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 被造者的花环人民的合唱
神秘的东西在爬,往你身体里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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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分 死者的大地士兵的合唱
第一部分 死者的大地士兵的合唱
第二部分 被造者的花环人民的合唱
第二部分 被造者的花环人民的合唱
第二部分 被造者的花环人民的合唱
神秘的东西在爬,往你身体里爬
第三部分 悲情的赞赏孩子的合唱
第三部分 悲情的赞赏孩子的合唱
第三部分 悲情的赞赏孩子的合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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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报纸了吗?他们在切尔诺贝利抓了一个逃兵。他在反应堆附近挖了一个土洞,在里面住了一年。他就吃那些废弃房子里的东西,有猪油,还有酸黄瓜罐头。他设下了捕兽夹子抓活物。他当逃兵,是因为那些老兵快要把他活活打死了。他活下来,因为逃到了切尔诺贝利……
一位老奶奶在警察执勤岗亭旁边拦住了我:“你去那边看一下我的房子吧。该挖土豆了,但是士兵不让过去。”这些人已经被疏散了。他们还骗人说只需要大家离开三天时间。现在就是不让通过。这些人活在真空中,他们一无所有了。他们会穿过军事封锁线回到自己的村子里……趁着夜色穿过森林和沼泽……而警察会乘着汽车和直升机驱赶他们,逮捕他们。“就像德国人占领的时候一样。”老人们感慨地说。感觉和打仗的时候一个样……
“你听了自由欧洲电台的广播?”编辑部主任问我。我沉默了。“我不希望危言耸听的东西出现在报纸上。你要去写英雄……要去写爬到反应堆顶上的士兵……”

森林里的动物也患上了放射病。它们忧郁地四处流浪,眼睛里满是悲伤。猎人们也感到害怕,不忍心对它们开枪。野兽不再害怕人类。狐狸和狼会跑来村里,和孩子们一起玩耍。
车站附近村庄的死者已经被装上大客车,直接运到墓地,那里开挖了一个容纳数千人的坟场。就像列宁格勒围困期间一样……
在明斯克,火车和货运列车都清洗过了。它们要把整个城市的人运到西伯利亚。那里已经在对斯大林时代留下来的集中营房舍进行维修。先安排妇女和儿童过去。乌克兰人已经被运去了……
他自己相信他说的话吗?难道他不觉得可怕?我的信仰每天都在遭受侵蚀。
这不是意外,而是一场地震,发生在地壳深处的一场地震。是地质爆炸。是地球运动和宇宙运动的力量共同引发的爆炸。军方事先就已经知道,他们可以发出警告,但他们有严格的保密纪律。

在隔离区最流行的说法是这样的:对付锶和铯,最有效的就是“首都牌”伏特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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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纳托利·希曼斯基,记者
摘自笔记本上的记录:
电台已经连续三个月广播同样的话了:情况在稳定……情况在稳定……情况在稳定……
——可孩子该怎么办?我想抱着孩子跑得远远的。但是我口袋里有党证。我不能走!
排队买糖时听到的:

他们走进空空的住家,白色的桌布上放着圣象……“留给上帝,”有人说……
军事装备在四周轰鸣。士兵高喊着脏话。迷彩直升机在空中盘旋。而小蚂蚁只管在树干上爬行……
“男孩死了,昨天他还给了我糖果。”
类似的事情很快也会发生在人类身上。白俄罗斯人会变成人形动物……
切尔诺贝利人生下来的孩子,身体里流淌的不是血,而是一种未知的黄色液体。在辐射环境下生活的猴子,变得更聪明了。人类生出的孩子经过三四代以后,都会变得像爱因斯坦那么聪明。这是一场发生在我们人类身上的太空实验……

另一个住户家里,只有白色的桌布……“留给人,”有人说……
一年后,我回到村子里。狗已经成了野狗。我找到我家的雷克斯,我叫它,它不理我。不认识?还是不想认识?我心里难过。
我们是宿命论者。我们不会去做任何事情,因为我们相信:一切该怎么样,就会怎么样。我们相信命运。我们的故事就是这样……战争落到了每一代人身上……鲜血……我们会有所不同吗?我们是宿命论者……
昨天是我父亲的八十大寿……一家人聚在一起祝寿。我看着他,心里想他的一生经历了多少坎坷——斯大林的集中营、战争,再加上现在的切尔诺贝利。所有这一切都落在了他这一代人的身上。他爱钓鱼,爱在园子里干活……年轻时,他总惹我母亲生气。他喜欢美女,用妈妈的话说:“他不会放过认识女孩子的任何机会。”现在,我注意到,遇到年轻漂亮的女人,他只会低头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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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都是被污染的……”
我把这个笔记本给你……它在我这里只能躺在废纸中间,也许,等孩子们长大了,我会给他们看。那时,这就是历史了……

