么的，这个……”
“你就跟他们说，我得的是癌！手术我自己签字，你必须帮我！谁敢说出去我就跳楼！”
“我也没用，那个东西……本来就不太好用吧……”
秘书一个个地传话筒，程鹰在台上克制着内心的自得，看着这一场精彩的表演。韩雨十分轻松，不停地打量着卓启智，卓启智一脸严肃，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龙森浩站起来，用低沉的声音说：“程鹰，你这个出血，和你术中用的血管夹有没有关系，是不是夹子不牢靠导致的？”
“我们医务处的工作一直做得非常认真。在医疗问题上，我们一直保持全市领先，这和韩院长的工作是密不可分的。希望年轻医生一定落实好，让老前辈的班能顺利交下去！”
“等等！”
“我老公要是出问题，我把你们医院炸了！”女人指着赵步理不依不饶。
“是啊，说得没错！而且汇报病历也是重点突出，一看就是咱们韩院长培养出来的，文献阅读量很足，给我们好好上了一课。我自己对这个地方出血的感受也是不深，这次长见识了。”
“没想到前阵子我便血，结果查出了这个病。他最近要申报课题，我也一直没敢和他说，反正也治不好，还不如就好好陪陪他们。但是我怕传染给他，唉……
“你什么你！你说你有哪一点像个男人。修洗衣机是我，开车也是我，你屁也不会，让你扫个地你摔个跟头来医院，让你切个菜你切了自己的手，我挣的那点钱都给你看病了！你自己倒是去挣钱啊！”
不过该完善的检查还是要完善。赵步理安顿好两个人，快步走回了值班室。
这些日子，只要他在手术室碰到萌萌，都会不自然地低下头，或者刻意避开萌萌的目光。不知道是因为那一夜的事，还是因为他用萌萌手机里的密码，替韩雨做的那些事。
赵步理看男人垂头丧气的样子，和他打趣儿：“你那鸭脖呢？”
“不行，您跟我来吧，不然，真的可能会出人命。”
“这也太夸张了吧！”
“你这个小子，你给我的消息最好是对的，不然我饶不了你。”
台下响起了一片掌声，明显是有人刻意带起来的节奏，所以大家的掌声听起来很是懒散。韩雨也附和了几句官话。两个人的对话永远没有实质的内容，却不知道谁会在某一个时刻，突然亮起杀招。
“啊？”赵步理惊呼出声。老人急得差点拍桌子，赶忙回头看了眼门口的方向，又对着赵步理一个劲儿恶狠狠地比画着。
“您这是干啥弄的呀，这么一个大口子……”
“可不是嘛，以前大部分地方支援都是美差，出去一圈回来正好名正言顺地高升。可是，冬城那破地方谁愿意去啊，说是支援，其实就是发配吧。”
原来方老也干这种营生，不过看起来不像为赚钱，更像是——侠客！
赵步理欲言又止的样子，让女人更加生气。她疯狂地砸着诊室的东西，还指着自己的手机：“你们院长一会儿收拾你，可别怪我没提醒过！这是要人命的手术啊，你倒是给我一个理由，为什么非给我们安排到最后一台做？我马上还要回去接孩子！”
龙森浩的话像炸弹一样在学术报告厅引爆了。
“嗯。”卓启智仍旧皱着眉头。
王强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接着往嘴里猛灌咖啡。
龙森浩皱了皱眉，孙慧也一脸茫然，直起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