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空虚的迷惑
街上的噪声和厨房里的谈话
(2002—2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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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启示录的慰藉
第一部 启示录的慰藉
第二部 空虚的迷惑
第二部 空虚的迷惑
街上的噪声和厨房里的谈话(2002—2012)
第二部 空虚的迷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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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生长在一个持不同政见者的家庭,在持不同政见的厨房里听大人们说话……我的父母和萨哈罗夫很熟,传播地下出版物。我和他们一起读过格罗斯曼、金兹堡、多甫拉托夫,听欧洲自由电台。所以,当1991年到来时,我当然站在白宫前的人链中,随时准备牺牲自己的生命,为了不再回到共产主义。我的朋友里没有共产党员,我们都把苏联的共产主义等同恐怖主义,等同于劳改营和囚笼。我们认为共产主义已经死了,永远死了。但二十多年时间过去了……我走进儿子的房间,看见他桌子上放着马克思的《资本论》,书架上是托洛茨基的《我的生活》……我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马克思主义回来了?这是噩梦吗?到底是梦境还是现实?儿子在上大学,他有很多朋友。从他们在厨房喝茶时的谈话中,我听到了有关《共产党宣言》的争论。马克思主义又合法了,又流行起来了。孩子们穿着印有切·格瓦拉和列宁画像的T恤。(绝望)什么都没有改变,一切都是徒劳。
——最好还是从遥远的地方爱我们的祖国……
——下一个是谁?新的戈尔巴乔夫还是新的斯大林?或者法西斯又要来了?“胜利万岁!”(纳粹口号)但是俄罗斯已经在复兴。这是关键而危险的时刻,因为俄罗斯不能长期受辱。
我们白白挥霍了九十年代!机会稍纵即逝,难以重复!要知道1991年有过很好的开端!我永远不会忘记那些与我一起站在白宫外面的面孔。我们赢了,我们是强大的。我们想活下去。我们享有自由。可是现在,现在我想法不同了……那时候的我们幼稚得令人厌恶!我们勇敢、诚实、天真,以为香肠会从自由中产生出来。接下来发生的一切,我们都有责任。叶利钦当然负有责任,但我们也有……
——俄罗斯正在沉睡。别做梦了。
——鬼才知道他们杀了多少人。但我们终归有过一个伟大的时代。
关于现在
——在社会主义制度下,他们向我保证阳光可以洒在每个人身上。但今天人们却是另一种说法:必须根据达尔文的原则生活,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变得富有。富有属于强人,但我属于弱势群体,我不是斗士……我习惯三点一线的生活:学校,研究院,家庭。我和丈夫攒钱打算买一个合作公寓,还打算买公寓之后买汽车……结果我们的蓝图被破坏了。我们被丢进了资本主义生活……我被培养成一名工程师,以前在一家设计院工作,也有人称其为“妇女学院”,因为那里几乎只有女性。我们整天坐在那里折纸,我喜欢那种整洁。我宁愿就那样过一辈子,但突然就中断了……男人基本上都被打发走了,只留下单身母亲,还有一两年就退休的人,在挂出的公告里,我看到自己的名字……怎么活下去?对此,我一片茫然。我还没有学会按达尔文理论生活。
——我害怕革命……我知道俄罗斯一定会发生暴动,毫无意义但冷酷无情的暴动。可是我坐在家里也感到很惭愧。我不需要所谓的“新苏联”“重生的苏联”“真正的苏联”。我不接受这样的做法:两个人坐下来商议一下,就做出了决定:今天由他当总统,明天我来当总统。由他们左右人们。我们不是牛马,我们是人。在集会中,我看到了一些以前从来没见过的人:在斗争中锻炼成长起来的六零后和七零后,有许多大学生,不久前他们还对此毫不在意,迷恋于电脑游戏,他们开始流向我们……还有穿着水貂大衣的女人,乘着奔驰车参加集会的时髦家伙,不久前他们还热衷于金钱、物质,热衷于舒适的生活,但事实证明这些远远不够,对他们远远不够了,对我也一样。现在人们不再挨饿,已经有充足的食物。那些精彩的标语海报都是民间创作:“普京,快自己走吧!”“我没有投票给这些浑蛋,我的票投给了其他浑蛋!”有一张海报我很喜欢:“你们并不代表我们。”我们并不打算强攻克里姆林宫,我们只想表明我们是谁。我们离开时齐声高喊:“我们还会回来的!”
