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色的物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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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色的物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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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蒂看起来好像没有听明白,但他把身子靠在椅子背上,陷入了沉思。
这样的日子大概过了两个星期:早上,孩子起床去上学。放学的时候,老爸坐在电视机前,买啤酒的钱放在桌子上。
在亨利的夜猫子酒吧里,每天都是我们这五六个人,围坐在瑞立保火炉边。在班戈地区,夜猫子是唯一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小店。
我四下看看,走廊里布满灰尘,像是很少有人走动,而且,二楼的三套住房都上了锁。
后来,有一天,蒂米放学回家的时候——下午四点左右,快天黑了——里奇说:“把灯打开。”
“先坐下,”亨利说着,脱下身上白色的围裙,走到柜台后面。
一个年轻人走了进来,他跺着脚,靴子上的雪掉落在地上。过了片刻,我认出是谁了。他是里奇,格瑞纳丁的儿子。他看上去像是刚刚啃了婴儿的屁股。他的喉结一上一下,他的脸色蜡黄,像一块旧油布。
不管是真是假,反正那个孩子说,跟往常一样,十月里的一个晚上,里奇买回家一箱金光啤酒,然后,蒂米写作业,他就喝上了。
“啤酒,”里奇说,“天啊,我从来没有喝过这么难喝的啤酒。”
“他爸爸把它吃下去了。”
“我想,我还是不上去了,”伯蒂说。
咳,蒂米·格瑞纳丁毛骨悚然。他说,“爸爸,你怎么了?”
孩子买了酒回来的时候,看见爸爸仍然坐在黑暗之中。此时,外面天也黑了。电视机已经关了。
“他最后一次来这儿……嗯……近十月底的时候,”卡尔说。
就这样,一直到今天,因为暴风雪,孩子放学早。
蒂米说:“我去找韦斯特菲尔医生。”
里奇住的那栋公寓楼,可以说,坐落在山顶上,一种具有维多利亚时代建筑风格的大房子,由几个纸浆富商出资,始建于本世纪初。现在,房子已经改造成公寓了。伯蒂喘了口气,然后告诉我们说,里奇住在三楼,顶上就是三角墙,向外突出,仿佛人的眉毛。我利用这机会,向亨利打听后来发生的事情。
“我本不想吓唬你们,”亨利说话的时候,嘴角仍旧挂着令人反胃的诡异笑容。
他跟一个家伙说,他可以在一分钟之内喝下二十杯两毛五一杯的啤酒。当地人是不会理他的茬的,可那个来自蒙彼利埃的推销员却拿出一张二十块的票子,里奇也下了同等数额的赌注。结果,等他喝完那二十杯啤酒的时候,时间还剩余七秒钟——但他离开的时候,他已经站立不稳了。因此,我猜想,里奇在反应过来之前,大半罐变质的啤酒已经被他喝下去了。
“好,蒂米,你跟我到库房去,把详细情况告诉我。”
“然后,他立刻用毯子把身体遮住,冲孩子喊叫,让他把灯关上。”
我差点儿呆住了,那完全不是人的声音。怪异、低沉、泛着泡泡,好像说话的人嘴里塞满了板油。
“你把子弹推上膛,”伯蒂说。
“谁会上去轰他?”亨利问,“你吗?”
除此之外,似乎没有什么可说的了。男孩还在哭喊,一边哭,一边说。窗外,北风怒号,电台说,到明天早上,积雪还会增加六英寸。现在是一月中旬,我不知道,去年十月至今,除了他的儿子之外,是否还有其他人见过里奇。
“别管了,”那个声音透着一份饥渴,“把啤酒放下就走吧!”
