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五、绝杀鸿门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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营房内,点有烛火,十分亮堂。大盘烤肉、铜樽美酒、酒案坐垫,已然备齐,虚席以待。
营房顶上,飞檐张扬,透着跋扈,波浪凝聚似的黑瓦上落了些莫名其妙的杂碎,仿佛纸鸢尸骸,仿佛雪未化尽,仿佛丢弃的棋子儿。
刘邦尽量让自己显得很坦荡,给所有人的感觉,他此去见项羽,就是吃饭、聊天。
情况已经十分危机,保不齐哪一剑就是毒剑,直刺刘邦胸膛。
人与人之间的心照不宣、敷衍应酬,在局外人看来,自然十分虚伪、十分可笑,但当你身处其中时,就会深刻地感到什么叫身不由己。
营房内极闷,闷得像个闷葫芦。
其实,项羽此刻心里像吃了草似的,乱如麻。他何尝不想杀刘邦,可刘邦如此做派,又是赔罪又是好言,其恭敬之情尤为真切。不管旁人信不信,反正我信了。
既然是吃饭,当然就不能带很多人,否则显得像抢饭。
可是,范增极力劝说,项羽心里有点儿乱了。他既不忍辜负范增的一片良苦用心;又真怕如范增所言,今日不杀刘邦,它日后患无穷。
曹无伤。刘邦听到这名字,心里咯噔一下,眉头微微一蹙,面上笑容却未减。
听到项羽口令,项庄仓啷抽出佩剑,一道寒光,带着杀气以每秒100英里的速度,直逼刘邦。
樊哙俨然热血战士,领命入帐,手提利剑,以屠狗的眼神扫射四周,看谁都不过是一团会走路的肉。
项羽依然如故,俨然把预先设计的杀局抛到了九霄云外。
项羽居高临下,神情严峻又颐指气使地鸟瞰刘邦一行人。
项羽犹疑不决,来回踱步。
杀还是不杀?
有侍从进来斟酒,挨个斟完低眉弯腰退下。
项羽似笑非笑,刘邦突如其来,本就让他意外,一见面又如此做派,更让他猝不及防。
范增咬牙切齿,瞳孔喷血。
项伯见势不妙,赶忙起身为刘邦斟酒,借此掩护。
他频频和张良对九*九*藏*书*网视,张良示意他稳住阵脚。可他心里依然鼓点激烈,砰砰狂跳。
范增低沉怨怒地轻叹一声,复又昂首,仍不甘心,拿手摸到胸前玉佩,举在手中,貌似把玩,实则传信:赶紧动手,越迟越糟。
范增在队前下达命令。
再说,别人不知道刘邦是什么货色,范增心里却门儿清。这家伙能一路西进,直抵关中,并攻入咸阳,绝非庸碌之辈。如果说,刘邦以前是个混混儿,今日今时,他已经升级为一个极品混混儿。
有道是举拳难打笑脸人。项羽素以贵族自居。一听刘邦这般诉说,几日前积累的火气,像沙漏里的沙一样流光了。
刘邦趁机起身道:大哥,小弟腹中翻腾,需亲自上趟茅厕一趟。
项羽倒不耐烦了,索性躲开范增的信号。那意思是,你那玉佩晃得老子直眼花,老子就不让你觉得有志者事竟成。
樊哙一脸冷笑,环顾四周,睥睨众人,眼神中传达出一句话:你们感觉到讲真话的可怕了吧!