他们在为切尔诺贝利建造集中营,要把遭受辐射的人都关在那里。关在那里,接受观察研究,直到埋葬。

在事情发生的第一周,乃至前几个月里,大家都很郁闷,一言不发,心情沮丧。该离开了,到了最后一天,这种感觉却没有了。意识断开了。我记不住那些严肃的谈话,只记得一些笑话:“现在所有的商店都有无线电产品卖。”“阳痿可以分成两种,放射活性阳痿和无放射钝性阳痿。”后来笑话就突然消失了……
但是,那些特供食品究竟派发到了哪里?有人在当官的手提箱里看到过……
已经被遗忘的斯大林时代的话语又出现了:“西方情报机构”,“社会主义的死敌”,“间谍攻击”,“暗中破坏行为”,“背后偷袭”,“企图破坏牢不可破的苏联各族人民联盟”。我们周围的人都在谈论秘密派遣的间谍和破坏分,没有人谈碘防护。任何非官方的信息都被视为来自西方的意识形态。
真见鬼!我从来没有在一家乡村商店见过香肠的种类超过三种。我自己在那里买了进口连裤袜,给我老婆买的……
昨天,编辑部主任从我的采访中删去了一篇报道,写的是一位那天夜里参与灭火的消防员母亲的故事……就是那场核电站火灾。消防员死于急性放射病。在莫斯科埋葬了儿子后,他的父母亲返回村庄,村子没过多久就被疏散了。但是到了秋天,他们偷偷地穿过树林,潜入自家的园子,收了一袋西红柿和黄瓜。母亲高兴地说:“这下就可以装满二十个罐子了。”他们对土地充满信心……这是农民长久以来不曾改变的经验……就连儿子的死也不会改变他们习惯……http://www.99lib.net
传闻:
辐射剂量检测仪卖了一个月就不见了。这是不能写出来的。辐射量有多少,下降了多少,也是不能写出来的。更不能写出来的是村子里只剩下了一些男人,女人和孩子都走了。整个夏天都是男人在洗衣服、挤牛奶、挖菜园。当然,还有喝酒、打架。没有女人的世界……可惜,我不是作家。这里发生的事情简直就是电影的剧情……斯皮尔伯格在哪里?我喜欢的阿列克谢·格尔曼在哪里?我写了这里的情况……然而,编辑部主任毫不留情地画上红线:“你别忘了,我们有敌人。我们还有很多敌人,就在大海的那一边。”所以,我们只能写好的,不能写坏的。也不能有不可理解的。


我有一个专用笔记本……从第一天起,我就在记录这里的谈话、传言和笑话。这是最有趣、最可信的记录,是真实历史留下的痕迹。古希腊留下了什么?古希腊神话……
我们对人知道些什么?也许……像他这样的人生也就够了……
事故发生后,乡村商店里偶然也会出现少见的紧俏商品。州党委书记发表讲话:“我们要为你们创造天堂般的生活。你们要留下来,还要工作。我们会用香肠和荞麦把这里堆满。最高级的专供商店里有什么,你们这里就有什么。”他说的那是州党委的食品店。对待老百姓,有足够的伏特加和香肠了就行了。

