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雅举起叶二,贴在嘴唇,吹起。
“噢……”
博雅还未说完,晴明便插嘴道:
蝉丸取起搁在身边的琵琶,抱在膝上。
“那么……”
说此话的人是蝉丸。
“这把斧头若是大人你您的,难道您的大名是姓吴名刚……”
一
“我片刻也没有忘记过你,你竟然……”
哔嗡呒……
“没错,正是木犀。”
妹如月桂,如之奈何?
灯台上只点着一盏灯火,三人自傍晚开始喝,眼下已经将近深夜。
蜜虫在灯火亮光中递出斧头,行了个礼。
“如果可以不工作地永远活下去,大概就是这世上最快活的事了……”吴刚总是这么想着。
博雅和蝉丸点头。
博雅亟于让自己的叶二与这位盲眼琵琶法师的琵琶合奏。似乎正是这种渴望,让此男子比平日多话。
因此,炎帝决定,让吴刚如愿成为仙人,但要吴刚升天至月亮,在月亮砍伐那棵高五百丈的木犀树。
你怎么知道的?
“蜜虫。”晴明唤道。
吴刚在月亮挥起斧头,打算砍倒那棵木犀树,不料,那棵树不是普通树木。
“那是远古的事。”
然而,将近傍晚一直放晴的天空,黄昏起,竟出现了云层,最终在月亮露面之前布满了整个天空。
时值木犀花开时分,既然如此,三人的话题便自然而然从月亮转移到木犀,然后一边等待月亮出现,一边喝起酒来。
“掉落在你这栋宅邸的庭院,大概是我的心系在笛子和琵琶的乐音上,斧头感应了我的心,所以顺着笛子和琵琶的乐音掉落在这里吧。”
蜜虫站起身,步下庭院。
吴刚的身影消失于月亮的天界之后,过了好一阵子,博雅的弟子和蝉丸的琵琶乐音,仍在天地之间持续回响着。
犹如被正上方的月亮往上吸引那般,琵琶声和笛音逐步升天。
妻子则在屋檐下兴高采烈地织着布。
“是。”
听晴明如此说,吴刚端起杯子。
盲人观看自己看不见的东西时,用的是耳朵、气味、手感,以及气息。此刻的他,说的正是月亮的这种气息。
不过,也有人反过来说:
可是,要说是秋天又嫌早了些,而在这个季节交替时分,九九藏书网开出散发香味的花,正是这个木犀花。
可是,这样的斧头为什么会从上空掉下来呢?
“你怎么知道?”
晴明顿住本来打算将酒杯送到口中的动作,一样闭上眼睛地聆听笛音。
最后,消失了踪影。
不知是不是博雅的笛音传送至云层,只见云层接二连三裂开,展开晴朗的夜空。
意思是:用眼睛明明能看到你,用手却抓不到你,对你这个宛如月中桂树的妹子,我该怎么办才好呢?
“斧头?”博雅一脸诧异地开口。
“即便丈夫不回来,但妻子也没有收到丈夫的死亡通知,就和其他男人一起生活,这样的妻子也有错。”
三
妻子和再婚丈夫两人膝下有三个孩子,某天,那些孩子在院子里玩得正开心时,吴刚突然回来了,事情于是变得极为复杂。
“喂,晴明啊,你怎么知道那些事?为什么你说斧头是从月亮掉落的……”博雅问。
“嗯,因为这般,我在月亮上大约已经持续砍树砍了四千年,只是那棵树实在太顽强,所以到现在仍无法砍倒。”吴刚说。
“笛子……”晴明像是看透了博雅的心,如此说。
“我出一趟门。”
但是,妻子也并非全无过失。
“太舒服了……”晴明陶醉地闭上眼。
被这一场骚动引来的左邻右舍,见状纷纷指责:
“噢,你这样说,正好和我们此刻所嗅闻的木犀香味相似。月亮躲在云层背后,即使我们看不见,也能传送其气息。木犀花也是被黑暗挡住,即使我们看不见,也能传送其香味。”
“喔,原来……”
那音色,与带点甘味、又微微带点悲伤感情的木犀香味融合一起,嘹亮地响彻秋天即将来临的晴明庭院。
吴刚内心涌上一股愤怒,接着拾起附近地面的木棒,大喊大叫地扑向伯陵。
蜜虫坐在三人一旁,每逢有人的酒杯空了时,便会代为斟酒。
“从制法和形状看去,应该不是我国的东西。”晴明低语。
“我确实名叫吴刚,不过,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于是蝉丸和博雅一块儿来,三人开始喝酒。
唵呒……
窄廊上坐着博雅、晴明、蝉丸法师,三人正在喝酒。
“天上有月亮的气息呀。”
“我以为你死了,和这人再婚,也生了孩子。”妻子这么说。
像风在邀请那般,一边浑朴自然地响彻四周,一边在等待蝉丸加入似的九_九_藏_书_网。
再怎么说,那毕竟是神仙猛力挥舞的斧头。
晴明和博雅睁开眼睛,看到云层已裂开,天空出现了月亮。
结果,晴明朗诵了一首和歌。
从屋檐射下的月光,正好映照在蝉丸的脸颊。
琴弦响起。
“反正,吴刚大人就是这样的人物……”
吴刚说起,他在月亮砍着木犀树时,听到一阵笛子和琵琶的合奏声,同时闻到一股香味。
回来的吴刚吓了一跳。
笛音滑出。
抬头仰望,可以看见落落大方且格外大的滚圆月亮,光芒四射。
晴明向博雅简要地述说了记载于唐国古籍里的故事内容。
他拨了一下琵琶。
过一会儿,吴刚的身影看似融于月光中地逐渐变小——
原来那棵木犀树是神木,无论斧头砍得多深,树的伤口也会立即愈合起来。
晴明咕咚一声将斧头搁在窄廊上,用手指指着把手尽头处。
因为他回来一看,除了有三个孩子在自家院子玩,一旁另有一个陌生男人在劈柴。
吴刚脸上浮现有点悲伤的表情。
带点甘味,像是即将平复的悲伤感情的那香味,自黑暗深处随风吹送过来。
秋天的虫子在庭院某处鸣叫。
“今晚是月亮格外大且格外明亮的日子,我们一起边观赏月亮边喝酒如何?”
