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他俩来说，最好是道孝和秀时放弃进入道观。如果道孝和秀时真的在催逼之下进入道观，再平安无事地返回，就轮到自己成为笑柄了。
但是，晴明的模样没有任何变化。女子焦躁起来。
“他们去了那所道观嘛。”
“不，如果是我们，哪会胆怯到那种地步！”
“哇！”
“‘什么都’是什么意思？”
原打算再派随从入内了解情况，但信好、恒亲带来的随从加起来，合共四人。因为已派两个随从入内，剩下的只有两人了。
更期何日得从容。
即使在白天，也看不见几户人家，到处是小树林。
“应该是吧。”
二人的衣裾已吸满了凝于草叶上的夜露，沉甸甸的。
弯曲的竹条从男子手中弹起，打中了觉的眼睛。
女子一边摆动身躯一边说。
“对。”晴明点点头。
博雅向那边望去，只见一个白衣女子朦朦胧胧地立于草丛之中。
那女子沐浴着月光，像全身过了水一样闪亮，滑行一般走向木条地板。
“自此之后，秀时大人也好，道孝大人也好，精神上都有问题了。”晴明说，“二人回家之后，家人在多方询问之下，好不容易才知道了所发生的事情。他们好歹恢复到了生活能够自理的程度，但总是一整天都或坐或卧，不出家门。”
“露子小姐说过，这萤火虫嘛，小时候的模样与成虫大不相同，是栖息于水中，吃贝类长大的哩。”
“据说有时连家人也认不出，从前的事情几乎忘得一干二净。”晴明说。
“好像都变成了刚诞生的赤子。”晴明说。
“呜呜，这样就吃不了啊。吃不到太饿呀。”
女子花了好长时间威逼哀求，打算动摇晴明的心思。但晴明依然如故。
博雅拿过酒壶，给自己的杯子斟酒。他放下酒壶，又取杯在手，叹道：
“啊——”
西京——
晴明家的庭院，看上去也是野草野花自由生长，但与这里相比，还算是收拾过的。
正对面，看得见道观建筑的影子。月光洒在荒废的庭院里。
“明白吗？所谓‘药炉有火丹应伏’，不是说正要炼丹，正处于最忙碌的时候吗？比如说吧，恒亲，假定你正为做饭作准备，生起火，汲了水，准备就绪之际，你会外出吗？”
“那么，是恒亲大人和信好大人的随从最先进入道观的，他们也在那里遇到觉了？”
“什么道观？”
“觉呀。心思被它说中，心不就成了空壳吗。”
句句被她说中。该怎么办呢？
“你别那副模样。”秀时说。
“他们从源信好大人和藤原恒亲大人那里听说这件事了嘛。”
魂魄出窍恰如萤
“这个嘛，是因为回声啊觉啊之类，原本并无固定不变的形状。”
“那、那个……”
“哦。”
道孝招呼走在前面的秀时。
女子焦躁地扭动着身体。
“我还想起一个说法：似乎那道观里出了不祥之物，所以人们都避而远之。”
“喂，晴明，你一开始提及的觉，和这件事有何关系？”
“噢，就是和歌所说的那样子吧。”
当秀时和道孝脸色苍白、连滚带爬冲出大门时，信好也好恒亲也好，不觉刷地后退几步，早把取笑对方的事抛诸脑后。
博雅看见那副模样，倒吸一口凉气。
对于晴明所说的事情，博雅除了惊叹无话可说。
“噢。”
“啊！”女子低低喊了一声，倒退几步。
“行啦行啦。”秀时说。
“就是说，除了‘是人’这个咒之外，任何咒都已从三人身上消失了。”
夕阳西下，四周开始暗下来。
女子眼中开始落泪。
“怎么样？要不我们到那里走一趟？在那里重开现在的争论，这才是风雅之道嘛。”
“当觉出现的时候，你认为它是人，它看上去就是人；你觉得它是猿猴类，它看上去就是猿猴类。”
“为什么不马上进去救人？如果去得早，说不定随从们就不至于那样子。”