英雄……英雄……谁是今天的英雄?在我看来就是医生,尽管上面有命令,但他们还是把实情告诉了人们。还有记者和科学家。不过,正如编辑主任在编务会上说的:“你们要记住!我们没有医生,没有教师,没有记者,没有科学家,我们所有人只有一个职业,那就是苏联人。”
一开始,人们都在谈论“灾九-九-藏-书-网害”,然后是“核战争”。我读过关于广岛和长崎的报道,也看到纪录片。那很可怕,但不难理解:核战争,爆炸半径……我甚至可以想象到当时的情景。但是,发生在我们这里的,我却无法描绘……我的知识不够,我只靠读过的书还不足以理解眼前的事实。我出差回来,怀着困惑在办公室的书架上搜索……我读过,也可以说没有读过……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打乱了我从前的整个世界。它在爬,在你身上乱爬,不会顾及你的感受……我记得与一位科学家的谈话:“这要以千年来计,”他解释说,“铀会衰变,我指的是铀-238的半衰期。它需要的时间是十亿年,而钍是一百四十亿年。”我可以理解五十年、一百年、二百年……后面呢?更大的数字……我已经无法理解那是一个时间概念!那时我会在哪里?
母狼和逃进森林的狗生下的第一群狼狗出现了。它们比狼的个头大,它们不会在乎那些小旗子,也不害怕火光和人,不会寻着“唔”声走向猎人。野猫已经成群结队,根本不怕人。它们脑袋里关于服从人类的记忆已经消失。现实和虚幻之间的界限已经消失……

渔民经常碰到一些可以在水中和陆地生活的两栖鱼类。在地上,它们靠鳍——脚掌行走。还会捕到没有头没有鳍的狗鱼,露着一侧肚子漂浮……
我第一次看见趁火打劫的强盗,是一个小伙子,穿着两件毛皮大衣。他对军方巡逻队辩解说,他是用这个办法对付坐骨神经痛的。等到巡逻队对他不客气,他才承认:“第一次还挺害怕的,后来就习惯了。喝一杯酒就去了。”自我保护是人的本能。在正常状态下这是不可能的。我们人就是这样走向功勋,也是这样走向犯罪的。


在医院里,听到一个小女孩告诉她的母亲:
可以帮我们一个忙吗?行吗?移民去澳大利亚或加拿大?好像这样的谈话有时候就在最高层流传。
给教堂选址要看上天的意思。教会的人都是这样做的。建造之前要完成一系列神秘的仪式。而他们建造核电站,就跟建一家普通工厂一样,跟盖养猪场也没两样。盖好以后,屋顶上覆盖一层沥青。结果火烧起来了,沥青熔化了……九*九*藏*书*网


中央委员会来人了。他们的路线:乘车从宾馆出来,到州党委会,再乘车回去。他们靠阅读当地的报纸来了解情况。他们的旅行包里装满了从明斯克带来的三明治,用烧开的矿泉水泡茶喝——矿泉水当然也是他们自己带来的,这是宾馆的服务员告诉我的。人们不会再相信报纸、电视和广播了,人们从这些官员的行为中找到了信息,这是最可靠的信息。

“你这人傻了……谁让你吃了?把它们收起来,晾干,再运到明斯克的集贸市场卖。你马上就是百万富翁了。”

我是从隔离区回来的,当天看到的一切最后只留下那一刻,成为留在脑海里的一幅清晰的画面……当时在森林里,我停下来,在一棵桦树旁吸烟。我走近桦树,靠在树干上。蚂蚁直接就从树干爬到了我的脸上,既不在乎我的声音,也不在意我的目光,继续坚持它们自己前进的道路……我们马上就要走,而它们毫不在乎。一个念头在脑海中闪过……这么多印象,我无法理出头绪。我看着它们……我从来没有这么近距离地注视过它们……就在我的眼前……


“哦,今年蘑菇有好多。蘑菇多,浆果也多,就像种出来的一样。”
蚂蚁……一群小蚂蚁在树干上爬行……
爆炸前一晚,有人看见核电站上空发出奇怪的亮光。有人甚至拍了下来。底片上看得见,像是一个不明物体在冒气……
现在写的这件事刚刚过去十年……不过是一眨眼的工夫……该怎么写?我觉得,这是不可靠的,我们还没法解释。我们总会去思考与我们的生活相似的某种东西。留下图纸,我尝试过,但办不到……切尔诺贝利灾难之后留下了一个切尔诺贝利神话。报纸和杂志在比赛,看谁写的更可怕,而那些特别喜欢骇人听闻的报道的人,都不曾在那里待过。所有人都读到过人头蘑菇的报道,蘑菇像人头那么大,但是谁也没有见过这样的蘑菇。还有两个嘴巴的鸟……所以,不应该去写,而应该照实记录下来,制作纪录片。至于以切尔诺贝利为题材的科幻小说……没有!也不会有!我可以向你保证!不会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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