或戒食五谷,或在水中修行,或到山中进行不吃不喝的艰苦修行。吴刚无法忍受那苦修,逃走后再找其他老师,然后再自新老师的身边逃走,又去找另一个新老师,如此屡次反复。
虽然肉眼看不见这花开在黑暗中的何处,但那反倒让嗅闻此香味的人怦怦心动。
把手看似用栎树制成。
“是斧头吗?”蝉丸问。
蝉丸将拨子贴在弦上,弹起。
“什么东西……”叫出声的是蝉丸法师。
“这斧头到底为什么会掉到这里呢……”博雅低声自言自语。
“哎呀,哎呀,这么说来,你大致知道我的事了……”
蝉丸似乎从笛音听出了博雅的心意——
“吹什么?”
由于死去的伯陵是炎帝的子孙之一,因而炎帝也不能置之不理。
“既然如此,吴刚大人又到底是为了什么原因,而让斧头掉落在此地呢?”晴明问。
他一口气喝干蜜虫为他斟上的酒,满足地笑道:
《昇月》结束后,自然又响起下一首曲子,那曲子结束后,再下一首曲子即又响起。
此处是位于土御门大路的安倍晴明宅邸窄廊上。
“你想吹什么就吹什么。”
现在99lib•net是神仙之一的吴刚,由于不会死去,变成永远都待在那里砍伐那棵树。
吴刚感慨地说。
“噢、噢……”
止住之后,那乐音似乎仍在各人心中回响着。
“喂!”庭院传来呼唤声。
“什么事?”
“这可是月亮的故事啊。身为天文博士,本就应该具有这类知识。”晴明若无其事地如此说。
吴刚在月光中迈出脚步,身体往上漂浮起来。
吴刚向妻子这么说,独自出门旅行去了。
双手举着酒杯的博雅,发出陶然的声音。
那笛音,起初像是有点迫不及待地降生在这世上,不过,立即适应了四周的黑暗。
该处刻着一个“吴”字。
“博雅啊……”
吴刚擦了嘴,归还了杯子,再从晴明手中接过斧头。
凑巧蝉丸为了琵琶的事,正在同博雅会面。
“晴明,这么说来,你早知道那则故事……”
“那么,我这就打道回月亮去吧。”
妻子认为,丈夫吴刚不是已经死了,就是已经忘了妻子的存在,于是和一个名叫伯陵的男人再婚。
“那、那是……”
眼下已经不是夏天。
那香味和月亮上的那棵木犀不一样,是地界的木犀香味。
已经与木犀香味形成一体的笛音,此刻又与琵琶声互相重叠,融化在月光中。
“那把斧头是我的,能不能还给我?”