樊哙以剑相迎,剑与剑碰撞出铿锵之声不绝于耳,一时间,剑气奔流,火花急闪,令人眼花缭乱。
炉火熊熊,烤着整只牛羊。大锅里热气腾腾,翻滚着不知道是谁的肉。
项羽尽皆笑纳,以美言伴酒,一饮而尽,笑容绽放,甚为开怀,其豪气外露,大有不可抵挡之势。
项羽却不这么看,他打心眼儿里轻蔑刘邦。与自己贵族出身的身份相比,刘邦就是一个乞丐,即便他当了乞丐王,还是个要饭的。
刘邦随同项羽步进营房,不由抬眼望天,此时阳光已逝,云很低,积了雨,欲下未下的样子很腼腆很矜持。
这类人极为敏感,极为惊醒,刘邦便是其中之一。他读出了项羽的烦躁,也读出了范增的阴毒。
范增坚持不懈,再举再传。
张良再也按耐不住,起身爽朗道,一人武剑,甚为孤单,场面也差些,弗如叫樊哙将军与项九九藏书庄将军一同助兴。
这不由让人顿生一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
此刻,这个要饭的上门来了,当贵族的想打发他两口吃食,让他滚回去算了。至于杀不杀这乞丐,那要看本贵族的心情。
须臾,范增领了项羽的堂弟项庄进来,声称舞剑助兴。
樊哙和项庄停住手中剑。
而项羽这厢正卯足劲要一举剿灭刘邦,忽听军士来报,刘邦自己上门了。
兄弟如此尊重兄长,又亲自前来,赔罪也好,相聚也罢,饭肯定是要吃的。
输了。在惊心动魄的谋算与对决中,他输给了张良;而项羽输给了刘邦。
一念及此,范增忍不住给项羽使了一个眼色。
范增脸阴得像个糖尿病人,再递眼神,频繁递,鼻子和眼睛都歪斜了。
作为枭雄,作为霸王,他很不屑于干这事儿。他更喜欢明刀明枪,大刀阔斧和对手厮杀一场,然后猛力将对方打趴下,或者置于死地,这才是他的最爱。
项羽倒打起了圆场,佯装若无其事道:“亚父想得周到,舞剑助兴,甚好、甚好。”
项庄披甲挺剑,威风凛凛,可不一世,伺机而动。
一场本可形成绝杀的酒宴,一场被后世传诵千年的风云际会,就这样有惊无险地告终了。
这是一桩多么划算的战争生意!
老狐狸范增却和项羽的想法截然相反。在他看来,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此时不杀刘邦,更待何时?
他扔下这话走掉,席间的人心都悬了。
意思很明了:别被刘邦迷惑了,当杀则杀,果决了断!
而此时,最受煎熬的还是刘邦。他希望获取项羽的信任,希望这透着血腥味的酒宴早些结束,从而安安稳稳回到自家营寨。
错!他简直就是一杯看上去又白又纯的三鹿奶,骗你开心地喝下去。到时候,弄得你尿都尿不出来。
范增忙活完毕,刘邦踏进楚营,满眼皆是旌旗挥舞,楚军队伍阵容齐整,军士吼声形成的巨九九藏书大共鸣,声声厚重,震击胸膛。
两名兵士,缓缓推动刻有镂空图案的厚重紧闭的营房大门,大门隆隆开启,其声深沉且神秘。
哪知项羽没接,范增紧张而督促的眼色仿佛羽毛球一样射过来,却被项羽无所谓的网球拍给反弹回来了。
自酒席开始,大家就心怀叵测,虚情假意,逢场作戏了半天,冷不丁来点真的,着实叫人吃惊不小。
项羽不知如何是好。
“不杀他,他就得杀咱们。”范增低音共鸣很足,接着说:“望项王当机立断!”
啪!项羽放下酒樽,满面怒容,示意节目暂停。
营院内,士兵们在穿护甲、整理刀剑、排队,一派紧张气氛。
留下的,只是哀叹,只是遗憾,只是怨恨。
一丁点儿酒气幽香飘出,一丝丝儿曼妙乐声由深远处渐近渐贴面,绕着圈儿打着转儿弯动精巧小指尖儿引人前行。
刘邦更惊,他不知范增会做出何种事情来。
要不要趁机把棉花撕碎呢?项羽一时拿不定主意。
项羽心烦意乱,孟浪饮酒。
说罢起身出了营帐。
刘邦俨然对他毫无威胁,又何必杀之?可范增却不依不饶。
项羽于主位落座,对面坐着项伯,范增面朝南而坐。
“听亚父的。”项羽终于做出决断,“亚父先安排人埋伏,听我指令。”
他继续与刘邦、张良畅聊。
他相信,刘邦的小命已经握在自己的手里。
微弱阳光透进房内,范增汗津津的脸庞切成月牙,像朝鲜姑娘的脸,光线照不全,瞅着又仿佛染了铁锈的磨刀石。
营帐内,谈笑风生。
刘邦何尝不知范增用意,喝得鲜红的脸色顷刻间白了一层。