关于过去
——我的性格就是这样,我必须站在街垒上。我受的就是这样的教育。我的父亲是斯皮塔克大地震救灾志愿者。他早就死了,心脏病。从小到大,陪伴我的就不是爸爸,而是他的照片。去还是不去,每个人都必须做出决定。我爸爸当时是自己要求去的,他也可以选择不去……一个女友也想和我一起去博洛特纳亚广场,但是后来她来电话说:“请你多理解吧,我的孩子还小。”我家
九-九-藏-书-网
里有老母亲,我还是要去。虽然她拖住我,但我还是得去……
——我相信革命。革命是一项漫长而艰苦的工作。1905年,第一次俄国革命被镇压,以失败结束。十二年后,1917年,我们粉碎了沙皇政权。我们还将有自己的革命!
——我在电视上看到,“你有十亿元吗?”波伦斯基先生问,“没有?!那你下地狱吧!”我要把那些寡头送到地狱去。我生长在一个普通的家庭:父亲是酒鬼,母亲在幼儿园工作挣点儿小钱。对他们来说我们都是屎尿粪便。我参加不同的政党集会。爱国主义者、民族主义者……我听他们说。相信时机会来到的,那时候一定有人会把步枪交给我,我会接受它。
——我们搞的不是正规的资本主义……
——我希望孩子们为我骄傲……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希望自己可以在擅长的领域里找到工作。我是会深陷于一种思想的理想主义者,我不知道自己的人生位置和人生价值在哪里。直到现在,我还想和以前同部门的女孩们待在一起,我很喜欢她们,工作之余,我们会亲密地聊天,喋喋不休。我们的办公室在二层,一层是宿舍。我们每天在一起喝三次茶,每个人聊自己的事情。我们在一起庆祝节日,庆祝生日……而现在……我去就业办公室找工作,但没有结果。那里需要的都是油漆工、泥水工……以前一起读书的朋友在商人家里当女仆,打扫房间、帮忙打理宠物狗。最初,她会为此流下屈辱的眼泪,但现在习惯了。而我不行。
——俄罗斯好像有资本主义,但是没有资本家,没有新的杰米多夫和莫罗佐夫。俄罗斯寡头不是什么资本家,只是小偷。什么人能够从前共产党员和共青团员变成资本家?我不可怜霍多尔科夫斯基。就让他坐监狱吧。遗憾的只是他一个人进去了。还有别人,也该为我们在九十年代的经历负责。那是刻骨的剥削,人们纷纷失业。那些资本主义革命家——铁腕的“小熊维尼”盖达尔、红发丘拜斯……他们就像自然科学家一样,在活人身上做实验……
——我是个左派。我一贯相信,以和平方式无法达到任何目的。我渴望流血!不流血我们就干不了大事。我们为什么要离开?我就坚持在这里,等着我们进入克里姆林宫那一天。这不是游戏。我们早就应该拿下克里姆林宫,而不是空喊口号。只等着有人下命令,就拿起干草叉和撬棍!我在等待。
——我爱我的祖国,就这样。
——最可怕的就是理想主义者。
沙皇是不现实的!
——君主制,疯了!腐朽的制度!