“备上酒去看看，果真有什么出来，感觉也不坏呀。”
“不过嘛，晴明——”
正在惶恐无助之时，月已倾斜，东方的天空微微发亮了。
“就是觉呀。你说了唐土的故事，那时候，觉是以猿猴的模样出现的吧？”
那所道观建于五条大路和六条大路的正中间。
晴明说着，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把空杯放在木条地板上。
“啊，我放心了。”
“没错。”
“为什么？”
“怎么样，你们敢去吗？”
“你也去吗？”
最终，瘦成皮包骨的女子干柴似的倒伏在草丛中，消失了踪影。
“不，他不在。”这是藤原恒亲的主张。
不进来就好了。
“真是无从捉摸、转瞬即逝啊，晴明。”
“……”
“你在想，它为何知道自己的想法吧。”
只是，三人都像丢了
九*九*藏*书*网魂，喊他们的名字，他们也好像不知道那是自己的名字。
“是说了，可不是你说的那个意思。”
照此下去，自己要被这只觉吃掉了。
信好的回答也是逞强。
都是这小子不好。
“是这样。”博雅点头。
“那——晴明，纪道孝大人和橘秀时大人，也都去那道观了？”
“咦，还以为是两个人呢，原来只有你一个啊！”
“什么？”
“没错。”
“可以啦，博雅。”
“不必胆怯，我可不是要你独自去，是说我去，所以你也去吧。”
“没想到竟然还有这么一个地方啊。”
女子痛苦地抓挠喉咙。
“哎，很快就到晚上啦。”恒亲说。
“把它带在身边，只要你不出声，它就看不见你。”
“喂，在这里呢，博雅！”
秀时和道孝喊叫完之后，趴在地上，就一动不动了。
“原来是这样啊。”
郡中乞假来相访，
“据说这位小姐吟诵和歌之后，不知从何处传来一个寂寞的声音，吟诵了这首和歌。”博雅说。
不知不觉中，女子的脸庞枯瘦下去了。肤色逐渐变为黑红。她的动作变得有气无力。
而他们两位前往那里——
二人循声望去，只见在瓦顶和屋檐均已腐烂坍塌的外廊内，朦朦胧胧有一个白影。
“没错。”晴明点点头。
“这是什么？”
对了，应该带刀来的。带把刀——
“你怎么啦？”女子说。
“好。”
从随从里挑选二人，让他们手持火把进入门内。但是，总不见二人返回。
“他们在那道观里遇上觉了。”
“那首诗又怎么样呢？”
“那么，二位不妨亲自试一试。”
“……”
“你想说什么？”秀时边走边答。
“因为你一思考，心思便被说中，几乎不可能反击觉，但秀时大人被火星烫到了脸，不自觉地丢下了火把。好在发生了这件事啊。”
“胡说什么呀。”
“算了算了，你想说什么就说吧。”秀时说。
“马上就要暗下来了。”信好说，声音里透出几分得意。因为他们知道秀时和道孝害怕了。
“胆小鬼。”秀时首先开腔。
《白氏文集》——即收入唐代大诗人白乐天诗作的书。说白了，就是诗集。
当时，白乐天年约四十有余，官居江州司马。虽说是政府官员，却是闲职。
“恒亲，你这人不懂诗。”
“哪有什么身子发抖！”
秀时知道自己的身体在发抖。为何这女子知道自己的所思所想呢？
晴明捡起那五颗玉石。
“你看怎么样，博雅？”晴明问。
“对、对。”博雅点头。
六
长发左右甩动，卷住了女子的脸和身体。
“觉嘛。”
信好和恒亲这么一说，道孝和秀时也不甘示弱：
响起一个声音。既非秀时的声音，也非道孝的声音。
“其实，我有件事不明白。”
女子把脸贴近晴明的面孔，近得几乎气息相闻。
然后，晴明和博雅穿过道观的门，走到外面，向东漫步，回家去了。
“如、如果我们当真进去了，把带子绑到柱子上再返回来，脸上无光的是你们。”
洞里朝元去不逢。