这个幽灵般的声音萦绕在项羽耳畔,就像在勾魂。
如此,刘邦溜出险象环生的宴会,闪电般跑回自家军营。
刘邦一骑绝尘,马蹄扬起尘雾,范增绝望而痛苦的紧闭上双目。
刘邦战战兢兢,脸色煞白。
范增见此情形,心已然提到嗓子眼九九藏书网儿。项王糊涂啊,竟被刘邦几句谄媚之言糊弄得开怀了。您这一开怀,可给刘邦留下了生机。
走吧,进营房与愚兄畅饮一番,促膝相谈。项羽盛情相邀——这正是刘邦想要的。
刘邦便是身不由己,项羽此刻被他捧到高处,也有些不能自持,只好亲热相待。
而刘邦回到军营,气没喘匀,便下令把曹无伤宰了。
营帐后的厨房内,十几把菜刀在切案板,刀下有成堆鲜红的肉丁、肉块。
范增再也无法忍受,起身道,这酒喝得有些冷淡,不妨找些乐子助兴。
一剑未中,项庄手腕一转,扭身踅回,在酒席间腾挪跳跃,再觅良机。
范增也没料到,樊哙这莽夫会猛然冒出这么一句入情入理的真话。
曹无伤做梦都想不到,自己这条小命,被项羽一句话就给葬送了。
刘邦向项羽敬酒,尽捡世间最舒坦的话,动听的词,喂给项羽。
危险潜伏在周围时,某些人便会心生不详的预感。
他已经布置妥了一个绝杀的饭局,只待项羽一声令下,无数刀剑便会如蝗虫般飞向刘邦,将之捅成一张满是窟窿的烂抹布。
人在两难之间选择之时,是最受煎熬的。
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范增瞧在眼里,恨在心里。刘邦这孙子,装孙子装得太匀实了,他简直可以开一个装孙子培训班。今日若不杀之,必为大患。
而范增毒归毒,此刻也无计可施,心里无限焦灼。转瞬间,焦灼情绪转为了愠怒。——项王这是怎么了?你以为刘邦早上吃了几个西红柿,就无公害了么?
在场人等心脏无比在经受剧烈的考验。
可项羽却十分受用,他甚至拉住了刘邦的手。
外面,太阳初升,宛如没化妆的三流明星,显得颓。
再傻再愚的人,也能看出这酒宴已已然变成了一个绝杀之局。
项羽无法阻拦,也不能很没有档次的说一句:要去大家一去。
他手一挥,摆出一副极有风度的样子,寒暄九*九*藏*书*网道,是误会是误会,都是你手下左司马曹无伤胡说八道。
此言一出,项羽万分尴尬。
周遭无声,樊哙说了一句话:“始皇残暴,杀人无数,动不动就给人加刑,结果弄得众叛亲离。今时今日,沛公劳苦功高,如果有人听信谗言而杀害他,和秦始皇没区别,是走秦朝灭亡的老路。”
张良神情淡然,微笑自若。
喝酒助兴的娱乐节目,如此彪悍,也算古今一绝。
范增堪称战道魔手,极会算计,同样是击杀对手,却有一个战争成本的问题。此时,刘邦亲自送上门来,身边仅有一百个保镖。那么,只需准备几百个刀斧手,便可轻而易举取其头颅。
刘邦的意思是,我是来做检讨的。检讨完了,和项羽吃顿饭,喝点酒,大家欢聚一堂,没准儿项羽就放他一马了。
良久,酒席间鸦雀无声。
这显然很冒险,但总比等死强。
项庄为之一震,手里的剑却未停。
项羽不好阻拦,也无从阻拦。
项羽十分意外。他要找仇家算账,精心准备后打算倾巢出击。孰料仇家自己送上门来了,还一副单枪匹马的架势。
翌日清晨,刘邦打扮得甚是光鲜,带着张良、樊哙等人前往楚营。整队人马,不过一百多人。
项羽仍不理会。
刘邦这才逃过一劫。
刘邦屈尊卑微,眉宇间却有深深隐藏的霸气凝固。
乍看上去,这哪是一对天生的仇敌,哪是一对竞争对手,俨然是一对骨肉相连的亲兄弟。
刘邦下马,一步一步向上走,满脸堆笑拱手屈身对项羽道:“大哥,您终于来了大哥。”
范增退下布置。
见项羽反应不强烈,刘邦继续忽悠,说小弟我一不留神先进了关中。进来以后,秋毫无犯,登记官民户口、查封仓库,盼星星盼月亮,就是盼望大哥的到来。却又小人挑拨离间,说我阻拦大哥。你看这事儿闹的,嘿嘿,误会、误会呀。
项伯手足无措,汗流遍体。
刘邦和张良则面朝西落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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