——面对罪恶,没有信仰的心灵就十分脆弱,摇摆不定。俄罗斯人民的新生,在于寻找上帝的真理。
——我没有走上大街做任何事情的欲望,我希望可以什么都不做。不行善,也不作恶。今天的善,明天就会是恶。
——在过去的二十年里,画面已经更迭了好几次。而结果呢?“普京,下台!普京,下台!”还是老调子。我不想去参与这些表演。普京迟早会离开的,但他现在正坐在“君王”的宝座上。你们以前怎么偷来,人家将来也怎么偷去。依旧会留下又脏又乱的门廊,被遗弃的老人,玩世不恭的官员,厚颜无耻的军警……收受贿赂被当成正常现象……如果我们自己都不改变,又怎么改变政府?我不相信我们会有任何的民主。我们是东方国家,封建主义的国家……当道的是神父,不是知识分子……
——我不年轻了。我想在一个没有普京的俄罗斯生活。
——我不是格瓦拉,我是胆小鬼,但是我没有错过任何集会。我想生活在一个我不为它感到羞愧的国家。
——大家都在谈论革命……卢布已经被做空,富人都逃走了,资本流向国外。在他们紧闭的豪宅门上,贴满了广告:“物业出售……”大家都感觉到民众的情绪,但没有人自愿放弃利益。最后可能由卡拉什尼科夫冲锋枪发言……
——在过去的二十年中,我们对自己有了更多了解。我们很开放。我们发现,斯大林成了我们心中的秘密英雄。几十种书和电影都在讲斯大林的故事。人们都在阅读,在讨论。有一半人憧憬斯大林时代……如果有一半人幻想斯大林,那么他就一定会出现,毫无疑问,他也会把地狱里的恶鬼——贝利亚、叶若夫那些人都请回来。关于贝利亚,已经有人说他是一个天才的管理者,希望给他平反,因为正是在他的领导下,俄罗斯独藏书网立制造出了原子弹。
——过去我曾经远离政治。工作和家庭都让我满足,我觉得上街是没用的。我对一些所谓的小事更感兴趣:我曾在一家临终关怀医院做义工,那是一个夏天,莫斯科附近的森林发生了火灾,我们常带食物和其他东西去探望受灾者。那是一段特别的经历……我的母亲总是坐在电视机前。很显然,她又想起了以前受过的欺骗,以及与克格勃打交道的历史,这些她都讲给我听过。我们一起参加过第一次集会。妈妈已经七十五岁。她是一名演员。我们每次去都买花。人们是不会向抱着鲜花的人开枪的!
——我不喜欢到人群里扎堆,就跟牛群一样……集体从来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只有个人能解决。当局极力使得群众高层里没有突出的个人。反对派里既没有萨哈罗夫也没有叶利钦。“雪花革命”不能诞生英雄。计划是什么?怎么执行?游行,呐喊……就连那个涅姆佐夫,还有纳瓦尔内,都在推特上写他们要去马尔代夫和泰国度假,写他们如何喜欢巴黎。试想一下吧,如果1917年列宁参加示威活动后又要去意大利或者阿尔卑斯山滑雪……
——我们的父母生活在胜利者的国度,而我们生活在一个输掉冷战的国家。没什么可骄傲的!
——放弃对另一种资本主义的希望吧。
——资本主义并没有在我们这里生根发芽。资本主义精神对于我们来说很陌生,它不会在莫斯科传播。毕竟,莫斯科的气候不一样,人也不一样。俄罗斯人是不理性的,不唯利是图的,他们可以把最后一件衬衫给别人,但有时也会偷东西;与活动家相比,他们是消极者,更容易因为小事情而满足;他们不喜欢囤积居奇,也觉得积累很无聊;他们有非常强烈的正义感。但是俄罗斯人不想简单地生活,而想要为了某种意义而生活。俄罗斯人希望加入伟大的事业。在我们这里,比起诚实和成功,你更能发现神圣的东西。读读俄罗斯经典吧……
——我们需要祈祷,而不是集会。是主给我们送来了普京……
——有些人大喊:“俄罗斯支持普京!”而另一些人则大喊:“俄罗斯不要普京!”当石油价格大跌甚至无人问津时,会发生什么?
——我想回到过去。我不需要苏联香肠,我需要一个可以做正常人的国家。以前我们都说“普通人”,而现在改成了“平民”。你能感受到其中的区别吗?
——我是个苏联人,我害怕一切。倒退十年我怎么都不会走进广场。而现在,任何集会我都不会错过。我去过萨哈罗夫大道和新阿尔巴特街,也去过白宫环路。我在学习自由。我不希望自己死去的时候是现在这个样子——苏联人的样子。我要用水桶把自己的苏联习性倒出去……
——如今只有犹太人、保安人员和同性恋者得势……
革命的幽灵再次走进俄罗斯。2011年12月10日,在博洛特纳亚广场举行十万人集会。从那时起抗议活动就没有停止。今天的俄国小伙子在争论什么?这一次他们会选择什么?
