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到罗伊脸上浮现出了一个令人心寒的微笑，在他可以行动之前，我用尽全身的力气狠狠推了他一把，让他不自觉地向右移动了半个格子。

那是一个身材高的男人，身穿纯黑色的长尾礼服外套，大翻领下面是一件老式的深灰色缎子马甲。如此正式的装扮，他是来参加我婚礼的宾客之一吗？但刚才我在观众席并没有看到他。我非常确定这一点，因为他的样子实在令人难以忘怀。雪白的肤色，轮廓分明的五官，一头纯黑色的长发在脑后松松扎成一个马尾。当我看到那对灰色的眼睛，我突然想起他是谁了。

狂风大作，吹起了整个世界的沙尘，黄沙漫天，我看到脚下露出光滑如镜的大理石地面，上面是黑白相间的方格，就好像是一张巨大的棋盘。

当皮卡迪利线地铁完全停止之后，当整座车厢沉入一片黑暗，我看到穿着一黑一白的两个人在“伯爵宫廷”的站台上下棋九*九*藏*书*网。我仍然清楚地记得当时棋局的样子，尽管我曾以为那不过是自己思维跳跃所产生的幻觉。

我听到身后的菲比特爆出一声恐怖的惊呼。按照目前的局势，白骑士已经移动，黑骑士只要再走一步就可以取代她的位置。但是黑骑士却没有动，他只是在漫天黄沙中静静地看着我的眼睛。

“不要走那一步！”我尖叫出声。如同在地铁中看到的幻象，对方这一步给我让路，让我可以无所顾忌地前行，却正好落入罗伊的攻击范围之内。棋盘上，两个骑士之间恰巧形成了另一个“L”。

“当然可以。You are the Queen。”黑骑士竟然读出了我的想法。他微笑地看着我，平静的语气里带着某种骄傲和愉悦。

“那并不是你的梦境，这里才是。”他严肃地看着我的眼睛，伸出一只手，“跟我走，奥黛尔。”

他在说什么？这里是我九九藏书网的梦境？那我身边所有的同学和导师，学校和假期，还有我今天的婚礼，都只是一场梦？我在做梦？开什么玩笑！那么真实的我又在哪里？他叫我“奥黛尔”，每个人都叫我奥黛尔。难道这才是我的本名吗？我抬起茫然的眼神望向罗伊，望向我身边英俊而完美的未婚夫，希望他能够给我答案。但他只是一下子扯破脸上那张温柔可亲的面具，用一种我从没听过的低沉而可怖的声音对我吼：“不要相信他！”

大块大块的石头从头顶砸落，然后是数不尽的细沙，从四分五裂的天庭之中像瀑布一样喷流，天地间就好像一个巨大的沙漏，把所有活动着的一切尽数收纳其中。

雷声隆隆，闪电劈开了头顶上方的天空。我不知道刚才听到的声音是来自天上，还是罗伊的口中。但是这根本没有区别。无休无止的黄沙从天地间每一个不可能的地方倾泻而出，天空在摇晃，大地在震颤，我没有看到观众席上的尼克，我也没有看到欧洛克教授。教堂四壁以上，所有的砖石、拱顶和梁柱都一下子粉碎成了沙粒，所有的宾客也都变成了htｔｐ://ｗｗw•99ｌｉｂ•net沙粒。就好像亚历克斯一样，就好像戴比一样，就好像我的父母一样。教堂里所有的客人，连同神父，连同花童，我眼睁睁地看着面前所有活动的一切，像我在梦境中看到的那样瞬间沙化，在奔跑的过程里变成一座座高矮不一、连续而无生命的沙丘，然后推移，然后陨落。

我曾经梦见过他，我还和他住在一起。他是吸血伯爵德库拉，徘徊在我梦境中持续六百年的恋人。

我惴惴不安地盯着远处的那扇门。在漫天黄沙之中，它显得太渺小、也太单薄了，我几乎看不清它的轮廓。罗伊和菲比特正在一边虎视眈眈地盯着我。我知道，只要走错一步，不但我会死在这里，我也会一并断送面前这位黑骑士的生机——不管他究竟是谁，不管他究竟该来自于哪里。

他说这里是我的梦境，而他才是我的现实。这是真的吗？他真是我相恋六百年的恋人吗？难道我在梦里发生的一切都是真的，而我所认为的现实才是假的？我迷惑了。但不管如何，至少我知道他是来帮助我的。他是个好人，我不能让他也和我一起陪葬。

“该你走了。”九九藏书网他说。

跑向我们唯一的希望。

白衣的罗伊紧紧拉着我的手站在我的右前方，同样穿着白色的菲比特则站在我的斜后方。我低头看着自己纯黑色的裙摆，还有对面那个一身黑衣的男人。我想起来了，我曾经在哪里看到过这幅画面。

他的平静感染了我，带给我力量，我突然觉得自己充满了信心。我伸手拉住他，拉住他那只早就为我伸出来的手，眯起眼睛，在越来越猛烈的风沙中仔细辨明方向。然后我深深吸了一口气，沿着脚下笔直的格子拼命跑了出去。

冷汗顺着我的脊背流了下来，我打了个哆嗦。远处的那扇小门在狂风中摇摇欲坠。我想起自己刚才费了多大的力气才让罗伊移动了半个格子。还有面前的黑骑士，他看上去法力无边威风凛凛，但也只走了一步而已。胆战心惊的一步。现在轮到了我，但是我真的可以凭一己之力越过整张棋盘？我真的可以走那么远吗？

“我来带她走，她不属于这里。”伯爵原本站在我面前，此刻他上前一步，按照国际象棋中骑士的走法走出一个“L”，正隔在我与罗伊中间。

我已经挣脱开罗伊的掌控，他在一边气九九藏书急败坏地瞪视着我们两个。我看到面前的路，之前进入教堂走过的那条红毯早已经不知所踪。在天空被撕开之后，整个世界像一大块焦糖布丁那样融化了，大地失去了原有的形状，面前只剩下一张被无限放大的黑白棋盘，卡在这个巨大沙漏的正中间，天地间所有的沙子沿着这里纵横交错的隙缝拼命流逝。但是，我看到，面前毕竟有一扇门。原先矗立在这里的教堂和钟楼早已经不在了，广场和喷水池也消失了影踪，但那扇门还在。它就在正对我的方向，于我排成一条直线。唯一的问题是，它在棋盘另一端的尽头，中间相隔整个教堂中殿的距离。

我捂住嘴，惊恐地看着那个从亚历克斯破碎的身体里面浮现出来的黑影，一团仿佛来自极北之地的严寒，黑暗之中的黑暗，在漫天黄沙之中慢慢闪现轮廓。

“你不应该出现在这里！这里是我的世界！”轰隆隆的雷声震得我耳朵发麻，一下，再一下，慢慢合上我心跳的节拍。我头晕目眩。罗伊每说一个字，大地就震颤一下，更多的黄沙从天空中倾泻而出，把闪电撕开的那个口子越扯越大。我拼命挣扎，想挣脱说话人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