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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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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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到我这样子还不明白吗?我一点都不闲好吗?”
敦子恢复了凛然有神的表情。
就站着佐伯布由。
鸟口守彦在去年夏天过后与中禅寺秋彦相识。那时鸟口因缘际会涉入某猎奇事件的调查。
店里没有半个客人。但是他不管有没有客人,无时无刻总是像这样在看书。日复一日、无论天黑天明、是睡是醒,总是在看书。
最近鸟口都这么称呼中禅寺。
二楼被一个看起来人很亲切的税务会计师及冷漠的杂货盘商所租赁。姑且不论会计师,杂货商似乎不怎么赚钱。
尽管历时尚浅,但他觉得第一次拜访这里时还比较有活力。一问之下,听说这两年街上的景气就一直很不乐观,所以或许只是益田的心理作用;但他强烈地感觉到,就在春天移转到夏天的短暂季节变化中,街上的活力是每况愈下。
“我不记得我收过徒弟。”
“呃……木魅、天狗、幽谷响、山童、山姥、犬神、白儿、猫又、河童、獭、垢尝、狸、穷奇、网剪、狐火。这是前篇。怎么样?大概听过吧?”
“的确像敦子小姐会说的话呢。”
“那种事连地鼠都知道。这阵子你每次到我这儿来,开口闭口就是华仙姑,随便猜都猜得到。顺道一提……你是不是有什么事不敢告诉我?”
“哦,咻嘶卑。”
“没错。”鸟口答道。“是一个叫韩流气道会的团体,表面上是武术道场。师傅知道吗?”
“猫为何会变成鬼怪,这才是重点。例如说,鞍马山的魔王信仰背景与基督教有关,猫的话则是大陆。但大陆的猫在我国被替换成狸子,其中的理由是……”
“如你所知,鸟口三月起就一个个彻查华仙姑的顾客,盯上了几个人物,坚持不懈地持续盯梢,结果查到了一名男子。然后鸟口跟踪出门的客人,找到了有乐町的佐伯家。那是半个月前的事。接着这次他监视那户人家,发现该名男子频繁拜访此处。于是鸟口装傻去见佐伯小姐,想要探问出那家伙的来历。”
益田瞬间倒吞了一口气。
鸟口守彦站在视野狭隘、坡度平缓的坡道下,想起从这里看不见的坡上城镇。
尾国诚一是巡回诸国,推销家庭药品的贩卖员,是所谓越中富山的卖药郎。
三天前,华仙姑被韩流气道会这群近乎流氓的暴徒给袭击,救了她的不是别人,就是榎木津礼二郎。榎木津乍看之下状似柔弱,但一打起架来,却是强得不像话,连当时在场的益田都有些被吓到了。后来益田把被盯上的华仙姑带到事务所这里来,但……
但是,无限被有限所包覆,结果爬上坡道以后,上面只是个普通的小镇。
“……预测如何?”
“嗯,然后呢,我们谈到这个涂佛特别令人不解。光看名字似乎也不是那么古老呢。于是我们说到有许多妖怪虽然名称和外形保留了下来,但已经失去了意义……”
“哦……”
这条坡道很狭窄,倾斜度也不上不下。
鸟口说道,再次坐回椅子上。
“想要瞒我,你还早了五十年。”中禅寺把书挪到一边去。
“不……不太明白。可是……不可能吧……”
鸟口也知道那本书。以前中禅寺曾经给他看过。根据介绍中禅寺给鸟口认识的关口说法,那是中禅寺的座右书。
待益田清醒后,开口说道。
风貌有些少年气息的女记者开朗地说“不要紧了”,再次微笑。但是那张笑脸仍然处处留有怵目惊心的瘀血和伤痕。敦子为人机灵,似乎察觉益田的视线落在这些伤痕上,辩解似地说了:“啊……我拜托寅吉先生,去了那家汉方药局领了药回来。药很有效。寅吉先生,早安。”
“为、为什么……完、完全没错。”
多多良推起有些滑下来的眼镜。
“咦?嗯,有狸子、河童和天狗嘛。知道是知道。山彦和木灵也知道。然后……什么狗啊网啊的就有点……”

“对……”
“为什么会想到要联络我?”
榎木津的父亲原本是华族,也是财阀总帅。
“解读图画?”
“韩流气道会在策画些什么,但目前没人知道。尾国与气道会的关系也还不明确。但是见到佐伯小姐本人以后,我们知道地并没有任何恶意。关于那个尾国,他出身佐贺,职业是富山卖药郎,住址在这附近——小川町。就像我刚才说的,尾国完全没有隐瞒。我们虽然没有去到佐贺,但是只要知道年龄,马上就能够证实他是不是尾国本人。不过……”
“一定有理由的。有时候完全不同的文化圈,使用的象征符号却相当类似。我想知道其中的理由。”
“匡当”一声,钟响了。
“要你多管闲事。”
“应该没有吧。”
“哦?”
中惮寺阖上书本。
冷淡到了极点。
总觉得白道歉了。
不过赤井书房虽说是出版社,也只是个空有其名的公司,出版的只有鸟口所编辑的《月刊实录犯罪》一本杂志而已,而且连那本杂志都在停刊中,实在不成体统。员工包括社长在内,只有三个人。
店名叫“京极堂”。
他打开门。
中禅寺当下接口说。
“是中禅寺的妹妹帮忙的。”
“请、请等一下。”
中禅寺接着再次随意翻阅起堆在旁边的书籍。
“那个可笑的团体宣传着恣意扩大解释的气功对吧?敦子在《稀谭月报》这个月号上写了一篇报导……哦,难道与这有关?”