接着，女子掀起衣裙，连私处也裸露在月光下。
“去也不妨，不要紧吗？”
“这样如何？还动不了你的心思？”
“对，好主意。”
“最初？”
“可是，你刚才不是说‘放心了’？”
就在觉一纵身跃过来时，男子害怕极了，不觉手一抖，原先为编竹筐而压住的竹条离手而去。
晴明从怀中取出一张纸片，上面用毛笔写了些咒文之类的东西。
不妨说，白乐天的《琵琶行》、
《长恨歌》等是跻身宫廷的基础教养。
“哎呀呀，人有时竟会做出没想过的事！凭这一点，人太可怕了。”
恒亲和信好被道孝说中痛处。
“郭道士在道观里。”源信好持此意见。
那女子说着，从木条地板上飘然而下，向这边走来，越来越近了。
“没错。”道孝附和。
“你在想，有只奇妙的动物吧。”
晴明把目光投向野草疯长的庭院。
“博雅，你说得没错。不过，这种时候人们往往把它看成同样的东西，因为人情就是如此。开头，道孝大人也好秀时大人也好，朦朦胧胧地看见屋檐下有白蒙蒙的东西。于是，秀时大人首先喊出‘是女人’。在秀时大人眼中，它大概像女人吧。道孝大人听到喊声，也就觉得它像女人了。”
“对，就是这样。”
不进来就好了。
“又是咒？”
女子对秀时说。
“你们害怕了？”
“噢，你听我说，博雅——”
“没错。”９9lib•neｔ
秀时不觉倒退半步。道孝双膝发抖。
正当此时，又响起了那个声音：
三颗大玉石，两颗小玉石。
“所谓‘觉’，究竟是什么呢？”
萤火虫在夜的黑暗中闪亮一下，随即消逝。
“据说，是一种生活在山里的妖魅。”
然而，这名随从也是有去无回。剩下的三人一齐高声呼喊他的名字，但没有回应。
来人呀，救命啊——道孝想。
晴明红唇上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静静地饮酒，似听非听，似颔首又非颔首。
“什么都——”晴明说。
如此快！不会是世上之人。
女子声音清脆。二人出声不得，沉默地僵立于草丛中。
谈着谈着，恒亲冒出一句：
虽然走在茂密的草丛中，却不见草动。
月光从坍塌的屋檐洒下，把晴明和博雅笼罩在蓝光之中。
“如果听了，就不该去了吧？明明听说了，为什么还要去呢？”
“哦、哦。”
“回、回去吧？”道孝说。
晴明向博雅讲起了这样一件事。
但事到如今，要从自己嘴里说出这句话，却使人颇犯踌躇。随从们也在场，就此走掉，面子上挂不住。这种事必为宫中风闻。
“是参拜贵船，为一男子薄情而咏吧。贵船这地方，净是些可怕的事情。”
博雅举杯欲饮，出神地叹道。
与白乐天其他的诗作，例如
《长恨歌》或《琵琶行》相比较，这首诗并不特别有名。但是很偶然，对于此作的诗意，二人竟然各持己见。
“看样子，你还没有听说纪道孝大人、橘秀时大人的事啊？”
二人分乘两辆牛车，带着各自的随从，走夜路前往那所道观。
女子痛苦地拧着身子，头向两边摇晃，像极力要控制身体。
“这是？”
秀时情不自禁地丢下火把，以手抚颊。落地的火把滚到女子脚下。
“让我害怕的，是你那副脸孔。”
“为的是《白氏文集》呢。”晴明说。
阳光接触到觉的身体时，觉像融入大气一样，瞬间就消失了踪影。
“来人呀，救命啊。”
他停下脚步。
“那么，在我眼中，它会像什么呢？”
晴明将视线移向女子，静静微笑。
博雅悄声吟诵他回忆起来的和歌：
“看到了很有趣的东西吧，博雅……”
事到如今，拿起身边劈竹子的柴刀，抽冷子劈过去吧。
晴明分开蓄了朝露、光闪闪的草叶，走在前头。
博雅右手持杯，说道。
“为什么？”
三
“没错。所以，事后要请你把所见所闻一一道来啦，博雅——”