——其实你们都知道,如果没有了你们,还有俄罗斯吗?一直到萨哈林岛……俄罗斯不希望任何革命——不管是“橙色革命”,“玫瑰革命”还是“雪花革命”。革命够多了!让祖国安静一些吧!
——我不参加集会,我也不去投票。我不抱任何幻想。
——打倒克格勃!
——共产主义是人类的未来,没有替代方案。
——有些事情是一定会发生的,很快就会出现。现在暂时还没有形成一场革命,但有革命的气味了。每个人都在等待:何人?何地?何时?
——反正我是个帝国主义者。没错,我想生活在帝国。普京就是我的总统!如今我都不好意思被人叫作自由主义者,就像不久前羞于被称为共产主义者,要是说出来,啤酒铺边上的男人们会直接上来扇你嘴巴。
——和苏联分子们有什么可讨论的?只要等到他们一批一批死去,然后我们按照自己的方式做事就行了。
——我不去……我不会找借口,不参加政治秀。这些集会根本就是一场场廉价的表演。我们应该像索尔仁尼琴告诉我们的,为自己而活着,而不是为谎言活着。否则,我们不会前进一毫米,只能在原地绕圈。
——我刚开始过上正常的生活。好好活着吧!
——我不喜欢俄罗斯现在的样子,就是不喜欢。但我也不喜欢苏联分子,不希望回到过去。很遗憾,我记不得任何好事情了。
——普京的人马默默无闻……他们都是什么人?肥胖、阴沉、残酷、契卡、迷人、稳定、强权、正统……
——我们必须努力去做一些事情……
——俄罗斯人是很容易着迷的人。曾几何时,他们曾经迷恋共产主义理想,激情澎湃,99lib.net以宗教般的狂热在生活中体现理想,后来他们疲倦至极,大失所望了。于是他们又决定放弃旧世界,抖落自己脚上的灰尘。这就是俄罗斯性格:落得一场空之后再重新开始,以为又有了新理想,我们又被麻醉了。前进!走向资本主义的胜利!我们很快就会生活得像西方人一样好!玫瑰色的梦……
——请投票给俄罗斯共产党,形势严峻。
——自由,平等,博爱……这些词语中渗透了鲜血——海洋一般。
——我认为这一切都开始于10月。1993年10月,所谓“血腥十月”“黑色十月”,还有人称之为“国家紧急状态委员会第二版”……一半的俄罗斯冲上前去;另一半俄罗斯退回去,回到灰色的苏联社会主义,回到该死的苏联分子。苏维埃政权并没有投降,“红色”议会拒绝服从总统——我当时就是这样理解的……
——我不去……我怕被大棒打破脑袋。
——可是某些人的生活好了几千倍。
——俄罗斯需要的不是民主制,而是君主制。俄罗斯需要一个能力强大、处事公平的沙皇。第一个合法的王位继承人,是俄国皇室的家长,玛利亚·弗拉基米洛夫娜女大公,紧接着是她的后裔。
——国家付出了一切,成了西方的玩偶。我们按照他们的方式改革,会带来什么呢?我们都掉进泥坑里了!我不参加这些集会,我要参加支持普京的集会!支持强大的俄罗斯!
——叶利钦的九十年代,我们对当时还有哪些记忆?那是快乐的时光……那是疯狂的十年、恐怖的岁月,那是遐想民主的十年,又是灾难的十年,那是一个黄金时代,也是自我膨胀的时代,是充满着罪恶和卑鄙的岁月,也是格调鲜明的时代、野心勃勃的时代、暴风骤雨的时代,这就是我所处的时代……但是不属于我!