“一只死猫,”亨利继续往下说,“已经腐烂。男孩说,看起来肿胀、僵直……爬满了白色的蛆虫……”
狂风席卷着大街,尽管如此,我们还是在街角逗留了片刻。
“拿哈路士至尊吧,”亨利说,“我们搞特价的,就在那边。”
半打装的啤酒,伯蒂拿来四盒,我随即把它们装进一个纸箱,与此同时,亨利把男孩带到楼上去了。
“他说,他看见的还是他爸爸,”亨利回答道,“可是,他又说,他爸爸好像被掩埋在灰色的果冻里了……而且,那些灰色的物质都呈糊状。他说,他爸爸的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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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部嵌进了皮肤,就好像跟身体融合在一起了似的。”
我们见面谈论的话题是最近谁谁谁死了,或者,世界末日就要到了。
不是只有两只眼睛,而是四只。在这两对眼睛中央,一条纤维化的白线贯穿始终,下面跳动着粉红色的皮肉,仿佛猪肚子上的一道裂口。
“哪有邻居啊?”亨利问。此时,他脸上又显现出那种怪异的笑容。
亨利示意我们退后,我们照办了。
风像锯条,抽打在我们身上。我立刻把围巾往上拽了拽,遮住耳朵。我们在路口停了一下,等伯蒂戴上手套。他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我明白他的感受。这种天气,年轻人很喜欢。他们白天溜冰,然后又去开那种天杀的大黄蜂一样的雪地车,一直玩到半夜。可是,等你上了年纪,超过了七十岁,机油又没有换,那么,你会感觉,那东北风简直就在剜你的心。
“您快到我家去,您给他送啤酒去。我不敢回去了,吓死我了。”
“我想我们最好,”我说,“我们有里奇要的啤酒。”
“打开门,把啤酒送进来,”那个声音说,“但首先得把所有的拉环拽下来,我拽不动。”
咳,我想告诉你的是,亨利想让伯蒂和我明白,他这次是动真格儿的了,我们也是。
“你看,”里奇说话的时候,从毯子下面伸出一只手。只是那根本不是手,一个灰色的东西。
一个很不错的孩子。亨利把酒卖给他,因为他相信,孩子是遵从父亲的指令行事的。
我站起身,穿上我的水手短外套,围上围巾,然后把扣子扣好。开车去没什么意义,因为里奇就住在柯文大街上的一栋公寓楼里,几步路的事儿。那是铲雪车最后要去的地方。我们出门的时候,比尔在我们身后喊道:“小心点儿!”
在那之前,我还一直在想,也许那一切只不过是一场玩笑,但我发现,是真的。
今天下午,亨利站柜台,比尔·佩勒姆、伯蒂·唐纳斯、卡尔·利特尔菲尔德和我围坐在火炉边上。
伯蒂低声喊了一下,说:“瞧瞧,我们踩着什么了?”
亨利的生意不大——主要是卖给大学生啤酒和葡萄酒——但是,他赚的钱够用,而且,他的酒吧是我们这些领社保的老家伙们聚集的地方。
“帕玛李先生。”他面对着亨利,说话的时候,眼珠子频繁滚动,就像轴承里的滚珠。
我以前认识一个名叫乔治·凯尔索的家伙,在班戈市政工程部工作。他干了十五年,负责维修水管和电缆之类的。有一天,他早上起来就死了。那时,距离他退休不足两年。一个熟悉他的朋友,弗兰基·霍尔德曼,说,乔治像往常一样,有说有笑地下到埃塞克斯一处污水管道做检修。十五分钟后,当他上来的时候,他的头发像雪一样白,眼睛瞪得大大的,仿佛刚刚透过一扇窗户,看见了地狱。他径直去了BPW修理厂,砸碎了自己的闹钟,然后去沃利的冷饮店喝酒。两年后,他死了。弗兰基说,他曾经试着跟他谈那天的事情,只有一次,乔治透露了一些内容,那是在他烂醉如泥的时候。当时,乔治坐在凳子上,转过身,问弗兰基是否见过跟一只正常体型的狗一样大的蜘蛛,那东西挂在一张网子上,网子上有数只猫咪,浑身缠满了银色的丝线。咳,对此问题,你能作何回答呢?依我看,这里面肯定有不真实的成分,可我同时又相信,在世界的任一个角落,肯定存在某些物质,如果你敢看它们的脸,你一定会被吓破胆的。
蒂米说:“爸爸,怎么了?”
“出什么事儿了?你爸爸喝醉了?”