“喂，喂——”
说话之间，晴明的眼睛眯起来。
“好，走一趟。”
晴明把那张咒符递给博雅。博雅接过来，收在怀里。
“很、很好嘛。”
“有啊。听说二位得了某种精神上的疾病，那是怎么回事呢？”
“哎——”
晴明望向博雅，说道。
秀时又转向道观的方向，挽起湿冷的衣裾，迈步向前。
他察觉到眼前有只奇怪的动物。
连拨开野草的声音都没有。
在他背后，道孝说话了：“你、你去不了的。”
“可为何道孝大人他们所见的，是女人的模样呢？”
一个白衣女子站在腐烂的木条地板上，望向这边。
“不仅是在深山老林，若在神圣之地思绪纷繁，魂就会像萤火虫那样，脱离躯体，跑到身外去了。”
“因为一旦说了，就真的害怕起来了。”
信好也好恒亲也好，在乘车颠簸至此的路途中，热乎劲已消失不少。大话已说出，但即便是恒亲，事到如今也没有情绪要在这荒废的道观里找个说法了。
可是，前往道观一看，理应比政府官员空闲的郭道士，却是忙碌得不见身影。所以，白乐天见不着郭道士，便回来了——为此作了这样一首诗。
“‘和歌所说的那样子’是什么意思？”
白乐天往访郭道士居住的道观时，郭道士究竟在还是不在呢？
“敢去。”
晴明只是静静地微笑。
信好和恒亲也一同前往。
“为何不想一想？”女子说。
“喝，博雅！”
女子边笑边说。
秀时停下脚步，回头看道孝。
“能做到这样吗？”
“什么意思？”
“书中有一首《寻郭道士不遇》的诗……”
“三人大概都被鬼摄走了魂吧……”
“诗中所谓‘院’，是指道观……”
据说，三人傻傻地站在庭院的草丛中，身上毫发无伤。
“噢。”
秀时手持火把，道孝怀中收着带子。道孝望着秀时，他的脸孔很可怕，脸颊绷紧，在火把下看来简直不成人样。
“好、好。”
“映现在心上？”
“是心呢，还是魂呢……”博雅嘟哝道。
“什么都？你是说什么都没有看见吗？”
晴明回答之时，太阳九九藏书东升，光线终于射入荒院。
“不要怪别人，听了他们俩的怂恿就说要来的，不正是你吗？”
“惭愧之时，则直书惭愧之意，不是再正常不过吗？下面写了‘更期何日得从容’，这不是宽广的情怀吗？他有意以超然之笔写自己深信再会有期，骨子里却暗嘲自己的那副模样，这些你都不明白吗——”
“你打算用那把柴刀杀我，对吗？”
“避而远之不是很正常吗？既然无人居住荒废了，谁还特地去呢？”
“明早再派人去查查，看道孝大人和秀时大人是否真的进去了。”
“可是，道孝大人也好秀时大人也好，并不是一开头就认定它是女人呀。”
“嗯。”
博雅如释重负地说：
“你们在外头心惊胆战、身子发抖，一直抖到了早上吧？”
“我想起来了，的确有过那样一所大宅院，但听说现在已无人居住，荒废了。”
“到这里就往回走，只会被那两个人耻笑。”
“赤子？”博雅问。
也就是说，虽然从词意来看，是特意请了假前去拜会郭道士，但他有的是自由时间，不必郑重其事地写成“乞假”。
“可，可是……行吗？”道孝说。
正要对晴明说话的博雅，慌忙紧闭刚张开的双唇。
“对呀，就你们二位，去那道观试试，如何？”
“听说了这件事，道孝大人和秀时大人取笑了信好大人和恒亲大人一番。”
又被它说中了。男子不知如何是好。
“暗一点再进去吧。”
女子敞开前胸，让丰满洁白的乳房暴露在月光之下，在晴明眼前搓揉起来。白皙细长的指尖捏捏乳头，让它硬起来。
它待过的草丛中，有五颗玉石。
此时——
博雅说着，又吟诵了应答之作：
“任何小小念头都行，想一想好吗？”
“这萤火虫的生命，真是短暂啊……”
“好像还有应答之作？”
“怕呀。我什么时候说不怕了？”