鸟口还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嗯,看了很教人心疼。可是敦子小姐不愧是师傅的妹妹,运气绝佳。她被一家叫条山房的汉方药局……”
“我是秘书兼打杂。”寅吉抬头挺胸说,敦子笑得更深了。
但用不着侦探出马,由于前述的状况,华仙姑出现在益田等人面前了。
所以,这里并存着视野极佳的地方,与感觉极为封闭的地方。
“没错。富山的一柳药品,是史郎先生的老家。那家药店知道尾国诚一,说是儿子的朋友。”
华仙姑处女这个名字,只是世人擅自的称呼,本人说她从来没有这样介绍过自己。现在在厨房准备早餐的女子,本名叫做佐伯布由。
“不知道……”
可是,比刻意吓人的图更要……
“唔唔……”
那是只有短短几分钟的、细长的异界。
“哼。如果敦子瞒着我干什么坏事,肯定会随便抓个附近的事件记者还是侦探助手之类的帮忙嘛。”
直到春初,益田都还是神奈川县的刑警。益田一直以受民众爱戴的警官为目标,辖区内发生“箱根山连续僧侣杀人事件”时,他负责此案,结果对原本深信不疑的事物产生了若干怀疑。就如同千里之堤溃于蚁穴这个譬喻,此案大大地动摇了益田做为警官的信念,结果益田辞去公仆之职,决定拜在搅乱事件的侦探门下,成为他的弟子。
鸟口抱起双臂。完全听不懂多多良在说些什么,听起来只像是在念咒。
神田原本紧邻日本桥的商人町,做为工匠町而兴盛起来。听说神田过去指的是镰仓河岸到骏河台的狭窄地区,但随着江户的历史发展,它所指称的范围愈来愈大,进入明治以后,西侧的低洼地区市街化,它的边界也更为扩大。
“没错,理由。”多多良再次说道。“肤浅的表面解释并不完全。或许光是追溯文化起源还不够,也可能是生理层面的问题。脑科学和精神医学的成果有时候能够补充民俗学的不足,考古学有时也能够改写历史。我本来是念理科的,但就在想东想西之间……寻追到妖怪上头了。”
“问布由小姐?”
古书商边读边问。
鸟口总觉得尴尬极了,缩着脖子,朝上看着中禅寺。
然后——事态急转而下。
“不过啊,其实我已经准备在《稀谭月报》杂志上连载了。从下个月开始刊登。”
这样一来……鸟口别说是回嘴,连应和都插不了口。听众只能毕恭毕敬,嘴巴半开地拜听他的高论。不管训示有多么地令人感激、理论有多么地深奥,鸟口至多也只能在中禅寺说完的时候,“唔嘿”一声而已。
“但是啊,”不知为何,多多良加重了语气。“中禅寺还是无法接受。”
“师傅,您在查些什么?”鸟口问道,于是http://www.99lib.net中禅寺一脸严肃地回了一句。
“不过什么?”敦子不安地说。
“你说的是世田谷的汉方药局吗?”
“除了我以外,没有人有这种头衔了。”
“残缺?什么东西?”
在本尊前面,香炉旁边,原本应该放牌位的地方,有个只缠着一块腰布的半裸男子。这个比人类小一号的男子跪着从佛坛里探出身体。他的头发稀疏而且脱落,顶部完全秃光了。垂下的耳垂让人联想到佛像,身体似乎已经变色了,还伸出舌头来。
“虽然还不知道尾国究竟有什么目的,不过他并没有特别避人耳目,没有使用假名——也不晓得尾国这个名字是不是真名——总之他大摇大摆地过日子。他住在鸟口调查到的地点,门牌上的名字也是‘尾国’这个姓氏,附近的人也都知道他。不过因为他做的是巡回卖药的生意,几乎都不在家。鸟口是在更早以前——四月的时候查到这个叫尾国的人,不过他已经两个月没有好好回过家了。”
“有的。《嬉游笑览》这本江户的随笔里,有一节叫做‘妖怪画’。里面提到的妖怪有赤口、滑瓢、牛鬼、山彦、欧托隆、哇伊拉、呜汪、涂篦坊、涂佛、濡女、咻嘶卑和休喀拉——几乎完全重复了。上面只有提到名字,不知道是怎么样的图画。不过其他有好几份绘卷,里面所画的登场人选——说妖怪是人选也有点怪呢——登场的妖怪完全相同。不过像《化物绘卷》、《百鬼夜行绘卷》,名字有些出入。有一种说法是,这是狩野派所流传的妖怪画的范本。鸟山石燕——也就是这本书的作者——石燕把范本上的妖怪全部摆在这个后篇里了。”
鸟口这么说,中禅寺便露出极不愉快的表情。接着他端正坐姿,用说教般的口吻,针对义务感与幸福感的关系和人类自由意志的问题,讽刺加指桑骂槐地滔滔不绝起来。
“政治结社啊……”中禅寺简短地说道,面容狰狞地瞪住鸟口。
“我、我说了什么?”
起初似乎完全不知道该从何着手。
“那就是……尾国先生?”
益田狼狈万分。
后来,那一带——西神田地区由于接近官厅街的地利,成立了许多大学。同时由于全国性的升学率提高,年轻人自乡下大举迁住,结果集中建设了许多以学生为对象的租赁屋,学生街于焉诞生。
“知道。”
“可是这样先生的父亲面子会挂不住啊。”
益田了解了。因为有客人。
这或许是一起历经凄惨事件始末、这种日常难得的体验所造成的错觉。那么就某种意义来说,这可能接近战友,是共享非日常记忆的人拥有的一种连带感情。不过一切只是鸟口单方面这么感觉,至于中禅寺怎么想,鸟口无从得知。
“昨天我打电话到赤井书房了。”
他是个体态丰硕的男子。绛红色的背心左右拉大,感觉钮扣都要绷掉了。他的发丝粗硬,鼻子上挂着小巧的圆眼镜。整个人就像个上下短了一截的菊池宽。
只是个……普通的城镇。
“您猜得没错。敦子小姐也被盯上了。”
“啊。”敦子叫出声来。“他是……卖药郎……”
“对,有时会留下一些玩具。记在玩具上的名字也不一样。所以尾国虽然是家庭药品的贩卖员,却无人知道他究竟隶属于哪家药局。非常混沌不明。”
被太阳晒旧的黑色书架、成排褪色而蒙尘的书背。书。除了书还是书。书与书之间,书的另一头也堆满了书。从书的隙缝间露出来的柜台前,坐着一个身穿和服的男子,表情彷佛北半球已经毁灭似地臭到了极点,也在看书。
“啊,赤井接了电话吗?”
“其实……喏,那边的壁龛上不是堆着书吗?”