然后,他走到肉制品柜旁边的水池前,洗了洗手。
“是过万圣节了。买了一箱施丽兹啤酒。他身上的肉更多了。”
我们回来了。卡尔和比尔从凳子上跳起来,问题一个接着一个。我们不会回答的,我们俩都不会回答。我们只是转过身,我们等待着,看九九藏书看亨利是否可以从雪中走来。我用三万两干七百六十八乘上二,得出的结果就是人类的毁灭。
很久,没有动静。说真的,我开始以为,一切都结束了。突然,大门猛地被打开了,用的力量很大,感觉在撞击到墙壁之前,大门实际上已经突起了。里奇出来了。
“蒂米关闭窥视孔,”亨利轻声地说,“跑了。”
他这样做,我不怪他,那钱上满是灰色的、黏乎乎的东西,看上去就像是变质的腌制食品上面长出的那层浮垢。他把钱放在柜台上,脸上现出一种滑稽的笑容。他对卡尔说:“谁也不许动这钱,即便那孩子说的不全是真话,也不要碰这些钱。”
“好,我也这样想,”说罢,我们沿柯文大街向上走。
此时,店门又开了,一阵阴冷的寒风趁虚而入。
这是孩子唯一能够作出的描述。看上去根本不像一只手,就是灰色的块状物。
亨利发现,那孩子快要崩溃了,他马上说:“卡尔,能帮我照看一下吗?”
我们继续往上走,楼梯更窄了,更陡了。而且,也更热了,好像所有的暖气片都在嘶嘶地冒热气。味道很可怕,我开始感觉仿佛有人在用棍棒搅动我的肠子。
“出去给我买一箱啤酒来,”里奇说,“钱在桌子上。”
他从口袋里掏一把点四五口径的“猪腿”—从1958年开始全天二十四小时营业以来,这把手枪始终处于子弹上膛,随时开火的状态。我不知道这枪他是从哪里弄来的,但我确实知道,有一次,他瞄准了一个劫匪,那个家伙吓得转身就跑出去了。哈哈,亨利够酷的!还有一次,一个大学生来店里,兑支票的时候,折腾了大半天。我亲眼看见亨利把那孩子扔了出去。他离开的时候那副狼狈相,仿佛他已经憋不住了,得赶紧去找厕所。
我也站起身,肯定是我和伯蒂去。卡尔的关节炎一遇上冷天就会发作,比利,佩勒姆的右胳膊基本属于报废状态。
“我想,我想让蒂米这孩子上楼去,让我老婆给他准备些吐司奶酪之类的。你们几个能跟我一块去里奇家走一趟吗?蒂米说,里奇想要啤酒。他把钱都给我带来了。”他正准备微笑,可一想到这件事的性质,立刻打消了念头。
“是加托?奇怪了,他怎么没把他轰出去?”
突然,我联想起一件事情。或许,在蒂米叙述的时候,亨利早已想到了。腐败的味道一个劲儿地往鼻孔里钻。我想起:在过去的三四个星期里,有两个姑娘,还有一个前救世军的酒鬼,在城里失踪了——都发生在天黑之后。
“上帝,邻居们为什么没有赶他走?”
“我的上帝!”伯蒂说。
“看在上帝的分上,”伯蒂说,“别说了。”
比尔嘟囔了一句。
“大门中间有一个窥视孔,门里面应该有类似插销的东西,可以把它关上。可是,自打他们搬进来以后,这个装置就一直是坏的,因此,孩子摸到门口,用拇指推开那个小孔,眯着眼睛往里看。”
“可以,”伯蒂说,“他要什么牌子的啤酒,我去拿。”
蒂米没有反驳,照他说的做了。不开灯怎么写作业呢?但里奇发火的时候,最好别惹他。
孩子开始感觉害怕,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换成别人,也会如此,不是吗?黑黢黢的屋子,什么也没有,只有老爸,仿佛一个木墩子,杵在墙角。
蒂米把水池上方的电灯打开,里奇立马冲他大喊:“把那该死的灯关上!”