——我去村里看望母亲。邻居说有人趁夜放火烧了集体农庄的居住区。人得救了,牲畜烧死了。村里人还为此喝酒庆祝了两天。你说资本主义……我们都是生活在资本主义制度下的社会主义的人……
——俄罗斯过去是,现在是,将来也将作为一个帝国存在于世。我们不只是一个大国,我们还有特殊的俄罗斯文明,有自己的道路。
——我不会离开。在俄罗斯的生活更有乐趣,这在欧洲是体会不到的。
——生活是变得更好了。
——别列佐夫斯基建议把哈里王子列为国王候选人……
——我把国家与自己的利益分开来。我最在意的是家人、朋友和我的生意。解释清楚了吗?
——我不支持反普京集会。运动主要是在首都,反对派大多集中在莫斯科和圣彼得堡,而外省都支持普京。我们的生活难道很糟糕吗?我们的生活难道不比以前更好吗?如果失去这一切,将是多么可怕!大家都记得自己在九十年代的遭遇。我们不愿意再次打破一切,再次流血。
——我觉得斯大林主义是任何正常人都无法理解的。一百年来,它让俄罗斯输得血本无归,而他们说:光荣属于苏联这个吃人怪物!
——我要去参加集会,你呢?
——你不是人民的敌人吧,公民?
——我们还没有为自由做好准备……
——我出生的时候,已经没有苏联了。如果我不喜欢某样东西,我就出去抗议,而不是睡觉之前在厨房里讨论。
关于未来
——2012年5月7日,电视上:一列庄严的车队,行驶在空空荡荡的城区,载着普京进入克里姆林宫进行宣誓就职。街上没有人,也没有车。典型的清场。数以千计的警察、士兵和防暴警察在地铁口值班,防止莫斯科出现交通堵塞。把莫斯科变得如死城一般。
——我喜欢改革,但只是在它开始的时候。如果那时候有人告诉我们,一位克格勃中校将成为我们的总统的话……
——给您说个政治笑话放松一下……说说革命。话说在教堂的一角,有几个红军喝醉了到处晃悠;另一个角落,他们的马一边嚼着燕麦一边排尿。教堂的执事跑到神父那儿问:“神父,他们在神殿里做什么啊?”神父回答:“不用怕,他们过一段就会逝去。可怕的是,他们还有孙子们会长大。”现在,他们长大了……
——我上街参加集会,是因为我的丈夫去了……
——明天会发生什么?我不在意……
——我不喜欢窗外的革命旗帜。我主张循序渐进,支持建设性的方案……
——我不喜欢普京政权。我对“小沙皇”已经厌倦了,我们想更换领导人。当然,我们需要的是变化,而不是革命。那个时候大家都朝警察扔沥青,我也不喜欢……
——我个人早已厌倦了1991年,还有1993年……我不希望再革命了!首先,“天鹅绒革命”很罕见;其次,我已经有过经历,即使我们赢了,一切也都会像1991http://www.99lib.net年那样,短暂的兴奋很快会结束,又会出现趁火打劫。古辛斯基、别列佐夫斯基、阿布拉莫维奇跟着就会来……
——在索洛韦茨基集中营大门口悬挂着一则布尔什维克口号:“以铁腕推动人类走向幸福。”这是人类救赎的良方之一。
我看见一个受伤的年轻小伙子,已经无法走路,我去扶他。“你支持谁?”他问我,“叶利钦还是马卡绍夫?”他是支持马卡绍夫的,就是说他是敌人。“那就去你的吧!”我骂了他一句。还有什么好说的?很快,我们再次分裂成“白军”与“红军”。急救车旁边躺着数十个受伤者,各派人都有,我清楚地记得,他们的靴子都破了……他们都是普通百姓,都是贫困的百姓。我又听到有人问:“你救的是谁,是我们的人吗?”大家把“不是我们的”人扔在最后面,任由他们躺在人行道上鲜血直流……“您说什么?疯了吧!”“难道这就是我们的敌人?”这就是两天内人们遭遇到的事情……气氛在不知不觉中改变。站在我身边的是完全不同的人,不太像那些两年前与我一起在白宫的人了。他们手上拿着电棍,还有自动步枪,那是从卡车上领到的……战争!