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满正是坐在这株枫树的根部。
“你别胡说,事到如今,我怎么可能流泪。我可是看尽了这个天地百态的人……”道满抿嘴一笑。
其他两只则手持细长青草。
“是……”女子走近,坐在道满身旁。
道满两次发出叫声,接着再度于空酒杯斟酒。
“好久不见……”女子说。
林薮寒风秋夜兰
飘落不久的树叶,因为还未枯萎,含有大量湿气。道满丢入火堆中的是飘落已久的落叶。
女子取起酒瓶,对着道满递出。
他搁下酒杯,再伸出右掌贴在地面,口中喃喃念起咒来。
道满缓缓站起。
明明无风,罩在头顶上的枫叶却不停簌簌飘落。
“噢。”
是一只巢鼠。
曾经似锦之繁花
“噢,你果然来了,你果然来了,日女……”
有两只巢鼠手持去掉果仁并穿洞的橡子壳。
“呼呼……”
而夹杂其间的第一只巢鼠,将两片枫红落叶的茎部绑在一起,再用牙齿各自在枫叶上打洞,之后让左右手穿过叶子洞孔,穿戴在身上。
第二天早晨——
“嗯。”
道满的表情,看似有点孤独且悲伤。
巢鼠如此说后,露出白色尖牙。
也伴黄花共凋敝
道满唱完后,眼前出现一名身穿青色唐衣的女子。
“隔这么久了,还是到土御门大路那边看看吧。”
林薮寒风秋夜兰
或许正因为是在深山中才有?
之后,道满在斜斜射进森林中的旭日阳光下,慢条斯理地迈出脚步。
原来从地底中爬出数只蟾蜍。
“那人是个好人吧?”
“只有我活下来了……”道满轻轻地摇了摇头。
“你永远都那么年轻。”道满说。
“您仍是一表人才。”女子笑道:“您这样每隔八年都来看我,我很高兴。”
“是。”
“是。正好是八、八、六十四年前的这天,月亮也一样是满月。正是在这株枫树下……”
“只有我老了……”
声音低沉沙哑。
道满竟然出声唱起歌来,就这个汉子来说,实在稀罕。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在深山中会有这种枫树古木。
“无聊死了,你跳舞吧……”
他将酒杯运到口中,喝干里面的酒,然后轻微吐气。
而且——
酒精已经渗入道满全身的骨头。
眼前搁置栗子刺球的那两只巢鼠,各自伸手用指甲卡在刺球的刺上,再拨动刺。
“嗡听从吾命速速出来诸多种种有生命之物呼——吽。”
“原谅我。我很想早日去你那边,无奈我这条命怎么也走不到尽头。”
“我们相处的日子虽然短暂,但我当时很幸福……”女子的声音温柔无比。
道满面向月亮,发出叫声。
夜晚——
女子再度用袖子捂住眼角。
“您叫我了吗?”巢鼠问。
“六十三年,喔,不,是六十四年前吗?”
咻~~
橡子蒂。
“你过来……”道满说。
“那我就来唱一首……”
万紫千红尽褪色
“好了,开工吧。”第一只巢鼠说。
“虽然我已经到了随时都可以死的年龄,只是在这个人世,多少仍留有一些有趣的物事。”
铮~
他那双凝视着女子的眼眸,积存着眼泪。
道满起初有点腼腆,接着说:
一
还未完全枯萎的落叶气味。
啸啸藏书网……
道满的嘴唇微微浮出看似害臊的笑容。
月光闲情逸致地降下,四周只有站在月光中的那个女子。
女子用双手捧着酒杯送至口中,喝干了酒。
仔细看,原来是橡子蒂。
就在道满张嘴含着酒时,对面的树丛传出唰、唰声。
“遵命。”巢鼠点头,“可是,若要跳舞,最好还是有点音乐。”
“再热闹一点会比较好玩吧……”
人必衰老皆定数
接着,咻~地响起用草叶做的口笛声。
“很好喝。”女子欢喜地说。
巢鼠放低腰身,踩着脚步,右转、左转地翻转手掌,歪着头扭动身子地跳起舞来。
最后一只不知是不是吃掉了果仁,手持空栗子壳。
巢鼠大声叫了起来。
每一只巢鼠头上都戴着某种东西。
璀璨如锦昔日心
道满端起酒杯,女子在杯子内倒酒。
这些妖物,配合着橡子笛、栗子刺球琴、草叶笛、栗子鼓等乐音,在火堆周围绕着圈子舞动跳跃。
刺球发出声响。
“是个汉子。”道满答。
女子接下酒杯,道满为她斟酒。
穿洞的橡子壳。
“躺下。”
他脚下掉落着两片有孔的叶子。
当作是穿着一件红色外衣。
穿着红色枫叶外衣的巢鼠载歌载舞起来。
“您不用自责,我会永远停在这个年龄等您来。”
不过,从另一方面来说,也许正因为这株枫树夺走了养分,导致四周树木稀疏,只有这株枫树附近,在森林中形成一处可以让月光自天空洒落的空地。
蟾蜍各自在头顶上戴着飘落在附近地面的红黄落叶,用两只脚站起,随着巢鼠的舞步顿足起舞。
二
栗子刺球。
99lib.net听起来仿佛只是在吱吱叫,但仔细听,又好像确实是在那样问。
咕噔!