“过了一分钟,他的眼睛才适应室内的幽暗。接着,他看见一个巨大的灰色墩子,不像是人,在地板上滑动,所到之处,留下九九藏书一道黏糊糊的灰色痕迹。后来,从那个东西上面伸出一只手臂——或者是某个类似手臂的东西——从墙上撬起一块木板,取出一只小猫。”亨利顿了一下。伯蒂拍打着双手,街上太冷了,但我们谁也不想上去。
我的天哪!那个味道!我最后只能亲自下去,用木棍把它拖出来。另外的一股味道与此很相似:腐臭、坏死,跟烂泥一样脏。
亨利没有争辩,把啤酒递给他。我们开始往上走,亨利打头,然后是我,伯蒂抱着纸箱跟在后面。我们上到二楼平台的时候,气味更加令人作呕。腐烂的苹果,发酵的味道,可是,除去那种气味,还有一种更令人恶心的味道。
“没问题!”
你知道苹果酒坊夏天的气味吗?根本没有苹果的味道,但等到了秋天,就好了,因为,独特、浓厚的味道足以让你垂涎三尺。可是,在夏天,那味道就不敢恭维了。此时,就是这种味道,甚至还更难闻。
“嗯,他听见有东西在那边走动,他忽然想到,他不知道整整一个星期里奇在家都干了些什么,差不多一个月了,他没有看见老爸离开过那把椅子。人总要睡觉,要上厕所吧。”
“孩子说,他直接从学校回到家,”亨利告诉我们说,“楼上的走廊里没有灯——男孩说,肯定是他爸爸把灯弄坏了,所以,他只得摸黑到家门口。”
“送进来,否则我出来拿,”那个声音说。
他俩的对话还在进行,最后,亨利和男孩回到店堂。男孩已经脱掉了外套,但亨利没脱。男孩的情绪平稳了许多,应该说,最糟糕的时刻过去了。尽管如此,他朝你这边看的时候,他的眼睛依然通红,而且,他一直低头看着地板。
顶层的走廊很短,只有一个单元,房门中央有一个小小的窥视孔。
“我大概一两个月没有看见里奇了,”我说。
伯蒂曾经问亨利,为什么不阻止他。
当蒂米准备上床睡觉的时候,他听见里奇说:“上帝,味道不对嘛!”
“不是,”亨利说,“现在最好什么都别说。听上去简直不敢相信。我要给你们看样东西,就是蒂米拿来买酒的钱。”他口袋里有四张一元的钞票,他用手指捏着纸币的一角,拿给我们看。
但是,等他进到厕所的时候,恶心劲儿已经过去了。那件事儿就此结束了。男孩说,他闻过那个啤酒罐,感觉像是什么东西爬了进去,然后死在了里面。罐口处有少许灰色的液体。
一下午,店里只有三位顾客——如果你把瞎子艾迪算在内的话。艾迪约七十岁,不是百分百的看不见,只是经常撞上东西。他一周来一两次,抓起一大块面包,往外套里面一塞,随即走出店门,脸上的表情似乎在说:嗨,你们这些蠢驴,又上当了吧!
那个男孩说,肯定是啤酒的缘故——你知道,我们时不时地会遭遇到易拉罐出问题的情况。瘪了,或者变质了,或者像爱尔兰人内裤上的尿渍,发绿了。曾经有人跟我说,只需要扎一个小眼,细菌就可以进入,什么奇怪的事儿都能发生。那个眼儿那么小,啤酒不会滴漏出来,但细菌却可以乘虚而入。而且,对于那些小虫子而言,啤酒可以说是一种美味了。
然而,这不是最可怕的。它的眼睛扁平,黄颜色的,野性十足,丝毫捕捉不到人类的灵性。
他带着孩子去了仓库,卡尔走到柜台后,坐在亨利的凳子上。一时间,谁也没有说话。我们听见他们走进库房,接着是亨利说话的声音,低沉而缓慢,然后是蒂米·格瑞纳丁说话的声音,尖利而快速。后来,男孩开始哭喊,比尔·佩勒姆清了清喉咙,开始往自己的烟斗里装烟丝。
下楼的过程中,我们听见亨利开了三枪。在那座空荡荡、受诅咒的房子里,封闭的走廊使得枪声震耳欲聋,仿佛手雷在爆裂。
“他看见的会是什么呢?”伯蒂问道。
“他喝醉了,”男孩此时说,“但那没什么,是……是……哎呀,上帝,太可99lib•net怕了!”