“我想知道十五年前发生了什么事?她曾经对敦子小姐说,她把所有的家人都杀光了。她还说她认识的尾国诚一也在十五年前过世了……”
“下午才会醒吧。赖床是咱们主人的生活意义嘛。”
敦子也是个杂志记者。但是她任职的出版社稀谭舍,是赤井书房根本无法比较的一流出版社,敦子参与编辑的就是那里的招牌杂志。
“那里有《画图百鬼夜行》。”
这宗连续猎奇杀人事件后来被评为史上最惨绝人寰的案子,就如同它的恶名,彷佛是一种传染病,感染了所有接触到它的人,一边在牵涉其中的人心中注入黑暗,一边不断地扩散开来。鸟口在不知不觉间被卷入事件,心中的盒子因而被撬开,窥见了黑暗的、无底的深渊。笼罩事件的黑暗,不允许事件记者鸟口置身事外,只是做一个单纯的旁观者。
“什么怎么睡这里,昨天和前天我都睡这里好吗?这里的床只有先生那里的一张而已。棉被虽然有好几组,可是能铺床的只有我房间。有榻榻米的只有我房间而已。没办法睡同一个房间,又不能在石子地铺棉被。”
鸟口抬头一看,中禅寺正在看书。
“不知为何,中禅寺很拘泥于渡来人。我对大陆的妖怪很熟,所以他说要借重我的智慧。”
鸟口边叫着,边横着身体,穿过被书墙包夹的狭窄通道。古书独特的霉味、墨水味及灰尘混合的气味掠过鼻腔。脚下及前后左右都是书山,接着他跨过绑起来的杂志。
“哪有什么抱怨不抱怨的,委托人都气坏了,应该不会再来了吧。”
鸟口说,他当下就察觉对方不是在说谎。因为鸟口事前已经得知华仙姑身边有个可疑男子会使用催眠术。
“真是大傻瓜。”中禅寺说道。“那种东西认真看待才是笨蛋。那跟抚摸痛处,疼痛就会减轻的错觉是一样的嘛。说‘痛痛飞走’,疼痛就会飞走,所以也不能说完全没效果,可是那根本不是值得大费周章仔细验证的东西啊。”
鸟口心想应该不要紧,所以对赤井什么也没说。鸟口没料到竟会发生如此不测的状况,完全没有采取预防措施。
“这……太奇怪了。那么药店那里呢?”
这是佛堂吧。
原来如此,这也算得上是一种附身状态吧。多多良说完,歪着头说:“中禅寺好慢呢。”
那是使冬天的逗子一带陷入混乱的噩梦般事件。益田本身虽然并未直接相关,但他警察时代的上司石井是当时的搜查主任。敦子与她的哥哥还有榎木津都与本案相关。益田确认似地望向敦子,她微微点头。
“可以打扰一下吗?”
“敦、敦子小姐好像是这么说的。怎么了吗?师傅知道吗?”
“师傅也真过分,一副什么都知道的样子,原来是在套我的话吗?”
“结果约定准备期间半年,要在下个月号——也就是七月号,六月发行的杂志开始连载。我决定从最莫名其妙的妖怪写起,所以第一个是哇伊拉。”
“结果?”
这张图不恐怖,但很荒谬。
不过它们迟早也会消失吧——益田龙一心想。一眼就能看出街上的景气并不好。
鸟口有种难以形容的感想。他东想西想之后说:“这是在影射……可喜可贺吗?”
一如往常。若说有什么变化,那就是书变多了。一定是生意不好吧。书卖不掉。
“益田先生,有什么发现吗……?”
两个事件都令鸟口生涯难忘的事件。
“唔,那其它还有什么吗?”
“什么跟什么啊?”寅吉泄气地说。换成益田,如果自己的梦话是这种内容,肯定也会感到泄气。寅吉搔着头,一副难为情的样子,益田拿他取笑了一阵子以后,端起敦子泡的芳香灼热的咖啡喝了起来。
“师傅……”
“不过中禅寺在意的是后篇。见越、休喀拉、咻嘶卑、哇伊拉、欧托罗悉、涂佛、濡女、滑瓢、元兴寺、苎泥炭、青和尚、赤舌、涂蓖坊、牛鬼、呜汪。”
“写在药箱上的药店名称都不相同。喏,卖药的不是都会在顾客家里寄放那种木头药箱吗?箱子上会写着像是小松药品、宫田药局、河合堂之类的……”
“真是奇特呢。呃,不是从民俗学那方面研究过来的吗?”
“哇……?”
这也是当然的。虽然这个题材很适合糟粕杂志,但不能否认,对手似乎有点过于强大了。听到这件事时www.99lib•net,益田也这么觉得。
那种事无关紧要。
鸟口将他的话当成耳边风,边说着“看起来不像呀”,边环顾店内。
益田走上石造阶梯。
世上只要有需要,自然就会出现供给。看准了贫穷学生这个市场,以神保町为中心,旧书店大举开张,新刊书店也跟着开店。
“原来如此。”
“还会送小孩子陀螺呢。”寅吉说。
“那么……”
说到羽田制铁,那是一家一流的制铁公司,也是家大企业。三天前,羽田制铁的顾问还是会长亲自前来委托寻人,然而反复无常的侦探却在约好的时间外出,爽约了。
鸟口仍然不是很了解中禅寺。冷静想想,中禅寺这个人算是难应付的类型吧。
中禅寺不置可否,只是默默地抚摸下巴。接着他偏着头。
“二十三还是二十四吧。”鸟口答道。其实鸟口连敦子的生日都知道,可是详细过头可能会启人疑窦。要是被怀疑就不好了。
“呃……”
“涂佛啊……”
不管是什么,只要是能够刺激知性好奇心的题材,敦子都非常喜欢。只要能够满足她的知性好奇心,题材本身的倾向似乎完全无所谓。事实上,不管是猥亵的题材还是怪奇的题材,只要交到她的手中,全都会转变为充满学术气息的报导。
“她没有去找旅馆吗?事务所这里已经被那些人知道了吧?”