“修行到一定程度的僧人，这点功夫都能做到。”
“想用刀劈我吧？”
猿猴般大小，身形也酷似猿猴，脸孔却是人。
“出来啦出来啦！”
四周已暗下来，夜幕降临了。预备好的火把熊熊燃烧。
“好，就这么办。”
道观——即道教的庙宇，道士在那里生活、修行。
“明天晚上，我要去那所道观。”
“你说什么？！”
就是那所道观。木条地板塌陷处，野草从中长出。庭院里，野草更是恣意疯长。
“《白氏文集》？”
药炉有火丹应伏，
四目相对。这时，猿猴似的动物说话了。
夏日的鸣虫在草丛中沉着地吟唱。
“属于唐土的妖魅一类吧。”
“还以为不知怎么收场哩，晴明……”
“博雅，这些都是被觉所吃的人的心灯。让他们各自服下这些玉石，就会恢复原样了。”
“对。”
“你很了解嘛，晴明。”
“刚才想逃跑了吧？”
就这样算了，各自回家睡觉吧——真想这样说。
“那家伙没有食物。但是，我就在眼前，是有气息存在的，所以她不能消失。因为吃不到，她越发饿得慌。那种饿又加剧自身的饿，最终自取灭亡。”
“你要去？”
池面上飞舞的萤火虫，不时向廊下飞来，在对饮的晴明和博雅平视的高度闪亮。
秀时和道孝神色凝重。
“我是说了放心了，但并非为了要说这么一句话，才特地问你怕不怕。”
水池上方，萤光点点。
呜呜——
“……”
去是去了，二人都是胆小鬼，未曾入内即逃归——被这样传来传去，也真烦恼。
一个女人站在那里。
“从前有好几个道士来这里修行，将门之乱前后，就没有人住了，自那时起就荒废了。”
“什么都——”
看院只留双白鹤，
“什么‘行吗’！”恒亲说。
道孝和秀时有气无力地答应：
“这叫什么才华！”
“如果我提醒你‘博雅，来啦’，从那时起，在我说‘好了’之前，你绝对不可以开口说话。”
“是个女人。”秀时说。
“我想起来了，据说有位小姐把萤火虫比喻为魂，吟诵了和歌——”
没有灯火。仅靠月光，四周景色隐约可辨。
“觉嘛。”
又过了好长时间，晴明说：
“那种场合，任谁都一样。”
一名住在山里的男子，在家门口编织筐子。
“博雅，我们就迎着朝阳，漫步回去吧……”
“为何不思考？”
“就是它了。”
像无法承受这种沉默似的，道孝说：“走，走吧……”
“是因为他们在心思尚未被全部说中之前，得以逃走之故吧。”
灯光之中，放在木条地板上的酒壶映着火光，红红的。
如果再派这两人入内了解情况，这里就只剩信好和恒亲两个了。
“什么怎么样？”
蓝光在黑暗中忽闪。萤火虫飞舞。
于是，道孝和秀时二人真的穿过大门，进入了庭院。
用目光捕捉这转瞬即逝的萤光飞舞的线路，这刚熄灭的萤光，却又出人意料地在另一个地方闪亮了。
“好吧。”
晴明像是没听见博雅的话似的，问道。
一刻钟、两刻钟过去了，二人还是没有回来。在外面高声呼喊，也没有回音。
“哈，你想我吃掉你呀。”
今天晚上，除了自己一行，没有其他人的动静。
“你把我弄害怕了，自己就安心了吗？”
到了一看，土墙已多处崩塌，里面夏草疯长。
木条地板多已腐烂塌陷，不过四处寻找，还能找到人坐下后不致塌陷的地方。
“噢！”
他面带微笑，只是注视着女子。
半边月亮挂在天空。
“不过话说回来，我们京城内也有道观呢。”
“好。”
“那就去吧。”
“好，好的。”
“为何自己正想着的事情被人家知道了——是这么想的吧？”
池泽点点萤火虫
“什么事情不要紧？”
“正好，这里有一条绑书箱的带子。”信好从怀里掏出一条红带子，“烦请二位进了道观，把这带子系在一根柱子上。”
二人谈到这首《寻郭道士不遇》。
二人边走边说，道观已在眼前。