潮湿的泥土气味。
道满坐在一株粗大的老枫树树下。
泪水绝不濡衣袖
月亮刚好升至高空。
啸啸……
“道满大人,您刚才流泪了吗?”
“这个嘛,不好说……”道满伸出手臂搂住女子的肢体。
“什么物事呢?竟然能让您说出这种话……”
流连往返恨绵绵
道满望着这些东西,低声自言自语。
咕噔!
抬头望向天空,可以自染上颜色的树叶缝隙中,看到闪闪发光的星眼。
“多少?”
“汉子?”
七只巢鼠有的手持空橡子壳,或将栗子刺球搁在地面,或将细长青草贴在嘴唇,或将空栗子壳置于泥土上,然后双手握着细小枯枝。
附近有一堆燃烧过的火堆灰烬——
黯然心碎之夕暮
“就是说,像我这样的人,偶尔也有可以一起喝酒的对象。”
“是。”女子点头。
“嗬!”
道满眼前烧着一团火堆。
他正在燃烧因枯萎而落地的树枝和枯叶。
“喝吧。”
终归不是旧故乡
“是。”女子往前膝行,倚在道满身边。
另有两只手持去掉果仁的栗子刺球。
“多亏了月亮和星辰的循环。若不是这个日子,这个时刻,我们就无法相会……”
道满一边呼吸着盘古深山的时辰,一边喝着酒。
砰砰!
声音响起,接着又出现了七只巢鼠,用两只脚站在道满面前。
道满在杯子内添了酒,将酒洒在泥土上。
“你来陪我喝酒吧。”道满说。
道满一边在空杯里斟酒,一边如此说。
道满醒来时,手臂搂藏书网着枫树树根那个年久生苔、大小如人头那般的圆形墓碑。
“说的也是。”女子微微一笑。
砰砰!
吱咦咦~~~~咦!
纵使梦回人世间
砰砰!
忆往昔峥嵘岁月
唰!
从四周的森林中,出现好几只头戴红色纱帽,身穿白衣的女子,夹杂在蟾蜍中翩翩起舞。
“嗬!”
砰砰!
啸啸……
流连往返恨绵绵
“道满大人,您来唱首歌吧。”巢鼠开口。
道满朝女子递出喝光的空酒杯。
其他巢鼠则用枯枝敲打着空栗子壳。
那声音,响彻月夜的森林。
那是将逐渐升至高空的月亮。
去掉果仁的栗子。
他将足足有一升酒的瓶子,搁在火堆旁的泥地上,再倒出瓶中的酒,用手中的土器酒杯自斟自饮。
铮~
时值晚秋。
“您看上去很不错。”女子开口,“虽然老了一点,但看上去仍很硬朗……”
接着抬头仰望月亮。
此外,地面还躺着几根红色菌伞的毒蝇草。
火堆四99lib•net周的泥土表面,突、突地四处蠕动起来。
两条粗大数根匍伏在道满左右两侧,道满看似被那两条树根搂住。
“地狱那些狱卒,大概都望眼欲穿地一直在盼着我快点去,但不知为何,我却像亡灵那边仍待在这个人世徘徊不前……”道满说:“我活了九十年,一百年,一百二十年了吗……我已经不再去数算自己的年龄了。你看,皱纹也增添了这么多……”
一般说来,深山中的树木即便有可能长成巨树,也会因四周的树木夺走了养分,而无法长成这般粗大。
乐声不知在何时已停止,巢鼠和蟾蜍也消失踪影。
另两只巢鼠也吹起橡子。
那些在今后将腐朽的东西的气味,与埋在其底下已经腐朽的东西的气味,掺杂一起,随着深山的时辰而逐渐融化。在山里,这种逝去的时辰层层累积相叠一起,混杂在深山的气味中。
那株古木的树干很粗,即便让两个成人伸长手臂合抱,也不够长度。
结果——
“是吗?对方是谁呢?”女子问。
吱吱吱吱吱。
从树丛中出现一只黑色小动物,沙沙踩着落叶,用两只脚站在道满面前。
道满那双老迈眼眸,看似微微噙着一层泪水。
“我很想与您一起老去……”女子用衣袖捂住眼角。
隔着枫树树梢,月亮发出亮光。
铮~
“那是当然的,我不会老去呀。”女子浮出看似有点寂寞的表情。
孤寂凄凉迎晚秋
咕噔!
“其实多少……”
“请……”
月亮也假寐的旅夜露宿
接着,道满又喝了酒。
“是。”女子将头靠在道满胸前。
吱咦咦~~~~咦!
唰!
月亮也假寐的旅夜露宿
啸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