中禅寺表情凶恶,嘴巴恶毒,实在算不上是好好先生的类型。的确,他那有些过瘦的身形和古典的外貌,睁只眼闭只眼来看,也不能说不英俊;而且他能言善道,甚至饶舌过头,所以应该也不是不受欢迎,但鸟口还是无法信服。他怎么样都无法想象中禅寺谈情说爱的样子。不管怎么想,京极堂店主的嘴巴都不可能吐出那种娘娘腔的话来。
“关于这个啊……”
“才不是家人,是兄妹。而且如果事情严重到需要我担心,你根本也不会赞成瞒我吧。”
如果真有这种东西,一定比一般妖怪恐怖多了吧。
寅吉大为惊慌:
接着他心想反正想到的也一定是错的,望向默默地读书的乖僻古书商的侧脸。
“结果竟然没有人接电话。我打了好几次,结果你们社长亲自接电话了。”
“没看见。华仙姑失踪,真相是她差点被某个政治结社绑架,但途中逃跑了。她好像差点被抓去利用在什么坏事上面。”
“哦。完全猜中啰。”
“哦……”
只见被窗框切成四方形的白色阴天。
“其实大前天……”
“早了五十年吗?”
不久,这些书店逐渐自行出版,为了满足出版所需,发祥于筑地的西式活版印刷厂和洋装本制本业者也迁移过来,西神田独特的街景就这么形成,直到现在。
毫无辩解的余地。
然后……今年春天——鸟口再次被卷入棘手而且奇妙的事件。
“妹尾先生听说被派去关口那里办公事。然后社长亲口告诉我,前天黄昏时分,鸟口大叫着:‘大消息呀!独家新闻啊!敦子小姐不得了啦!’急急忙忙地冲出去了。”
中禅寺就是如此饶舌的人。
鸟口完全不晓得该说些什么才好。
“对。不过我骨子里是个懒鬼,怕有天会给人家添麻烦哪。”
明明是自己说出口的,中禅寺却露出极意外的表情来。
那是店主人中禅寺秋彦。
鸟口总觉得手足无措,什么也没说,拉过柜台旁边的椅子坐下。
“佛祖是妖怪吗?”
“对。鸟口也这么认为。事实上,佐伯小姐一直深信尾国先生老早就已经过世了,对吧?”
多多良喃喃自语地想了一会儿,没多久又恢复原来一本正经的表情。
“真的……捡到了华仙姑?”
由于涉入那个事件,鸟口经历了深刻的体验,几乎颠覆了过去的人生观。
“我不记得我收过徒弟。”
“我是这么想。不过那家伙也不是小孩子了,放着不管也不会怎么样……不过我还是姑且联络她看看。然而她好像不在家,于是我便联络你。”
“如果敦子做了什么蠢事……应该是五天前吧。那个傻瓜到底干了什么?在路上捡到华仙姑吗?”
再往上走去。
“那么,毒佛是什么呢?”
益田不是开旧书店的。他是个侦探。说是侦探,也只是个见习生,侦探见习生说穿了跟无业游民没什么两样。对于无业的人来说,没有景气不景气可言。不关自己的事。
总是如此。然而鸟口却有些困惑了。
弯过巷子。
这栋三层楼高的大楼与不景气的市街格格不入,坚牢无比。这里就是益田工作的地点——玫瑰十字侦探社。一楼是高级西服店。入口处以装腔作势的文字标示着“榎木津大厦”。大厦的物主就是自称日本唯一——不,世界唯一的天然侦探,玫瑰十字侦探社代表榎木津礼二郎。
它的坡度决不陡峭,但是除了坡道以外,什么都看不见。左右两旁是无尽延伸的油土墙。坡道平缓地延续,一瞬间让人有种尽头上什么都没有的错觉,仿佛坡道将永远延续下去。
“获得了不起诉处分。那个时候我还是刑警。然后啊……”
店主人怫然作色。尽管怫然,却仍然看也不看鸟口。或者说,虽然他与鸟口说话了,但现在他的眼中连鸟口的鸟字都没有。他的眼睛正顽固地紧追着铅字。
在鸟口看来,这个人真正是稀世怪人。听说他以前在高等学校担任教师,相当有才能,而且也前途无量,但是他几年前辞了职,有一天突然开起了古书肆,而理由似乎就是因为开旧书店可以镇日读书。因此这家店的老板从早到晚都坐在柜台里,无时无刻读着书。
敦子笑着说道:“益田先生,早安。”
“不是。”多多良歪起眉毛。“以柳田老师为中心的研究现在依然兴盛,也有许多在野的学者,不过在这当中,像我这种研究者仍属异数。和学术界特别格格不入。我并没有事师什么了不起的人,也不属于任何派别。而且我所做的学问,不管是民俗学或文献学都无法弄明白,视情况,我有时候也会引用考古学或心理学做为论据,总而言之,只能够称之为妖怪学。我的同好包括了中禅寺,有好几个人唷。所以不管再怎么研究,也没有地方发表。没有媒体愿意让我发表。”
“敦子小姐帮忙的……?”
狠狠地念了一顿之后,中禅寺的演说总算结束,于是鸟口立刻开口:“开门见山……”今天他并不是来借重中禅寺的智慧的。
鸟口首先偷拍男子的特写照片,待男子回去之后,立刻假装是尼龙牙刷的推销员,拜访佐伯家,信口开河、天花乱坠地胡说一通,并拿出男子的照片给对方看。
“我是一本低俗的糟粕杂志的编辑,不太懂这方面的事,不过京极师傅教了我不少,也觉得好像略懂一些……不,还是不懂,虽然糟粕杂志有很多怪谈类的题材,不过顶多也是锅岛的猫怪骚动、指导牛若丸剑术的乌鸦天狗这一类的……”
多多良愉快地晃动身体。
“对。简单地说,里面的画非常俏皮。里面画的小东西、情景设定等等,全都有所影射或谐音,整张画就是一首狂歌。而且非常彻底地、反复地把意义编织在里面。十分彻底唷。图画的说明也充满知性,精巧绝伦,完全是江户风格。”
“嗯。布由小姐说她至今仍然无法相信。她说鸟口先生拿照片给她看,事后她也觉得那个人很像谁,但是由于认定尾国先生已死,所以没有联想在一起。可是……”
至于没有在看书的时候,这个怪人都在做些什么呢?说起来令人吃惊,他是个弥宜。据说中禅寺家代代都是后面的神社的宫守,他代替宗派不同的父亲,继承祖父的职位,但鸟口未曾见过他神主的打扮。
“没关系的。我在这里打扰,藏书网这是应该的。请至少让我做这些事吧。而且寅吉先生不是打杂的,是秘书吧?”