“哎——”
“既然如此，走吧！”
“他们所遇的那个女子，就是觉吗？”
“对对。”
“三人是饭来则张口，入厕则大小解，但不带他们如厕，他们随地就来……”
“五天前……”晴明说，“最初出事的是源信好大人和藤原恒亲大人。”
一盏灯火。
“它映现在见者的心上。”
“还要一视同仁，可不能一只脚刚踏进门，马上就返回哟。”
斗完嘴，二人的脸一下子僵硬起来，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冰凉的手抚着后背。
“妖魅？”
“哎呀呀哎呀呀，他怎么会什么都不想呢？怎能做到不思索呢？”
“你刚才说话了吗？”
“是这样的一首和歌——”
“你为何什么也不想呢？”
他膝行至晴明身旁。
“模样？”道孝的脸越来越走样。
二人强咽下就要冲口而出的哀鸣，面面相觑，沉默了。
晴明取酒瓶在手，将酒倒入杯中。
“既然惭愧，为何还着意写下来？”
“好，好的。”
“有人说，这种妖魅来自唐土，其实我们国家也有，到处都有。那种被称为‘回声’的东西，也属觉类。”
“在唐土，也有人因发生意想不到的事击退了觉。”
“觉识读心术。”
“不正显示了白乐天大诗人的才华吗？”
“是妖女。”
随从不愿进去，两人勉强说服其中一名，答应找到先前那两名随从，就有褒奖。
“好烫！”
“你在想，我就是那种觉吧。”
“是个女人！”
二人大喊一声，两手拨开齐腰高的草，游泳一样冲到大门口。
“哎哟！”
“是在想‘该怎么办’吧？”女子笑道。
什么都被它说中，男子恐惧起来。
晴明和博雅坐下来，举杯对饮。
她张开口，吐出红红的舌。牙齿从嘴里刷刷地伸出来。
“我要吃掉你！”
“郭道士也许有事离座了，但还在道观之中。这一点白乐天当然明白。虽说白乐天身居闲职，但自己在工作时间来会道士，不免自觉惭愧，这才未见而返——不是吗？”
“越是无常之物，越是惹人爱怜……”
“另外，你把这个收好……”
“不谈那种事啦，晴明……”
秀时手上的火把爆出火星，迸飞的火星子烫到了脸颊。
觉按住眼睛，跳开了。
“对呀，得在道观里面放下一个东西作为物证。”
“哦？”
“这不正是说，出了比这还重要的急事吗？”
四
“他们也去了。”
入门唯见一青松。
云碓无人水自舂。
“他们究竟为何要做那样的事……”
就是信好和恒亲，心情也颇复杂。
“噢、噢噢。”博雅点头，“可是，晴明，你不也看到了刚才的情形吗？”
晴明微笑着，又说：
进入道观一看，夏草覆地，知风草、乌蔹莓等齐腰高，必须分开草丛才能走动。
道孝也好秀时也好，一时兴起说得豪气万丈，一旦真的面临这种场合，就没有劲头了。他们盘算着，只要找到好理由，就不去了。
“我没那么说。”
“是咒符。预先为你写好的。”
“这个嘛……”
“那么，为何他们两人都把它看成了女人呢？按你所说，他们二人当时应该各自把它看成不同的东西，这才对吧？”
应是我身之幽魂
“你不去？”晴明一本正经地问。
“什么事九-九-藏-书-网，博雅？”
山林圣地伤神处
“别说出来。”秀时说。
就在那一刻，秀时和道孝的身体可以随意动了。
“是你说要去的。”
乘四辆牛车，四人带着随从向西进发，傍晚时分，来到那所道观前面。
那首《寻郭道士不遇》，题意是某日白乐天往访郭道士，没有见到本人，只得返回。原诗如下：
“可是……”
“看不见这个吗？看见了还能完全不动心思吗？”
秀时回顾道孝，问道：
来人啊。
草丛中，仰卧着一只形状奇特的野兽。猿猴大小，样子像猿，但面孔是人。