劲头太大,就那样掉落了。
蝉丸像是眼睛可以看见那般,正确地抬头仰望月亮的方向。
而且,蝉丸在一旁。
“话说回来,要是偶尔会发生这种事,那我在接下来的四千年也算有了等待的乐趣。说起来,人总是在无止境地重复做同样的事。近一千年来,我逐渐认为,或许我所做的事,和这个地界的人们所做的事,其实也没什么不同。”
吴刚低语,再望向晴明。
今宵是月亮最接近大地的夜晚。
夜气中,隐隐约约飘荡着木犀花的香味。
“当然乐意奉陪。”
“结果,我听得入迷,手头疏忽了,挥下斧头时,一不小心就掉落了斧头……”
那男人头上束着唐人风貌的发髻,身上的衣服穿得露出一双臂膀,体格魁梧,站在月光中正望着这边。
此骚动最后传到天上的炎帝耳里。
“晴明啊,这味道真香……”
“因为月亮抚摸着我的脸颊……”蝉丸回答。
曲子是方才弹的那首《昇月》。
而且,很旧。
琵琶响起。
博雅闭上眼睛地吹着叶二。
望去一看,有个男人站在声音响起之处。
蝉99lib.net丸本就是盲人。
“这斧头上刻着名字‘吴’。在一年当中,月亮最接近这个大地的夜晚,从月亮掉落一把斧头,斧头上刻着‘吴’这个名字的话,怎么想,就都除了您吴刚大人以外,别无他人了。”晴明说。
这一声“已经就绪”的通知,令博雅的笛音产生变化。
博雅搁下手中的酒杯,将手探到怀中,兴冲冲地取出叶二。
然而,妻子在家等了好几年,丈夫吴刚迟迟不回来,也杳无音信。
那男人——吴刚用粗壮的手指嘎嘎搔着头地笑道。
“博雅啊,这位吴刚大人,是住在月亮、每天用斧头想砍倒桂树……想砍倒木犀的神仙。”晴明说。
博雅和晴明打心底发出赞叹。
“好。”
晴明和博雅望向声音响起的方向。
“听你们说,月亮被云层遮住了,看不见,不过在那云层背后,有月亮的气息。”
“确实有……”
吴刚如此自言自语。
成为仙人的话,便可以长生不老——可以永远活下去。
于是,吴刚便日复一日地一直在砍伐那棵木犀树。
犹如月光中有一道隐形的楼梯那般,吴刚踏着脚步升至上空。
她拾起那个自天上掉落的东西,看似很沉重地抬到窄廊上。
二
出门前,他将龙笛叶二藏在怀中。
月光中出现了一个发光物体,那物体滴溜溜一边旋转,一边掉落下来,最后咚一声,落在庭院的泥地上。
晴明让蜜虫带着此信件前往博雅那里。
《昇月》与《流泉》、《啄木》一样,都是从唐国传入的秘曲。
“住手!”
“那么,我来弹一首。”
“你竟然敢打我妻子的主意!”
这时——
“这是怎么回事?”吴刚逼问妻子。
因此,大地的声音和气味也就更容易传到月亮吧。
“是斧头。”
博雅的眼神在邀请蝉丸。
“吴刚也真是个自私的家伙。做丈夫的一直不顾妻子死活,妻子找其他男人再婚,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接下来,我有件事想拜托你们……”
吴刚眯着眼睛。
如此持续了一阵子,然后宛如融化于天空彼方那般,两人的演奏声止住。
今晚的博雅有点饶舌。
“这里似乎刻着名字。”
“悉听尊便。”
晴明用眼神如此问蝉丸。
晴明端起蜜虫刚斟满的杯子,转移视线望向博雅。
若是那样,那斧头看上去又像是从上空很高的地方,一直缐落下来。九九藏书
如果是从围墙外面抛进来的,不是应该以抛物线掉下来吗?
眼见得到,手不能抓。
噢……
“那么,来一首《昇月》……”
“既然如此,我也一起去……”蝉丸说。
笛音像是化为风了。
“确实是斧头。”晴明从蜜虫手中接过那把斧头。
“简直就像是恋恋不舍离去的那人的思念,乘着风传送过来,不是吗……”
最终没能得道成仙,每次想起往事,总是徒增对故乡妻子的怀念之情而已。在他乡重叠岁月的结果,他决定回到妻子身边。
旅途中,吴刚遇到几个还算不错的老师,打算向他们学习仙术,无奈学习仙术的修炼过程本来就不轻松。
难道是有人从宅邸外面抛进来的?
即便不工作,只需呼吸这个天地的精气,同样可以活下去。
“这么说来,是天国……”
吴刚——本来是个樵夫。
很重。
“有几种书籍记载,您想砍倒的树,其实不是桂树,这点正确无误吗?”
妻子也同样吓了一跳。
听对方如此说,晴明问:
和着琵琶声,博雅的笛音跟了上来。
找到好的老师,在其下学习仙术,成为仙人后再回来。
吴刚不顾妻子从中阻止,追赶着四处逃窜的伯陵,不停用木棒击打伯陵头部,伯陵终于被打得头破血流地死去了。
“应该是唐国。”
他和妻子两人住在山中,以砍伐树木为生,生来就是个懒汉。
博雅配合着琵琶吹起笛子。
可是,即便如此,能让乐音这样传到月亮的话,那吹笛和弹琵琶的人,肯定是举世无匹的名手。由于那乐音和木犀花的香味融为一体,再受到月亮的木犀所吸引,才从地界升上来的吧。
“喔,是这样的……”
冷不防——
“虽说是仙人,我却是个无用的仙人。我可以从月亮上下来,却无法自力返回月亮。如果可以的话,我想拜托你们再弹一次笛子和琵琶,乘着那乐音,我想我应该可以升到月亮……”吴刚说。
某天,吴刚心血来潮想到,只要学习仙术并成为仙人,不就行了吗?
“您也来喝一杯如何?”
“月亮出来了……”蝉丸的声音响起。
“是《万叶集》里的和歌。”
“啊,太好喝了。”
“总之,我做了蠢事……”
多年被使用过的把手附近,因手心所出的油而发黑发亮,不知被用了多大的力量握了多久,发亮处凹陷成手指的形状。
蝉丸再度将拨子贴在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