不过中禅寺这个人就像之前说的,成天都在看书,而且不只是读艰涩的专门,赤本和漫画他也读,古文书也翻阅,若真的有心,甚至还会从国外调来科学论文研读,他会如此博学多闻,说当然也算理所当然。然而即便如此,中禅寺所蓄积的所谓一般派不上用场的知识量,真的是非比寻常。
“如果我说不行,你会回去吗?”
“妹、妹尾呢?”
“啊、敦、敦子小姐,你、你的伤势如何?”
多多良翻了几页,把书转过来,推向鸟口。接着他笑着问:
“怎么,是益田啊。我还以为又是羽田制铁的人来抱怨了。”
“理由……?”
五天前,玫瑰十字侦探社接到鸟口的委托。
鸟口苦笑。天底下只有这个人,不可能有任何不想读的书。而且就算没人拜托,他也总在看书。不管是约定还是调查,只要有理由可以名正言顺地读书,他肯定会读得更卖力。
寅吉说道。榎木津真的是个很难起床的人。不过益田觉得仔细想想,这么说的寅吉自己都睡到现在才起来,实在没资格说侦探。早就已经过十点了。益田这么说时,敦子便非常好笑地说:“寅吉先生说了梦话唷。”
但是战前数量极多的租赁屋,在战争结束后日益减少。由于学校本身还在,所以还能看到许多学生,但是他们并不居住在这个城镇。热闹的只有白天而已。此外,小印刷制本业者等也逐渐地被淘汰,大部分从街上消失了。空洞化的市街出现了许多事务所和公司,彷佛有东西一扫而过似的,外貌整个改变了。
店主人连头也不抬。
“是的。我记得……他做出包庇凶手的供述……”
“是在开时事玩笑吗?”
莫名其妙。
“是没错啦……”
脚缩了回去,什么东西忽地爬了起来。
益田绕过屏风,在沙发坐下。
昭和的妲己——华仙姑处女……
益田在三月来到东京,所以每天来到这座充满霉味的市镇报到,也才经过三个月而已。
“咦?联络我?”
那个人……
益田说道,往后一看,中禅寺敦子本人正若无其事地捧着托盘站在那里。托盘上摆着咖啡,正冒出蒸气。
“不管是河童、狸猫、天狗还是狐狸,往前回溯本源,都与大陆有关。当然,它们并非只是单纯传入日本,而是不断地进行复杂的进化、退化、融合与分裂,用一般的方法根本无法理解的。里面有好几次的大逆转,全都是些本末倒置的例子。我想要仔细地厘清这些要素,加以体系化。我想知道为何会变成这样。中禅寺则有点不同,我想他是想要知道状况——构造。所以他思考的是公式。在他来说,似乎是先有构造,要素会随之附加上来。我是田野调查派,而他是书斋派,对吧?”
“好像说什么天妇罗和小螃蟹,还有什么跑去哪里了……之类的……”
接着他想了一会儿,这么说道:
“尾国诚一吗?”
“所以我觉得也不错啦。”
“你逮到华仙姑了……是吧?”
益田在楼梯转角平台站住了。
入口正前方有一道屏风,旁边是接待区的沙发,有一双脚挂在椅子扶手上。
咻嘶卑是妖怪的名字。鸟口之所以能够追查到华仙姑,就是某一事件里有咻嘶卑登场。不过鸟口只知道名字而已。
“果然。那么幕后黑手……是卖药的吗?”
“嗯,对她施以后催眠的是卖药郎尾国诚一。除了尾国操纵她以外,别无可能了。因为华仙姑一直深信尾国已经死了——尽管事实上他们几乎每天见面。”
爬起身来的是安和寅吉。
赤井书房是鸟口工作的出版社。
“对于华仙姑的预测。”中禅寺冷冷地说。
益田抓过自己的皮包。
“咦?”
旧书店兼神主,无论怎么放宽标准来看,都不可能赚得了钱。然而中禅寺也没有半点做生意的意思。
“是的。说他们是同行,也曾经见过一次面。呃,根据资料,一柳先生的太太也是那事件的关系人吧?太太因为还在公判中,很快就知道她的住处了。我打算去拜访一柳先生,不过在那之前……”
“您不担心吗?您们是一家人啊。”
益田别开视线。不知为何,他看不下去。
简直就像看卦的。默默地坐着就能说中。
“……为、为什么师傅会……”
上面画了一个巨大的佛坛。是个附有纸拉门、富丽堂皇的佛坛,可能是特别订做的。佛坛前的地上掉着磐钟和钟槌,旁边摆了一个漆盆,上面有木桶,桶里装着水,插着白花八角的枝叶。佛坛旁边放了一个同样豪华的棋盘。佛坛的纸门打开一边,本尊阿弥陀佛有一半露了出来。
站在眩晕坡底下,给人一种城镇到此结束的感觉。
鸟口隔着玻璃门窥看内部。
正如同中禅寺所猜测,敦子并没有感冒,而是受伤了。换个角度来看,这比感冒还要糟糕。
“中禅寺说,答案有几个。”
这么随便的侦探事务所能接到羽田这种大人物的委托,几乎全拜侦探父亲的介绍吧。寅吉再次打了个大哈欠,发牢骚说:“受不了,每次收拾烂摊子的都是我耶。”负责看家的侦探秘书为了应付羽田的使者,似乎吃了不少苦头。
他觉得好像再次听到在楼梯间听到的那种奇妙音色。
鸟口说道,多多良便一脸严肃地说:
鸟口连自己都觉得问得很随便。
但他却有个极贤慧的夫人。
“话说回来……”
鸟口误闯受到超越人智的不文律所支配的异界,被囚禁在无法逃脱的牢槛里,他挣扎、抵抗,最后还受了伤。将那件教人一筹莫展的诡异事件——“箱根山连续僧侣杀害事件”导向终结的,也是中禅寺。
这个人或许比中禅寺更难应付。
“稀谭月报?怎么会找上这么特别的杂志……?”
为了慎重起见,鸟口要求总编辑妹尾对这件事保密。妹尾因为是总编辑,很少离开编辑室,所以接电话的几乎都是他。另一方面,社长赤井另有本业,而且本业那里似乎生意兴隆,所以相当忙碌。对赤井来说,出版算是业余爱好,他并不经常驻守在编辑室里,应该不会接电话的。
——是因为如此吗?