事态非常严重。电话亭旁边死者成堆,旁边是掉落的破旧鞋子,而白宫不远处的一间咖啡厅却仍然在营业,与平时别无二致。大家在喝啤酒,站在阳台上看热闹,如同看戏一般。这里就是这样……我亲眼看到两个男人抱着电视机从白宫出来,夹克口袋里还揣着电话……有人开心地从高处向掠夺者开枪,大概是狙击枪手。或者是朝人开枪,或者是朝电视机开枪……在大街上随时都能听到枪声……(短暂的停顿)当这一切都结束了,我回到家里,才知道我们邻居的儿子被枪杀了。这孩子才二十岁。当时他站在街垒另一面……事实就是:当我们还在厨房里和他们争论时,另一边已经在开枪了……这是如何发生的?我不希望这件事发生……因为身处人群中……人群是个怪物,当你熟悉的人身处人群中的时候,他就不再是平常与你坐在厨房里聊天的那个人了。我喝了伏特加,喝了茶。我哪儿也不会去,也不会让孩子们去……(沉默)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我们是在保卫自由,还是在参与军事政变?现在我仍然有疑问……数以百计的人死亡,但是除了亲人以外,没有人记得他们……“为了建立在血泊中的痛苦……”(沉默)如果马卡绍夫将军胜利呢?会流更多血吗?俄罗斯会崩溃吗?我没有答案,一直到1993年,我都相信叶利钦……
——我今年十七岁,和朋友们一起来的。我了解普京什么?我知道他擅长柔道,是柔道八段。我认为这就是我所知道的全部……
——民主?!在俄罗斯这就是一个笑话。普京式的民主,这是俄罗斯最短的笑话。
——我不想责备任何人……我在这里有生意做。我可以客观地告诉你,在俄罗斯正常生活是可以的,但不要进入政界。所有这些示威活动,争取言论自由、反对同性恋等等,都与我无关……
我们的女邻居从特维尔赶回来了,我和妻子曾不止一次资助她,在她装修公寓的时候送给了她所有家具。可就在那个早上,当一切都开始时,她看到我做出了拥护叶利钦的手势而不是像往常一样对她说“早上好”,便幸灾乐祸地说:“你们这些资产阶级,很快就要完蛋了。”说完就转身走了。我怎么也没有料到会这样,她为什么会恨我呢?形势仿佛回到了1991年……通过电视,我看到白宫在燃烧,坦克在开炮,曳光弹在天空穿梭,“奥斯坦金诺”电视中心在轰鸣……戴着黑色贝雷帽的马卡绍夫将军大喊:“没有市长了,没有绅士了,也没有流氓了!”仇恨,到处都弥漫着仇恨……充满内战的气息。流血。鲁茨科伊将军在白宫公开号召开战:“飞行员们!兄弟们!开起飞机吧!轰炸克里姆林宫!那里是一帮匪徒!”不知怎的,这个城市瞬间到处都是军事装备,到处都是身着迷彩军装的人们。这时候叶戈尔·盖达尔向“莫斯科人,热爱民主和自由的所有俄罗斯人”发出了呼吁……一切都和1991年一样……我们到广场去了,那里有成千上万的人。我还记得自己和所有人一起奔向那里,还绊了一跤,跌在一幅“为了没有资产阶级的俄罗斯!”的海报上。我立刻想象到,http://www.99lib•net如果马卡绍夫将军胜利了,有什么在等着我们。
——冷静一下,同志。您知道,比起二十年前,现在很多人更频繁地说到苏联。我最近去了斯大林的坟墓,那里鲜花堆成了山,到处都是红色康乃馨。
——我爱我的祖国,但不会生活在这里。我不能在这里得到我想要的幸福。
——西方就是在今天也害怕俄罗斯……
——我已经五十岁了……我尽量不去做苏联分子。但是我的感觉很糟糕。我现在是一个私人企业家,但我恨这份工作。我不同意以“私有化”手段去瓜分人民的低脂蛋糕——苏联,我不喜欢有钱人。他们在电视上吹嘘自己的宫殿、酒窖,他们在装满牛奶的黄金浴缸里洗澡……干吗要向我展示这些?我不能和他们一起生活。这是耻辱,丢人。我是改不了了,我在苏联社会主义制度下生活得太久了。如今,生活确实变得好些了,但更让人恶心。