一秒钟,就一秒钟的时间,伯蒂和我,像小学生,一步四五个阶梯,连滚带爬,冲下楼,冲出大门,扑进暴风雪之中。
分割线,你看,把身体分割成两半。回到店里,伯蒂和我什么也没有说。我不知道他脑子里在想些什么,但我知道我脑子里在想些什么:乘法口诀。二二得四,二四得八,二八十六,十六乘二……
以前我住在黎凡特的时候,曾经养过一条狗——雷克斯,这是它的名字——它是一条很不错的狗,但对车辆却反应迟钝。一天下午,我在干活儿,它被车撞了,爬进地下室,死在那儿了。
也许有人会感到纳闷,既然啤酒那么难喝,看在上帝的分上,他为何还要喝呢?那是因为他们从来没有见过里奇是如何喝酒的。有一天下午,我去了沃利的冷饮店,亲眼目睹他赢了一场赌局。
就这样,我们出发了,弓着身子,像清洁女工,走进狂风中。亨利推着车,边走边向我们讲述那个男孩跟他说的事情。风声阵阵,很难听清他说的话,但不管怎样,我们掌握了大部分的信息——比我们想知道的要多。让我感到欣慰的是,亨利的口袋里揣着那把枪。
屋子里的腐臭味越来越重。里奇干脆放弃了梳洗,到了十一月中旬,他不允许孩子在家里写作业,说门底下透出的灯光让他受不了。因此,蒂米买过啤酒之后,就去附近同学家写作业。
“我在看电视,”里奇回答说,“我今天不太想出门。”
说到这里的时候,我们已经来到楼梯脚下。房子在我们头顶时隐时现,像一张高大、丑陋的脸,而脸上的眼睛刚好就是三楼的窗户。我抬头往那边看,很肯定,那两扇窗户像沥青一样黑,仿佛有人用毯子将它们遮盖起来,或是用黑色的油漆刷了一遍。
大概到了十一月的第三个星期,孩子一天下午放学回家,发现里奇不仅仅是拉上窗帘这么简单了。他甚至用铁钉,把毯子固定在每一扇窗户上。
被大家议论了整整一星期的强北风,周四那天,终于到了,名副其实的大风,截至下午四点,地面积雪已达八英寸,而且,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
他把孩子托付给他夫人之后,就下楼来了,其间还扭过头去看看,确保房门已经关好。比利突然冒出一句:“出什么事儿了?难不成里奇一直在虐待他儿子?”
对此,伯蒂没有反对。我们走上台阶,进入门厅。我立刻闻到了一股异味。
“不是因为死猫吧,对吗?”亨利听上去很悲伤。他手里的枪,此时,不是枪托朝上,而是枪口冲着大门。
孩子打开水池上方的灯。天哪,里奇把自己包裹在毯子里。
“等一会儿,”亨利说,“里奇,你现在怎么样?”
又过了一两个星期,里奇开始让孩子把啤酒放在炉子上加热。你能想象得出吗?那孩子跟他老爸待在一起,一个即将变成……咳,变成某种……还要为他加热啤酒,然后听他——它——喝酒时发出的可怕的咕噜咕噜声,老人喝汤的声音。你能想象得出吗?
“没错,”亨利说,“有点这么个意思。”
“他在我店里,”亨利说,“很久没有好好吃饭了,瘦得皮包骨头,里奇。”
“没什么可奇怪的。”
“我看,里奇,你最好出来拿吧,”说着,他举起手枪。
“我要吐了,”里奇说,“当心!”