他很敏锐。
“见越还能了解,传说很多,《和汉三才图会》里也有,不过在《和汉三才图会》里叫做山都。然后是休喀拉和咻嘶卑……这两个算是难懂,不过也不是完全不懂。但哇伊拉和欧托罗悉就真的莫名其妙了。然后这个呢……这是涂佛……”
“我一直在思考关于涂佛的事呢。简直就像被它给附身了似的。”
“就是以前的称呼,过去的名字。现在虽然都说‘妖怪来啰’来吓唬人,不过过去的人是用‘眸’、‘嘎勾’、‘汪汪’等声音来吓人的。换句话说,这些妖怪可能是古老的妖怪——这是中禅寺的意见。不过看了中篇,我总觉得这看法不太对。中篇登场的妖怪形形色色,有看似采自汉籍的,也有疑似民间传说的。有死灵、生灵,也有高女、手之目等取材自当时流行的谐音妖怪。”
他听到街上有陌生的声响。
鸟口再一次往里窥看。
“敦子小姐拜托我不要说,说她不想让师傅担心。可是再怎么样,不告诉师傅是太过分了。虽然我了解敦子小姐的心情,可是怎么说呢……?仔细想想,敦子小姐是师傅唯一的妹妹,师傅想必非常担心……呃、咦?”
“敦子受伤了吗?”中惮寺问。
敦子被刚才提到的韩流气道会袭击,受了伤。五天前,敦子偶然与华仙姑相识,明知道危险,却仍然与华仙姑一起行动。
“华仙姑……很有可能是被那个尾国所操纵……?”
益田说到这里,敦子的一双大眼颤动了。
鸟口一辈子都忘不了那一天。
多多良再一次“嘻嘻嘻”地笑了。
“谁套你的话了?我只是说出最有可能的状况罢了。其实昨天《稀谭月报》的总编辑中村先生打电话过来,问我:‘令妹还好吗?’这岂不是问得我一头雾水吗?一问之下,才说敦子得了恶性感冒,请了三天假。那个疯婆娘会因为感冒请假,这首先就太可疑了。这要是真的,我应该也会接到联络才http://www.99lib•net对,所以我猜想她一定在搞什么鬼。”
不仅如此,在这类日常对话中,从他的口中源源不绝地涌出来的话语,大部分都是由讽刺、歪理、抓语病、诡辩所构成的。而且全都有外行人无法招架的庞大资料来撑腰,更教人无从抵挡。再也没有比理论武装后的谩骂更恶毒的了。
或许是这样没错。不管藏在哪里,一旦被找到就完了。
不折不扣的书斋派。
我总是忙得很——店主人作结说。
但是,去年的事件很特别。
踏出一步。
本来以为会被一笑置之,没想到多多良一脸严肃地说:
“……听说您在研究妖怪是吗?”
鸟口的职业是所谓的事件记者。
京极堂说了:
“您就是在研究这类东西?”
鸟口也觉得应该没有。

“唔唔,好像听说过又好像没听说过。”
“哎呀呀。”
“是啊。我虽然不认识,但社长知道我。反正一定又是你说些有的没的……”
只要爬到顶端,那奇怪的预感就会烟消云散。
看来他正耽溺于读书中而没有发现,但,怎么可能。他不是没有注意到,而是连看都不必看就识破进来的是不是客人了。
“哦……”鸟口敬畏不已。
例如,有条俗称眩晕坡的坡道。
他的眼珠子凸了出来,简直如同螃蟹一般。
这是好听的说法,但鸟口参与编辑的杂志,是只能够不定期发行的粗劣出版品——亦即俗称的糟粕杂志;不仅如此,里面刊登的报导全都是犯罪题材,而且猎奇犯罪的比重高得异常。因此鸟口虽然是一般平民,却经常得涉入这类阴惨的事件中。
鸟口也经常过来求助于他的智慧。所以耐着性子聆听充满了讽刺挖苦的长篇大论,也算是获得必要知识的一种手段。中禅寺的话值得他去忍耐,而且那些无谓的长篇大论当中经常隐藏着重要线索。
“所以我涉猎文献与他阅读数据的目的有些不同的。唔,这先暂且不管,总之不管要调查什么,若是不了解这上面登载的妖怪意义,就无从着手啦。仔细一看,这些妖怪全都相当棘手……”
“师、师傅……”
“羽田?哦,被放鸽子的那个?”
再过去一些,有一家两侧都是竹林的蒿麦面店,隔壁就是旧书店。旧书店的店面很不起眼,要是不留神地走着,可能就会错过了。写着店名的扁额也在风吹雨打中褪色了。
“托你的福,还没有。”
“鸟口先生,你觉得如何?”
那宗猎奇事件就是去年夏天到秋天震惊社会、恶名昭彰的“武藏野连续分尸杀人事件”。
最奇异的是男子的双眼。
那并不是什么特别的风景。
鸟口低下头来,多多良露出诧异的表情。
“以前有什么资料参考书吗?”
华仙姑——佐伯布由说她不认识才刚离开的男子是谁。
“一柳先生的……朋友?”
“哪里有狗和网?”多多良笑了。“嗯,这些都是大角色,还是说熟面孔?然后中篇是络新妇、铁鼠、火车、姑获鸟等等,知名度比较低一点,但还是听过。”
或许在那样特殊的状况下几次共同行动,鸟口有种错觉,彷佛他与中禅寺相处了相当长的时光。尽管他们没认识多久,然而每次一见到中禅寺那张不高兴的脸,鸟口不知为何就感到放心。虽然认识还不满一年,鸟口却怎么样都不觉得他们的交情只有如此。鸟口实在无法想像他们短短一年前还是互不相识的陌生人。
“是啊。”
华仙姑处女这个神准占卜师的影响力甚至遍及财政界,在背后操纵她的男子,似乎就是尾国。鸟口查到了这件事。华仙姑的占卜之所以百发百中,全都是由于尾国恶毒且巧妙的奸计所致。识破这一点的,则是榎木津的朋友,敦子的哥哥——中禅寺秋彦。
不知道最近学生勤勉程度如何,但当时的学生非常用功,读书量也大。
敦子将咖啡摆到桌上。
“呃……敦子小姐知道吗?一柳史郎这个人,是那个事件的关系人吧?”
“师、师傅怎么知道?”
