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影们找不到他，因为他戴着面具。

“当视觉无法达到目的的时候，你要学会运用其他的感觉。”我似乎听到面具师斯蒂法诺先生对我说。

一个戴着面具的模仿者。

振动在继续。不和谐的尖叫声被依次剔除，然后嗡嗡声覆盖了一切。黑影的动作迅速得惊人。

我从来都不曾是过。

我紧紧咬住嘴唇，拼命忍住不再发出一丝声响。我试图想象自己在飞。

因为他是英勇无畏的龙骑士，而我是魔鬼奥黛尔。六百年的宿命把我们紧紧相连。

我必须感谢墨菲斯。如果之前我的意识还停留在这里，恐怕我早已变成其中之一了。

原来他是在报复我。我的唇边泛起了一丝微笑。我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笑了。

六百年之前，该发生的都已经发生了，很可惜我并没有和他在一起；而六百年之后，尽管我的外形改变了，但我的心并没有变，我仍然像六百年前一样爱他，我最终成为了他的妻子，我要尽全力阻止那些不该发生的事情。

我想起了婚礼前夕九*九*藏*书*网，当D抱着我跳下波那利陡峭的山崖，就在那最初的一瞬间，我也有相同的感觉。那时D曾说我并不惧怕高度。现在我终于知道，其实他指的正是六百年前那一夜，当他的弟弟拉杜率领土耳其大军围困波那利城堡，当那个恶魔突然出现在塔顶房间，是我，六百年前的奥黛尔，第一次带着他从窗口跃下了万丈悬崖。

失踪的威尼斯面具师。

但是这什么也改变不了。我仍在黑暗之中下坠。

洛特巴尔不会飞。D也不会飞。就连神通广大的风精灵西尔夫也不会飞。

我张开双臂，在黑暗中飞了起来。

马里奥。

我回忆在更早一些时候，当魔鬼洛特巴尔带我离开布朗城堡时，我们的身体轻如一片羽毛，只在一棵雪松的树顶上借力一跃，就可以在布满雪花的夜空中滑翔。但是此刻我脚下却只有一片浓黑色的“虚无”。

我要回到他身边。如同我曾经在元素精灵的见证下许下的誓言：珍惜他，爱他，尊重他，保护他。九_九_藏_书_网他已经失去了他的剑，但我愿意做他的剑，紧紧攥住他的手，和他一起挺身直面这个波澜万千的世界。

我找到了！这比我想象中容易许多，以为当你熟悉了周围所有秩序的律动之后，那个声音突然就跳了出来。

就在那里，我听到了一个振动，笨拙而生硬，就好像是一个拙劣的模仿者。

我突然莫名其妙地联想到，如果影子有声音的话，当影子随着光源而转换位置，那么这就会是它们发出的声音。

我想起了在威尼斯旅店中看到的那些黑影。就是它们吞噬了威尼斯的旅人，就是它们最终把我拉入了这个“虚空”。但是“虚空”里并不是空荡荡的。因为这里就是黑影们所在的国度。我的身边充满了成千上万的黑影。它们嗡嗡地在黑暗里高频颤动，像昆虫扑扇着不可见的翅膀，像游鱼在没有水的地方潜泳。

我回忆在常青之国与西尔夫共乘奔马，在我们跃出悬崖之时，两扇巨大的羽翼从身下腾空而起，强大的气流让我流出了眼泪九_九_藏_书_网。但是此刻我背上并没有翅膀。

听觉。当一个人眼睛看不见的时候，他的听觉往往会更加敏锐。

我可以听到从遥远的地方传来模糊的尖叫声。我知道那些是和我一样落入虚空中的旅人。有的声音持续了很久，有的只是短促一声就消失了。除此之外，这里还有另外一种声音。其实它一直都在，只是这声音太微弱了，又太笼统，就好像昆虫扇动翅膀带出的嗡鸣，或者是大颗灰尘在透过窗棂的光柱里不停旋转，又或者是深海中的游鱼迅速摆动长鳍，但是它们的身边却没有水。

我小心避过聚集在身边的黑影，继续飞。

我再次想到了D。在墨菲斯让我看到一切之后，我想我已经进入了他内心深处的那个花园，看到了被沉重的锁链锁住的那一片荒无人烟的角落。现在我应该去把它打开了。因为那把钥匙并不在他那里。连我自己都不记得，其实当初把钥匙拿走的人是我。

它不能被称为是一种“声音”，而更像是一种律动。像脉搏，一呼一吸，我周围九*九*藏*书*网整个黑暗的世界随着它聚拢，再舒张，然后反复。

除了黑暗。寒冷彻骨的黑暗吞并了整个世界。我正在一切消失的黑暗中下坠。

我屏住呼吸，竖起耳朵仔细聆听。我希望可以在这一片和谐的共振之中再次听到一个不自然的音符。

你必须飞。头脑中一个声音对我说。否则你就会死去。

但是我的眼前仍旧一片漆黑，我什么也看不见。如果没有任何参照物的话，谁说我是在飞呢？也许我仍在下坠也说不定。但我的身体已经没有刚才那么沉了，似乎重力已经完全消失了。我就像一个气泡一样轻飘飘地飘浮在一片绝对的黑暗里。又好像是一个行走在黑夜中的盲人，此刻我超凡的视力派不上一点用场。

是的，我是魔鬼奥黛尔，我体内流淌着这片土地上最强大而古老的血脉。不要被我的外表蒙蔽，我并不是一个弱不禁风的小女孩。

然后怪事再一次发生了。我明明听到右侧是一个可怜的家伙吐出了自己的最后一口气，但只一刹那的工夫，空气在震颤，从同一个九九藏书网位置传来的巨大嗡嗡声像洪水一般再次把我淹没。

飞！我对自己说。

那么我怎么可能会飞呢？

眼前的幻象消失了。墨菲斯，我们所在的那个一尘不染的房间，还有六百年前的东欧古战场，D，薇拉，所有的一切。

而我却一下子就发现了他，因为我知道他戴着面具。

我试图伸展手臂，但是我的身体太重了。一股莫名的引力从我脚下拉着我往下坠，一直下坠。我的身体越来越沉。

这里什么都没有。

我突然明白了什么。我想我已经知道了这些黑影的来历。他们并不是恶魔，因为他们就是那些落入虚空的旅人本身。是他们吞噬了自己的同伴，以对方的意识为食，然后牺牲者再转变成新的攫取者，就好像吞食自己尾巴的衔尾蛇一般，在无限的圆环中周而复始。

我顺着声音行进，我记得左前方是一个尖叫的旅人。但当我经过他的时候，那个声音突然就消失了。一阵熟悉的嗡嗡声取代了一切。几个黑影向我扑过来。我艰难地躲过去，以为刚才是自己的耳朵出现了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