——也许我是个傻瓜……但是我不想离开,我不能离开。
——我们只有一条出路——回到社会主义,但是只有回到东正教的社会主义。俄罗斯不能没有基督。俄罗斯人的幸福从来就与金钱无关。这就是“俄罗斯梦”和“美国梦”的不同之处。
——我很惊讶还有这么多苏维埃政权的受害者。
那时候,我们的孩子还小,如今他们早已长大成人,有一个都结婚了。有好几次,我想试着……是的……试着告诉他们1991年和1993年发生的一切……但他们完全没有兴趣。从他们空洞的眼神里,我可以看出他们完全没有兴趣。他们只有一个问题:“爸爸,你怎么没有在九十年代发大财,那时候发财不是很容易吗?”在他们眼里,那时候只有残疾和蠢货才会没有发财。低能的前辈,厨房里的不举……我们当时只顾着去参加集会,去呼吸自由的新鲜空气,但聪明人已经在搞石油和天然气产业了……
——今天我们以身为俄罗斯人为耻……
——事情不在于叶利钦也不在于普京,而在于我们都是奴隶。灵魂中充满奴性!血液中流淌着奴性!看看那些“新俄罗斯人”:从宾利车里走出来,口袋里满满都是钱,他们也还是奴隶。他们头顶上坐着个主人:“都给我去马厩!”每个人都会去。
——我们的自然资源,所有人都需要,尤其是欧洲。打开百科全书看看:我们的石油储量世界排名第七,燃气储量在欧洲排首位。矿产中最多的是铁矿石、原料铀、锡、铜、镍、钴,还有钻石……我们也有丰富的黄金、白银、铂金储量。我们拥有整个元素周期表。一个法国人对我说:为什么这一切都要属于你们?土地是天下人的啊!
——我讨厌叶利钦!我们曾经很相信他,结果他带着我们走向一个完全未知的方向。我们没有进入民主天堂,反倒跌入比以前还可怕的境地。
——为什么俄罗斯人出国后,常常可以很好地融入资本主义生活,但在国内,每个人又都喜欢谈论“主权民主”,谈论俄罗斯的特殊文明,谈论“在俄罗斯人身上没有资本主义的基础”?
——我需要赢得自尊……
——俄罗斯共产党早就不是共产党了。他们已经承认了与共产主义理念格格不入的私有财产。我可以像马克思谈自己的信徒那样谈论今天的俄共:“有一点可以肯定,我不是马克思主义者。”用海涅的话说更到位:“我播下的是龙种,收获的却是跳蚤。”
一百二十多年前,陀思妥耶夫斯基完成了《卡拉马佐夫兄弟》。在书中他写了永恒的“俄国小伙子”,他们“讨论的不是别的,而是全宇宙的问题:有没有上帝?有没有灵魂不死?而那些不信上帝的,就讲社会主义和无政府主义,还有关于怎样按照新方式改造全人类,等等;结果还是一码事,是同一个问题的两面。”
——我上街参加集会,这些集会足以吸引我们,是因为我们的天真轻信。“要正确地选择,浑蛋!”博洛特纳亚广场第一次聚集了十万人,谁也没有预料到会有这么多人。我们忍耐,再忍耐,但到处都是谎言,到处都是无法无天的违法乱纪,我们受够了!每个人都期待从新闻或者网络上看到消息。人人都在谈论政治,当反对派已成为一种时尚。但我害怕……我担心我们全都是在瞎扯……我们在广场聚集一下,乱喊乱叫一通,就返回到自己的电脑前登入互联网了。现在只剩下一件事:“我们怎样光荣地退却!”我已经碰到了这个问题:去参加一系列集会,绘制海报,分发传单,然后散去……
——我不想与共产党人和民族主义者走在一个队伍里,还有民粹分子……你会上街和穿着长袍、举着十字架的三K党一起参加游行吗?这种游行不会有什么伟大的目标。我们梦想有一个不同的俄罗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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