即使如此,鸟口在爬上眩晕坡前都一定会这么做。因为他觉得若不这么做,就彷佛不知自己即将前往何处。鸟口觉得很不可思议。如果不去意识,根本没有什么好在意的。这只是一条普通的坡道,然而一旦意识到就不行了。对鸟口来说,这条坡道……是一条特别的坡道。
“这或许是一件很严重的事。所以我们就说约定两人同时调查看看,当时中禅寺的妹妹恰好在场。那女孩几岁啦?”
“他竟然会向别人讨教,真教人吃惊。佩服佩服。”
“没错。怪异研究是很重要的。例如说,为什么打叉记号会代表禁忌呢?一看到打叉,人就会停下脚步。被打叉的东西就不会被挑选。圈总是正确答案,而叉是错误回答。这是为什么呢?”
中禅寺曾经提过这个东西。
“生意不好呢。”
“连载的契机就是涂佛。”
多多良翻页,上面画着奇怪的怪物。
“完全不知道?”
寅吉是个奇特的青年,他天不怕地不怕,住在这里照顾蛮横的侦探生活起居。他自称侦探秘书,但有流言说他只是个打杂的。
“预测?”
“编排方式?”
“哇伊拉。关于哇伊拉,没有任何资料。我从分析名字着手,但就是缺少关键性资料。虽然不管是‘哇伊·拉’还是‘哇·伊拉’,都可以牵强附会出一番道理啦。如果以中禅寺执着的渡来人系来说明的话,像是古代中国的通古斯民族里,有一支叫做秽貃(waiboku)……不过我觉得有点牵强。欧托罗悉也一样,不过欧托罗悉还有许多线索可循。但是,关于这个涂佛……”
“呃……”
多多良歪着头说。
华仙姑不见了,帮忙我一起找吧……
“条山房?”
“要从那些家伙手中保护她,这里比较方便。再怎么说,这里都有先生在啊。”
中禅寺头也不抬地说。
“布由小姐现在正在准备早餐……对了,益田先生用过饭了吗?”
“感觉好像被涂佛给作祟了呢。”多多良胜五郎说道,笑声异常地高亢。
于是敦子说:“那么请一起用餐吧。榎木津先生起床的时间不一定,所以准备早餐的时间也不固定。今天……”
“涂,是涂,涂鸦的涂,涂改的涂,涂抹的涂。再加上佛。”
“就是这本。这不是商品,看一下应该不会怎样吧。当时中禅寺在读这本书,然后说他很在意这本书的编排方式。”
“也是啦。”
益田也明白眼前的状况,他们非得藏匿华仙姑不可,但是他没想到华仙姑竟会一直住下来。寅吉粗浓的眉毛奇妙地扭曲了。
“这我知道。我啊,有事想要请教华仙姑——不,佐伯小姐。”
完全没错。是不是蠢事姑且不论,中禅寺的妹妹敦子确实与鸟口正在追查的事件有关系,而且鸟口也的确被要求不能透露。
益田毕恭毕敬地答道,寅吉便说:“你这人也真厚脸皮哪。”虽然益田也觉得自己的回答很奇怪,但是别人挑毛病也就算了,怎么样也轮不到爱凑热闹的寅吉来说。
昨天和前天两天,益田与事件记者鸟口守彦分头调查了某个男子。
京极堂说道,总算斜眼望向鸟口,逞强似地说:“珍贵的藏书岂能那么轻易卖人?”然后他终于抬起头。
到处都堆着书。中禅寺家里,没有一个房间不被书所侵入,即使客厅也不例外。鸟口望向多多良指示的方向,那里依照大小堆放着线装书。
寅吉用一种彷佛老虎咆哮的表情打哈欠。
益田取出几张纸。
自从箱根事件以后,鸟口似乎被中禅寺认定为教唆妹妹的坏朋友之一了。在箱根事件中,鸟口与敦子一起出了大糗,给旁人惹来相当大的麻烦。
“话说回来,怎么了?你怎么睡在这种地方?”
三楼是榎木津的事务所兼住家。由于占据了整个楼层,相当宽敞。门板嵌着雾面坡璃,上头以金色的文字标示着“玫瑰十字侦探社”。哪里有玫瑰,哪里又是十字,益田完全不了解。他也算是员工,觉得应该要早点弄明白才是,但他刚开始上班没多久,就知道这种事直接问榎木津也是白费功夫。榎木津这个人不会说明。而且有可能他根本忘了。藏书网所以益田觉得去请教榎木津的小说家朋友或旧书商朋友比较好,却迟迟找不到机会。
男子双手指着掉出来的眼珠子。
“这样啊。她住在这里啊……。这样的话……那小敦也还在这里?”
事实上,眩晕坡很短。只要稍微走上一段路,坡道就结束了。尽管如此,登上坡道顶端后,不知为何会留下一股徒劳感。坡道途中的风景自始至终几乎没有变化,所以让登坡者有种不断原地踏步、绕圈子走的错觉吧。
“可是,可是唷,尽管尾国对周围的人毫不隐瞒,他本身却是不透明的。像他在富山的哪家药店工作……尾国当然也有向他买药的顾客,所以我和鸟口分头去探访,结果……”
只留下了旧书店。
鸟口觉得好像有什么俗谚可以适切地形容这种状况,一时却想不出来,于是他陷入沉思。
武藏野平原上并列着几个台地,中野就是位于台地上的平坦城镇。尽管如此,若往郊区走去,仍有坡道极多的地区.虽然都是坡道,但并非整片土地倾斜,而是倾斜的方向纷乱不一。小巷也都是人工建造的,给人一种勉强将高台与低地缝合在一起的印象。或许因为如此,许多细小的坡道任意切割城镇,结果彷佛把地面给弄低了似地,造成有些场所景观意外地美丽。
“这种残缺感……是怎么回事呢?”
敦子偏着头问。寅吉摸摸睡乱的头发,揉着睡肿的眼睛,有点慢吞吞地说:“一点都不要紧唷。别看我这样,我可是很强壮的。就算露宿也根本算不上什么。话说回来,敦子小姐,这种打杂的事是我的工作……”
“睡在这种地方不要紧吗?会不会肌肉酸痛?”