晴明饶有趣味地微笑着，呷一口杯中酒。
不作无聊的逞强就好了。
“怎么啦？”晴明小声问博雅。
到了早晨，四周明亮起来了，派剩下的随从入内查看，发现先前入内的三人竟然都平安无事。
“你看！”
“哇！”
“不是我。”
“你们进去看看里面的情况。”
“你不必担心我……”
“觉？”
要想供职宫中，通读《白氏文集》是事先的必备功课。博雅当然也读过《白氏文集》。
女子望向晴明，油汪汪的双唇一咧，笑了。她皱着双眉的样子怪怪的。
“怎么啦？”
“不过，博雅，如果你希望遇上觉后安然无恙，从现在起必须听我的话。”
这一来，任何一方都没有退路了。
二人的一旁，坐着身穿唐衣的蜜虫，她不时为空了的酒杯斟满酒，但晴明也好，博雅也好，几乎都是自斟自饮。
“你不怕我吗？”
二人如此分辩。
“乞假——”
“你、你不害怕吗？”道孝问。
“这是怎么回事，晴明？”
“都因为你取笑他们两个，结果把我也……”
“哎呀呀。”
“结果就成了那个样子。”晴明说。
就在秀时说话之时——
“我没说话。说话的不是你吗？”
“接下来，道孝大人和秀时大人就前往那所道观了？”
来人啊。
晴明和博雅从木条地板下来，踏足草丛中时，四周已经明亮起来。
那女子又说。说话间，她已经站在跟前。
都是这小子不好。
五
恒亲和信好被人说成这样，实在受不了。
“与其说‘读’，可能说‘吃’更好吧。人在想什么，觉能知道。在接二连三地被觉说中心中所想的时候，人的心最终就变成空壳了。”
“妖魅？”
“这容易。可是，你坐在这里，究竟在干什么呢？”
“嘿，你也害怕嘛。”
二
“好饿呀、好饿呀……”
呜呜——
“没错，不知道那是不是真的道观，但在六条附近的马代小路上，肯定有一座大唐风格的青瓦顶大宅。”
可是，脚下却动弹不得。
信好和恒亲一边窥探着二人的脸色，心里头偷着乐，一边添油加醋地起哄：
“明白。”博雅点点头，又说，“晴明，你行吗？如果那觉——那女子出来的话，你怎么办？”
“哪有这样的事！”
男子被它说中心思，大吃一惊。它为何知道自己的心思呢？
“什么事？”
“因为知道同行者比自己还害怕，自己就不怕了。”
幸好是个月明之夜，从朽坏的大门往里探看，隐约可见大唐风格道观的影子。
“好可怕呀。”
欲问参同契中事，
又被说中了。啊啊，这是传说中的觉吗？
“什么都没有想。我什么都没有想，只是坐在这里而已。”
觉说完，逃归山中。就是这样一个故事。
一
无论对方如何劝说，晴明依旧沉默。微笑始终留在他的唇边。
就在二人要惊呼一声、拔腿逃跑之际，白衣女子低声细气的一句话，仿佛夺去了他们惊叫的机会。
事情就这样定下来了。
喝干杯中酒之后，博雅又冒出一句：
“二位大人如果在现场，肯定也跟我们一模一样。”
真为难。信好也好，恒亲也好，都僵立门前。
熊熊燃烧的青焰从女子口中窜出。
“好啦。专门备了酒，在这里喝到天亮，其余的事，就留到早上再说吧。”
不作无聊的逞强就好了。
“哦。”
“我不是世上之人——是这样想的吧？”
“那就走一趟。”
“来啦，博雅！”
“喀！”
“你是什么意思？”
被恒亲说到这个份上，信好只好硬着头皮去了。
道孝和秀时也答应下来了。
“离开水飞到地面上，这样闪着光，充其量也就十天工夫……”
“道孝大人和秀时大人与最先那三人相比，生活多少还能自理，这就是说——”
一只，两只。
“你的脸也很可怕呀。”
当晚，信好和恒亲二人在某处一边对饮，一边谈论白乐天的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