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说一次，你需要回答我的问题，奥黛尔小姐。”祭坛前的神父皱起眉头。

“……爱护他，尊重他，珍惜他，无论在顺境还是逆境……”

梦境崩坏，黑骑士踏破黑暗而来。

他们四个人并排坐在那里，像是在排演某种可笑的仪式。我看到戴比裙子上的荷叶边在簌簌抖动，我突然意识到她在发抖。然后是亚历克斯，他的椅子在剧烈地摇晃。他身边的我妈也在摇晃，我爸则在努力试图摆脱椅子站起来。他们四个都在看着我的方向，但他们的眼神空洞，表情呆滞。他们没有一个人在看着我。

他们看的是罗伊的姐姐菲比特。她的手又伸到那个象牙色绸缎的小手包里面了，我下意识地闭上眼睛，似乎知道她将要做什么一样。

我的眼睛不由自主地扫过观众席，想看大家对这可怕的天气有何反应。但是我看到了博维先生，那个教绘画和拉丁语的法国老头。我看到他颤巍巍地从自己的座位上站起来，用一对浑浊的眼睛直直地看着我，然后僵硬地走过来。

那是一把金色的沙粒。如同一袭金色的面纱，一场辗转缠绵的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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忆，它飘落到黑白格子相间的大理石地面上，瞬间覆盖了博维先生的身体。有风，祭坛上方的教堂高窗呼啦啦地振动。冷风穿过缝隙涌进了教堂，风沙迷了我的眼睛。

“……在你们的有生之年永远对他保持忠……”

博维先生直挺挺地跌了下去，发出一声巨响。但在我一声惊呼还没有出口的刹那，菲比特从她的小手包里掏出一把东西，随手挥了出去。

一座人形沙雕及地而起，仿佛有生命一般飞速生长，迅速覆盖了亚历克斯的脚面，然后是脚踝，然后是小腿。

仪式还在进行。一切如常。难道他们什么都没有看到吗？我惊疑不定地回过头，看到贝丝正好好地坐在前排观众席上，罗伊的姐姐菲比特拉着她的手。看到我的目光，她们同时对我露出一个微笑。

我眨了眨眼，周遭一片寂静，面前是庄严的大殿和四周安静的宾客，一切没有任何异常。这么大的事情，难道就没有人注意到吗？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博维先生还好吗？菲比特在做什么？但等我回过头去，倒在地上的博维先wwｗ•99lｉｂ•neｔ生已经不见了。

窗外的风更大了，再也看不到阳光，也听不到广场上潺潺的水声。厚重的乌云在天空翻卷，似乎暴风雨就要来了。我低头看着自己的黑色裙摆，自嘲地笑了一下。看来我果真应了那个“婚前新郎不能看婚纱”的诅咒，这一场婚礼，似乎连上天都要降下厄运。

神父的声音嗡嗡响在耳边。他在看着我，罗伊在看着我，全场的宾客都在看着我。我狠狠掐了一下自己的手。我到底在做什么？为什么我一直在走神？周围看起来一切如常，不是吗？菲比特坐在那里，贝丝坐在那里，博维先生？他可能根本就没有来参加婚礼，我和他又不熟。

狂风猛烈地撞击高窗，光秃秃的树杈拼命挥打着教堂上方的彩色玻璃。我仰起头，看到窗外明媚的阳光突然被乌云遮掩，大殿内的温度骤然冷却。宾客中的一个人抓住了我的眼睛。一个胖胖的希腊女生，好像叫什么贝丝，是亚历克斯的同学。在室外狂风呼啸之中，她突然就从座位上站起来，无所顾忌地拨开众人冲向祭坛，冲向我。

“奥黛尔小姐，你是九九藏书否愿意嫁给欧涅罗伊先生为妻？”

哗啦啦——教堂上方所有的玻璃轰然破碎，巨大的管风琴在震颤，发出震耳欲聋一连串失去音阶的巨响。神父的念诵，人群的欷歔，冷风的呼啸，我的耳朵嗡嗡作响，我已经什么都听不到了。

除了亚历克斯。他太瘦了，他像一根筷子一样蹦蹦跳跳地冲我跑过来，漫天的沙子蜂拥而至，想把他扑倒，但都被他躲开了。但就在他将将踏上祭坛的那个刹那，罗伊突然动了。他一个箭步抢到我面前，伸手插入圣水池然后扬起，水花四溅！水珠溅上了亚历克斯发亮的尖头漆皮鞋，在上面留下了几个大大的水点。

我震惊地看着他就这么一步步向我走来，而其他宾客坐在自己的席位上一动不动。好像时间突然静止，整座大殿上只有我和他是活动的。我不知道这一切是怎样发生的，也不知道该做何反应。只是，就在博维先生正要走过第一排观众席的时候，我看到，罗伊的姐姐突然伸出纤细的脚踝，拦住了博维先生的去路。

那么刚刚发生的一切，又只是我的幻觉？难道我真的吃太多头痛药了吗？我皱起九九藏书网眉头，转头看着坐在伴娘伴郎席上的戴比和亚历克斯，还有我的父母，我用求助的眼神看着他们，希望可以从他们那里得到肯定和帮助。

但是亚历克斯的腿很长。他不受控制地猛地一挣，整座身体僵如一座巨大的石像，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方才艳阳高照的正午突然变成了黑沉沉的午夜，头顶云层翻卷，飓风掀开了教堂高高的尖顶，直接看到不远处的钟楼，在风暴中摇晃了几下之后，像一根擎天石柱一样劈头盖脸地砸了下来。在石柱的另一端，乌云层层开裂，直通天庭。

亚历克斯倒在地上。腿上的沙雕碎了，他的人也像沙子一样碎成了粉末。

“奥黛尔小姐？奥黛尔！”我震惊地回头，正巧看到罗伊关切的眼睛。

只有罗伊的姐姐仍旧坐在那里，她看着我的方向，嘴角上扬，对我露出了第二个了然一切的微笑。

仅仅是一个唇角牵动肌肉的动作，因为她们的眼睛里并没有任何笑意。我知道贝丝一向都不喜欢我，但菲比特呢？我明明从来没有见过她，为什么连她都要讨厌我？可是……我真的从来都没有见过她吗？

整个天空支离破九九藏书碎。

然后，水点就变成了沙子。

这个念头突如其来，我发现自己又不确定了。因为现在回想起来，今天早上化妆的时候，我在戴比脸上看到的其实是她的脸，还有刚刚祭坛后方的幻象也让我心有余悸。这个人的面貌在我心底越来越熟悉，我一定在哪里见过她！但到底是在哪里呢？

神父的话没能念完，因为窗外突然狂风大作。头顶高高的玻璃窗啪地粉碎，铺天盖地的沙尘涌进了大厅。我眯起眼睛，看着戴比他们一个个艰难地从椅子上站起来，伸开手臂摇摇晃晃地向我走来，然后瞬间迷失在沙暴中。

我是说，我看到菲比特扔出一把沙子在他们身上，他们就立即消失了。一个接一个。

宾客四散。我在不可思议的慌乱之中惊叫出声，看到一个黑影慢慢从地上的废墟中站了起来。教堂里幸存的最后一块玻璃，位于前廊上方的大玫瑰窗随着来人的动作哗地一下粉碎，无数彩色玻璃的碎片如同沸沸扬扬的雪花，被疯狂的沙尘卷上半空，像脆弱的风铃一样相互撞击，发出濒死的尖叫，然后哗然抖落，在这绝对的黑暗和虚空中穿起一连串此起彼伏的回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