就这样,我们坐在那儿,温暖、舒适,一边喝啤酒,一边等待着结果:最后回来的究竟是谁?我们一直等在那儿。
一楼的走廊比较低矮,亮着一盏灯,瓦数很低的毛玻璃灯泡,昏黄、黯淡的光线,像脱脂乳。沿着楼梯向上,无尽的黑暗。
此外,家里更加臭气熏天,闻着就像腐烂的水果,正在发酵。
亨利没再说什么,目光从伯蒂到我,然后又转回到伯蒂。
两天后,孩子放学回家,发现里奇坐在电视机前,看下午播放的情感节目,屋里的窗帘,该死的,拉得严严实实。
“我跟你说,”亨利说www•99lib•net,“几年前,空军计划用两千万美元造一架他们自行设计的飞机。咳,结果,他们花费了七千五百万,那个该死的东西就是飞不起来。这事儿发生在十年前,那时,瞎子艾迪和我比现在年轻多了。我投票支持那个赞助这项计划的女人,艾迪投了反对票。打那以后,他的面包一直由我买单。”
一时间,里面没有搭腔。过了一会儿,听见里面一种咔哧咔哧的声响,让人不禁有些毛骨悚然,仿佛有人穿着橡胶靴子,走在泥泞之中。接着,门里边传来那个腐败的声音。
我低下头,黏液在走廊的地上形成了一个个小水塘。此处以前应该有地毯,但是,那种灰色的物质已经把地毯吞食掉了。
我想起来了,亨利说过,那个里奇有一段时间没来了。通常,他每天都来,只要是打折的便宜啤酒,他都会买上一箱。他是一个大胖子,脖子里一圈横肉,手臂粗得像猪大腿。虽说里奇嗜酒如命,但工作干得还是不错的,他在克利夫顿的一家锯木厂工作。后来,出了一件事儿——搅碎机里的填料装错了,也许,是里奇故意搞的鬼—里奇下岗了,拿着锯木厂给他的补偿款,他过起了自由加轻松的生活。他的后背不知怎么了,反正他越来越胖。他最近一直没有来,我只是看见他儿子时不时地来帮他买酒,打发晚间的时光。
他把啤酒放在桌子上,知道里奇不喜欢冰凉的东西,喝下去,脑门疼。当他走近他老爸的时候,他开始注意到一种味道,像搁置了几天的奶酪,酸腐味儿。但是,他没有抱怨什么,他爸爸从来就没有讲究过个人卫生。他走进自己的房间,关上门,开始做作业。与此同时,电视机又响了起来,里奇开启了当晚的第一罐啤酒。
里奇说:“我不知道,我没有什么地方疼,只是感觉……很舒服。”
亨利看上去忧心忡忡。
外面,俄亥俄大街上,看不见一辆车,只有铲雪车在费力地向前移动。狂风呼啸而过,覆盖着积雪的马路看上去仿佛恐龙的脊梁。
“我是夜猫子酒吧的亨利,我给你送啤酒来了。”
毯子开始颤抖,从上到下,仿佛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在摇晃它——在它下面。里奇说:“你敢!如果你去,我就抓住你,你也会变成这样。”他把毯子从头上往下拽,露出自己的身体,但就一会儿工夫。
我希望回来的是亨利。真的,这是我的愿望。
说到这里的时候,我们已经到达哈罗和柯文大街的交叉口。此时,我感觉温度比我们出门的时候亨利店里那个橘色温度计上显示的还要低。
其实,谁也不愿相信此类事情,然而,这世上还真有这等奇怪的事情发生呢。
伯蒂没有吭声。
“但我还是给你们看了。等会在路上,我把那个孩子说的事情都告诉给你们……我不想瞒着你们,明白吗?”
我差点儿吐出来,感觉喉咙里油腻腻的。
亨利点点头,把啤酒收到门口的小推车上,我们推着车,出发了。
“里奇?”他喊道。他听上去很镇定,但他的脸色白得吓人。
亨利朝门口走去,我们跟在后面。我不知道伯蒂的反应,我反正是浑身哆嗦。可是,亨利丝毫没有犹豫。他举起手中的手枪,用枪托敲打着大门。
“怎么了?”蒂米问,因为里奇很难得会在晚上九点之前上床睡觉。
“好像他变成了一种菌类,”我说。
整整一分钟,里面没有反应。后来,传出一个声音:“蒂米在哪儿?我儿子在哪儿?”
“真奇怪,房东是谁?”伯蒂把纸箱搁在楼梯的端柱上,气喘吁吁地问。
亨利把车停下,趁他从车上往下拿啤酒的时候,我按下控制二楼平台的电灯按钮。可是,灯是坏的,那孩子说得没错。
在那一瞬间,我们眼前所见,终生难忘——或者说,产生的影响一辈子都难以消除。门开了,涌出来一个巨型的灰色水母,看上去像人,身后留下一行黏液。
伯蒂打了个哆嗦,说:“我来拿啤酒,你把枪准备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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