“我们当然全部联络过了。想说或许他和多家药店签约,但是每一家都说不认识这个人……只有一家有线索。”
敦子露出让人不忍直视的表情。
一脸死气沉沉的老头子在店门口拿掸子拍掉书本上的灰尘。态度看起来一点都不像在做生意。益田总是觉得他应该招呼招呼客人才对。
这一点实在教鸟口无法理解。
“有一家药局说,他们没有雇佣尾国,但认识这个人。这个啊,敦子小姐……结果非常有意思。俗话说,现实比小说更离奇呢。”
他扶住玻璃门,然后犹豫了。
多多良将几本书摆在矮桌上摊开。
“你有事瞒着我对吧?不过我大概猜得出来。一定是敦子那家伙又干了什么蠢事吧。不对吗?”
“唔嘿。”
“对,编排方式。以现代的说法来说,这是一本妖怪图鉴呢。而中禅寺在意的是收录顺序。那个时候啊,我正试着解读这本书里的图画。”
“师傅,呃……”
眩晕坡上的风景,真的是平凡到近乎乏味。杂木林和竹林里并列着平房老民宅,另一头则有五金行和杂货店。就连那些店也是因为屋檐下摆着金属脸盆、挂着束起来的扫把,才勉强看得出是店铺,一旦关店,便与一般民家毫无区别了。
鸟口守彦在三月初旬的时候开始采访华仙姑的事迹。
鸟口平整呼吸,打开玻璃门。
“尾国呢?”
“可是他都会去布由小姐那里不是吗?”
“首先,例如说呜汪、元兴寺(gagoze,音即嘎勾杰),这些是妖怪的古语。”
“没错,或许有这样的意思在!石燕最喜欢来这一套了。像是家道中落、贵得让人眼珠子蹦出来的佛坛之类的……啊啊,这个看法不错。”
“我并不是喜欢才读这种书的。我和朋友说好要为他调查麻烦的东西,才会读这种不想读的书。可是每次好不容易进入佳境,不是你就是木场和关口之流的出现,拿些有的没的事来妨碍我。我和人家一月四日就说好了,今天都已经五月二十九日了,却一点进展也没有。”
“几乎是玩笑。不过中禅寺也非常明白这一点。于是下一个可能解答是,这是依照资料参考书画的。”
“和寅兄,你在干嘛?”
“你们只有三个人,至少也该串一下口供吧。”中禅寺意兴阑珊地说。“你已经两个月以上都全心投入揭穿华仙姑的底细,也一一向我报告经过。你连华仙姑的住处都查出并潜入了,尽管如此逼近真相,却被她给逃了——你五天前联络我时是这么说的吧?那么事到如今能够成为大消息的,除了抓到本人以外还会有别的吗?不仅如此,你还提到敦子的名字。那家伙不也是五天前开始有可疑的行动吗?如果这些事情没有联想在一起,只能说是迟钝了。”中禅寺说。鸟口死了心,说:“师傅说的没错。”接着他站起来,深深一鞠躬。
这只是……短短数个月前的事。
“关于那个……布由小姐以为已经过世的人。”
她的视线前方……
接着一股作气爬到最上面。他预感到,要是在途中稍作喘息,肯定会陷入眩晕。
“我记得敦子小姐与去年年底的‘金色骷髅事件’有关系吧?石井负责的那个案子……”
“华仙姑是个傀儡。她被施了后催眠。”
但是鸟口十分锲而不舍。是事件记者魂使然,激励他揭穿负面传闻不绝于耳的头号占卜师真面目,抑或是想要透过报导大人物的丑闻这种主流杂志不好碰触的禁忌,一口气增加杂志销量,到底鸟口的真意如何,益田不得而知,总之鸟口十分热心。
“去年年底,中禅寺在京都弄到了一本《绘本百物语》,而我倾尽我微薄的财产把它给买了回去。我是今年初——记得是一月四日吧——过来拿书的。那个时候,中禅寺正在读那本《百鬼夜行》,说咻嘶卑怎么样。”
鸟口也觉得中禅寺是自己这种货色无论如何也应付不了的家伙。而且中禅寺也决非能草率应付的人。但鸟口仍然不知好歹地动辄拜访中禅寺。拜访的理由总是形形色色,不过更重要的是,鸟口也觉得自己是为了寻求那种不可思议的连带感才来到这里的。
他望向窗外。
“原来如此。那应该就是这样没错吧。”
中禅寺转向鸟口。
鸟口追查着复杂奇妙的事件,在这当中,他透过朋友作家关口,认识了这个怪人古书商。这宗棘手的事件几乎有如恶魔一般,毫无解决的迹象;而使它闭幕的既不是刑警也不是侦探,而是这个古书商——中禅寺秋彦。
而且还是女客。同时这个来客不是一般女子,而是每个人都想知道她的下落的神秘通灵占卜师——华仙姑处女。
“问我们先生也没用的,益田。”寅吉说道。他到现在还是不把益田当同事看。
据说因此它才会叫做眩晕坡。
那是个燠热的日子。
中禅寺扬起一边的眉毛望向鸟口。
就算嘴上骂得难听,中禅寺一定也担心着妹妹。
甚至让人在途中陷入眩晕。
“是的。鸟口在追查与华仙姑有关的某个事件的过程中,已经知道尾国这个名字。所以当时对于他这个人,不管是住址姓名职业出身地,都已经查得一清二楚了。但是鸟口唯一不知道的是那个人的长相。尾国一直没有现身。于是鸟口带着照片到尾国家去,向附近的人家打听。没有错,那个人就是尾国。这么一来……”
当然没有那种事。
“师傅还是老样子,好冷漠唷。理我一下有什么关系嘛?看这样子也没有客人,师傅一定正闲着吧?”
现在回想起来仍然历历在目。
声音很快就平息了。他从平台的小窗往外看,只见不景气的市街形成的粗糙景观。
多多良说:“哦,好年轻呀。她说这很有意思,向我建议希望能登在杂志上,她会向总编辑提议,问我要不要写写看。”
中禅寺介绍多多良,说他是妖怪研究家。
鸟口本来以为世上没有多少人热爱妖怪,看样子他太天真了。多多良的知识与中禅寺的显然不同,但就不同的意义来说,更有深度。
“借一下应该没关系吧。”多多良把手撑在榻榻米上,爬也似地伸手拿过那本书。
“啊,铁鼠我知道。”鸟口说。以前中禅寺曾经告诉过他。
脖子好像快抽筋了。
不是不方便进去,而是他想起了初次拜访京极堂的日子。
“古鱼……什么古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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